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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倚天長劍飛寒芒(1)

所屬書籍: 倚天屠龍記

  次日續向西行,走出百餘里後,已是正午,赤日當頭,雖在隆冬,亦覺炎熱。正行之際,西北方忽地傳來隱隱几聲兵刃相交和呼叱之聲,眾人不待靜玄下令,均各加快腳步,向聲音來處疾馳。

  不久前面便出現幾個相互跳蕩激斗的人形,奔到近處,見是三個白袍道人手持兵刃,在圍攻一個中年漢子。三個道人左手衣袖上都綉著一個紅色火焰,顯然是魔教中人。那中年漢子手舞長劍,劍光閃爍,和三個道人斗得甚是激烈,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

  張無忌腿傷早愈,但仍是假裝不能行走,坐在雪橇之中,好讓峨嵋派諸人不加提防,以便俟機和蛛兒脫身逃走。這時他眼光被身前一名峨嵋派男弟子擋住,須得側身探頭,方能見到那四人相鬥,只見那中年漢子長劍越使越快,突然間轉過身來,一聲呼喝,刷的一聲,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穿過。

  峨嵋眾人喝采聲中,張無忌忍不住輕聲驚呼,這一招「順水推舟」,正是武當劍法的絕招,使這一招劍法的中年漢子,卻是武當派的六俠殷梨亭。

  峨嵋群弟子遠遠觀斗,並不上前相助。餘下兩名魔教道人見己方傷了一人,對方又來了幫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嘯一聲,兩人分向南北急奔。

  殷梨亭飛步追逐那逃向南方的道人。他腳下快得多,搶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後。那道人回過身來,狂舞雙刀,想與他拚個兩敗俱傷。

  峨嵋眾人眼見殷梨亭一人難追兩敵,逃向北方的道人輕功又極了得,越奔越快,瞧這情勢,殷梨亭待得殺了南方那纏戰的道人,無論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殺北逃之敵。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著靜玄,盼她發令攔截。眾女弟子大都和紀曉芙交好,心想若非魔教奸人作惡,這位武當六俠本該是本派的女婿,此時均盼能助他一臂之力。靜玄心下也頗躊躇,但想武當六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若不出聲救助,旁人貿然伸手,便是對他不敬,略一沉吟,便不發令攔截,心想寧可讓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當殷六俠。

  便在此時,驀地青光一閃,一柄長劍從殷梨亭手中擲出,急飛向北,如風馳電掣般射向那道人背心。那道人陡然驚覺,待要閃避時,長劍已穿心而過,透過了他的身子,仍是向前疾飛。那道人腳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兩丈有餘,這才撲地倒斃。那柄長劍卻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青光閃耀,筆直的插在沙中,雖是一柄無生無知的長劍,卻也是神威凜凜。

  眾人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無不神馳目眩,半晌說不出話來。待得回頭再看殷梨亭時,只見和他纏鬥的那個魔教道人身子搖搖晃晃,便似喝醉了酒一般,拋下了雙刀,兩手在空中亂舞亂抓,殷梨亭不再理他,自行向峨嵋眾人走來。他跨出幾步,那道人一聲悶哼,仰天倒下,就此不動,至於殷梨亭用什麼手法將他擊斃,卻是誰也沒有瞧見。

  峨嵋群弟子這時才大聲喝起采來。連滅絕師太也點了點頭,跟著嘆息一聲。這一聲長嘆也許是說:武當派有這等佳弟子,我峨嵋派卻無如此了得的傳人。更也許是說:曉芙福薄,沒能嫁得此人,卻傷在魔教淫徒之手。在滅絕師太心中,紀曉芙當然是為楊逍所害,而不是她自己擊死的。

  張無忌一句「六師叔」衝到了口邊,卻又強行縮回。在眾師伯叔中,殷梨亭和他父親最為交好,待他也親厚殊甚。他瞧著這位相別九年的六師叔時,只見他滿臉風塵之色,兩鬢微見斑白,想是紀曉芙之死於他心靈有極大打擊。張無忌乍見親人,亟想上前相認,終於想到眼下耳目眾多,不能在旁人之前吐實,以免惹起無窮後患。周芷若雖已知道了自己真相,但顯然沒向別人泄露。

  殷梨亭向滅絕師太躬身行禮,說道:「敝派大師兄率領眾師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線峽畔。晚輩奉大師兄之命,前來迎接貴派。」

  滅絕師太道:「好,還是武當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過仗么?」殷梨亭道:「曾和魔教的木、火兩旗交戰三次,殺了幾名妖人,七師弟莫聲谷受了一點傷。」

  滅絕師太點了點頭,她知殷梨亭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其實這三場惡鬥定是慘酷異常,以武當五俠之能,尚且殺不了魔教的掌旗使,七俠莫聲谷甚至受傷。滅絕師太又問:「貴派可曾查知光明頂上實力如何?」殷梨亭道:「聽說天鷹教等魔教支派大舉赴援光明頂,有人還說,紫衫龍王和青翼蝠王也到了。」滅絕師太一怔,道:「紫衫龍王也來了么?」

  兩人一面說,一面並肩而行。群弟子遠遠跟在後面,不敢去聽兩人說些什麼。

  兩人說了一陣,殷梨亭舉手作別,要再去和華山派聯絡。靜玄說道:「殷六俠,你來回奔波,定必餓了,吃些點心再走。」殷梨亭也不客氣,道:「如此叨擾了。」

  峨嵋眾女俠紛紛取出乾糧,有的更堆沙為灶,搭起鐵鍋煮麵。她們自己飲食甚簡樸,但款待殷梨亭卻十分殷勤,自然是為了紀曉芙之故。

  殷梨亭明白她們的心意,眼圈微紅,哽咽道:「多謝眾位師姊師妹。」

  蛛兒一直旁觀不語,這時突然說道:「殷六俠,我跟你打聽一個人,成么?」殷梨亭手中捧著一碗湯麵,回過頭來,說道:「這位小師妹尊姓大名?不知要查問何事?但教所知,自當奉告。」神態很是謙和。蛛兒道:「我不是峨嵋派的。我是給他們捉了來的。」

  殷梨亭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聽她這麼說,不禁一呆,但想這小姑娘倒很率直,問道:「你是魔教的么?」蛛兒道:「不是,我是魔教的對頭。」殷梨亭不暇細問她的來歷,為了尊重主人,眼望靜玄,請她示意。靜玄道:「你要問殷六俠何事?」蛛兒道:「我想請問:令師兄張翠山張五俠,也到了那一線峽么?」

  此話一出,殷梨亭和張無忌都是大吃一驚。

  殷梨亭道:「你打聽我五師哥,為了何事?」蛛兒紅暈生臉,低聲道:「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張無忌,是不是也來了。」張無忌自是更加吃驚,心道:「原來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這時要揭露出來了。」殷梨亭道:「你這話可真?」蛛兒道:「我是誠心向殷六俠打聽,怎敢相欺?」殷梨亭道:「我五師哥逝世已過十年,墓木早拱,難道姑娘不知么?」

  蛛兒一驚站起,「啊」的一聲,道:「原來張五俠早死了,那麼……他……他早就是個孤兒了。」殷梨亭道:「姑娘認得我那無忌侄兒么?」蛛兒道:「五年之前,我曾在蝶谷醫仙胡青牛家中見過他一面,不知他現下到了何處。」殷梨亭道:「我奉家師之命,也曾到蝴蝶谷去探視過,但胡青牛夫婦為人所害,無忌不知去向,後來多方打聽,音訊全無,唉,那知……那知……」說到這裡,神色凄然,不再說下去了。

  蛛兒忙問:「怎麼?你聽到什麼噩耗么?」殷梨亭凝視著她,問道:「姑娘何以如此關切?我那無忌侄兒於你有恩,還是有仇?」

  蛛兒眼望遠處,幽幽的道:「我要他隨我去靈蛇島上……」殷梨亭插口道:「靈蛇島?金花婆婆和銀葉先生是你什麼人?」蛛兒不答,仍是自言自語:「……他非但不肯,還打我罵我,咬得我一隻手鮮血淋漓……」她一面說,一面左手輕輕撫摸右手的手背:「……可是……可是……我還是想念著他。我又不是要害他,我帶他去靈蛇島,婆婆會教他一身武功,設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陰毒,那知他凶得很,將人家一番好心,當作了歹意。」

  張無忌心中一團混亂,這時才知:「原來蛛兒便是在蝴蝶谷中抓住我的那個少女阿離,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居然便就是我。」側頭細看,見她臉頰浮腫,那裡還有初遇時的半分俏麗?但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記得仍如當年。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她師父金花婆婆,聽說也是跟魔教有梁子的。但金花婆婆實非正人,此刻我們不想多結仇家,暫且將她扣著。」

  殷梨亭道:「嗯,原來如此。姑娘,你對我無忌侄兒倒是一片好心,只可惜他福薄,前幾日我遇到朱武連環庄的武莊主武烈,得知無忌已於五年多前,失足摔入萬丈深谷之中,屍骨無存。唉,我和他爹爹情逾手足,那知皇天不佑善人,竟連僅有的這點骨血……」

  他話未說完,啪的一聲,蛛兒仰天跌倒,竟爾暈了過去。

  周芷若搶上去扶了她起來,在她胸口推拿好一會,蛛兒方始醒轉。張無忌甚是難過,眼見殷梨亭和蛛兒如此傷心,自己卻硬起心腸置身事外,一抬頭,只見周芷若正瞧向自己,目光中大有疑問之色,似乎在問:「怎麼她會不認得你?」張無忌卻知自己這些年來身材相貌均已大變,若不是自己先行提到漢水舟中之事,周芷若也必認不出來。

  蛛兒咬了咬牙,說道:「殷六俠,張無忌是給誰害死的?」殷梨亭道:「不是給誰害死的。據那朱武連環庄的武烈說,他親眼見到張無忌自行失足,摔下深谷,武烈的結義兄弟『驚天一筆』朱長齡,也是一起摔死的。」蛛兒長嘆一聲,頹然坐下。

  殷梨亭道:「姑娘尊姓大名?」蛛兒搖頭不答,怔怔下淚,突然間伏在沙中,放聲大哭。殷梨亭勸道:「姑娘也不須難過。我那無忌侄兒便是不摔入雪谷,此刻陰毒發作,也已難於存活。唉,他跌得粉身碎骨,未始非福,勝於受那無窮無盡陰毒的熬煎。」

  滅絕師太忽道:「張無忌這孽種,早死了倒好,否則定是為害人間的禍胎。」

  蛛兒大怒,厲聲喝道:「老賊尼,你胡說八道什麼?」峨嵋群弟子聽她竟然膽敢辱罵師尊,早有四五人拔出長劍,指住她胸口背心。蛛兒毫不畏懼,仍然罵道:「老賊尼,張無忌的父親是這位殷六俠的師兄,俠名播於天下,有什麼不好?」滅絕師太冷笑不答。靜玄道:「你嘴裡放乾淨些。張無忌的父親固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可是他母親呢?魔教妖女生的兒子,不是孽種禍胎是什麼?」蛛兒問道:「張無忌的母親是誰?怎會是魔教妖女?」

  峨嵋眾弟子齊聲大笑,只有周芷若垂頭瞧著地下。殷梨亭神態頗為尷尬。張無忌面紅耳赤,熱淚盈眶,若不是決意隱瞞自己身世,便要站起身來為母親申辯。

  靜玄為人忠厚,對蛛兒道:「張五俠的妻子便是天鷹教教主殷天正的女兒,名叫殷素素……」蛛兒「啊」的一聲,神色大變。靜玄續道:「張五俠便因娶了這個妖女,以致身敗名裂,在武當山上自刎而死。這件事天下皆聞,難道姑娘竟然不知么?」蛛兒道:「我……我住在靈蛇島上,中原武林之事,全無聽聞。」靜玄道:「這便是了。你得罪了我師父,趕快謝罪。」蛛兒卻問:「那殷素素呢?她在何處?」靜玄道:「她和張五俠一齊自刎。」蛛兒身子又是一顫,道:「她……她也死了?」靜玄奇道:「你認得殷素素?」

  便在此時,突見東北方一道藍焰衝天而起。殷梨亭道:「啊喲,是我青書侄兒受敵人圍攻。」轉身向滅絕師太彎腰行禮,對餘人一抱拳,便即向藍焰奔去。

  靜玄手一揮,峨嵋群弟子跟著前去。

  眾人奔到近外,只見又是三人夾攻一個的局面。那三人羅帽直身,都作僮僕打扮,手中各持單刀。眾人只瞧了幾招便暗暗驚訝,這三人雖穿僮僕裝束,出手之狠辣卻竟不輸於一流好手,比之殷梨亭所殺那三個道人武功高得多了。三人繞著一個青年書生,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廝殺。那書生已大落下風,但一口長劍仍將門戶守得嚴密異常。

  在酣斗的四人旁,站著六個身穿黃袍的漢子,袍上名綉紅色火焰,自是魔教中人。這六人遠遠站著,並不參戰,眼見殷梨亭和峨嵋派眾人趕到,六人中一個矮矮胖胖的漢子叫道:「殷家兄弟,你們不成了,夾了尾巴走罷,老子給你們殿後。」穿僕人裝束的一人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顏的,還是你先請。」

  靜玄冷冷道:「死到臨頭,還在自己吵嘴。」周芷若道:「師姊,這些人是誰?」靜玄道:「那三個穿傭僕衣帽的,是殷天正的奴僕,叫做殷無福、殷無祿、殷無壽。」周芷若驚道:「三個奴僕,也這麼……這麼了得?」靜玄道:「他們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盜,原非尋常之輩。那些穿黃袍的是魔教厚土旗下的妖人。這個矮胖子說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顏垣。師父說魔教五旗掌旗使和天鷹教教主爭位,向來不和……」

  這時那青年書生已迭遇險招,嗤的一聲,左手衣袖被殷無壽的單刀割去了一截。

  殷梨亭一聲清嘯,長劍遞出,指向殷無祿。殷無祿橫刀硬封,刀劍相交。此時殷梨亭內力渾厚,已是非同小可,拍的一聲,殷無祿的單刀震得陡然彎了過去,變成了一把曲尺。殷無祿吃了一驚,向旁躍開三步。

  突然之間,蛛兒急縱而上,右手食指疾伸,戳中了殷無祿的後頸,立即躍回原處。

  殷無祿武功原非泛泛,但在殷梨亭內力撞激之下,胸口氣血翻湧,兀自立足不定,竟被蛛兒一指戳中。他痛得彎下了腰,只是低哼,全身不住顫抖。

  殷無福、殷無壽大驚之下,顧不得再攻那青年書生,搶到殷無祿身旁,只見他身子不住扭曲,顯是受傷極重。兩人眼望蛛兒,突然齊聲說道:「原來是三小姐。」蛛兒道:「哼,還認得我么?」眾人心想這兩人定要上前和蛛兒廝拚,那知兩人抱起殷無祿,一言不發,便向北方奔去。這變故突如其來,人人目瞪口呆,摸不著頭腦。

  那身穿黃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揚,手裡已執了一面黃色大旗,其餘五人一齊取出黃旗揮舞,雖只六人,但大旗獵獵作響,氣勢甚是威武,緩緩向北退卻。

  峨嵋眾人見那旗陣古怪,都是一呆。兩名男弟子發一聲喊,拔足追去。殷梨亭身形一晃,後發先至,轉身攔在兩人之前,橫臂輕輕一推,那兩人身不由主的退了三步,滿臉脹得通紅。靜玄喝道:「兩位師弟回來,殷六俠是好意,這厚土旗追不得。」殷梨亭道:「前幾日我和莫七弟追擊烈火旗陣,吃了個大虧,莫七弟頭髮眉毛燒掉了一半。」一面拉起左手衣袖,只見他手臂上紅紅的有大塊燒炙傷痕。兩名峨嵋男弟子不禁暗自心驚。

  滅絕師太寒森森的眼光在蛛兒臉上轉了幾圈,冷冷的道:「你這是『千蛛萬毒手』?」蛛兒道:「還沒練成。」滅絕師太道:「倘若練成了,那還了得?你為什麼要傷這人?」蛛兒道:「可惜沒當場戳死了他。」滅絕師太問道:「為什麼?」蛛兒道:「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著么?」

  滅絕師太身形微側,已從靜玄手中接過長劍,只聽得錚的一聲,蛛兒急忙向後躍開,臉色有如白紙。原來滅絕師太在這一瞬之間,已在蛛兒的右手食指上斬了一劍,手法奇快,誰都沒有看清。那知蛛兒因斷腕未愈,手上無力,兼之千蛛萬毒手亦未練成,這次出手之前先在手指上套了精鋼套子,滅絕師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劍,這一劍竟然沒能斬去她手指。

  滅絕師太將長劍擲還靜玄,哼了一聲道:「這次便宜了你,下次再使這等邪惡功夫,休教撞在我手中。」她對小輩既然一擊不中,就自重身份,不肯再度出手。

  殷梨亭見蛛兒練這門歹毒陰狠的武功,原是武家的大忌,但她指戳殷無祿,乃是相助自己,再者見她牽掛張無忌,一往情深,也不禁為之感動,不願滅絕師太傷她,便勸道:「師叔,這孩子學錯了功夫,咱們慢慢再叫她另從明師,嗯,或者……或者……」他本覺滅絕師太如肯將她收入峨嵋門下,實是最好不過,但立即想起這小姑娘剛才罵她為「老賊尼」,當即住口不說下去了,拉著那書生過來,說道:「青書,快拜見師太和眾位師伯師叔。」

  那書生搶上三步,跪下向滅絕師太行禮,待得向靜玄行禮時,眾人連稱不敢當,一一還禮。張三丰年過百歲,算起輩份來比滅絕師太高了實不止一輩。殷梨亭只因曾和紀曉芙有婚姻之約,才算比滅絕師太低了一輩,倘若張三丰和峨嵋派祖師郭襄平輩而論,那麼滅絕師太反過來要稱殷梨亭為師叔了。好在武當和峨嵋門戶各別,互相不敘班輩,大家各憑年紀,隨口亂叫。但那青年書生稱峨嵋眾弟子為師伯師叔,靜玄等人自非謙讓不可。

  眾人適才見他力斗殷氏三兄弟,法度嚴謹,招數精奇,的是名門子弟的風範,而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顯然已大落下風,但仍是鎮靜拒敵,絲毫不見慌亂,尤其不易,此時走到臨近一看,眾人心中不禁暗暗喝采:「好一個美少年!」但見他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帶著三分軒昂氣度,令人一見之下,自然心折。

  殷梨亭道:「這是我大師伯的獨生愛子,叫做青書。」靜玄道:「近年來頗聞玉面孟嘗的俠名,江湖上都說宋少俠慷慨仗義,濟人解困。今日得識尊范,幸何如之。」峨嵋眾弟子竊竊私議,臉上均有「果然名不虛傳」的讚佩之意。

  蛛兒站在張無忌身旁,低聲道:「阿牛哥,這人可比你俊多啦。」張無忌道:「當然,那還用說?」蛛兒道:「你喝醋不喝?」張無忌道:「笑話,我喝什麼醋?」蛛兒道:「他在瞧你那位周姑娘,你還不喝醋?」

  張無忌向宋青書望去,果見他似乎在瞧周芷若,也不在意。他自得知蛛兒即是當年在蝴蝶谷遇見過的阿離之後,心中一直思潮翻湧,當時蛛兒用強,要拉他前赴靈蛇島,他掙扎不脫,只得在手上狠命咬了一口,豈知她竟會對自己這般念念不忘,不由得好生感激。

  殷梨亭道:「青書,咱們走罷。」宋青書道:「崆峒派預定今日中午在這一帶會齊,但這時候還未到,只怕出了岔子。」殷梨亭臉有憂色,道:「此事甚為可慮。」宋青書道:「殷六叔,不如咱們便和峨嵋派眾位前輩同向西行罷。」殷梨亭點頭道:「甚好。」

  滅絕師太和靜玄等均想:「近年來張三丰真人早就不管俗務,實則宋遠橋才是真正的武當掌門。看來第三代武當掌門將由這位宋少俠接任。殷梨亭雖是師叔,反倒聽師侄的話。」她們卻不知殷梨亭性子隨和,不大有自己的主張,別人說什麼,他總是不加反對。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里,來到一個大沙丘前。靜玄見宋青書快步搶上沙丘,便左手一揮,兩名峨嵋弟子奔了上去,不肯落於武當派之後。三人一上沙丘,不禁齊聲驚呼,只見沙丘之西,沙漠中橫七豎八的躺著三十來具屍體。

  眾人聽得三人驚呼,都急步搶上沙丘,只見那些死者有老有少,不是頭骨碎裂,便是胸口陷入,似乎個個受了巨棍大棒的重擊。

  殷梨亭見多識廣,說道:「江西鄱陽幫全軍覆沒,是給魔教巨木旗殲滅的。」滅絕師太皺眉道:「鄱陽幫來幹什麼?貴派邀了他們么?」言中頗有不悅之意。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對各幫會向來頗有歧視,滅絕師太不願和他們混在一起。殷梨亭忙道:「沒邀鄱陽幫。不過鄱陽幫劉幫主是崆峒派的記名弟子,他們想必聽到六派圍剿光明頂,便自告奮勇,前來為師門效力。」滅絕師太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眾人將鄱陽幫幫眾的屍體在沙中埋了,正要繼續趕路,突然間最西一座墳墓從中裂開,沙塵飛揚中躍出一個人來,抓住一名男弟子,疾馳而去。

  這一下眾人當真嚇得呆了。七八個峨嵋女弟子尖聲大叫。但見滅絕師太、殷梨亭、宋青書、靜玄四人一齊發足追趕。過了好一陣,眾人這才醒悟,從墳墓中跳出來的那人正是魔教的青翼蝠王。他穿了鄱陽幫幫眾的衣服,混在眾屍首之中,閉住呼吸,假裝死去,峨嵋群弟子不察,竟將他埋入沙墳。他藝高人膽大,當時卻不發作,好在黃沙鬆軟,在沙下屏息片時,也自無礙,直將眾人作弄得夠了,這才突然破墳而出。

  初時滅絕師太等四人並肩齊行,奔了大半個圈子,已然分出高低,變成二前二後。殷梨亭和滅絕師太在前,宋青書和靜玄在後。可是那青翼蝠王輕功之高,當真世上無雙,手中雖抱著一個男子,殷梨亭等又那裡追趕得上?

  第二個圈子將要兜完,宋青書猛地立定,叫道:「趙靈珠師叔、貝錦儀師叔,請向離位包抄,丁敏君師叔、李明霞師叔,請向震位堵截……」

  他隨口呼喝,號令峨嵋派的三十多名弟子分佔八卦方位。峨嵋眾人正當群龍無首之際,聽到他的號令之中自有一番威嚴,人人立即遵從。這麼一來,青翼蝠王韋一笑已無法順利大兜圈子,縱聲尖笑,將手中抱著那人向空中擲去,疾馳而逝。

  滅絕師太伸手接住從空中落下的弟子,只聽韋一笑的聲音隔著塵沙遠遠傳來:「峨嵋派居然有這等人才,滅絕師太了不起啊。」這幾句話顯是稱讚宋青書的。滅絕師太臉一沉,看手中那名弟子時,只見他咽喉上鮮血淋漓,露出兩排齒印,已然氣絕。

  眾人圍在她身旁,愴然不語。隔了良久,殷梨亭道:「曾聽人說過,這青翼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後,必須飽吸一個活人的熱血,果是所言不虛。只可惜這位師弟……唉……」

  滅絕師太又是慚愧,又是痛恨,她自接任掌門以來,峨嵋派從未受過如此重大的挫折,兩名弟子接連被敵人吸血而死,但連敵人面目如何竟也沒能瞧清。

  她呆了半晌,瞪目問宋青書道:「我門下這許多弟子的名字,你怎地竟都知道?」宋青書道:「適才靜玄師叔給弟子引見過了。」滅絕師太道:「嘿,入耳不忘!我峨嵋派那有這樣的人才?」

  當日晚間歇宿,宋青書恭恭敬敬的走到滅絕師太跟前,行了一禮,說道:「前輩,晚輩有一不情之請相求。」滅絕師太冷冷的道:「既是不情之請,便不必開口了。」宋青書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是。」回到殷梨亭身旁坐下。

  眾人聽到他向滅絕師太出言求懇,可是一被拒絕,隨即不再多言,都是好奇心起,不知他想求什麼事。丁敏君沉不住氣,便過去問他:「宋兄弟,你想求我師父甚麼事?」

  宋青書道:「家父傳授晚輩劍法之時,說道當世劍術通神,自以本門師祖為第一,其次便是峨嵋派掌門滅絕前輩。家父說道,武當和峨嵋劍法各有長短,例如本門這一招『手揮五弦』,招式和貴派的『輕羅小扇』大同小異,但劍刃上勁力強了,出招時便不夠輕靈活潑,難免及不上『輕羅小扇』的揮灑自如。」他一面說,一面拔出長劍比划了兩招,使那一招「輕羅小扇」時卻有些不倫不類。

  丁敏君笑道:「這一招不對。」接過他手中長劍,試給他看,說道:「我手腕還痛著,使不出力,但就是這麼一個模樣。」

  宋青書大為嘆服,說道:「家父常自言道,他自恨福薄,沒能見到尊師的劍術。今日晚輩見到丁師叔這招『輕羅小扇』,當真是開了眼界。晚輩適才是想請師太指點幾手,以解晚輩心中關於劍法上的幾個疑團,但晚輩非貴派弟子,這些話原本不該出口。」

  滅絕師太坐在遠處,將他的話都聽在耳里,聽他說宋遠橋推許自己為天下劍法第二,心中極是樂意。張三丰是當世武學中的泰山北斗,人人都是佩服的,她從未想過能蓋過這位古今罕見的大宗師。但武當派大弟子居然認為她除張三丰外劍術最精,不自禁的頗感得意,眼見丁敏君比劃這一招,精神勁力都只三四分火候,名震天下的峨嵋劍法豈僅如此而已?當下走近身去,一言不發的從丁敏君手中接過長劍,手齊鼻尖,輕輕一顫,劍尖嗡嗡連響,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連晃九下,快得異乎尋常,但每一晃卻又都清清楚楚。

  眾弟子見師父施展如此精妙劍法,無不看得心中劇跳,掌心出汗。

  殷梨亭大叫:「好劍法!好劍法!妙極!」

  宋青書凝神屏氣,暗暗心驚。他初時不過為向滅絕師太討好,稱讚一下峨嵋劍法,那知她施將出來,實有難以想像的高妙,不由得衷心欽服,誠心誠意的向她討教起來。宋青書問什麼,滅絕師太便教什麼,竟比傳授本門弟子還要儘力。宋青書武學修為本高,人又聰明,每一句都問中了竅要。峨嵋群弟子圍在兩人之旁,見師父所施展的每一記劍招,無不精微奇奧,妙到巔毫,有的隨師十餘年,也未見師父顯過如此神技。

  張無忌與蛛兒站在人圈之外,均覺不便偷看峨嵋派的劍術絕技。蛛兒忽向張無忌道:「阿牛哥,我若能學到青翼蝠王那樣的輕功,真是死也甘心。」張無忌道:「這些邪門功夫,學他作甚?殷六……殷六俠說,這韋一笑每施展一次武功,便須吸飲人血,那不是成了魔鬼么?」蛛兒道:「他武功好,便殺死峨嵋派的弟子,要是他輕功差了些,給老尼姑他們捉住,還不是一樣給人殺死,只是不吸他的血而已。可是人都死了,吸不吸血又有什麼相干?名門正派,邪魔外道,又怎生不同了?」

  張無忌一時無言可達,忽見人叢中飛起一柄明晃晃的長劍,直向天空。原來宋青書和滅絕師太拆招,被她在第五招上使一招「黑沼靈狐」,將宋青書的長劍震上了天空。這一招是峨嵋派祖師郭襄為紀念當年楊過和她同到黑沼捕捉靈狐而創。

  眾人一齊抬頭瞧著那柄長劍,突見東北角上十餘里外一道黃焰衝天升起。殷梨亭叫道:「崆峒派遇敵,快去赴援。」這次六大派遠赴西域圍剿魔教,為了隱蔽行動,採取分進合擊的方略,議定以六色火箭為聯絡信號,黃焰火箭是崆峒派的信號。

  當下眾人疾向火箭升起處奔去,但聽得廝殺聲大作,聲音越來越是慘厲,不時傳來一兩聲臨死時的呼叫。待得馳到臨近,各人都大吃一驚。眼前竟是一個大屠殺的修羅場,雙方各有數百人參戰,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劍影,人人均在捨死忘生的惡鬥。

  張無忌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大戰的場面,但見刀劍飛舞,血肉橫濺,情景慘不忍睹。他並不盼望魔教得勝,但也不願殷六叔他們得勝,一面是父親的一派,一面是母親的一派,可是雙方卻在勢不兩立的惡鬥,每一個人被殺,他都是心中一凜,一陣難過。

  殷梨亭一觀戰局,說道:「敵方是銳金、洪水、烈火三旗,嗯,崆峒派在這裡,華山派到了,崑崙派也到了。我方三派會斗敵人三旗。青書,咱們也參戰罷。」長劍在空中虛劈一招,嗡嗡作響。宋青書道:「且慢,六叔你瞧,那邊尚有大批敵人,待機而動。」

  張無忌順著他手指向東方瞧去,果見戰場數十丈外黑壓壓的站著三隊人馬,行列整齊,每隊均有一百餘人。戰場中三派斗三旗,眼前是勢均力敵的局面,但若魔教這三隊投入戰鬥,崆峒、華山、崑崙三派勢必大敗,只是不知如何,這三隊始終按兵不動。

  滅絕師太和殷梨亭都暗暗心驚。殷梨亭問宋青書道:「這些人幹麼不動手?」宋青書搖頭道:「想不通。」蛛兒突然冷笑道:「那有什麼想不通?再明白也沒有了。」宋青書臉上一紅,默然不語。滅絕師太想要出口相詢,但終於忍住。殷梨亭道:「還請姑娘指點。」

  蛛兒道:「那三隊人是天鷹教的。天鷹教雖是明教旁支,但向來和五行旗不睦,你們若是將五行旗殺光了,天鷹教反而會暗暗歡喜。殷天正說不定便能當上明教的教主啦。」

  滅絕師太等登時恍然大悟。殷梨亭道:「多謝姑娘指點。」滅絕師太向蛛兒瞪了一眼,點了點頭,心想:「金花婆婆武功不弱,想不到她一個小小徒兒,卻也如此了得。」

  這時峨嵋群弟子已先後到達,站在滅絕師太身後。靜玄道:「宋少俠,說到布陣打仗,咱們誰也不及你,大伙兒都聽你號令,但求殺敵,你不用客氣。」宋青書道:「六叔,這個……這個……侄兒如何敢當?」滅絕師太道:「這當兒還講究什麼虛禮?發號令罷。」

  宋青書眼見戰場中情勢急迫,崑崙派對戰銳金旗頗佔上風,華山派和洪水旗斗得勢均力敵,崆峒派卻越來越感不支,給烈火旗圍在垓心,在施屠戮,便道:「咱們分三路衝下去,一齊攻擊銳金旗。師太領人從東面殺入,六叔領人從西面殺入,靜玄師叔和晚輩等從南面殺入……」

  靜玄奇道:「崑崙派並不吃緊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宋青書道:「崑崙派已佔上風,咱們再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入,當能一舉而殲銳金旗,餘下兩旗便望風披靡。倘若去救援崆峒,殺了個難分難解,天鷹教來個漁翁得利,那便糟了。」靜玄大是欽服,道:「宋少俠說得不錯。」當即將群弟子分為三路。

  蛛兒拉著張無忌的雪橇,道:「咱們走罷,在這兒沒什麼好處。」說著轉身便行。宋青書發足追上,橫劍攔住,叫道:「姑娘休走。」蛛兒奇道:「你攔我幹什麼?」宋青書道:「姑娘來歷甚奇,不能如此容你走開。」蛛兒冷笑道:「我來歷奇便怎樣?不奇又怎樣?」

  滅絕師太心急如焚,恨不能立時大開殺戒,將魔教人眾殺個乾淨,聽得蛛兒和宋青書鬥口,身形一晃,已欺近身去,伸手點了她背上、腰間、腿上三處穴道。蛛兒和她武功相去太遠,這一下全無招架之功,膝彎一軟,倒在地下。

  滅絕師太長劍揮動,喝道:「今日大開殺戒,除滅妖邪。」和殷梨亭、靜玄各率一隊,直向銳金旗衝去。

  崑崙派何太沖、班淑嫻夫婦領著門人弟子對抗銳金旗本已頗佔優勢,峨嵋、武當兩派一衝入,聲勢更是大盛。滅絕師太劍法凌厲絕倫,沒一名明教的教眾能擋得了她三劍,但見她高大的身形在人叢中穿插來去,東一刺,西一劈,瞬息間便有七名教眾喪生在她長劍之下。

  銳金旗掌旗使庄錚見情勢不對,手挺狼牙棒搶上迎敵,才將滅絕師太擋住。十餘招一過,滅絕師太展開峨嵋劍法,越打越快,竭力搶攻。但庄錚武藝甚精,一時竟和她斗個旗鼓相當。這時殷梨亭、宋青書、何太沖、班淑嫻等人放手大殺,銳金旗下雖也不乏高手,便如何敵得過峨嵋、崑崙、武當三派聯手,頃刻間死傷慘重。

  庄錚砰砰砰三棒,將滅絕師太向後逼退一步,跟著又是一棒,摟頭蓋臉的壓將下來。滅絕師太長劍斜走,在狼牙棒上一點,使一招「順水推舟」,要將他狼牙棒帶開。那知庄錚是明教中非同小可的人物,在武林中實可算得一流高手,他天生臂力奇大,內功外功俱臻上乘。這時狼牙棒上感到對方劍上內力,大喝一聲,一股剛猛的臂力反彈出去,拍的一響,滅絕師太長劍斷為三截。

  滅絕師太兵刃斷折,手臂酸麻,卻不退開閃避,反手抽出背上負著的倚天劍,寒芒吞吐,電閃星飛,一招「鐵鎖橫江」推送而上。庄錚猛覺手下一輕,狼牙棒生滿尖齒的棒頭已被倚天劍從中剖開,跟著半個頭顱也被這柄鋒利無匹的利劍削下。

  銳金旗旗下諸人眼見掌旗使喪命,盡皆大聲呼叫,紅了眼不顧性命的狠斗,崑崙和峨嵋門下接連數人被殺。

  洪水旗中一個叫道:「庄旗使殉教歸天,銳金、烈火兩旗退走,洪水旗斷後。」烈火旗陣中旗號一變,應命向西退卻。但銳金旗眾人竟是愈斗愈狠,誰也不退。

  洪水旗中那人又高聲叫道:「洪水旗唐旗使有令,情勢不利,銳金旗諸人速退。日後再為庄旗使報仇。」銳金旗中數人齊聲叫道:「請洪水旗速退,將來為我們報仇雪恨。銳金旗兄弟,人人和庄旗使同生共死。」

  洪水旗陣中突然揚起黑旗,一人聲如巨雷,叫道:「銳金旗諸位兄弟,洪水旗決為你們復仇。」銳金旗中這時尚剩下七十餘人,齊聲叫道:「多謝唐旗使。」只見洪水旗旗幟翻動,向西退走。華山、崆峒兩派見敵人陣容嚴整,斷後者二十餘人手持金光閃閃的圓筒,不知有何古怪,便也不敢追擊。各人回過頭來,向銳金旗夾攻。

  這時情勢已定,崑崙、峨嵋、武當、華山、崆峒五派圍攻明教銳金旗,除了武當派只到二人,其餘四派都是精英盡出。銳金旗掌旗使已死,群龍無首,自然不是對手,但旗下諸人竟然個個重義,視死如歸,決意追隨庄錚殉教。

  殷梨亭殺了數名教眾,頗覺勝之不武,大聲叫道:「魔教妖人聽著:你們眼前只有死路一條,趕快拋下兵刃投降,饒你們不死。」那掌旗副使哈哈笑道:「你把我明教教眾忒也瞧得小了。庄大哥已死,我們豈願再活?」殷梨亭叫道:「崑崙、峨嵋、華山、崆峒諸派的朋友,大伙兒退後十步,讓這批妖人投降。」各人紛紛後退。

  滅絕師太卻恨極了魔教,兀自揮劍狂殺。倚天劍劍鋒到處,劍折刀斷,肢殘頭飛。峨嵋派弟子見師父不退,已經退下了的又再搶上廝殺,變成了峨嵋派獨斗銳金旗的局面。

  明教銳金旗下教眾尚有六十餘人,武功了得的好手也有二十餘人,在掌旗副使吳勁草率領下,與峨嵋派的三十餘人相抗,以二敵一,原可穩佔上風。但滅絕師太的倚天劍實在太過鋒銳,她劍招又是凌厲之極,青霜到處,所向披靡,霎時之間,又有七八人喪於劍下。

  張無忌看得不忍,對蛛兒道:「咱們走罷!」伸手去解她身上穴道,那知在她背心和腰間推拿幾下,蛛兒只感一陣酸麻,穴道卻解不開,才知滅絕師太內力深厚,出手輕輕一點,勁力直透穴道深處,他解法雖然對路,卻非片刻之間所能奏功。

  他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只見銳金旗數十人手中兵刃已盡數斷折,一來四面崑崙、華山、崆峒諸派人眾團團圍住,二來教眾也不想逃遁,各憑空手和峨嵋群弟子搏鬥。

  滅絕師太雖然痛恨魔教,但她以一派掌門之尊,不願用兵刃屠殺赤手空拳之徒,左手手指連伸,腳下如行雲流水般四下飄動,片刻之間,已將銳金旗的五十多人點住穴道。各人獃獃直立,無法動彈。旁觀眾人見滅絕師太顯了這等高強身手,盡皆喝采。

  這時天將黎明,忽見天鷹教三隊人眾分東南北三方影影綽綽的移近,走到十餘丈外,便停步不動,顯是遠遠在旁監視,不即上前挑戰。

  蛛兒道:「阿牛哥,咱們快走,要是落入了天鷹教手中,可糟糕得緊。」張無忌心中對天鷹教卻有一片難以形容的親近之感。那是他母親的教派,當想念母親之時,往往便想:「母親是見不到了,幾時能見外公和舅舅一面呢?」這時天鷹教人眾便在附近,只想看看外公舅舅是不是也在其間,實不願便此離去。

  宋青書走上一步,對滅絕師太道:「前輩,咱們快些處決了銳金旗,轉頭再對付天鷹教,免有後顧之憂。」滅絕師太點了點頭。

  東方朝日將升,朦朦朧朧的光芒射在滅絕師太高大的身形之上,照出長長的影子,威武之中,帶著幾分凄涼恐怖之感。她有心要挫折魔教的銳氣,不願就此一劍將他們殺了,厲聲喝道:「魔教的人聽著:那一個想活命的,只須出聲求饒,便放你們走路。」

  隔了半晌,只聽得嘿嘿、哈哈、呵呵之聲不絕,明教眾人一齊大笑,聲音響亮。

  滅絕師太怒道:「有什麼好笑?」銳金旗掌旗副使吳勁草朗聲道:「我們和庄大哥誓共生死,快快將我們殺了。」滅絕師太哼了一聲,說道:「好啊,這當兒還充英雄好漢!你想死得爽快,沒這麼容易。」長劍輕輕一顫,已將他的右臂斬了下來。

  吳勁草哈哈一笑,神色自若,說道:「明教替天行道,濟世救民,生死始終如一。老賊尼想要我們屈膝投降,乘早別妄想了。」

  滅絕師太愈益憤怒,刷刷刷三劍,又斬下三名教眾的手臂,問第五人道:「你求不求饒?」那人罵道:「放你老尼姑的狗臭屁!」

  靜玄閃身上前,手起一劍,斬斷了那人右臂,叫道:「讓弟子來誅斬妖孽!」她連問數人,明教教眾無一屈服。靜玄殺得手也軟了,回頭道:「師父,這些妖人刁頑得緊……」意下是向師父求情。滅絕師太全不理會,道:「先把每個人的右臂斬了,若是倔強到底,再斬左臂。」靜玄無奈,又斬了幾人的手臂。

  張無忌再也忍耐不住,從雪橇中一躍而起,攔在靜玄身前,叫道:「且住!」靜玄一怔,退了一步。張無忌大聲道:「這般殘忍兇狠,你不慚愧么?」

  眾人突然見到一個衣衫襤褸不堪的少年挺身而出,都是一怔,待得聽到他質問靜玄的這兩句話理正詞嚴,便是名派的名宿高手,也不禁為他的氣勢所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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