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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所屬書籍: 鏡明花作

肖宗鏡說完,呂家姐弟皆是一愣,而後一同走上前來。
呂夢:「你怎麼會知道爹爹的事?」
肖宗鏡道:「我且問你們,令尊平日練拳,站哪個位置?」
呂圓回到院中,在自己剛剛打拳的地方往旁側又走了幾步,道:「大概就是這裡。」
肖宗鏡點點頭,道:「這就是了。」
呂夢有些焦急,問道:「肖大哥,到底是什麼事?」
肖宗鏡指著一處。
「你們看那。」
他所指的是院子里的那口老井,位於院落南邊。肖宗鏡過去抹了抹一側的井壁。大家都湊上前來,呂夢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問道:「這裡怎麼了?」倒是呂圓看出點門道。「咦……這邊是不是較其他地方光滑一些?」
姜小乙看得更仔細些,道:「不止是光滑,你們從上面看,這邊比其他地方要薄上半寸。」呂氏姐弟站起來一看,果然是這樣。呂圓已經懂了,嘴唇發顫道:「這難道、難道是爹……」
「不錯。」肖宗鏡道,「這裡離令尊練拳的位置近一丈遠,尚且能被打磨到如此地步,可見令尊的武功修為至少已練至真氣離體,拳風成罡的境界。雖不能說是無人能敵,但也是世間少有。」
姜小乙心想,練到真氣離體,那豈不是跟肖宗鏡和戴王山有得一比了?不禁讚歎:「竟有這麼厲害!」
肖宗鏡接著道:「我雖沒有見過姚占仙,不知他是否真的做到脫塵拔俗,超凡入聖,但我可以斷言,能與令尊這樣的頂尖高手切磋交流,以武論道,是絕大多武人都嚮往之事。所以,令尊絕不是什麼騙吃騙喝的無恥之輩,你們切不要聽信他人讒言。」
院里靜了許久,呂夢突然哭了起來,起初只是小聲啜泣,後越來越大聲,雙手捂著臉龐,像是要把藏了一肚子的委屈都哭出來。
呂圓抱住姐姐,拍著她的後背,語氣之中難掩激動。「別哭別哭,看吧,我就說了,爹絕不是那樣的人。阿姊,你擦擦眼淚,咱們今日一定不醉不歸!我這去把剩下的酒全都拿來!」呂夢更咽道:「那我再去準備點下酒菜,肖大哥,姜兄弟,你們稍等。」
目送他們離去,姜小乙偷偷看肖宗鏡。
「大人。」
肖宗鏡嗯了一聲。
姜小乙:「你心真好。」
肖宗鏡:「是嗎?」
姜小乙道:「我剛還擔心呂圓說的話會惹你生氣呢。」
肖宗鏡淡淡一笑。
「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氣量?」
姜小乙忙道:「沒有沒有。」她看他微醺的面孔,「不過您不能再喝了吧。」
肖宗鏡:「為何?」
姜小乙差點脫口你明明就不喜歡喝酒,後想想好像不該就這樣把李臨賣出去,便道:「您已經喝了很多了,咱們還有任務在身呢,可別誤了事了。」
「哦?」肖宗鏡微微挑眉,瞥過眼來。「我會誤事?」
肖宗鏡平日言談舉止十分穩重,現下喝了酒,語速較往日慢了些,語氣卻有種說不出的變化,加上他看來的眼神,姜小乙好像瞬間被人抓住了五臟,狠狠擠壓,透不過氣。
肖宗鏡又道:「我就是在執行任務,這難道不是你安排的身份嗎?」也不知是打拳打起勁了,還是酒意上來了,肖宗鏡抬手,抓著姜小乙的後頸,緩緩給她帶到身旁。兩人並肩而站,看著青石院落,肖宗鏡彎下腰,低聲道:「我既是混江龍,又為何不能飲酒呢?」
他剛打了一趟拳,氣運周天,身體比往日熱了許多,再加上滿身的酒氣,沙啞乾澀的嗓音,渾然一體將姜小乙包圍起來。姜小乙頓時是一魂出竅,二魂升天,就如同過水的蝦子,從腳根到腦袋都燒透了。
她忙推開他,可第一下沒推動。
「……大大大、大人!你喝多了吧!」
肖宗鏡又哦了一聲,又道了句:「是嗎?」
眼瞧著心裡那股火要從耳根燒到頭髮絲了,姜小乙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得離他遠點。
她趁肖宗鏡手上鬆懈,彎腰曲背,頭上一扭,準備金蟬脫殼。
她不動還好,一動肖宗鏡立馬回過神,手上本能性地一翻一撥,又給她壓回原位。
姜小乙見自己這麼容易就被他制住了,著急的同時又有點不服氣,腳下一動,不自主地認真起來。
肖宗鏡眉峰一動,也不含糊,當即與她鬥起身法。
其實,姜小乙一身功夫都是假的,她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兩樣本事,第一是「胎化易形」,這是由於她兒時遭遇,命格特殊,才能陰差陽錯修得天罡道法,借形補形。第二個就是「九宮八卦步」,這是道家武功的基礎步法,卻也是姜小乙真正下功夫練的。
至於她的手上功夫,那都是以九宮八卦步為基礎,照葫蘆畫瓢學的皮毛。就算這樣,她都能跟馬雄飛打個有來有回,可見她的步法確已練至極為精深的境界。
肖宗鏡自然也看出了門道,笑道:「你把身法學得如此精妙,是為了走江湖時,打不過能逃得掉嗎?」
被他道明了心思,姜小乙臉上一紅,運起內功,腳下瞬間虛虛實實,影跡難尋,身體也像是一股無根的青煙,輕盈飄轉,隨風而去。肖宗鏡道了聲:「好。」也運起真氣,踏空而出,奔著那道虛影而去。
兩人在院中幾番騰挪,你來我往,上上下下,倏忽不定。
這樣糾纏了一會,兩人內功的差距逐漸顯現出來了,姜小乙明顯後勁不足,步法越來越鈍,額頭上也滲出了汗。
最後她內心長嘆一聲,一把抓住肖宗鏡的胳膊,道了句:「罷了罷了,大人莫要拿小的開玩笑了。」
肖宗鏡疑惑道:「我何時拿你開玩笑了。」
姜小乙憤恨道:「小的在江湖上也算混過一段日子了,還不曾見過如此高明的『貼身靠』,大人還說不是在逗小的玩呢?」
原來姜小乙早就察覺出來了。
所謂「貼身靠」,也是一種身**夫,只不過不太入流,都是些飛賊扒手用得多。這功夫顧名思義,就是緊貼人的背後,跟著對方動作,避免被人發現。剛剛肖宗鏡與她纏鬥之時,看似兩人有來有回,其實肖宗鏡全程都緊貼她身後,她連他的正臉都不曾看到一次。
肖宗鏡聽她咬牙切齒的語氣,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姜小乙極少聽到肖宗鏡這般爽朗的笑聲,而且他就站在她身後,這樣一笑,她的後背都跟著顫動起來,甚至覺得比之前的酒氣更熏人醉,聽得她渾身又麻又燙,難受得緊。
這時,呂圓及時回到院子里,他抱著酒罈好奇道:「肖大哥何事如此開心呀?」
肖宗鏡道:「無事。」
姜小乙趁他說話的功夫,一溜煙逃至院中。一回頭,見肖宗鏡站在原地,雙手輕輕卡在腰上,正沖著她笑。風吹來,他額前幾縷碎發輕輕拂過。雲上的月光照亮他唇邊兩道淺淺的紋路。地上樹葉沙沙而響,飄來清甜味道,姜小乙心想,這應是此地殘留的花果香。
此時此刻,天上地下萬事萬物,竟無一不美。
呂夢端來熱菜,姜小乙忽而慌亂,悶著頭往屋裡跑。
肖宗鏡跟在她身後進房,踏過門檻時,他彎下腰,壓低聲音道:「你年紀這般小,有此身法已屬不易,這功夫接著練下去,再有十年,我應該就貼不住了。」
聽聽,這是安慰人的話嗎?
姜小乙咬牙,心中默念身份有別,不容造次,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狠狠剜他一眼的念頭。
也不知道肖宗鏡今晚是中了什麼邪,心情忽然大好,拉著呂圓一壇接一壇地喝酒。月上中天,滿園都是酒香。姜小乙和呂夢勸不住,到最後兩人喝得舌頭也麻了,臉色坨紅,雙眼迷離,說話都不靈清。
姜小乙和呂夢架著他們回屋,推到床上。
一張床被兩人佔滿,姜小乙跟呂夢借了一床鋪蓋,將兩張桌子拼一起,準備湊合一夜。安排好一切後,呂夢也回自己房間休息了。
姜小乙躺在桌子上,旁邊傳來重重的的鼾聲,也不知是肖宗鏡還是呂圓。
夜越來越深,所有人都睡下了——除了姜小乙。
不知是不是鼾聲鬧的,姜小乙心思雜亂,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最後她抓抓腦袋,逼著自己去想案子。
這麼一強迫,還真讓她想起什麼。
她悄悄爬起,來到柴房。
之前他們只顧著為呂順正名,卻遺漏了這地方還有些許不對勁之處。她把地上的磚撬起來,細細檢查……
「果然。」她看了片刻,喃喃道:「箱子有做舊痕迹,地磚的接縫處也沒有磨損,這箱子應是最近才放進去的。」
看來,有人在呂順死後送了一筆銀子給他的遺孤,又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就偽造成是呂順的遺物。
會是誰呢?姜小乙暗自思量,與軍餉一案會不會有關係呢?
就在她深思的時刻,呂坊東邊幾里地開外,一家名叫「開門見財」的賭坊正熱鬧著。
本朝有宵禁,但在天高皇帝遠的豐州幾乎是形同虛設。
如果是開門見財的常客,會察覺到今日的賭坊跟往常不太一樣,看場的打手似乎比往日多了些。
大家都知道是什麼原因,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老鷹堂副堂主青面馬馬雄飛,在呂坊被兩個初入江湖的無名小卒打得屁滾尿流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不少人都等著看熱鬧呢。
賭坊後堂。
燭火通明,氣氛壓抑。
冀州青庭幫四個香堂的要人齊聚一堂,除了堂主和副堂主以外,還立著十幾位大漢,都是各堂的打手。堂中央擺著一把躺椅,上面躺著一個人,正是馬雄飛。不是他不懂規矩,確實是傷得太重,頭上纏著繃帶,別說站起來,連說話都勉強。
老鷹堂堂主余英立在正堂之下,他已年過半百,身材矮小,臉型瘦長,懸膽鼻,留著一撇八字鬍,眼睛小而渾濁。他是冀縣四堂堂主中年紀最大的,因過度操勞,頭髮白而稀疏,更顯得幾分衰敗之相。
余英不會武功,原本只是開門見財的賬房,但是他善謀善斷,又長於經營,被錢嘯川所喜,任命他為四堂之主,做青庭幫在冀縣的管事。
「余爺!你倒是發個話呀,大夥都等你拿主意呢!」一名身高八尺有餘,壯如鐵塔的急性漢子率先嚷道。「要我說還有什麼可想的,老子這就帶人去圍了呂坊!抓了那勞什子的銅花雙俠,當街斬了!」
余英看向他,好說好商量道:「牛堂主稍安勿躁,現下情況特殊,不能草率行事。」
這位就是青庭幫冀縣四位堂主之一的牛樹高,他不滿余英的言辭,怒道:「什麼情況特殊?被人欺負了不還手,別人就會看扁了我們青庭幫!」
他右手邊坐著一名長條臉的漢子,也是四堂主之一的王常捷,說道:「的確,豐州其餘的黑道勢力雖然都被幫主壓了下去,但他們死而不僵,萬一我們鎮不住場,肯定會再次冒頭。這次馬副堂主可是眾目睽睽下吃了敗仗,這一筆賬我們定得找回來。可不能讓別人瞧了笑話,大夥說對不對!」
眾人齊應:「王堂主說得對!不能被人瞧笑話!」
一時間堂內殺氣騰騰。
但不管他們如何拱火,余英就是不同意。
很多幫內的重要事務,這些底下人不知道,他卻知道。
最近不太平,所謂流年不利,喝涼水都塞牙。上個月的糟心事就不說了,這個月總舵又來了位不速之客。上月出事時錢幫主至少還能保持往日的鎮定,這次來的這位不速之客,卻徹底讓幫主的精神緊繃起來。
余英看在眼裡,也是著急不已。他還沒找到合適的解決之法,結果現在又冒出了個什麼銅花雙俠。
唉……
余英久久不語,牛樹高左手邊的一名三白眼的瘦高漢子風涼道:「恕我直言,余爺這麼膽小怕事,可不像是黑道人物的做派。」
余英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又不會武功,不像各位堂主這般英勇無畏,總喜歡事事多考慮些。」
這三白眼的漢子便是最後一名堂主,徐扈。
徐扈道:「余爺深謀遠慮也無可厚非,但人家擺明了跟咱們過不去,若是還躲,確實讓人瞧不起。」
牛樹高和王常捷一旁幫喝道:「沒錯!還有什麼可想的!」
他們語氣越來越沖,已把不滿和不屑都寫在了臉上。
余英看著他們憤憤不平的樣子,心裡十分清楚。他一個不會武功的老賬房做到冀縣四堂之主,這些人一直不服氣,經常私下聚會,議論長短,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想找他的麻煩,恨不得取而代之。
真是一群沒腦子的棒槌,余英臉上不動聲色,心中鄙夷,若不是他們現下都拴在一條繩上,他真想讓這些莽夫去踢踢鐵板,栽幾個狠跟頭,見見天有多高。
就在群情激憤之時,躺在中央躺椅上的馬雄飛顫顫開口:
「各位……我、我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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