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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所屬書籍: 一甌春

謝家的子女,在大場面上還是很講規矩的,不該說話的時候絕不說話。但凡有出聲的,必是有極要緊的提議,因此全家十幾雙眼睛,齊齊看向了清圓。

老太太心裡有算計,自打離開橫塘那日起,就對清圓格外看重,聽她這時候插話,立時明白過來,破解困局的希望就在前頭不遠了。

「你要說什麼,祖母跟前不必諱言。」老太太溫聲道,示意她到身邊來,連瞧她的目光都和煦了不少。

清圓走過去,蹲了個福道:「父親和祖母商議正事的時候,原不該我插嘴的,可我瞧著父親和祖母一籌莫展,我心裡也很著急。我在路上聽哥哥們說,沈家是抄過家的,指揮使兄弟都不好攀交情,加之父親這段時候總吃閉門羹……我這裡有個法子,不知道能不能解父親的困局。」

謝紓一聽,頓時坐直了身子,「究竟是什麼法子,你只管說吧。」

清圓看了眼扈夫人,又看了眼清如,捏著手絹怯怯道:「那日咱們動身,丹陽侯公子來為我送行,臨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名單,讓我遇事可以找上頭的人疏通。」說罷將那個名單遞到了謝紓手上,「女兒見識淺薄,不知哪位大人能解父親燃眉之急,女兒思量,這位殿前司都使是否能替父親傳個話,或是私下安排安排,讓父親見沈指揮使一面。」

謝紓看著這名單,死灰般的眼神陡然大亮,哎呀一聲道:「果真是雪中送炭了!母親,這都使沈澈是沈潤一母同胞,咱們千辛萬苦找的那些人,都不及這一個來得有用啊!」

謝老太太忙接過泥金箋看,這時早忘了追究清圓和李從心的糾葛,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合掌道:「祖宗保佑,果真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我今兒一整天提心弔膽,賠著笑臉和人攀談,人家只管敷衍你。這會子可好,越性兒找了指揮使的親兄弟,這樁事就板上釘釘跑不脫了。」言罷拉過清圓坐下,摟在懷裡說,「好孩子,虧你有心,這條路實可解了你父親的危難。早前我就說了,一家子團聚才得興盛,如今看來四丫頭果真是旺咱們謝家的。唉,小侯爺也難得,這麼實心地為你周全。只是名冊雖有了,要攀上只怕難……小侯爺可交代你,拿什麼說頭去結交人家?」

清圓想了想道:「只說報他的名號,他們就明白了。」

老太太慢慢點頭,心裡卻明鏡似的,這事兒不是任誰打著李從心的名號去,人家都會讓面子的。這位小侯爺往年在幽州廝混,朋友遍布幽州,人家得料准了姑娘和他有交情,才會願意伸一把援手。

再看看清圓,不論以後她能不能進丹陽侯家,先仗著丹陽侯公子的排頭行事要緊。便道:「既這麼,挑個日子上沈府,拜會這位都使一遭。」

清圓有些遲疑,復又看看扈夫人,小心翼翼道:「我是閨閣里的女孩兒,拋頭露面實在不成體統。」

扈夫人暗暗咬牙,知道這丫頭是有心拿話堵她。以前靳春晴那樣軟的性子,任人揉圓搓扁,連個屁都不敢放,如今生出來的女兒竟是個三頭六臂的厲害角色,倒填補了她娘的虧空。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她們之間自有許多舊賬要算,只是現在時機不對,扈夫人隱忍再三,勉強笑了笑道:「事有輕重緩急,眼下火燒眉毛了,你能替家裡辦事,誰敢說你半個不好,我也不依。橫豎還有老太太呢,你跟著老太太去,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清圓抿唇一笑,低頭道:「倘或能想個旁的法子,不叫我出面就好了。這麼貿然地去,實在有損顏面得很。」

這也是實話,她和李從心暫且什麼關係也牽扯不上,借著人家的名兒四處活動,難免要叫人誤會。

但同樣的局勢,在不同的人眼裡,便有不同的說法。

清如因聽說李從心和清圓有這樣的暗中授受,心裡十分不痛快,在背後大罵清圓,「得了便宜還賣乖,拿了個名冊,真當自己是大功臣了。且不說她這回能不能討著便宜,就算能,也不過風光一時,過了這個坎兒,誰拿她當回事!」

清容在一旁煽風點火,「不是我說,這位丹陽侯公子,也是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那回二姐姐和他在大佛寺處了半日,一切不都好好的么,怎麼到臨了名冊給了清圓,叫她去做人?可見那位公子是個慣會弄情的行家,一頭釣著姐姐,一頭又勾著妹妹。才和二姐姐相會完了,轉頭回家求娶四丫頭。別不是看四丫頭不好得手百抓撓心,有心先降服了四丫頭,再委屈二姐姐做小……」

她還沒說完,招清如狠狠呸了一聲,「瘸了舌頭的,你才做小呢!」

清容訕訕不說話了,那頭小丫頭子送團扇來,跑得氣喘吁吁,到了跟前雙手奉上,說:「二姑娘落下了……」

清如一把奪過來,一陣風似的旋迴自己院子去了。

謝老太太那廂得了這個好門路,就開始著手打聽沈澈的行蹤。沈澈是都使,同在殿前司任職,官階比他哥哥低了幾等,公務當然也沒有他哥哥那麼繁忙。且沈澈已經娶妻,回幽州的時候也比沈潤多,要會他,遠比會沈潤容易。

今日是初五,正逢沈澈休沐的日子,老太太命清圓預備了,叫人套上車,往指揮使府上去。

清圓的意思是索性找了沈澈的夫人,再由她引薦最穩妥,可老太太並不這麼想,「女人的心思只有芝麻那麼大,你一個大姑娘,指名道姓要找她丈夫,只怕那位小沈夫人心存猜忌,反倒壞了咱們的事。橫豎先去了再說,也不知這刻人究竟在不在府里,動靜鬧得太大了,滿幽州都知道咱們正私下活動,傳出來於老爺的聲望不利。」

既然如此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馬車篤篤,往指揮使府所在的坊院出發。幽州地方大得很,兩府相距頗有一段距離,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光景,聽外頭趕車的說「到了」,馬車在指揮使府對面的巷子里停了下來。

清圓打起窗上帘子看,果真是朝中炙手可熱的高官人家,那閥閱和門前戟架,便是不在其下站著,也能給人心理上帶來重壓。

老太太每行一步都審慎得很,她並不即刻登門上戶送拜帖求見,只打發小廝過去,給阿斯門上的門房塞了些銀子,打聽都使在不在家。也許是她們來的路上,沈澈又出去了,小廝回來稟報,說都使暫且出門,什麼時候回來尚不知道。

老太太沉吟了半晌,「只要不是往幽州去了,早晚都得回來。咱們既然來了,就不能白跑這一趟——等!」

這一等,等到將近日落時分,才見一個人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幾名效用從長街上過來。

落日餘暉遍灑,給院牆和高門都鑲了一圈金邊。因距離太遠,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覺身形挺拔,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朗朗的風度。老太太說:「必是都使無疑了。」

原本要下車的,不知老太太為什麼臨時又猶豫起來,清圓重又坐了回去,「祖母,怎麼了?」

老太太沉默了下,抬眼看向她,替她抿了抿頭,又整整她髻上的發簪,「我思量再三,你獨自去,說與丹陽侯公子有私交,話還好圓回來。要是我親自出面,人家問起兩家關係,怎麼答覆才好?」

清圓雖不說,心裡涼了半截,她深知道老太太的算盤,謝家一心要攀上沈家,若是沈澈是仁人君子,看在李從心的面子上自會幫忙,謝紓便有救了;若沈澈品行不端,饒進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於謝家沒有實質性的損害,還可以此作為要挾,遠比低三下四多方求告強得多。

托生在這樣的人家,真是任你通天徹地的本事,也沒有辦法了。清圓慘然發笑,「祖母,如果今天同你一起來的是二姐姐,你還會這麼做么?」

謝老太太怔了怔,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她。是啊,如果今天跟來的是清如,她確實不會這麼做,謝家只有清如一個嫡女,嫡女勢必要抬頭挺胸,嫁得顯赫,這不單是為清如,更是為了整個謝家的臉面。

清圓呢,說完這番話,當然也不指望能聽得老太太一句寬解。事到臨頭沒有退路,轉身便往指揮使府去了。

沈家多年前遭過難,這門頭是後來重新建造的,看上去高而冷,有種生人勿進的味道。像所有武將的府邸一樣,朝中專門撥有軍士護衛府門,沈家如今掌殿前司,所用麾下全是諸班直中調遣的,錦衣金甲,壓刀而立,那架勢,簡直如同年畫上的哼哈二將。

許是因為家業曾經凋敝,族人蒙難後死傷慘重,沈澈即便成婚,也並未自立門戶,仍舊與其兄住在同個屋檐下。清圓在台階前頓住腳,定了定神,將名刺遞給抱弦,讓她上前呈交。帶班的押隊過了目,揚聲問:「不知節使小姐登門,有何貴幹?」

清圓道:「煩請效用通稟,節度使府謝清圓,求見沈都使。」

要說一個年輕有身份的姑娘,這個時間帶著個丫頭跑到男人府上求見,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如果她來歷不明,還可以胡亂轟走,但這位是劍南道節度使家的小姐,生得又是這樣好看的相貌,那些粗糙的漢子們就開始浮想聯翩,說不定這是都使在外面欠下的風流帳,人家這回找上門來討要說法了。

兩個班直對視一眼,眼神隱晦,心照不宣,向下道:「都使還未回來,姑娘請改日再來。」

可剛才她是親眼見沈澈進門的,或者這是門上拒客最常用的託詞吧。清圓笑了笑,「我今日一定要見都使一面,還請效用通融,為我傳達。」

既然漂亮的姑娘心性堅定,說明著實有要緊事啊。那些武將們對男人對老弱還能炸起嗓門來呼喝,對年輕貌美的小姐卻不能那麼粗鄙,於是漾著那顆酥軟的心說罷,「姑娘稍待片刻,某進去為姑娘通稟。」

清圓頷首,闊大的門廊下,纖細的身形站得筆直,自有一副一往無前的氣度。

不多時那押隊便折回來了,出門比了比手,請她進去。只是隨行的抱弦被攔住了,「姑娘可有名刺?」

抱弦一個丫頭,哪裡來的名刺,只得忡忡望向清圓。清圓無奈,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再沒有中途退卻的道理,便吩咐她在外等著。其他話也不便多說,輕壓了壓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自己提裙,隨引路的侍女邁進了門檻。

又長又直的木製游廊不知通往哪裡,只看見游廊兩旁栽著石榴與芭蕉。走上一段,對面的屋子忽地斷了牽連,以一處院牆相接。夕陽從那矮矮的牆頂上照過來,一瞬人像跌進了蜜色的罐子里,清圓扭過頭看,不由感慨落日的最後一刻,竟也有那樣輝煌的力量。

指揮使府上的丫頭是很謙和有禮的,呵了呵腰道:「請姑娘隨我來。」

清圓復斂神跟她往前去,再行一程應當就是指揮使府會客的地方了,巨大的花廳,錯落懸掛著竹篾的帘子,一眼望去很有橫塘建築的風貌。

「請姑娘少待。」侍女行了個禮,輕輕後退,退到簾外去了。

清圓一個人站在闊大的廳堂里,這裡的一桌一椅,一磚一柱都甚有巧思,很難想像這是武將的府邸。只是一直被人晾著,那種滋味並不好受,她看不到更漏,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見夕陽慢慢沉下去,半邊被院牆遮擋住了。這屋子裡巨大的靜謐像凝固的琥珀,讓她感到窒息,也伸展不開手腳,若再不走動起來,簡直懷疑自己就此要被吞沒了。

腳下挪了兩步,筋絡才又通暢起來,彷彿聽得見血脈周身流淌的聲響。天漸漸晚了,簾蔑那邊的游廊下升起了燈籠,案上侍女奉上的茶水也涼了,她悄悄嘆口氣,疑心這樣下去人又見不著,走又走不脫,怕要在人家的會客廳里將就一夜了。

不過氣兒才出了一半,外面隱約有腳步聲傳來,清圓心頭頓時一喜。忙抬眼望,一個眉目清雅的男人從門上進來,他穿松煙色的圓領襕袍,通臂織金妝蟒。他有一雙敏銳而乾淨的眼睛,如掩藏在山巔後的曙光,微微一漾,照進人心坎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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