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葉撫
而墨淵心情極好的一天，在日暮晚膳時迎來了既定的正妃葉撫公主。
葉撫公主帶著酒來，屏退左右，打算好好與墨淵喝兩碗。
墨淵滿腹猶疑的端起酒，三巡過後，葉撫公主問，「何時去東海？」
「就在這幾日。」
葉撫公主又自斟一盞，「我也去。」
葉撫公主領過軍，深通戰法。她在軍中，問北方借起兵也便當些。墨淵遂點頭應下。
「那幾個也要去。」葉撫公主不動聲色自飲，語氣淡然。
「那幾個？」墨淵不解，緩了一時，斷然拒絕。
葉撫公主料到他會如此，便擺出條件，「幾個側妃我來帶，定不給你添半分亂。若你同那魔女私會，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話平地驚雷，墨淵愕然半晌，以為對方試探自己，「我與那魔女的流言，昨日已說清楚。」
葉撫公主呵呵冷笑，「你們那鬼話，也只能騙騙傻瓜。」
葉撫素來快人快語，從不兜圈子。「現下只剩你我二人，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墨淵昨日的眼神確實出賣了他，葉撫大哥說，這兩人絕壁睡過了。
墨淵本來端起碗盞掩掩心虛，此刻被酒嗆的半天說不出話。葉撫扶著臉笑啊笑，心說這未來夫君還真是青澀稚嫩啊。
待對方稍稍平復，葉撫一掌搭上墨淵的肩，「那魔女著實嫵媚，我也中意她。若你們相會時不介意，帶我一起玩吧。」
墨淵實在難以置信，這是一屆神女能講出的話。葉撫搖頭笑他竟如此不諳世事，道行太淺啦。
不錯，葉撫公主隨她娘，確是女斷袖，而且是不討厭男人的女斷袖。只是相比之下，更愛女子而已。
這血脈金貴，最適於當家主母。後院和諧不說，生出的兒子也更喜歡姑娘。因此葉撫家枝繁葉茂、子孫滿堂。宗室的強大帶動一族興盛，必然定國□□。
這世間從不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者，律法管不了情投意合。私藏魔女的，墨淵絕不是第一個。「我大哥說，你從小在崑崙墟，被那些老神仙教得太過板正，人都傻了。」
墨淵靜靜聽著，葉撫豪氣地摟過兄弟的肩膀，「不過你放心，以後有我。」
葉撫計劃待這一陣的戰事平息，儲君建立些功業，就讓長輩們籌辦大禮，將姑娘們都娶了。至於那魔女，她也會安排妥。
想到馬上就有自己的後宮，葉撫公主幹勁滿滿、迫不及待，恨不得立馬奔赴東海。
賢妻在側，新世界的大門正朝墨淵敞開。葉撫低低訴於他耳畔，「我大哥說，許多遊戲，還是要人多才玩得起來。」
墨淵長出一口氣，起身抖落葉撫的魔爪。「葉撫公主，難不成你也是魔女么？」
天族最重血統純粹，墨淵正愁沒借口將婚事推了。葉撫公主一聽來了興趣，「怎的，那魔女也是我這一路的？」
墨淵的如意算盤沒打成，那葉撫公主是正宗的神女。而且，墨淵聽到一個極為震撼的事實，瞬間爆擊得他心若死灰。
魔族與神族氣息相煞，懷胎女子要經受漫長折磨，也未必能平安將孩子產下。這概率說是十者存一，還沒算中途殞命的母子。
不過，若寶寶真能萬幸的降世，必然天資卓絕，超凡拔萃。
墨淵的心酸無人可訴，六神無主之際，摸出崑崙鏡，不自覺的便照在崖山。崖山洞內空無一人，後來不知為何遍罩魔障，看得墨淵心慌意亂。
而少綰此刻就在崖山，正哄著兩個肉咚咚的寶寶，親親這個，捏捏那個，被萌得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寶寶，正是那君葯與臣葯，被少綰不管不顧的偷出來，先連夜送走再說。
迫於無奈，少綰只得回崖山去尋綠竹。綠竹姑姑一進門，立即將整個洞府布上魔障。
昨夜墨淵怕少綰又生枝節，將卧榻搬了位置。如今這緊要關頭，反而與墨淵失去聯繫。
綠竹姑姑收起少綰案上的竹簡，驚異於魔君竟沒告訴少綰，只一道魔咒密法，三界之內任何沒有仙屏魔障之處，隨時可示現眼前。
待綠竹鋪開那虛浮空中、可大可小的鏡面，少綰驚嘆之餘，頓生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墨淵為她踏破鐵鞋無覓處的魔鏡，竟只有一個咒這般簡單。
綠竹姑姑笑笑，這密法可不簡單，魔族內能持這咒的並沒有多少。而少綰如今站在緋聞的風口浪尖，又暴露了阿修羅的身份，怎能還如從前般不設防。
少綰誠懇向綠竹姑姑施禮，「本不該探問姑姑的過往，眼下時間緊迫，試問姑姑可是天族？」
綠竹見魔君之女竟向她行禮，即知到了和盤托出的時候。
而少綰求的不是和盤托出。「姑姑，拜託您替我去天宮走一趟。」
於是，天族儲君的寢殿，綠竹帶著府君的親書與一個被施了咒的寶寶，靜靜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少綰此時，用最快的速度將小魔童安置在善現天，轉身便去向凡世。
天界不過數月，凡間已過百年，再也找不到曾經與墨淵坐過的茶館，留宿的舍棧。少綰找到一處人煙稠密之處，轉上茶樓臨街坐下，賭著運氣在車水馬龍中尋找熟人。
今日是凡世正月初八，清雪飄飄，眾星下界，真真熱鬧的很。
兩位無常長官曾與少綰有過一面之緣，正納悶緣何竟在此處遇見。順便歇一歇腳，於是落座桌邊。
少綰想尋一往生魔族的元神。正拜託兩位，能否給地獄派遣與陰司接洽的小白書記官帶封信？
言語之間，忽見樓面上瑞氣升騰，一眾神仙風飄而來，為首一個大搖大擺坐到少綰對面。
葉撫公主化作凡人公子的模樣，很是風流倜儻。剛剛她在墨淵處碰了釘子，正滿心不爽。忽聽得屬下來報，那魔女現身在凡世，登時湧起下凡消遣的好心情。
葉撫揮手遣散侍從，只留兩位童子模樣的侍女立於身後。「魔界的世子夫人竟有這般雅興，到凡世來喝茶。」
少綰此時正忙著正事，一臉的不耐煩。旁邊的無常長官見少綰又有客，拿著書信起身欲告辭。只聽得那葉撫公主又說一句，「你我不算情敵，何必如此紅著眼？」
葉撫公主看不見手邊兩位無常大鬼，而這兩位一見有戲可看，立即穩穩噹噹坐回桌邊。
少綰氣結，自己這點感情糾葛若是傳到無間地獄，不知要落多少人笑話。
少綰只點了一壺茶，坐了許久。小二來問，「到飯點兒啦，小店菜做得也不錯，要上一桌嗎？」
葉撫公子一拍桌子，「正好我晚膳沒吃飽，拿手菜每樣來一個。」
少綰歪在椅背上，手拄額角，似乎就在爆發的邊緣。那葉撫公主十分自在的遣小二換了壺熱茶，殷勤替少綰斟上，指尖碰了碰杯身，「小心，燙。」
少綰一言不發。葉撫公主笑笑，「夫人怎如此翻臉無情呢？昨日在天宮，不是這般對我的。」
葉撫公主自顧自說，「儲君殿下對我也是帶搭不理的。你倆都這麼不愛說話，平時都做些什麼呢？」
少綰順著她的話一走神，那無常一個捅捅另一個，「這是什麼畫面啊？」
鬼道眾生皆有他心通，凝神一望即見腦中所想。少綰從前在地獄的環境里也有這番本事，到了三界退化到必須喚了名字讀眼神。
兩位無常長官竊竊笑起來，意味深長的瞄著少綰。
少綰臉騰的紅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葉撫公主細細觀摩著少綰的神色，「我大哥說的果然不錯。」
葉撫公主步入正題，「夫人到底是如何打算？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是……」葉撫坐直身板，揚眉吐氣道，「我是殿下的正妃，後宮歸我掌管。夫人若想再見到殿下，這番態度可不對。」
少綰仔細回憶剛落入耳間的話，確保不是自己聽錯了。旁邊的無常提醒她，「那仙女打你的主意呢。」回首對同伴私語，「真是太勁爆了。」
少綰忍無可忍，「兩位還走不走了？」
葉撫公主一頭霧水，望向旁邊的空氣，「你對誰說話？」
兩位無常長官見就要暴露行跡，於是意猶未盡，滿臉揶揄的走了，且囑咐少綰就在這兒等回話。
待他們走遠，小二陸陸續續將菜端上來，看到吃的，少綰心情好多了。反正也是乾等著，就與這莫名其妙的公主扯兩句吧。
「葉撫公主，街面上吵，您坐近些說話吧。」少綰的臉上終於泛起笑容，葉撫公主立即得意的貼過來，坐到剛無常那一側。
這距離不錯，三言兩語，少綰就將葉撫的記憶不著痕迹的讀完了。
原來這葉撫剛與墨淵慪了氣。她自己欲在側妃中立威，信誓旦旦帶她們同去東海。結果連她自己都去不得了，還被未來夫君揚言退婚。
少綰本來看得心情不錯，可見葉撫的爪子搭上去好一會兒，對方竟不躲一躲。於是當下即開始琢磨，該怎麼修理墨淵呢？
葉撫公主問，「我家姑娘們一直與殿下親近不得，口味偏好都無從打聽，你可知道么？」
「我也不曉得，你們去問折顏君好了。」少綰拎起筷子嘗嘗桌上的菜，又放下了，心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得罪了婆婆。
「別裝了，你們在東海遊歷，當我們真不知道么？」
少綰也覺得一直小心應對真心累，於是努力回想了一下，「他不挑什麼。」
這般回答如何能讓我家賢淑的小苑丞滿意？葉撫公主又逼問一番，少綰無奈，「他都是按我的喜好來的。」且大言不慚，「與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用做，都伺候的好好的。」
葉撫的嘴驚得像一條上了岸的魚，殿下竟是受虐忠犬系。怪不得那麼多表演體貼賢惠的姑娘他都看不上，原來是路線性錯誤。
葉撫公主更加起勁，「他喜歡你什麼？」
這一句將少綰問住了，腦子裡想了一大串，都是自己的缺點。「可能是我話多吧。」
「哦，」葉撫公主若有所思，「那你喜歡他什麼？」
少綰此時已放下警惕，不由自主甜笑了一下，「可能都喜歡吧。」
葉撫公主不知不覺就被這左一把、右一把的狗糧餵飽了。嘆了口氣說，「只可惜你們神魔殊途，此生無法在一起了。」
「為什麼？」少綰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問。
葉撫語重心長，「與同族婚配，才是天道。神魔結合，是逆天的。」
「逆天？」少綰此時頗有與對方胡扯的閒情逸緻，「我覺得天不是這麼想的。」
「你看，」少綰指著桌上的番茄炒蛋，「你說番茄和蛋是同族么？可是番茄炒蛋是天作之合啊。」
「還有，」少綰拎起一隻碗，敲向另一隻碗，音色頗尖厲。用竹筷敲碗，卻有琳琅之聲。「你說這瓷與竹，分屬土木，也不是同族啊。那為何上天會如此安排呢？」
葉撫公主被繞得有點迷糊，「你這是強詞奪理。」
少綰笑笑，「我也問你個問題，你喜歡我什麼呢？」
葉撫被問的這麼直接，臉上都有些掛不住，頗不好意思的將實話擠出來，「又美又風情萬種的姑娘，喜歡是正常的。」
少綰默默感嘆，這內心還真是個爺們兒。
「葉撫公主，你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你大哥也沒有。」少綰一個嫵媚的眼神遞過去，「是那種真正的喜歡哦。」
愛與慾望是不同的，又是重疊的。愛反人性，割裂自己填補對方，也甘之如飴；而慾望不可以，慾望會斤斤計較每一寸損失。
葉撫公主是個不喜歡玩娃娃的小姑娘。她要收集的，是大活人，雖然她並沒有惡意。
每日殿下歸來之前，聞訊的當值仙娥會先一步到寢殿點燈、焚香，一應準備。待墨淵進門之時，茶是溫的，水是燙的，沐浴一番便要入寢，從頭到尾不需人來伺候。
綠竹姑姑雖是前南海貴女，卻從未來過天宮。所以當那一眾仙娥入殿忙碌起來的時候，當真十分忐忑。
墨淵喜歡清凈。照例，他進門之前，所有的仙娥要先行退下，而今夜很是不同。
苑丞公主親自為殿下烹茶。綠魄公主在殿中轉了一轉，說儲君竟一向無人侍奉，這成何體統？而央柳公主則在一旁默默整理文書。
央柳與綠魄水火不容，誓不兩立，如今卻彷彿親近許多。再大的過節，也抵不過皆是南海的出身。即便那苑丞再良善溫潤，也不是一家人。
而相對於魔女，她們四個又是休戚相關的小團體。圈外有一隻狼，羊群就會緊密團結在一起。三位公主聽說葉撫碰了壁，決心一起來求殿下，讓她們隨侍身旁。
墨淵後一步聽說魔女在凡世。打開鏡子一看，那魔女正在與葉撫聊番茄炒蛋。墨淵氣結，剛囑咐過她老老實實待在世子府，不要生事。
更讓墨淵頓出一身冷汗的是，與少綰葉撫隔了兩張桌子的，正是化作凡人的偃族領主慶姜與隨侍。少綰看不出來，竟連葉撫也毫無察覺。
於是墨淵立即帶著天倉七煞離開天宮，以去凡間尋葉撫公主的名義。
而三位側妃苦等殿下不回，綠魄公主轉著轉著，突然靜靜走出門去。片刻，天兵將寢殿團團圍住，鎖仙巨網從天而降，罩住角落裡的綠竹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