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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揭穿

所屬書籍: 可摘星

南宮府很是安靜,梁令瓚進來就拿眼睛四下里找陳玄景。陳玄景沒看到,卻看到園中的涼亭被白幔圍了起來,兩名捕快在外把守。

「陳玄景呢?」梁令瓚問,「他來赴約,您沒見著嗎?」

南宮說沒答話,領著她向涼亭走去,掀開了白幔一角。

亭內杯盤狼藉,地上還有暗沉的血跡。梁令瓚只瞧了一眼,便覺出一絲不祥:「出什麼事了?」

南宮說聲音沉痛:「陳玄景在幸珠的杯子里下毒,幸珠死了。」

梁令瓚訝然,完完全全訝然,只覺得南宮說在講笑話,雖然南宮說不可能講笑話。

「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南宮說一臉沉痛,「仵作已經驗明一切,罪證確鑿,再加上我與張說大人作為人證,親眼目睹,事實無可辯駁。長安令已經將陳玄緝拿歸案,收監在獄了。」

梁令瓚呆了呆:「幸珠姑娘……真的……」她實在說不出那個「死」字。幸珠姑娘,那個又溫柔又美麗,對陳玄景一往情深的幸珠姑娘,真的,從這個世界離開了?世上再沒有這個人了?

南宮說一聲長嘆。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梁令瓚說著就要走。

兩名護院無聲地出現,擋住她的去路。

南宮說踱過來:「你要去哪兒?」

「去縣衙找陳玄景啊。」梁令瓚急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他絕對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殺幸珠!兇手一定另有其人,咱們不能讓真兇逍遙法外!」

南宮說定定地看著她:「陳玄景若是有法子,會乖乖束手就擒嗎?官府斷案,看的是人證物證,你就算一百個信他,也是空口無憑,沒有用的。如今罪證確鑿,文書已經立好,只待上交刑部勘合,一旦刑部驗過了案,陳玄景就要人頭落地了。」

最後一句,真正讓梁令瓚怔住了。

恐慌這才湧上心頭,她整個人打了個寒戰,喃喃:「不,不……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

「唯今之計,只用一個辦法能救他。」

梁令瓚連忙抓住他的衣袖:「大人請說!」

「你儘快做出水運渾天儀,呈獻陛下。陛下必定會龍顏大悅,你再趁機求陛下赦免陳玄景,應當可行。」

「真的嗎?」梁令瓚飛快思索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但有點發愁,「單我一個人,水運渾天儀不是說做就做得出來的……大師還沒回來,極南和極北之地的數據也尚未測量得出……而且……」

而且她不可能去面聖,萬一身份被戳穿,那將是欺君大罪。

「放心,我會幫你。」南宮說雙手放在她的肩上,目光溫和,「我聽我那孽障說,你父親並不是梁又年,而是梁天年。你是天年與雅然的女兒,令瓚,你可知道你該叫我什麼?」

梁令瓚愣住了,不過一想,南宮季友既然知道了,南宮說知道也不意外。這種時候認親,實在有些匆忙,她滿心都是怎麼救陳玄景,胡亂叫了聲「師伯」。

「正是。」南宮說微微笑,「我知道師父還有後人在這世上,心中十分歡喜。我必會盡全力助你造出水運渾天儀,一來能救陳玄景,二來也能告慰師父與雅然的在天之靈。」

梁令瓚頓時感到了一絲安心:「好!我這就回去拿東西,順便把師叔也叫來幫忙。」

「那倒不必,此時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在我這裡,要什麼東西我派人幫你去取。」

說著,南宮說領著梁令瓚來到後院。後院五間廂房一氣打通,形成一間極大極開闊的長廳,將作器具一應俱全,比她的花廳還要完備。梁令瓚拿起一把曲尺,只見上面墨跡清晰宛然,一看就是簇新,還沒有人用過。

不單是曲尺,其它東西也是一色全新,看起來彷彿是專為她而準備。

梁令瓚心裡一動,忽然想起一件事:「師伯,你是怎麼知道水運渾天儀的?」

南宮說微微一怔,旋即道:「自然是一行大師跟我提起的。」

不,不對。水運渾天儀和張衡的漏水轉渾天儀雖相似卻有所不同,這是一行和梁令瓚的一個構思,還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哪怕是閔學錄,也只是以為她要復原漏水轉渾天儀,就像她要復原瑞輪蓂莢一樣。

梁令瓚放下曲尺,走向另一旁,彷彿想看看那另一張桌上的工具。

她輕輕經過南宮說身邊,抬起眼,壓住了心跳,停止了呼吸。

視線落在他右耳下。

那裡,有一顆清晰的小痣。

這一個瞬間的驚詫難以形容,它彷彿有了實質,要變成一聲驚呼脫口而出。

她強行將它按下,就像用巨力按下一頭狂暴的獸。

如果是陳玄景,會怎麼辦?

陳玄景會不動聲色,陳玄景會鎮定自若。

她想像著陳玄景的樣子,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

「大人,」她轉過臉來,望向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可以這樣平穩,「你認得李鴻泰嗎?」

「李鴻泰?」南宮說皺了一下眉頭,「這名字有些耳熟。」

「當年,就是李鴻泰說張昌宗有天子相,讓他去太史局核實天相,並為收集王氣而造大佛。就是因為他,我外公和我娘才慘死的。」

「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南宮說面色平淡,「不過此人只不過是區區一個術士,真正圖謀不軌的人是張昌宗。我當時正染疾在身,回鄉下老家休養,等我回京的時候,一切已經發生了,唉。」

「幸虧師伯當時不在,這才逃過一劫。不過我聽說李鴻泰鎮日帶著帷帽,除了張昌宗,誰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所以即便師伯當時在京城,只握也認不得吧。」

南宮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還有空提這些陳年往事?快開始動手吧。需要什麼數據?我這就是去集賢院讓眾人開始測算。」

梁令瓚低頭,手扶在桌面,五指發緊:「我要見陳玄景。」

南宮說道:「都和你說了,你現在見了他也沒有用,唯有造出水運渾天儀,你才有可能幫他脫身。」

「我要見他。」梁令瓚低聲道。

「孩子,聽話。眼下做正事要緊。」

「我要見他。」

南宮說來回走了兩步,盡量耐著性子:「你做出渾天儀,自然能見到他。」

梁令瓚抬起頭,眼眶發紅,含著淚光。全然不用假裝,只要想到陳玄景現在的處境,她的心就像被誰揪住了一樣疼,「可是不見到他,我什麼也做不了。」

「你!」南宮說皺眉,不知是被勾起了什麼往事,他的氣息急促,板正嚴肅的神情出現了一絲破綻,他咬牙道,「你和你娘一樣,見了一個男人,就昏了頭了!」

梁令瓚從未見過這樣的南宮說,南宮說一直活在一個板正高古的殼子里,而此刻,殼子開了一道縫隙,真正的南宮說逸了出來。

刻意斯文,難掩邪戾。真正的南宮說,原來是這個樣子。南宮季友便是他的翻版。

梁令瓚震驚的眸光刺痛了南宮說,他愣了愣才發現自己竟已把話說出口,然而再彌補也無濟於事了,他冷冷一笑:「梁令瓚,這是你逼我的,我原本可以做一個溫厚的長輩,幫著你一起把渾天儀做成。現在卻不得不跟你撕破臉。你給我聽好了,陳玄景現在就在大牢里,你做得出渾天儀,我就撤回狀子,你要是做不出來,那就讓長安令把案卷送到刑部,明年此時就是他的祭日!」

「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對不對?」梁令瓚忍著淚,咬牙問,「這一切是你設的局,為的就是逼我做渾天儀!什麼讓我去面聖根本就是騙我的,渾天儀真做出來,帶著它去面聖的人只會是你,你只不過是想利用我!」

「你還真說對了!」南宮說道,「不過你還說漏了一點,我要用你,就得先把陳玄景調開。不然,有他在你身邊,只要一點蛛絲馬跡,他便會覺出不對,我便動不了手。」

梁令瓚的心重重地一沉,是因為她……是因為她,陳玄景才落得這個下場。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南宮說頓了頓,又改回了往日的語氣。這種語氣以前每每叫梁令瓚肅然起敬,此時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你真是不乖。和你娘一樣不乖。早在上蔡縣衙,你就該乖乖成為友兒的女人,我會讓友兒風風光光地娶你進門。這間屋子早就給你準備下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古書里有的、沒有的,只要你做得出來,不論要多少,我都可以為你辦來。你做好了東西,由我去獻上,咱們南宮家齊心協力,早晚可以把瞿曇悉達趕出去,那太史局就是咱們的了。你外公在地下也會開心的……」

「你胡說!」梁令瓚無法相信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無恥的人,「你就是李鴻泰,竟然還敢提我外公!」

聲音太尖利,尾音躥在空氣里,想收回已經來不及。

南宮說的臉色變了,變成一種極其陰沉的鐵青色,眸子里有絲絲透骨的寒意,他慢慢地道,「誰告訴你的?」

「我猜的!」

南宮說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臉上神情狠厲到極點:「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不用人告訴我!你以為這很難猜嗎?你回鄉養病的時候,李鴻泰就出現了,還一直蓋著臉不讓人看見,為什麼?因為他不能被別人看見,因為別人都知道他是誰!一個來路不明的江湖術士如何取信張昌宗?張昌宗一定知道你是太史令的高徒,你既然是太史局出身,觀測記錄當然逃不過你的眼睛,結果一切自然和你所說的對得上,他才會那樣相信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底下的話再也沒能說出來,南宮說的手驟然用力,她的咽喉一陣劇痛,再也無法呼吸,臉憋得通紅,手吃力地摸到了腰畔的千星,拼盡全力向南宮說揮了過去。

似乎划到了什麼,咽喉上的痛楚驟然一輕,大量空氣迫不及待湧入,嗆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來人!來人!」南宮說捂著手臂,淋漓的鮮血從指縫間滴下來,幾名護院應聲而入,南宮說喝道,「給我看住她!一步也不許踏出這間房門!」

「南宮說,你死了這條心吧!」梁令瓚爬起來,嘶聲道,「就算你把我關一輩子,我也不會給你做渾天儀!」

「好,好得很!」南宮說怒極而笑,「那就等著給陳玄景收屍吧!」

「哐」,房門關上,外面喀啦上鎖,暮色徹底覆蓋這個人間,屋中一片黑暗。梁令瓚固執地站在這片黑暗中,對著房門依舊是一副戰鬥的姿勢,良久,良久,她身子一軟,靠在桌角,捂住了臉。

淚水在黑暗中無聲滑落,打濕了掌心。

對不起……陳玄景……對不起……我好像,一直都在連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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