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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婚訊

所屬書籍: 可摘星

相國寺里大門緊閉,香客禁絕,梵唱不斷,金吾衛遍布,每一道走廊、房門或庭院,都有人把守。

忽然,一聲高喊劃破寧靜:「來人啊,有刺客——」

金吾衛們人人驚動,眼尖的只見一條人影越過游廊,往西廂而去。

「拿下!」金吾衛們佩刀出鞘,追了上去。

在所有金吾衛追過去之後,陳玄景自門後走了出來,迅速折向相反的方向。

東廂還留了兩個金吾衛,他出其不意放倒一人,另一個刀還沒拔出來,陳玄景的一記手刀已經砍到了他的後頸。

陳玄景記得相國寺東邊有道偏門,一旦出了門,外面就是熱鬧的街坊。

只要混進街坊,那就是魚兒入水,誰也休想再找到他。

偏門前空無一人,看來金吾衛也去捉拿「刺客」了,眼下正是大好時機,他迅速拉開門栓,打開門。

然後僵住。

門外,齊刷刷站著百十名金吾衛,不同於在宮中混日子的那種功勛之後,一色都是陳玄禮手下的精兵,人數雖多卻是鴉雀不聞,兵器與甲胄在烈日下發出冰冷的光。

在他們的前面,一匹高頭大馬無聊地甩著尾巴趕蒼蠅,它的主人在地上盤腿而坐,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嘖嘖,大哥所料不差,裡面那些飯桶還真守不住你。」

陳玄景懇求道:「三哥,就算我不去測量,也該跟上峰同僚交代一聲,今日他們出發,我一聲不吭臨時缺席,實在說不過去。三哥你就給我行個方便,我去道個別就回來。」

「少哄我,放你過去,我拿什麼跟大哥交代?」源重華站起來,「說吧,你是自己回去,還是讓我押回去?」

那邊廂,裡間的金吾衛押著蒼伯出來,領頭的一臉喜色:「稟將軍,我們抓到了一個刺客!」

源重華走過去,一腳一個,將押人的金吾衛踹開:「瞎啊!這是我們家的老人,陪你們幾個玩玩兒!」又向蒼伯道,「你老人家也是,小景亂來你不勸著點就罷了,還跟著他起什麼哄?現放著公主這麼好的姻緣不要,還幫著他去那窮鄉僻壤測量什麼子午線?要我說,那什麼子午線量不量有什麼打緊的?千百年了誰也不知道子午線有多長,大家不都活得好好兒的嗎……」

他的話沒說完,陳玄景已經一拂袖,轉身便走。

還生氣了。源重華瞧著他的背影有點發愁。陳玄景的脾氣他是知道的,等閑不會生氣,一旦生氣,就很難善了了。

看來接下來要把陳家守成鐵桶一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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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令瓚在城門外追上了大隊人馬,然後就見城外兩人牽著馬,顯然等候這支隊伍很久了。

一個是閔學錄,一個是南宮季友。

閔學錄看著梁令瓚獃獃的,哈哈大笑:「沒想到吧?!我故意忍著不說,就為嚇你一跳。哼哼,今天我可算報仇啦。」

南宮季友走過來,向她施了一禮:「梁兄,昔日種種,全是我的過錯。還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他依然文雅謙和,彷彿和當初在雪中給她送薦書時一般無二,但梁令瓚已經看過這溫文畫皮底下的真相,再也不會上當了。

若是換了平時,一定要回他一句「南宮兄不來找我的麻煩就已經是謝天謝地」,現在卻實在沒精神,輕輕一鞭抽在馬後,便往前走。

閔學錄翻身上馬,追上來,低聲勸道:「說起來他也算你同門師兄,看在你師伯的份上給他點面子。他雖然犯了錯,那也是出於一片孝心,再說你師伯都已經責罰過他了。他多年苦讀,現在連功名都沒了,只能沒名沒份的混在這裡學點東西,也夠可憐的啦。」

梁令瓚沒有力氣說話,只是胡亂點了點頭。閔學錄放下心:「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心地最好。不過你這臉色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難看?對了,陳玄景呢?他怎麼沒來?」

「陳玄景」三個字,像針一樣扎在梁令瓚的心口上。她用力一夾馬肚,越眾向前,一馬當先。

閔學錄在後面喊,「哎,哎,這孩子,跑這麼快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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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是所有節氣中最早確立的一個。所謂至者,極也。在這一天是太陽照耀時間最長,也是日影最短的一天,這一天正午日影的長度是測量的重中之重。

為了趕在夏至之前抵達觀測點,南宮說一行快馬加鞭,馬不停蹄,有時連夜也要趕路。集賢院眾人都是文官,一個個苦不堪言。

只有梁令瓚,永遠是第一個起床,最後一個休息,手上有事忙碌,心中便沒有雜念,全身的神經好像變成了鐵打的,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疼。

天文測量為期漫長,南下共有七個測量點,去往下一處的人馬不停分撥。梁令瓚跟著南宮說,最後來到河南道,先後在白馬、浚儀、扶溝、上蔡四個郡縣測量日影及北極長,又用繩子丈量它們之間的距離。

南方諸測量點的數據由快馬送到南宮說手中,南宮說轉手便交給梁令瓚。路正全等人起先還頗為不服,但在外測量不比在集賢院,整日里餐風露宿,好些人要麼水土不服,要麼乾脆吃不了這個苦,乾脆推病躲在縣衙,反正數據一旦測算出來,他們的名字總歸要錄在請功表上,於是看著梁令瓚忙上忙下,倒也沒人吱聲。

那些日子,梁令瓚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的,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早些天亮。轉眼到了隆冬時節,經過歸算,梁令瓚發現地面上南北相差一萬零五千步,北極高度相差一度。數據交給南宮說過目後,快馬送往一行處,交由一行與北邊的測算數據相對照。

事情暫告一段落,南宮說下令全員休整,歇息三日,三日後原路返回長安。大家都歡呼起來,喜之不盡,開始相約著去採買土儀,準備帶回長安饋贈親友。

離開的前一晚,縣衙的府官們設宴為眾人送行,席面十分熱鬧。只是所有的熱鬧都像是和梁令瓚隔著一層,她看到了許多美麗的舞娘,心裏面想起了源重葉的交代,卻沒有一絲作畫的衝動。

明天一早也去買些土儀吧?他們都在等她回去,她當然也要開開心心地回去才像樣。

縣衙中有一名府官才從長安來,大家都問他近日長安有什麼新聞,府官道:「倒是有件大事,咸宜公主這個月就要出嫁了,聽說陛下給備的嫁妝極其豐厚,光食邑就添了十萬戶。」

大家紛紛讚歎,縣令也才聽說這事,忍不住問道:「這新駙馬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

大家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一人道:「大人一看就是多年未回長安了。像我等出門在外的都知道,這駙馬爺,除了陳家的二公子,還能有誰?」

那府官連連稱是:「我來的那日打從勝業坊過,只見里里外外張燈結綵,到處披紅掛綠,諸位回去只怕就有喜酒喝了。」

「嗒」地一下輕響,梁令瓚手裡的酒杯落在案上,酒水灑在了衣襟上,她連忙低頭收拾。

同座的笑道:「哈哈,梁大人這是急著回去喝喜酒嗎?也太急了,咱們先把縣衙的酒喝光了,再去喝陳家的也不遲。」

有同僚笑道:「梁大人是陳二公子的至交好友,必然是婚禮上的座上賓。你請帖還沒到手,就想著喝酒了?」

測量完成,諸事順利,大伙兒興緻都很不壞,彼此打趣起來。縣衙諸官聽說梁令瓚和陳玄景交情深厚,都連忙來敬酒。

梁令瓚衣襟上濕了一塊,那一點冷意直透進胸膛里,心臟彷彿凍成了一塊冰疙瘩。酒杯全擠到她面前,她豁地一下站了起來:「對不住,我有點累,先告辭。」

她扔下這句就走。

離開溫暖的大廳,寒風裹挾著雪片迎面而來,站在這寒冷的風中,梁令瓚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痛徹心扉。

像一把鈍刀緩緩從心上划過,血肉撕扯,血珠濺出。

陳玄景,要成親了啊……

這很好不是嗎?他選擇了最正確的那一條路。

他將青雲直上,成為這世上最最尊貴的那一拔人,他的血脈將成來王族的一部分,他永遠是站在雲端的陳玄景。

而她站在塵埃里,就算極目遙望,也望不見他的一片衣角。

這也……這也沒什麼不好,他們原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現在只不過是各歸其位,其實,挺好的。

挺好的。

她反覆告訴自己,挺好的。

可心是如此頑固,不肯接受這種說法,眼淚湧出來,寒風刺痛面頰。

她拚命忍著眼淚,飛跑著回到房間,趴在桌上痛哭出聲。

好了,好了,就哭這一回,就一回,以後不要再為這件事情哭了。

她這樣告訴自己。

篤篤篤,門上不輕不重地三下,是陳玄景慣常的敲門手法,梁令瓚猛然抬起了頭,盯著門栓,以為自己是幻聽。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來,南宮季友端著一壺熱茶走進來。

她怎麼忘了呢?這世上有一個人,專門學陳玄景,無一處會放過。

她胡亂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聲音還帶著殘餘的哽咽:「出去。」

「梁兄何必如此無情?我已經向你賠過罪,一路上也是小心謹慎,處處討好,怎麼梁兄還拿我當仇人似的?」

南宮季友說著,給她倒了一杯茶,緩緩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原本想給你帶壺酒來,又怕你借酒澆愁,反而折騰壞了身子,所以只好以茶代酒了。天冷,心冷,喝一杯熱茶,暖暖身,暖暖心。」

這一路上南宮季友確實再也沒有施過什麼陰謀詭計,也沒找過她什麼麻煩,在她忙碌的時候還願意給她打打下手,至少在表面上,充分表現出改過自新的模樣。

可惜梁令瓚感受不到。她全身的感官被某隻神秘的大手關閉了。別人對她好,她感覺不到,別人對她不好,她也感覺不到。

「出去。」

她坐在桌旁,姿勢生硬,聲音也是。

「我也是一片好心……」

「出去。」

南宮季友表情僵了一下,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你自己顧惜些自己。」他起身往外走,手扶到了門栓上,卻站住了。

等他轉過身來,梁令瓚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把門栓上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南宮季友挨著她坐下,攬著她的肩,「陳玄景是什麼樣的人,你還看不出來嗎?他那種人有什麼情義?跟你結交親近,只不過是看中你的本事而已。可你再好,難道能比上得咸宜公主?人家有了公主,又怎麼會要你呢?」

梁令瓚愣愣地看著他攬在自己肩上的手,再愣愣地聽著他的話,漿糊般的大腦運作得很是艱難,「你什麼意思?」

「唉,我知道,陳玄景要尚主了,你很傷心吧?真是傻啊,你難不成真以為他會放棄咸宜公主?不過這也不能怪你,陳二公子太能演戲了,這點我怎麼學也學不來,就連我也以為他當真對咸宜公主沒興趣,結果現在可好,人家馬上就要大辦喜事了,不讓人不信。」南宮季友的手越攬越緊,另一手輕輕托起梁令瓚的下巴,「我知道你難過,從前那個處處護著你顧著你的人,一轉身就把你扔在一邊了……沒事,想哭就哭吧,我陪著你……」

聲音越說越低,臉竟湊了過來,梁令瓚吃了一驚,狠狠掙脫他,「啪」地一記耳光甩在他的臉上:「南宮季友,你想幹什麼?!」

梁令瓚下手不輕,他白晰的面龐上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他撫著自己的面頰,忽然笑了。

這一笑不再溫文爾雅,不再學著陳玄景的氣度高華,而是帶著陰鷙與戾氣,這是真正的屬於南宮季友的笑容。

「裝什麼裝?你女扮男裝混進國子監,不就是想釣個金龜婿嗎?心氣倒是高得很,一眼看中了陳玄景,使盡渾身解數把他勾引上了手,可那又怎樣?還不是給人家玩膩了扔一邊?」他一步步逼近她,眼睛裡有奇異的光,「除了陳玄景,國子監就數我最優秀,我和他並稱雙璧,雙璧!你懂不懂?現在他去尚主了,我不嫌棄你是他玩剩下的,還肯來找你,是你的福氣!」

「你、你胡說些什麼?什麼女扮男裝?胡說八道!我的坊籍戶帖上寫得明明白白——」

梁令瓚猛然頓住了。

——「有人去查了你的坊籍戶帖。」

「怎麼不往下說了?」南宮季友笑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繼續編啊。父親梁又年是嗎?哈哈哈,通洛陽城就沒有梁又年這個人!只有一個梁天年!你說咱們是不是很有緣?這個人偏偏還是我父親的老熟人,說起來咱們還是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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