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就讓你撕贏 中
一個設計師的節操該有多高？是該和藝術家一樣，非常堅定地做自己，還是如同匠人一般圓滑地順市場行事？以喬韻的看法，設計師的落點應該在二者之間：市場是很虛偽的，他們需要商業性強的產品，但卻又喜歡它們散發出一點個性。這就像是她做設計，即使是秀場款都要考慮到市場的接受程度，畢竟，秀場的本意只是濃縮的廣告，並非是設計師張揚個性的舞台。所以設計師的節操也許在花第一稿草圖時是最高點，然後做減法，加進商業化元素……就像是在做試驗，燒瓶傾倒了一個角度以後，ok，好，停住，秀場款出爐，再倒一點點，停住，形象款出現了，減法繼續做繼續做，商業元素加加加，加到快把設計師的自我淹沒——很好，基本款也出來了，這大致是一個品牌每季新品的不同定位展示，那麼，如果要給高定禮服在這商業示意圖裡找個位置的話，它該定位到哪裡呢？是在成衣線這邊，還是更接近形象款？
一個普遍的誤解，是把高級定製和混為一談，高級定製，什麼都很高級，理念當然也是高級的，必定是體現了時尚界最新最簡短的設計風尚——其實這個想法恰恰是錯誤的，越是高級定製，風格就越是保守，甚至會把減法做到極致，只留下一到兩個標籤，比如說華倫天奴，浪漫、輕盈，dior，高雅、簡潔。不管花式隨著潮流再變，這種核心理念也是不會改變的，甚至高定也很少體現『時間感』，一件高定禮服買來，幾年內穿出來都不會過時，因為這幾年間品牌每季推出的新款大概也就都這些，除了吸睛豪奢的當季以外，一些高定中的基本款，甚至在一個年代裡都只會做很少的改動，隨便挑一件售賣款，就連設計師也不容易說出是哪年哪季的作品。
這當然是有理由的，因為高級定製只是說著有逼格，但實際上還是一件商品，而且是一種銷路不廣、廣告費昂貴、成本高昂的商品，它的售賣對象是數量有限的有錢人，而這個市場也經不起一再細分，想要盡量兼顧的結果，就是每年的秀場款雖然花樣百出，但售賣款卻是格外的保守，工藝、款式都有固定的搭配，這個領域可容不了太多設計師的個性，更多的還是追求精細的手工，襯身的剪裁……所以，在這條商業性和藝術性的xy軸上，高定的落點反而和商業成衣基本款差不多，可能設計總監剛在這一季的秀場款里發布了理念超前創新的一身襤褸裝，但轉頭又打造出一條傳統蓬蓬裙給女星穿著出席奧斯卡，也不會有人感到違和。畢竟，設計師終究在為客戶服務，而高定的客戶群可能是全天下最保守穩定的一群人了，沒有人會想要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禮服出席英女王的壽宴，或是自家公司的50周年慶典，在這個領域，缺乏個性，恰恰是商業成熟的保證。
——當然，這也是喬韻在設計時說服自己的理由：這條大裙子，得到了傅展和青哥的一致好評（青哥的花痴要瘋狂許多），甚至連白倩都很惋惜，沒能把它放到發布會上去。但對喬韻來說，不管它上身效果有多好，又有多驚艷美貌，依然和【韻】的設計風格相距甚遠，靈感來源、設計動機完全不能互相隸屬，放到高定商業款里，當然可以，但加入【荊棘中的愛】這個系列，對她自己會是個侮辱：【荊棘中的愛】，是她以自己的情感潮湧為靈感，荊棘意向為核心，極簡、融合和金屬色等關鍵詞為觸發點，創作出的完整系列，煽情點說，融合有一部分自我在裡面，但現在被周影后凝神打量的荊棘裙，雖然也有相同的關鍵詞，但根本只是一件為周小雅量身打造的戰略性作品，或者說是撕逼道具而已……
「哇……」效果是非常好的，精心布置的展台沒有白費：陽光的角度，包括開在天花板上的邊燈，都是經過計算的，否則怎會如此恰到好處，讓這條裙子都浸透在白得發亮的柔光里？裙擺上精緻的刺繡綴花，讓周小雅看得都移不開眼，甚至她那傲氣的小跟班，臉上的戾氣都消散了不少，「姐，這條裙……蠻好看哎——」
「這個是我們發布會壓軸那條大裙子的商業款，當然好看啦。」青哥自豪的聲音在室內回蕩，「做工一直都是我們品牌的強項，完全是向高定品牌看齊的，這裡每一朵花都是手工固定上去的，還有這個荊棘，當然不是用金屬了，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連綴出來的，非常的重工——」
「好像沒在別的發布會上看到這種設計。」周小雅的聲音輕輕的，像是說大聲一點都會驚擾到這條裙子，她慢了一拍才和喬韻握手，「喬小姐，又見面了——哇，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真是……」
她的眼神，依然在這件白裙子上流連不去，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在這種時候，欲.望都是非常直接又原始的，即使是影后也無非是一個被迷住的普通女人，穿過再多高定也好，見到喜歡的衣服不能試，也是痛苦的折磨。稍事寒暄，周小雅就不禁要求，「這裙子——我知道已經定給了譚玉，不過，我能試試嗎？」
她做祈求狀，姿勢居然和喬韻平時求人時不謀而合，大眼睛眨啊眨，成熟中又有些撒嬌的狡黠，一邊小經紀和公關經理也附和請託，剛開始挑剔的氣焰，不知何時已熄滅。「試試應該沒問題吧？」
「很少看到雅姐這麼喜歡一件衣服的，也是緣分了。」
這麼喜歡是應該的，也說明周小雅的確有審美，喬韻做考慮狀，心裡微微冷笑，是對周小雅也是對自己：如果說看眼下，周小雅和譚玉的發展似乎不相上下，反正現在中國電影一派凋零，商業片賺不到錢，文藝片當然更賺不到，又拿不到獎，毫無社會影響力，整個電影圈一副要一起嗝屁的樣子，周小雅能演名導大片又如何？譚玉主演的電視劇收視也不差，論錢比電影女王實惠多了，時不時還能走一套好紅毯出來，艷冠群芳，讓『全場女星黯然失色』，她的盤龍裙，給譚玉似乎更合適點，她的風格合適，團隊也更會運作。但放眼未來呢？未來七八年內，中國電影爆得連親媽都不敢認了，就算是文藝片都能運作出不錯的票房，更別說那些商業大片了，而周小雅文藝片出身，轉走商業是駕輕就熟，票房可以隨便擼，演技卻不是隨便就能擼出來的，譚玉一直有話題度，錢應該也沒少賺，但說到大屏幕的大爆作品、拿獎文藝片，乃至國際上的逼格，卻是漸漸被周小雅給甩開，到最後兩邊已經不能相提並論了……
那時候，喬韻還沒現在這麼排斥演藝圈，哪怕就是為了追流行，也得關註明星時尚，她對周小雅的紅毯之路，是很熟悉的——早期也就是堆砌名牌，靠自己的國際知名度，什麼大牌高定都穿過，但卻始終穿不成時尚i，都是靠逼格再撐，不像是之後崛起的女星，成績沒多少，但肢體表現力好，也容易帶出衣服的氣質，就算咖位小也能輕易借到當季高定，甚至是早於發布會的全球首穿，成為品牌夥伴。周小雅的紅毯一直很平淡，再努力也就只是比時尚災難稍好，這一直要延續到13、14年，她穿了eliesaab當季的一條鏤空蕾絲裙後，才得到改善：她太瘦，人也不夠高，即使蹬了恨天高，蓬蓬裙、大裙擺也撐不起來，裹身長裙又不便穿防水台過高的鞋子，身高一下就成為短板，再說蹬了恨天高之後，身體比例改變，總之一般的裙子，最好結果也只是不出錯，實在很難說是出彩。
但，鏤空蕾絲的形式，卻恰好很適合她，裹身鏤空，對身材是考驗，容不得絲毫修飾，不是瘦到一定程度，最好別穿——這恰好就展露了她最大的優點，纖瘦的身形。布料少，不用相當的大骨架也能撐得好看，銀白色、裸色交錯的色調，很修飾她的膚色，eliesaab精靈夢幻的氣質，又適合她帶有少女感的長相……
這條裙子，為周小雅拿到了第一個【最佳穿著獎】，也讓她找到了自己的設計師真愛，從此後她穿了太多es高定，雙方相得映彰，亦為品牌在中國區的推廣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喬韻的這件設計，就是取了當年她一飛衝天的鏤空蕾絲裙這個概念，又融入了大量【韻】的痕迹：裹身設計，但從腰線下拖曳出了長長的尾巴，拖地的長度，剛好可容下一雙加高了防水台的高跟鞋，這對於身高不夠的女星來說，是方便她們走紅毯的貼心細節，而從上身到尾部，精緻的蕾絲和輕紗交錯的材質上，點綴的是一朵一朵手工縫製，做工美輪美奐的百合花，還有施華洛世奇水晶拼貼出的荊棘狀花紋，在蕾絲上綿延彎曲，分割出百合花的區域，上身簡潔，輕紗上僅有荊棘盤成的領口和袖口，從胸線往下，花朵漸漸增多，在裙尾層層疊疊逐漸盛放，而水晶荊棘也隨之漸漸減少，最終慢慢地被花朵淹沒……
從品牌契合度來說，盤龍裙氣勢十足，概念新鮮，而且切合近幾年的強硬風格，低調的奢華未必會輸給蕾絲裙多少，但對周小雅來說就不一樣了，她穿盤龍裙很大可能是撐不住，對蕾絲裙一見鍾情，也說明她有審美，一眼就知道什麼更適合自己。喬韻要的也就是這個效果，她做為難狀，「這個……可這是譚姐的衣服，周姐未必合身的——」
不說譚玉還好，一說譚玉，周小雅只會更想要。至此，她和團隊完全失去主動，只能軟語央求：兩個人同時看中盤龍裙，【韻】給了她，態度上已經無可挑剔，她現在看了譚玉的好，又想搶，喬韻又不是沒後台，不陪點好話，會伺候到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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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給個面子唄，」周寧不會說話，周小雅一邊磨青哥，劉經理一邊把喬韻拉到一邊套關係，「讓雅姐試試看，她真的很少這麼喜歡一條裙子——我知道，這你也難做，但小喬，雅姐現在應該也是國內關注度最高的女演員了，國內會出街拍的女演員，除了她還有幾個？那個點擊量，在時尚板塊也就輸給珍妮弗.傑弗森吧……我掏心掏肺和你說，小喬，我跟了雅姐小五年，她這個人的性格我清楚，最仗義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喬韻和青哥都是一臉的為難，青哥是迷弟，沒一會就倒戈，但不敢自己做主，眼巴巴地看喬韻，喬韻也是蹙眉搖頭，一副思想激烈鬥爭的樣子，過了幾十秒才痛下決心，「雅姐這麼給面子，我怎麼能給臉不要臉？雅姐喜歡就試試看——反正都是自己人，譚姐也不能知道。」
周小雅大喜，卻不回最後一句話，拉著喬韻說了好幾聲『親愛的』，由周寧伺候著進房去換衣服了，喬韻這邊，送佛送到西，翻出一雙sw的nudist做搭配，「我們是推薦給譚小姐這雙鞋做搭配的，走紅毯如果裙子夠花哨，鞋就最好簡單點，nudist是比較合適的配搭。不過不知道周姐的鞋碼會不會比這個小，不過裙子都穿了，也蹬一下看看效果吧，妝發那就真的沒辦法了，這個得專門設計——」
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劉老師沒去過現場，只看的視頻，對【韻】的評價可能還較保守，如今參觀過工作室，又近距離鑒賞過高定裙的細節，望向喬韻的眼神已然不同，他虛心請教，「這套的妝發，喬老師你有什麼看法？」
喬韻笑而不語，劉老師一再請教，她才說，「看雅姐穿出來的效果再說吧。」
「鏡子在哪裡？」正說著，換衣間里已傳來響動，周寧一邊問，一邊閃身開門。
「在這裡！」青哥頓時機靈地上前引路。
周小雅手扶妹妹胳膊，盈盈而出，被青哥一路引到了窗邊的一整片大落地鏡前，鏡光反射了熾熱陽光，加倍的光照，讓她彷彿置身於一片夢幻光海之中，長裙委地，長發披肩，膚白勝雪、眉目如畫，一身華裳流光溢彩，水晶荊棘環繞，滴滴晶瑩，更顯得她雙眸點漆，唇紅若雪，身段窈窕、氣質超卓——
即使是在多部電影里扮演過傾國傾城的美人，有無數張精修照片登上過名雜封面，但這一刻，她目注鏡中的自己，依然忍不住舉手加額，做蹙眉捧心狀，隱然已是完全投入到了那精靈輕郁的氣質里，看得痴了……
「哇塞！」
還是周寧興奮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魔咒，讓所有人都回到了現實里：小姑娘（年齡已不是，但心智還算）幾乎是喊了起來，「姐，你穿這身真是美呆了！」
還沒等周小雅回話，她就又斬釘截鐵，渾身散發王霸之氣地做了決定，「——這件衣服，我們要定了！喬老師，條件你隨便開——但今年的百花獎，我姐必須穿著它走紅毯！」
喬韻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但不是很吃驚——太吃驚就有點假了，她唇邊露出為難的苦笑，心底卻是在冷笑：周小雅這邊的誠意有多高，她不會看不出來，挾勢搶衣，到手了又嫌，無非是欺負她小品牌只能受氣。
但，品牌小又如何？時尚界的撕逼，有時候說來簡單，無非一個供求關係，這條裙，周小雅想要，且只能和她要，喬韻卻未必只有她一個人可給……
她的眼神，落到了影后身上，和她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喬韻唇邊的微笑加深了一點：從雙方都意識到這一點時開始，攻守雙方，就已悄然易勢——
從周影后的表情變化來看，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