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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靈芙醉客綠柳庄(1)

所屬書籍: 倚天屠龍記

  一行人行出百餘里,在沙漠中就地歇宿。張無忌睡到中夜,忽聽得西首隱隱傳來叮噹、叮噹清脆的金屬撞擊之聲,心中一動,當即悄悄起身,向聲音來處迎去。奔出里許,只見小小一個人影在月光下移動,他搶步上去,叫道:「小昭,怎麼你也來了?」

  那人影正是小昭。她突然見到張無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在她懷裡,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卻不說話。張無忌輕拍她肩頭,說道:「好孩子,別哭,別哭!」小昭似乎受盡了委曲,終於得到發泄,哭得更加響了,說道:「你到哪裡,我……我也跟到哪裡。」張無忌心想:「這小姑娘父母雙亡,又見疑於楊左使父女,十分可憐。想是我對她和顏悅色,是以對我甚是依戀。」說道:「好,別哭啦,我也帶你一起到海外去便了。」

  小昭大喜,抬起頭來,蒙朦朧朧的月光在她清麗秀美的小小臉龐上籠了一層輕紗,晶瑩的淚水尚未擦去,海水般的眼波中已儘是歡笑。張無忌微笑道:「小昭你將來長大了,一定美得不得了。」小昭笑道:「你怎知道?」

  張無忌尚未回答,忽聽得東北角上蹄聲雜沓,有大隊人馬自西向東,賓士而過,少說也有一百餘乘。過不多時,韋一笑和楊逍先後奔到,說道:「教主,深夜之中大隊人馬賓士,說不定又是本教之敵。」張無忌命小昭去和彭瑩玉等人會合,自行帶楊韋二人,奔向蹄聲傳來處查察。

  到得近處,果見沙漠中留下一排蹄印。韋一笑俯身察看,抓起一把沙子,說道:「有血跡。」張無忌抓起沙子湊近鼻端,登時聞到一陣血腥氣。三人循著蹄印追出數里,楊逍忽見左首沙中有半截單刀,拾起一看,見刀柄上刻著『馮遠聲』三字,微一沉吟,說道:「這是崆峒派中的人物。教主,想是崆峒派在此預備下馬匹,回歸中原。」韋一笑道:「從光明頂下來,已然事隔半月有餘,他們尚在這裡,不知搗什麼鬼?」三人查知是崆峒派,便不放在心上,回歸原地安睡。

  行到第五日上,前面草原上來了一行人眾,多數是身穿緇衣的尼姑,另有七八個男子。雙方漸漸行近,一名尼姑尖聲叫道:「是魔教的惡賊!」眾人紛紛拔出兵刃,散開迎敵。

  張無忌見是峨嵋派人眾,不知何以去而復回,而那些人也是從未見過的,朗聲說道:「眾位師太是峨嵋門下嗎?」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尼姑越眾而出,厲聲道:「魔教的惡賊,多問什麼?上來領死罷。」張無忌道:「師太上下如何稱呼?何以如此動怒?」那尼姑喝道:「惡賊,憑你也配問我名號!你是誰?」

  韋一笑疾沖而前,穿入眾人之中,點了兩名男弟子的穴道,抓住兩人後領,猛地髮腳,遠遠奔了出去,將兩人摔在地下,隨即又奔回原處。這幾下兔起鶻落,快速無倫,冷笑一聲,說道:「這位是當世武功第一、天下肝膽無雙的奇男子,統率左右光明使、四大護教法王、五散人、五行旗、天地風雷四門的明教張教主,趕過峨嵋派下山,奪過滅絕師太手中倚天寶劍,以他這樣人物也配出來問一聲師太法名么?」

  他這番話一口氣說將出來,峨嵋群弟子盡皆駭然,眼見韋一笑適才露了這麼一手匪夷所思的武功,無人再懷疑他的說話,那中年尼姑定了定神,才道:「閣下是誰?」韋一笑道:「在下姓韋,外號青翼蝠王。」峨嵋派中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驚呼,便有四人急奔去救護那兩被他搬到了遠處的同門。韋一笑道:「奉張教主號令:明教和六大派止息干戈,釋愆修好。貴同門運氣好,韋蝠王這次沒吸他們的血。」他自得張無忌以九陽神功療傷,不但驅除了玄陰指寒毒,連以前積下的毒氣也消了大半,不必行功運勁,便須吸血抗寒。

  那四人抬了被點中穴道的同門回來,正待設法替他們解治,只聽得嗤嗤兩響,兩粒小石子射將過來,帶著破空之聲,直衝二人穴道,登時替他們解開了。卻是楊逍以『彈指神通』反運『擲石點穴』的功夫。

  那中年尼姑見對方人數固然不少,而適才兩人稍顯身手,實是武功高的出奇,若是動手,非吃大虧不可,所謂:『止息干戈,釋愆修好』,也不知是真是假,便道:「貧尼法名靜空。各位可見到我師父嗎?」張無忌道:「尊師從光明頂下來,已半月有餘,預計此時已進玉門關。各位東來,難道中間錯過了么?」

  靜空身後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說道:「師姊別聽他胡說,咱們分三路接應,有信號火箭聯絡,怎會錯過不見?」周顛聽她說話無禮,便要教訓聽幾句,說道:「這就奇了……」張無忌低聲道:「周先生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她們尋不著師父,自然著急。」

  靜空滿臉懷疑之色,說道:「家師和我們其餘同門是不是落入了明教之手?大丈夫光明磊落,何必隱瞞?」周顛笑道:「老實跟你們說,峨嵋派不自量力,來攻光明頂,自滅絕師太以下,個個被擒,現下正打入水牢之中,教她們思過待罪,關他個十年八年,放不放那時再說。」彭瑩玉忙道:「各位莫聽這位周兄弟說笑。滅絕師太神功蓋世,門下弟子個個武藝高強,怎能失陷於明教之手?此刻貴我雙方已然罷手言和,各位回去峨嵋,自然見到。」靜空將信將疑,猶豫不決。

  韋一笑道:「這位周兄愛說笑話。難道本教教主堂堂之尊,也會騙你們小輩不成?」那中年女子道:「魔教向來詭計多端,奸詐狡猾,說話如何能信?」

  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左手一揮,突然間,五行旗遠遠散開,隨即合圍,巨木在東、烈火在南、銳金在西、洪水在北、厚土在外遊走策應,將一干峨嵋弟子團團圍住了。

  殷天正大聲道:「老夫是白眉鷹王,只須我一人出手,就將你們一干小輩都拿下了。明教今日手下留情,年輕人以後說話可得多多檢點些。」這幾句話轟轟雷動,震得峨嵋群弟子耳朵嗡嗡作響,心神動蕩,難以自制,眼見他白髮白眉,神威凜凜眾人無不駭然。

  張無忌一拱手,說道:「多多拜上尊師,便說明教張無忌問她老人家安好。」當先向東便去。唐洋待韋一笑、殷天正等一一走過,這才揮手召回五行旗。

  峨嵋弟子瞧這陣勢,暗暗心驚,眼送張無忌等遠去,個個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彭瑩玉道:「教主,我瞧這事其中確有蹊蹺。滅絕師太諸人東還,不該和這干門人錯失道路。各門派沿途均有聯絡記號,哪有影蹤不見之理?」眾人邊走邊談,都覺峨嵋派這許多人突然在大漠中消失,其理難明,張無忌更是挂念周芷若的安危,卻又不便和旁人商量。

  這日行到傍晚,厚土旗掌旗使顏垣忽道:「這裡有些古怪!」奔向左前方的一排矮樹之間察看,從一名本旗教眾手裡接過一把鐵鏟,在地下挖掘起來,過不多時,赫然露出一具屍體。屍首已然腐爛,面目殊不可辨,但從身上衣著看來,顯是崑崙派弟子。厚土旗教眾一齊動手挖掘,不久掘出一個大坑,坑中橫七豎八的堆著十六具屍體,儘是崑崙弟子。若是他們本派掩埋,決不致如此草草,顯是敵人所為。再查那些屍體,人人身上有傷。張無忌命厚土旗將各具屍體好好分開,一具具的妥為安葬。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頭的疑問都是一樣:「誰幹的?」大家怔了一陣,彭瑩玉才道:「此事倘不查個水落石出,這筆爛帳定然寫在本教頭上。」說不得朗聲道:「大家聽了,若是明刀明槍的交戰,大伙兒在教主率領之下,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也決不致輸於旁人。只是暗箭難防,此後飲水食飯、行路住宿,處處放敵人下毒暗算。」教眾齊聲答應。

  又行一陣,眼見夕陽似血,天色一陣陣的黑了下來,眾人正要覓地休息,只見東北角天邊四頭兀鷹不住在天空盤旋。突然間一頭兀鷹俯衝下去,立即又急飛而上,羽毛紛落,啾啾哀鳴,顯是給下面什麼東西擊中,吃了大虧。

  銳金旗的掌旗使庄錚死在倚天劍下之後,副旗使吳勁草承張無忌之命升任了正旗使,這時見兀鷹古怪,說道:「我去瞧瞧。」帶了兩名弟兄,急奔過去。過了一會,一名教眾先行奔迴向張無忌道:「稟告教主,武當派殷六俠摔在沙谷之中。」張無忌大吃一驚,道:「是殷六俠?受了傷么?」那人道:「似乎是受了重傷,吳旗使見是殷六俠,命屬下急速稟告教主。吳旗使已下谷救援去了……」

  張無忌心急如焚,不等他說完,便即奔去。楊逍、殷天正等隨後跟來。到得近處,只見是個大沙谷,足有十餘丈深,吳勁草左手抱著殷梨亭,一步一陷,正在十分吃力的上來。張無忌沿著沙壁搶了下去,一手抓住吳勁草右臂,另一手便去探殷梨亭的鼻息,察覺尚有呼吸,略感寬心,接過他身子,幾個縱躍便出了沙谷,將他橫放在地,定神看時,不禁又是驚怒,又是難過。但見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關節都被人折斷了,氣息奄奄,動彈不得,對方下手之毒,實是駭人聽聞。

  殷梨亭神智尚未迷糊,見到張無忌,臉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兩顆石子。原來他受傷後被人推下沙谷,仗著內力精純,一時不死,兀鷹想來吃他,被他側頭咬起地下石子,噴石射擊,如此苦苦撐持,已有數日。

  楊逍見那四頭兀鷹尚自盤旋未去,似想等眾人拋下殷梨亭後,便飛下來啄食他的屍體,從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連彈,四頭兀鷹應聲落地,每一隻的腦袋都被小石打得粉碎。

  張無忌先給殷梨亭服下止痛護心的藥丸,然後再詳加查察,但見他四肢共有二十來處斷折,每處斷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成粉碎,再也無法接續。殷梨亭低聲道:「跟三哥一樣,是少林派……金剛指力……指力所傷……」

  張無忌登時想起當年父親所說三師伯俞岱岩受傷的經過來,他也是被少林派的金剛指力捏得骨節粉碎,卧床已達二十餘年。其時自己父母尚未相識,不料事隔多年,又有一位師叔傷在少林金剛指下。他定了定神,說道:「六叔不須煩心,這件事交給了侄兒,定教奸人難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為,六叔可知道么?」

  殷梨亭搖了搖頭,他數日來苦苦掙命,早已筋疲力盡,此刻心頭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暈過去。

  張無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所以自刎而死,全是為了對不起三師伯,今日六師叔又遭此難,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這罪魁禍首,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父母?眼見殷梨亭雖然昏暈,性命該當無礙,只是斷肢難續,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運。

  他經歷有限,見事不快,須得靜下來細細思量;當下負著雙手,遠遠走開,走上一個小丘坐了下來,心中兩個念頭不住交戰:「要不要上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禍首,跟爹爹、媽媽、三師伯、六師叔報此大仇?若是少林派肯坦率承認,交出行兇之人,自然再好不過,否則豈非明教要和武當派聯手,共同對付少林?我已和眾兄弟歃血盟誓,決不再向各門派幫會尋仇生事,但事情一鬧到自己頭上,便立時將誓言拋諸腦後,又如何能夠服眾?禍端一開,此後怨怨相報,只怕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知要傷殘多少英雄好漢的性命?」

  其時天已全黑,明教眾人點起燈火,埋鍋造飯。張無忌兀自坐在小丘之上,眼見明月升起,仍是拿不定主意,直想到半夜,才這麼決定:「且到少林寺去見掌門空聞神僧,說明前因後果,要他給一個公道。」轉念又想:「但若把話說僵了,非動手不可,那便如何?」

  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心想:「我年紀輕輕,初當大任,立即便遭逢一件極棘手的難題,一心想要止戰息爭,但兇殺血仇,卻一件件迫人而來。我擔當了明教教主的重任,推不掉、甩不脫,此後煩惱艱困實是無窮無盡!若能不做教主,可有多好?」

  他回到燈火之旁,眾人雖然肚餓,卻誰都沒有動筷吃飯,恭敬肅穆的站起。張無忌好生過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後自管用飯,不必等我。」去看殷梨亭時,只見楊不悔已用熱水替他洗靜了創口,正在喂他飲湯。

  殷梨亭神智仍是迷糊,突然間雙眼發直,目不轉睛的瞪著楊不悔,大聲說道:「曉芙妹子,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么?」楊不悔滿臉通紅,神色極是尷尬,右手拿著匙羹,低聲道:「你再喝幾口湯。」殷梨亭道:「你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楊不悔道:「好啦,好啦!你先喝了這湯再說。」殷梨亭似乎甚為喜悅,張口把湯喝了。

  次日張無忌傳下號令,各人暫且不要分散,齊到嵩山少林寺去,問明打傷殷梨亭的原委再說。韋一笑、周顛等眼見殷梨亭如此重傷,個個心中不平,聽教主說要去少林問罪,齊聲喝采。楊逍為了紀曉芙之事,一直對殷梨亭極是抱憾,口中雖然不言,心裡卻立定了主意,決意竭盡全力為他報仇,更命女兒好好照顧服侍,稍補自己的前過。

  此後一路沒再遇上異事。殷梨亭時昏時醒,張無忌問起他受傷的情形,殷梨亭茫然難言,只說:「少林派的和尚,五個圍攻我一個。是少林派的武功,決計錯不了。」

  這日眾人進了玉門關,賣了駱駝,改乘馬匹,生怕惹人耳目,買了商販的衣服換上。有的更趕著騾車,裝了皮貨藥材等物。

  這日清晨動身,在甘涼大路上趕道,驕陽如火天氣熱了起來。行了兩個多時辰,眼見前面一排二十來棵柳樹,眾人心中甚喜,摧趕坐騎,奔到柳樹之下休息。

  到得近處,只見柳樹下已有九個人坐著。八名大漢均作獵戶打扮,腰挎佩刀,背負弓箭,還帶著五六頭獵鷹,墨羽利爪,模樣極是神駿。另一人卻是個年輕公子,身穿寶藍綢衫,輕搖摺扇,掩不住一副雍容華貴之氣。

  張無忌翻身下馬,向那年輕公子瞥了一眼,只見他相貌俊美異常,雙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摺扇白玉為柄,握著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無分別。

  但眾人隨即不約而同的都瞧向那公子腰間,只見黃金為鉤、寶帶為束,懸著一柄長劍,劍柄上赫然鏤著『倚天』兩個篆文。看這劍的形狀長短,正是滅絕師太持以大屠明教教眾、周芷若用以刺得張無忌重傷幾死的倚天劍。明教眾人大為愕然,周顛忍不住要開口相詢。便在此時,只聽得東邊大路上馬蹄雜沓,一群人亂糟糟的乘馬賓士而來。

  這群人是一隊元兵,約莫五六十人,另有一百多名婦女,被元兵用繩縛了曳之而行。這些婦女大都小腳伶仃,如何跟得上馬匹,有的跌倒在地,便被繩子拉著隨地拖行。所有婦女都是漢人,顯是這群元兵擄掠來的百姓,其中半數都已衣衫被撕得稀爛,有的更裸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極是凄慘。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則揮鞭抽打眾女。這些蒙古兵一生長於馬背,鞭術精良,馬鞭抽出,回手一拖,便卷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餘人歡呼喝采,喧聲笑嚷。

  蒙古人侵入中國,將近百年,素來瞧得漢人比牲口也還不如,只是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淫虐欺辱卻也是極少見之事。明教眾人無不目眥欲裂,只待張無忌一聲令下,便即衝上殺兵救人。

  忽聽得那少年公子說道:「吳六破,你去叫他們放了這干婦女,如此胡鬧,成什麼樣子!」話聲清脆,又嬌又嫩,竟似女子。

  一名大漢應道:「是!」解下系在柳樹上的一匹黃馬,翻身上了馬背,馳將過去,大聲說道:「喂,大白天這般胡鬧,你們也沒官長管束么?快快把眾婦女放了!」

  元兵隊中一名軍官越眾而出,臂彎中摟著一個少女,斜著醉眼,哈哈大笑,說道:「你這死囚活得不耐煩了,來管老爺的閑事!」那大漢冷冷的道:「天下盜賊四起,都是你們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鬧出來的,乘早給我規矩些罷。」

  那軍官打量柳蔭下的眾人,心下微感詫異,暗想尋常老百姓一見官兵,遠遠躲開尚自不及,怎地這群人吃了豹子膽、老虎心,竟敢管起官軍的事來?一眼掠過,見那少年公子頭巾上兩粒龍眼般大的明珠瑩然生光,貪心登起,大笑道:「兔兒相公,跟了老爺去罷!有得你享福的!」說著雙腿一夾,摧馬向那少年公子衝來。

  那公子本來和顏悅色,瞧著眾元兵的暴行似乎也不生氣,待聽得這軍官如此無禮,秀眉微微一蹙,說道:「別留一個活口。」

  這「口」字剛說出,颼的一聲響,一支羽箭射出,在那軍官身上洞胸而過,乃是那公子身旁一個獵戶所發。此人發箭手法之快,勁力之強,幾乎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尋常獵戶豈能有此本事?

  只聽得颼颼颼連珠箭發,八名獵戶一齊放箭,當真是百步穿楊,箭無虛發,每一箭便射死一名元兵。眾元兵雖然變起倉卒,大吃一驚,但個個弓馬嫻熟,大聲吶喊,便即還箭。餘下七名獵戶也即上馬衝去,一箭一個,一箭一個,頃刻之間,射死了三十餘名元兵。其餘元兵見勢頭不對,連聲呼哨,丟下眾婦女回馬便走。那八名獵戶胯下都是駿馬,風馳電掣般追將上去,八枝箭射出,便有八名元兵倒下,追出不到一里,蒙古官兵盡數就殲。

  那少年公子牽過坐騎,縱馬而去,更不回頭再望一眼。他號令部署在瞬息間屠滅五十餘名蒙古官兵,便似家常便飯一般,竟是絲毫不以為意。周顛叫道:「喂,喂!慢走,我有話問你!」那公子更不理會,在八名獵戶擁衛之下,遠遠的去了。

  張無忌、韋一笑等若是施展輕功追趕,原也可以追及奔馬,向那少年公子問個明白,但見那八名獵戶神箭殲敵,俠義為懷,心下均存了敬佩之意,不便貿然冒犯。眾人紛紛議論,都猜不出這九人的來歷。楊逍道:「那少年公子明明是女扮男裝,這八個獵戶打扮的高手卻對她恭謹異常。這八人箭法如此神妙,不似是中原那一個門派的人物。」

  這時楊不悔和厚土旗下眾人過去慰撫一眾被擄的女子,問起情由,知是附近村鎮中的百姓,於是從元兵的屍體上搜出金銀財物,分發眾女,命她們各自從小路歸家。

  此後數日之間,群豪總是談論著那箭殲元兵的九人,心中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恨不得能與之訂交為友。

  周顛對楊逍道:「楊兄,令愛本來也算是個美女,可是和那位男裝打扮的小姐一比,相形之下,那就比下去啦。」楊逍道:「不錯,不錯。他們若肯加入本教,那八位獵戶的排名,就該在『五散人』之上。」周顛道:「放你娘的臭屁!騎射功夫有什麼了不起?你叫他們跟周顛比劃比劃。「楊逍沉吟道:」比之周兄自是稍有不如,但以武功而論,看來比冷謙兄要略勝半籌。」明教五散人中武功以冷謙為冠,這是眾所周知之事。楊逍和周顛素來不睦,雖然不再明爭,但周顛一有機會,便要和楊逍斗幾句口,這時聽他說八獵戶的武功高於冷謙,顯是把五散人壓下去了,心頭逾怒,正待反唇相譏,彭瑩玉笑道:」周兄又上了楊左使的當,他有意想激你生氣呢!「周顛哈哈大笑,說道:」我偏不生氣,你奈何得我?「但過不多時,又指摘起楊逍騎術不佳來。群豪相顧莞爾。

  殷梨亭每日在張無忌醫療之下,神智已然清醒,說起那日從光明頂下來,心神激蕩,竟在大漠中迷失了道路,越走越遠,在黃沙莽莽的戈壁中摸索了八九日。待得覓回舊路,已和武當派師兄弟們失去了聯絡。這日突然遇到了五名少林僧人,那些和尚一言不發,便即上前挑戰。五僧武功都是極強,殷梨亭雖然打倒了二僧,但寡不敵眾,終於身受重傷。他說這五個和尚的武功是少林一派,確然無疑,只是並未在光明頂上會過,想來是後援的人眾,到底何以對他忽下毒手,實是猜想不透。他曾自報姓名,那便決不是認錯了人。

  一路之上,楊不悔對他服侍十分周到,她知自己父母負他良多,又見他情形如此凄慘,不禁憐惜之心大起。

  這天黃昏,群豪過了永登,加緊催馬,要趕到江城子投宿。正行之間,聽得馬蹄聲響,大路上兩騎並肩馳來,奔到十餘丈外便躍下地來,牽馬候在道旁,神態甚是恭敬。那二人獵戶打扮,正是箭殲元兵的八雄中人物。群豪大喜,紛紛下馬迎上。

  那兩人走到張無忌跟前,躬身行禮。一人朗聲說道:「敝上仰慕明教張教主仁俠高義群豪英雄了得,命小人邀請各位赴敝庄歇馬,以表欽敬之忱。」張無忌還禮道:「豈敢,豈敢!不知貴上名諱如何稱呼?」那人道:「敝上姓趙,閨名不敢擅稱。」眾人聽他直認那少年公子是女扮男裝,足見相待之誠,心中均喜。

  張無忌道:「自見諸位弓箭神技,每日里讚不絕口,得蒙不棄下交,幸如何之。只是叨擾不便。」那人道:「各位是當世英雄,敝上心儀已久,今日路過敝地,豈可不奉三杯水酒,聊盡地主之誼。」張無忌正想結識這幾位英雄人物,又要打聽倚天劍的來龍去脈,便道:「既是如此,卻之不恭,自當造訪寶莊。」

  那二人大喜,上馬先行,在前領路。行不出一里,前面又有二人馳來,遠遠的便下馬相候,又是神箭八雄中的人物;再行里許,神箭八雄的其餘四人也並騎來迎。明教群豪見對方禮數周到,盡皆喜慰。

  順著青石板大路來到一所大莊院前,莊子周圍小河環繞,河邊滿是綠柳,在甘涼一帶竟能見到這等江南風景,群豪都為之胸襟一爽。只見庄門大開,弔橋早已放下,那位姓趙的小姐仍是穿著男裝,站在門口迎接。

  趙小姐上前行禮,朗聲道:「明教諸位豪俠今日駕臨綠柳山莊,當真是蓬蓽生輝。張教主請!楊左使請!殷老前輩請!韋蝠王請……」她對明教群豪竟個個相識,不須引見,便隨口道出名號,而且教中地位誰高誰下,也是順著順序說得一一無誤。眾人一怔。周顛忍不住便問:「大小姐,你怎地知道我們的姓名?難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么?」

  趙小姐微笑道:「明教群俠名滿江湖,誰不知聞?近日光明頂一戰,張教主以絕世神功威懾六大派,更是轟傳武林。各位東赴中原,一路上不知將有多少武林朋友仰慕接待,豈獨小女子為然?」

  眾人一想不錯,心下甚喜,但口中自是連連謙遜,問起那神箭八雄的姓名師承時,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道:「在下是趙一傷,這是錢二敗,這是孫三毀,這是李四摧。」再指著另外四人道:「這是周五輸,這是吳六破,這是鄭七滅,這是王八衰。」

  明教群豪聽了,無不啞然,心想這八人的姓氏依著『百家姓』上『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排列,已是十分奇詭,所用的名字更是個個不吉,至於『王八衰』云云,直是匪夷所思了。但江湖中人避禍避仇,隨便取個假名,也是尋常得緊,當下不再多問。

  趙小姐親自領路,將眾人讓進大廳。群豪見大廳上高懸匾額,寫著『綠柳山莊』四個大字。中堂一幅趙孟(兆頁)繪的『八駿圖』,八駒姿態各不相同,匹匹神駿風發。左壁懸著一幅大字文曰:「白虹座上飛,青蛇匣中吼,殺殺霜在鋒,團團月臨紐。劍決天外雲,劍沖日自斗,劍破妖人腹,劍拂佞臣首。潛將辟魑魅,勿但驚妾婦。留斬泓下蛟,莫試街中狗。」詩末題了一行小字:「夜試倚天寶劍,洵神物也,雜錄『說劍』詩以贊之。汴梁趙敏。」

  張無忌書法是不行的,但曾隨朱九真練過字,別人書法的好壞倒也識得一些,見這幅字筆勢縱橫,然頗有嫵媚之致,顯是出自女子手筆,知是這位趙小姐所書。他除醫術之外沒讀過多少書,但詩句含意並不晦澀,一誦即明,心想:「原來她是汴梁人氏,單名一個『敏』字。」便道:「趙姑娘文武全才,佩服佩服。原來姑娘是中州舊京世家。」

  那趙小姐趙敏微微一笑,說道:「張教主的尊大人號稱『銀鉤鐵劃』,自是書法名家。張教主家學淵源,小女子待會尚要求懇一幅法書。」

  張無忌一聽此言,臉上登時紅了,他十歲喪父,未得跟父習練書法,此後學醫學武,於文字一道實是淺薄之至,便道:「姑娘要我寫字,那可要了我的命啦。在下不幸,先父見背甚早,未克繼承先父之學,大是慚愧。」

  說話之間,庄丁已獻上茶來,只見雨過天青的瓷杯之中飄浮著嫩綠的龍井茶葉,清香撲鼻。群豪暗暗奇怪,此處和江南相距千里之遙,如何能有新鮮的龍井茶葉?這位姑娘實是處處透著奇怪。趙敏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意示無他,等群豪用過茶後,說道:「各位遠道光降,敝庄諸多簡慢,尚請恕罪。各位路途勞頓,請到這邊先用些酒飯。」說著站起身來,引著群豪穿廊過院,到了一座大花園中。

  園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卻甚是雅緻。張無忌不能領略園中的勝妙之處,楊逍卻已暗暗點頭,心想這花園的主人實非庸夫俗流,胸中大有丘壑。水閣中已安排了兩桌酒席。趙敏請張無忌等入座。趙一傷、錢二敗等神箭八雄則在邊廳陪伴明教其餘教眾。殷梨亭無法起身,由楊不悔在廂房裡喂他飲食。

  趙敏斟了一大杯酒,一口乾了,說道:「這是紹興女貞陳酒,已有一十八年功力,各位請嘗嘗酒味如何?」

  楊逍、韋一笑、殷天正等雖深信這位趙小姐乃俠義之輩,但仍處處小心,細看酒壺、酒杯均無異狀,趙小姐又喝了第一杯酒,便去了疑忌之心,放懷飲食。明教教規本來所謂『食菜事魔』,禁酒忌葷,自總壇遷入昆崙山中之後,已革除了這些飲食上的禁忌。西域蔬菜難得,貴於肉食,兼之氣候嚴寒,倘不食牛羊油脂,內力稍差者便抵受不住。

  水閣四周池中種著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花作白色,香氣優雅。群豪臨清芬、飲美酒,和風送香,甚是暢快。

  那趙小姐談吐甚健,說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軼事,竟有許多連殷天正父子也不知道的。她於少林、峨嵋、崑崙諸派武功頗少許可,但提到張三丰和武當七俠時卻推崇備至,對明教諸大豪的武功門派也極盡稱譽,出言似乎漫不經意,但一褒一贊,無不詞中竅要。群豪又是歡喜,又是佩服,但問到她自己的武功師承時,趙敏卻笑而不答,將話題岔了開去。

  酒過數巡,趙敏酒到杯乾,極是豪邁,每一道菜上來,她總是搶先夾一筷子吃了,眼見她臉泛紅霞,微帶酒暈,榮光更增麗色。自來美人,不是溫雅秀美,便是嬌艷姿媚,這位趙小姐卻是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三分豪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

  張無忌道:「趙姑娘,承蒙厚待,敝教上下無不感激。在下有一句言語想要動問,只是不敢出口。」趙敏道:「張教主何必見外?我輩行走江湖,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各位倘若不棄,便交交小妹這個朋友。有何吩咐垂詢,自當竭誠奉告。」張無忌道:「既是如此,在下想要請問,姑娘這柄倚天劍從何處得來?」

  趙敏微微一笑,解下腰間倚天劍,放在桌上,說道:「小妹自和各位相遇,各位目光灼灼,不離此劍,不知是何緣故,可否見告?」張無忌道:「實不相瞞,此劍原為峨嵋掌門滅絕師太所有,敝教弟兄喪身在此劍之下者實不在少。在下自己,也曾被此劍穿胸而過,險喪性命,是以人人關注。」

  趙敏道:「張教主神功無敵,聽說曾以乾坤大挪移法從滅絕師太手中奪得此劍,何以反為此劍所傷?又聽說劍傷張教主者,乃是峨嵋派中一個青年女弟子,武功也只平平,小妹對此殊為不解。」說話時盈盈妙目凝視張無忌臉上,絕不稍瞬,口角之間,似笑非笑。

  張無忌臉上一紅,心道:「她怎知道得這般清楚?」便道:「對方來得過於突兀,在下未及留神,至有失手。」趙敏微笑道:「那位周芷若周姊姊定是太美麗了,是不是?」張無忌更是滿臉通紅,道:「姑娘取笑了。」端起酒杯,想要飲一口掩飾窘態,哪知手微顫,竟潑出了幾滴酒來,濺在衣襟上。

  趙敏微笑道:「小妹不勝酒力,再飲恐有失儀,現下說話已不知輕重了。我進去換一件衣服,片刻即回,諸位請各自便,不必客氣。」說著站起身來,學著男子模樣,團團一揖,走出水閣,穿花拂柳的去了。那柄倚天劍仍平放桌上,並不取去。

  侍候的家丁繼續不斷送上菜肴。群豪便不再食,等了良久,不見趙敏迴轉。周顛道:「她把寶劍留在這裡,倒放心咱們。」說著便拿起劍來,托在手中,突然「噫」的一聲,說道:「怎地這般輕?」抓住劍柄抽了出來,劍一出鞘,群豪一齊站起身,無不驚愕。這哪裡是斷金切玉、鋒銳絕倫的倚天劍?竟是一把木製的長劍。各人隨即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但見劍刃色作淡黃,竟是檀香木所制。

  周顛一時不知所措,將木劍又還入劍鞘,喃喃的道:「楊……楊左使,這……這是什麼玩意兒?」他雖和楊逍成日鬥口,但心中實是佩服他見識卓超,此刻遇上了疑難,不自禁脫口便向他詢問。

  楊逍臉色鄭重,低聲道:「教主,這趙小姐十九不懷好意。此刻咱們身處危境,急速離開為是。」周顛道:「怕她何來?她敢有甚舉動,憑著咱們這許多人,還不殺他個落花流水?」楊逍道:「自進這綠柳山莊,只覺處處透著詭異,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實捉摸不到是何門道。咱們何必留在此地,事事為人所制?」張無忌點頭道:「楊左使所言不錯。咱們已用過酒菜,如此告辭便去。」說著便即離座。

  鐵冠道人道:「那真倚天劍的下落,教主便不尋訪了么?」彭瑩玉道:「依屬下之見,這趙小姐故布疑陣,必是有所為而來。咱們便不去尋她,她自會再找上門來。」張無忌道:「不錯,咱們此刻有事在身,不必多生枝節。日後以逸待勞,一切看明白了再說。」

  當下各人出了水閣,回到大廳,命家丁通報小姐,說多謝盛宴,便此告辭。

  趙敏匆匆出來,身上已換了一件淡黃綢衫,更顯得瀟洒飄逸,榮光照人,說道:「才得相會,如何便去?莫是嫌小女子接待太過簡慢么?」張無忌道:「多謝姑娘厚賜,怎說得上『簡慢』二字。我們俗務纏身,未克多待。日後相會,當再討教。」趙敏嘴角邊似笑非笑,直送出庄來。神箭八雄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躬身送客。

  群豪抱拳而別,一言不發的縱馬疾馳,眼見雖綠柳山莊已遠,四下里一片平野,更無旁人。周顛大聲說道:「這位趙大小姐未必安著什麼壞心眼兒,她拿一柄木劍跟教主開個玩笑,那是女孩兒家胡鬧,當得什麼真?楊左使,這一次你可走了眼啦!」楊逍沉吟道:「到底是什麼道理,我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不對勁。」周顛笑道:「大名鼎鼎的楊左使在光明頂一戰之後,變成了驚弓之……啊喲!」身子一晃,倒撞下馬。

  說不得和他相距最近,忙躍下馬背,搶上扶起,說道:「周兄,怎麼啦?」周顛笑道:「沒……沒什麼。想是多喝了幾杯,有些兒頭暈。」他一說起『頭暈』兩字,群豪相顧失色,原來自離綠柳庄後,一陣賓士,各人都微微有些頭暈,只是以為酒意發作,誰也沒加在意,但以周顛武功之強,酒量之宏喝了幾杯酒怎能倒撞下馬?其中定有蹊蹺。

  張無忌仰起了頭,思索王難姑『毒經』中所載,有哪一種無色、無味、無臭的毒藥,能使人服後頭暈;遍思諸般毒藥皆不相符,而且自己飲酒食菜與群豪絕無分別,何以絲毫不覺有異?突然之間,腦海中猶如電光般一閃,猛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在水閣中飲酒的各位一齊下馬,就地盤膝坐下,千萬不可運氣調息,一任自然。」又下令道:「五行旗和天鷹旗下的弟兄,分布四方,嚴密保護諸位首領,不論有誰走近,一概格殺!」

  眾人聽得教主嚴令,轟然答應,立時抽出兵刃,分布散開。

  張無忌叫道:「不等我回來,不得離散。」

  群豪一時不明所以,只感微微頭暈,絕無其他異狀,何以教主如此驚慌?張無忌又再叮囑:「不論心頭如何煩惡難受,總之是不可調運內息,否則毒發無救。」群豪吃了一驚:「怎地中了毒啦?」

  張無忌身形微晃,已竄出十餘丈外,他嫌騎馬太慢,當下施展輕功,疾奔綠柳庄而去。

  他焦急異常,知道這次楊逍、殷天正等人所中劇毒,一發作起來只不過一時三刻之命,決不似中了『玄陰指』後那麼可以遷延時日,倘若不及時搶到解藥,眾人性命休矣。這二十餘里途程片刻即至,到得庄前,一個起落,身子已如一枝箭般射了進去。守在庄門前的眾庄丁眼睛一花,似見有個影子閃過,竟沒看清有人闖進庄門。

  張無忌直衝後園,搶到水閣,只見一個身穿嫩綠綢衫的少女左手持杯,右手執書,坐著飲茶看書,正是趙敏。這時她已換了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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