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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所屬書籍: 血色浪漫

  張海洋最近交了個女朋友,是個剛從警官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叫魏虹。魏虹剛被分配到刑警隊時,張海洋剛好被提為副隊長,因為老隊長升任副局長,以前的副隊長被扶了正。張海洋在部隊就是正營職,是有級別的二線幹部,所以被提為副隊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初到刑警隊的新刑警都要由老刑警帶一段時間才能獨立工作,因此張海洋毫不客氣地把魏虹收為徒弟,他從魏虹報到的那天起就動了心思。張海洋三十多年來還沒正經交過女朋友,在部隊時是沒機會,轉業以後別人也給他介紹過幾個姑娘,但都沒談成,主要是人家不幹,那幾個姑娘都很實際,認為他當個普通刑警沒有多大出息,弄得張海洋灰頭土臉的。這一次總算老天開眼,把個漂亮的女大學生送到他面前,他不能再放過這個機會了。
  張海洋老老實實給魏虹當了兩個月的師傅,到了第三個月頭上,就頻頻向女徒弟發起攻擊了。為這件事,他還專門找過鍾躍民,他認定鍾躍民是個尋花問柳的老手。
  鍾躍民果然經驗老道,他問清楚了魏虹的文化背景,然後告訴張海洋,這類妞兒好蒙,稍微給她點兒浪漫就可以了,你就往白馬王子那路數上裝就行了。
  張海洋聽得一頭霧水,白馬王子是他媽的裝出來的么,浪漫,怎麼個浪漫法兒?總得有點兒具體操作呀。
  鍾躍民不耐煩了,說你這個人怎麼有點兒弱智?怪不得連個老婆都找不著,女人要的是個氛圍,你送她一束花兒就行了。
  張海洋覺得鍾躍民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送花兒算得上是個高招兒。他忙問鍾躍民哪裡有花店,鍾躍民正急著要走,便沒好氣地說,到公園掐去……
  張海洋當然沒敢到公園去掐花兒,他找到一個花店,買了一束紅玫瑰,趁魏虹感冒休病假時送去,果然,魏虹興奮得眼睛閃閃發亮,效果非常好,張海洋大受鼓舞,準備趁熱打鐵繼續進攻,不過下一步該如何走,他還想和鍾躍民再商量一下,等他再找鍾躍民時,這傢伙卻不見了,哪兒去了?進去了。就住在張海洋所在的分局看守所里。
  這是鍾躍民在看守所里度過的笫一個夜晚,牢房裡的人都睡著了,鼾聲此起彼伏,鍾躍民靠牆坐著,他解開衣服檢查自己的傷勢,發現身上布滿青紫色的傷痕,他輕輕地按摩著受傷處,時時疼得絲絲地哈涼氣。他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牆角的水池邊,又吐出一口血水。他知道自己的傷不算重,頂多是些皮肉傷,內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胃裡不太舒服,可能是潰瘍面又出血了,挨打的時候,他護住了所有的要害部位。他只是覺得有些窩火,這輩子還沒人敢這麼揍過他。
  假裝睡著的老白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觀察著鍾躍民的舉動,鍾躍民在水籠頭那裡洗了把臉,又爬回自己的鋪位。老白毛悄悄伸出手碰碰他,鍾躍民看著他。老白毛向他伸出大姆指,鍾躍民輕輕拍拍老白毛的手背,表示謝意。
  老白毛把嘴伸到鍾躍民耳邊耳語:「小夥子,沒事兒吧?」
  鍾躍民小聲說:「沒事兒,皮肉傷,胃裡有點兒出血,沒關係,我本來有胃潰瘍的毛病,謝謝你,老先生。」
  「小夥子,忍了吧,這些人心毒手狠,別跟他們頂,會吃虧的。」
  鍾躍民點點頭:「我知道,老先生,您睡吧。」
  不遠處的遲寶強翻了個身,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注視著他們。
  鍾躍民被捕的消息在朋友們中間引起軒然大波,最著急的當然還是周曉白,她特地請了幾天假,託了她能想到的一切關係。她所在的內科有個剛從軍醫大分配來的女醫生,這姑娘的男朋友是檢察院的檢察官,周曉白從這位檢察官嘴裡了解了鍾躍民的案情。檢察官認為,鍾躍民的案子很簡單,關鍵就是那五十萬元公款,如果能還上,他頂多是個免於起訴的問題。周曉白聽了檢察官的分析,她心裡略微踏實了些,鍾躍民沒有別的問題,只是錢的事情,這使她頗感欣慰,但是下一個問題又來了,這五十萬元可不是小數兒,到哪兒去找這麼多錢?
  周曉白把鄭桐夫婦和張海洋都約到自己家,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能湊多少錢,誰知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窮光蛋,大家都是靠工資吃飯的人,基本上是掙多少花多少。
  袁軍這時才想起自家的存摺,他在抽屜里胡亂翻著,一邊問周曉白:「咱們還有多少錢?」
  周曉白沒好氣地回答:「你才想起來?咱們的存款連一萬元都不到。」
  鄭桐嘆氣道:「我們也是,真是窮到一塊兒去了,我算了一下,咱們的朋友里就沒一個有錢的。」
  袁軍喪氣地說:「唉,想得頭疼,真想不出辦法。」
  周曉白說:「那也得想,躍民還在裡面呢,也不知受什麼罪。」
  袁軍發火道:「你嘮叨什麼,就會埋怨,你倒想個辦法呀?」
  周曉白站起來:「你沖我嚷嚷什麼,誰讓你是男的呢?」
  「男的怎麼啦,男的就該倒霉?哼,躍民就是瞎了眼,栽到一個女人手裡。」
  「袁軍,你給我說清楚,少在這兒含沙射影,事情是寧偉引起的,不是女人,再說了,我又不是那個何眉,你沖我發什麼火?」
  「我不跟你說,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呢,袁軍,你今天總算露出真實嘴臉來了,你要看我不順眼,你早說呀,不想過了就給我滾。」
  鄭桐息事寧人地勸道:「行啦、行啦,都少說幾句,袁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曉白是個女人,你怎麼能當著女人的面指桑罵槐的說女人不好?你犯不上跟女人一般見識嘛。曉白,我也得說你幾句,兩口子過日子吵幾句嘴是正常的,不能動不動就讓男人滾,真滾了你怎麼辦,那不就守寡了嗎?」
  周曉白心裡正有氣,她一聽有人教訓自己就火了,於是怒火便向鄭桐傾瀉過去:「我們倆吵架關你什麼事?我樂意守寡,你管得著么?我告訴你,少在我這兒指手劃腳,你先把自己的老婆管好再說。」
  蔣碧雲不愛聽了:「喲,曉白,你怎麼把我也捎上啦?什麼叫把自己老婆管好再說,我怎麼啦,偷人了是怎麼著?」
  袁軍也無名火起:「鄭桐,我最煩你這種人,要主意沒有,就會火上澆油,有能耐你想出個好辦法來,要不怎麼說你是臭知識分子呢。」
  鄭桐也來了氣:「嘿,怎麼都沖我來啦,我說什麼啦?袁軍,咱們可是商量正事兒呢,你不能一不高興就搞人身攻擊,惡意誹謗,什麼叫臭知識分子?我看你是『四人幫『殘渣餘孽,都到現在了還使用文革語言,我要說你是臭當兵的你幹麼?」
  周曉白立刻做出反應:「鄭桐,你說誰呢?我也是當兵的……」
  張海洋聽不下去了:「哎喲,我說哥們兒,姐們兒,咱們不是在商量鍾躍民的事嗎,怎麼自己幹起來了,咱們說正事行不行?,我認為咱們現在湊錢不太現實,得想點兒別的辦法,比如,咱們能不能想法抓住鎚子那個騙子。」
  鄭桐說:「這可是你們公安局的事,我們能抓得著?」
  周曉白這才想起張海洋的警察身份:「對了,我才想起來,你是警察,躍民不是關在公安局的看守所嗎?你明天帶我們看看他去,我給他送點兒吃的……」
  張海洋苦笑道:「躍民的案子是檢察院辦的,跟我們公安局沒關係,是屬於代押的,再說了,也不是我想見就能見的。我現在能做的,是利用一切眼線關係尋找鎚子,從這個人的生活方式分析,他是個閑不住的人,特別是有了錢以後,他肯定要光顧高檔消費場所和娛樂場所,要是能抓住他,躍民的事情要好辦一些。」
  鄭桐問:「那個寧偉怎麼樣了?」
  張海洋說:「還在滿街找鎚子,我見了他一次,他一聲不吭,這傢伙是個性格內向的人,認死理,不是能聽人勸的人,我擔心他要惹事,想找他談談,可是好幾天都找不到他。」
  秦嶺和李楚良是在一次音樂會結束時認識的。秦嶺那時還在黃河歌舞團當獨唱演員,她離婚還不到一年,已經被團長張玉喜騷擾得快要發瘋了。她的處境團里很多人都知道,不過大家認為,當領導的總該有些特權,況且一個漂亮的女演員也該有棵大樹靠著,都是文藝圈子裡的人,有些緋聞是正常的。
  李楚良的祖籍是陝北綏德,他的父親李義德早年投身西北軍馮玉祥部,1949年以國民黨國防部中將參議的身份隨撤離大陸的國民黨部隊去了台灣,後來因」孫立人案」受牽連,他辭去軍職赴新加坡定居。到了李楚良大學畢業子承父業時,他的父親已經是身家過億的東南亞富商了,畢業於哈佛商學院的李楚良博士,順理成章地經營起龐大的家族企業。
  五年前李楚良回大陸考察投資項目,考察的笫一站就是西安,他被邀請參加了一個當地政府主辦的音樂會,這個音樂會是專門為回來考察投資的陝西籍海外華人舉辦的,目的是為了招商引資,因此這場音樂會充滿了鄉土風情,除了幾段秦腔清唱外,整場演出幾乎都是陝北民歌。那天秦嶺演唱的是那首著名的《藍花花》,她唱得很投入,笫一段還沒唱完,李楚良的眼淚就流了下來,這是他父親最喜歡的歌,他是從小聽這首民歌長大的,他記得父親去世前在醫院的病床上還在聽這首歌,每次都聽得老淚縱橫,那種濃濃的,化不開的鄉情使老人至死都對黃土地魂牽夢縈……
  李楚良雖然出生在海外,但他家族中的那種對黃土地的思念之情對他影響至深,秦嶺的歌聲著實打動了他,他擦著眼淚關照隨行人員去買鮮花,當時的西安城鮮花還屬於奢侈品,他手下人跑遍大半個西安城,在音樂會結束之前才花高價買來了一批鮮花,製成了一個兩米高的巨大花籃,李楚良親自帶人將花籃送到了後台。此舉驚動了後台所有的演員,他們都沒見過這個場面,連秦嶺都被震驚了,她從藝時間不短了,還從來沒有人給她獻過花,這巨大的花籃超出了她的想像,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李楚良出手的闊綽,而是感到他對民歌藝術的尊重和理解。當李楚良問秦嶺能否賞光一起吃飯時,秦嶺本想拒絕,但她看到李楚良眼淚汪汪期盼的樣子,在這一瞬間,秦嶺竟被深深地感動了,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是秦嶺命運的一個轉折點,接下來的兩個月,兩人的關係急轉而下,為此李楚良把公司的一切事務都拋在腦後,他被秦嶺迷住了,他發誓將不惜一切代價得到秦嶺,如果秦嶺不答應,他決不離開西安。
  在秦嶺的眼中,李楚良也的確是個很優秀的男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舉止談吐都顯出一種儒雅的風度,他是西方上流社會教育的典型產物,對音樂和藝術有著極高的鑒賞力,也很會享受生活,對美食、服裝、遊歷和各種上流社會運動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和實踐,此外,他還是個成功的商人,這種男人簡直無可挑剔。象李楚良這種集多種優勢於一身的男人,是很難不使女人動心的,秦嶺當然也不例外,因為象李楚良這樣的男人,好比多種優勢集於一身的優良品種,你很難把其中一點從他身上分離出來,若是這樣,他就不是李楚良了,是智慧、品味、閱歷和財富共同造就了李楚良,而俗人只會關注他的財富,因此秦嶺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心靈深處是否也有某種對財富的渴望。
  總之,秦嶺毅然走出了這一步,她成了李楚良的情人。李楚良是個有家室的人,他沒有向秦嶺隱瞞,只是向她徵求意見,而秦嶺對婚姻也並無要求,她不是個傳統型的女人,喜歡自由的生活,如果李楚良執意要和她結婚,她也許倒要考慮考慮,她願意和李楚良保持情人狀態。多年來,秦嶺對自己身邊複雜的人事關係和生存狀態早已感到厭惡,她無法擺脫那些權勢者人為的控制,她的命運總是操縱在別人手裡,就憑這一點,她也要反抗一下,那些想控制她的人,無非是靠著掌握檔案關係和人事制度的權力,如果你把這些東西統統拋棄的話,這些權力對她也就失了作用。秦嶺乾脆辭了職,回到了北京。
  在生活中秦嶺向來主張順其自然,李楚良曾開玩笑地問她:「我不在你身邊時,你還會有其它的情人嗎?」
  秦嶺回答:「我不敢保證沒有,這取決於我的運氣,如果我遇到一個很出色的男人,我想我不會拒絕的。」
  李楚良自信地說:「那我對你可以放心了,因為我相信你對男人的鑒賞力,比我更出色的男人也可能有,但你未必能遇見。」
  秦嶺更正道:「阿良,你在這點上不夠聰明,一個人的魅力不是靠所有優點的累積,就象參加高考,以幾門課的總分達到錄取線,這種方法可能適合考試,但決不適合感情的取捨,一旦涉及到感情,很多事就說不清楚了。」
  其實秦嶺在和李楚良進行這番對話時,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和鍾躍民重逢,鍾躍民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回憶,當年她認識鍾躍民時,他只是一個活躍的,充滿青春氣息的大男孩,這麼多年過去了,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秦嶺自己也鬧不懂,當鍾躍民又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儘管歲月流逝,可當年那種感覺卻依然如故,那天音樂會結束後,她和鍾躍民坐在咖啡廳里,那時她還沒有和鍾躍民重溫舊夢的打算,奇怪的是,當鍾躍民和她相對而坐時,秦嶺竟感到一種雄性的氣息迎面撲來,使她感到一陣慌亂,一陣窒息,一股久違的激情從靈魂深處噴涌而出,使她難以自抑。那個當年的大男孩,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偉岸的男人,渾身散發著男性的魅力,他的思維和動作都同樣的敏捷,秦嶺在他的臉上讀出了沉靜如水的自信,殺伐決斷的霸氣,秦嶺後來才明白,只有在血與火的戰場上淬過火的男人,才能造就出這種氣質。鍾躍民這個傢伙還是這麼壞,他明明知道秦嶺已經徹底解除了防線,還要裝模做樣地要她閉上眼睛,找一找當年的感覺,其實秦嶺早就打定了主意,那天晚上鍾躍民無論想要什麼,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他,這樣的男人她絕不想放過,哪怕只有一夜她也情願,這時李楚良在她心中已經化做了一個符號,當秦嶺在床上撫摸鐘躍民時,連那個符號都不存在了。
  李楚良對秦嶺不忠的表現感到很傷心,那天晚上他和鍾躍民打了一個暫短照面,在他看來,這個男人似乎很粗野,他實在不明白秦嶺為什麼會愛上這種男人。李楚良是個商人,他在處理一切事務的時候是很重視契約精神的,他為了得到秦嶺,已經花了很大的代價,秦嶺現在所享受的豪華生活都是他給的,他和秦嶺之間的關係,前提當然是感情,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有一種約定俗成的契約關係,秦嶺無論如何不應該違約。
  秦嶺是個聰明女人,從她和鍾躍民重逢那天起,她就明白,這一天遲早要來,但她不在乎,她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隨時準備搬出這座小樓,她甚至已經和幾家音像出版社聯繫好,準備再出幾張唱片掙些錢維持生活,秦嶺認為,順其自然的生活方式最適合自己,她願意享受這種豪華的生活,但如果有一天生活要求她放棄這些,她同樣也會順其自然,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很多,她一樣可以生活得不錯。既然李楚良是個商人,願意用商業思維去處理事務,那就談談,她同樣也可以用商人的思維來處理兩人之間的關係。
  秦嶺和李楚良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在談話之前他們已經商量好,雙方誰也不許說傷人的話,即使分手也應該心平氣和。
  李楚良很傷心地說:「小嶺啊,這些年我待你不算薄吧?給你買了房子車子,都是最好的,你該知道,我心裡只有你,沒有第二個女人,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秦嶺平靜地回答:「阿良,我承認你對我好,但是你不想想,你對我好的目的是什麼,是搞慈善,還是搞扶貧?都不是,你的目的是得到我,我也把自己給了你,坦率地說,這是一種交換,咱們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東西,你並沒有吃虧。」
  李楚良說:「你要這麼說,當然也可以,平心而論,我一直認為你很有經營商業方面的才能,因為你的頭腦很冷靜,我欣賞你的直率,同時我也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正因為喜歡你,才願意花大價錢,只要物有所值。但我希望你真正屬於我,而決不允許別的男人染指,做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好比我買了一輛卡迪拉克汽車,它的價格不菲,我買它是為了自己使用,可有一天我發現它成了公車,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它,這樣對我就不公平了。」
  秦嶺笑了:「阿良,你是個好商人,在商務談判方面確有獨到之處,你的比喻很有意思,我很希望自己能變成你的卡迪拉克,可你忽略了一個小小的細節,你的汽車總要有個牌照登記手續吧,那上面寫誰的名字呢?」
  「當然是寫我的名字,因為是我花錢買的。」
  「這就對了,你的汽車應該用你的名字登記,但你的妻子呢?是否也應該用某種合法的形式固定下來呢?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妻子好象不是我,而是一個居住在新加坡的女人,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和你是有契約的,她有責任遵守契約,如果她和別的男人相好,那應該視為違約,至於我,我不記得咱們有這方面的契約。」
  李楚良想了想也笑了:「小嶺啊,我說你是個好商人嘛,你說得有道理,使我無話可說,好吧,我想提個建議,咱們能否重新簽個合同,我和新加坡的妻子離婚,然後買斷你這輛卡迪拉克,請告訴我,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買斷的意思是……」
  「一旦你成為我妻子,就要遵守契約,這是唯一的條件,你可以開價。」
  話一旦說到這個份上,就有些傷感情了,其實這種商務談判式的交談,都是雙方情緒化的表現,在彬彬有禮的交談中,話中暗藏機鋒。
  秦嶺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再這麼談下去,雙方受傷害的程度會更重,秦嶺不想再進行這種談話了,她站了起來:「阿良,我得承認,我不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剛才我和你說的那些話,都是氣話,請你不要當真,你為一個女人花了很多錢,這個女人當然應該忠實於你,畢竟這是個男權的社會,而男權社會的道德準則大部分是為了約束女人的。譬如你,一個成功的商人,可以有妻子為你生兒育女,還可以有情人點綴你的生活,你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你的情人忠實於你,是什麼理由使你這麼理直氣壯呢?其實說開了,那不過是因為你為這個情人花了錢,就是這麼簡單,除此之外,你的任何指責都不過是借口。可我不明白,一個如此簡單的問題,你何必要搞得這樣複雜?你看,我處理問題就比較簡單,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只想麻煩你最後一次,能幫我叫輛計程車嗎?」
  李楚良沒到想秦嶺已經決意離開他,他剛才說的不過是氣話,目的無非是希望秦嶺能忠實於自己,他不想失去這個女人,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竟然把商務活動的原則應用於感情方面的談話,把自己平時極力掩蓋的商人面目,突然暴露在秦嶺面前,這實在是愚蠢之極。
  李楚良搶上一步,堵住客廳的門,他的精神完全垮了,他哀求道:「小嶺,你聽我說,我剛才說的完全是氣話,請你原諒我,我愛你,不想失去你,現在我一切都聽你的,如果你同意,我馬上回去辦離婚手續,請你做我的妻子,好嗎?」他說著竟流下了眼淚。
  秦嶺的心又軟了,她給李楚良擦去眼淚,溫柔地抱住他,神色黯然地說:「阿良,你容我想想,好嗎?畢竟,走出這一步是需要勇氣的。」
  周曉白匆匆走進」紅玫瑰」咖啡廳,她從沒來過這裡,這麼豪華的消費場所可不是軍人能消費得起的。
  一個扎著玫瑰紅領結的服務生迎面向她鞠躬道:「請問,您是周小姐嗎?」
  「是的,我找一位姓秦的小姐。」
  「請隨我來。」
  服務生引周曉白穿過大廳,來到一張靠窗子的桌前。
  穿著雍容華貴的秦嶺站起來和周曉白握手:「周小姐,請坐,原諒我的冒昧,把你約來,實在是不得已的事,請不要介意。」
  周曉白微笑著:「別客氣,秦小姐,我也是久仰你的芳名了。我感到奇怪的是,你是怎麼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的?」
  「這很簡單,鍾躍民常和我說起你,也說起過你在哪個軍隊醫院工作,我一查就清楚了。」
  周曉白凝視著秦嶺喃喃道:「你果然漂亮。難怪躍民當年被你迷住。」
  秦嶺笑道:「你也不差嘛,漂亮的女醫生可並不多見。」
  「秦小姐,你真會說話,好吧,咱們說正事,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秦嶺直截了當地問:「鍾躍民究竟出了什麼事?請你詳細告訴我。」
  「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知道得比我詳細呢。」
  「那天夜裡,鍾躍民從我家走的時候,情緒很異樣,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後來,我給他公司打電話,才知道他出事了。」
  「哦,鍾躍民常在夜裡出入你的家嗎?他可真有艷福……」
  秦嶺正色道:「周小姐,這不是咱們今天要談的,請你談談鍾躍民的案子……」
  清晨,一縷陽光從鐵窗射進監舍,離地面高約25米的窗戶上安裝著很密的鐵欄,陽光被鐵欄切割得支離破碎,這時,牢頭兒遲寶強把枕頭擺在室內唯一的一小塊兒陽光里,他橫著身子躺在那裡享受著難得的日光浴,兩個年輕的室友在為他做按摩,遲寶強閉著眼睛,舒服得直哼哼。鍾躍民冷眼看著他,心裡在納悶,這個流氓的心理狀態倒是很穩定,哪怕是在最糟糕的環境里,他也能因陋就簡地創造出環境所能提供的最大享受,在某種意義上,有了這樣的心理素質,坐牢也許就成了休養。鍾躍民很懷疑這種人在外面是否享過福,鬧不好是進了監獄以後才享起福來。他仔細觀察這傢伙,他的上身胸大肌和胳膊上的肌肉異常發達,但雙腿卻顯得又細又瘦,通常這種情況,是因為少年時干過某種依賴上身動作的粗活兒造成的,從徒手格鬥的角度看,這人的」下盤」實在不堪一擊,以鍾躍民的腿功,只需輕輕一腳就能踢斷他的腿骨。他的皮膚黝黑粗糙,手指的關節粗大變形,赤裸的身體上傷痕纍纍,胸前紋著一個碩大的心形圖案,兩支帶羽的箭交叉著穿透那顆心,心形圖案的兩側還紋著兩個直徑五公分的字,」忠」和」孝」。鍾躍民看得笑了起來,這人已經壞得流油兒了,還講什麼忠孝,這不是扯淡么。
  走廊里傳來用鑰匙開鎖的聲音,遲寶強象兔子一樣竄起來,迅速坐到牆角里,把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看來他也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監舍的鐵門被打開,一個看守員把腦袋伸進來問:「哪個是鍾躍民?」
  鍾躍民答應著站起來。
  看守遞過了一包東西:「這是你家裡送來的東西,你清點好。」
  監舍的鐵門關上了,鍾躍民默默地清理物品,遲寶強走過來,蹲在一旁動手亂翻鍾躍民的東西。
  鍾躍民冷眼看著他,沒有說話。
  遲寶強挑出兩件衣服,連同香皂牙膏一同拿走,鍾躍民眯縫起眼睛看著他,把拳頭攥緊又鬆開了,此時他最擔心的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一下子廢了遲寶強。
  鍾躍民想,世界上怎麼還有這種窩心的事?為了怕一個惡人受傷,只好委屈求全地受這個惡人的欺負,這叫他媽的什麼事?他強咽下這口氣,靠著牆合上眼睛,他覺得這些人大概是坐牢時間長了,心理有些變態,虐待一下新來的人,心裡能找到某種平衡,發泄完了也就算了。
  鍾躍民沒有想到,這些人想的和他並不一樣,他們不想讓鍾躍民過安穩日子,在他們看來,節目才剛剛開始,大夥正在興頭上,怎麼能匆匆收場呢?他們很快就讓鍾躍民忍不下去了。
  這是鍾躍民進看守所以後的笫一頓牢飯,大家都規規矩矩坐成兩排,等一個值日的服刑犯給大家分飯,每個人都分到兩個窩頭和一碗菜湯。
  輪到鍾躍民時,分飯的人竟隔過了他,鍾躍民奇怪地四處看看,發現幾個年齡大的室友都只分到一個窩頭,而遲寶強和幾個嘍羅的面前卻擺滿了窩頭。
  鍾躍民站起來和顏悅色地問道:「這裡的規矩是不是還有絕食這一條?」
  遲寶強笑道:「你剛進來,肚子里油水大,怕你吃壞了肚子,你先扛幾頓,這得慢慢適應。」
  鍾躍民開始較真了:「沒關係,我不怕吃壞肚子,我在外面吃過比這更差的東西,你能不能開恩賞我兩個?」
  「不行,我得對你的身體負責,出門在外,身體最重要,真要吃壞了肚子,不是給政府添麻煩么?對不對,哥幾個?」
  嘍羅們七嘴八舌地起鬨道:「就是,只要你身體好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哥們兒,你好好歇著,這點兒活兒不算什麼,我們哥兒幾個替你幹了……」
  鍾躍民終於火撞腦門了,他決定教訓一下遲寶強,要讓這小子長長記性,他臉色一變,冷冷地問道:「可我不明白,你們都憑什麼這麼從容地吃別人的飯?」
  遲寶強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晃晃碩大的拳頭:「就憑這個。」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誰的拳頭硬誰就可以搶別人的飯?」
  「沒錯,是這道理,學著點兒吧,哥們兒。」
  鍾躍民走過去一腳踢翻了遲寶強的碗:「那你先別吃了,咱們比比拳頭,誰輸了誰餓著。」
  遲寶強停止了咀嚼,詫異地盯了鍾躍民一眼,站了起來:「嘿,這不是鬥氣兒么,身上又痒痒了是不是?」
  鍾躍民向幾個嘍羅一指:「你們,一起來。」
  幾個嘍羅罵罵咧咧地要爬起來,被遲寶強制止。
  遲寶強脫下上衣,活動著手腕,把指關節按得叭叭直響:「小子,昨天我走了眼,沒想到你還是個敢磕的主兒,咱們可說好了,要是見了血,在看守那兒可得說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我沒問題,看你的了。」
  遲寶強兇狠地向鍾躍民臉上打去,鍾躍民低頭躲過一拳,隨即一個勾拳擊中他的腹部,遲寶強疼得彎下腰,鍾躍民站立不動,靜靜地等他恢復原狀。
  遲寶強終於直起身子,揮舞拳頭向鍾躍民撲過來,鍾躍民右腿閃電般飛起,腳尖踢中他的右下顎,這一腳力道非同小可,遲寶強四肢攤開飛出三米多遠,身子狠狠地撞在水泥牆上又彈了回來。鍾躍民靜靜地站在那裡,等遲寶強爬起來。他只用了三成的力,還真怕把他踢傷了。
  遲寶強艱難地爬起來,他吐出了一口血水,看樣子他的牙床被踢爛了,右面頰腫脹起來,但他還不想服輸,稍微定定神又一拳向鍾躍民的臉部打來,鍾躍民閃過拳頭,左右開弓,隨著兩聲脆響,遲寶強的臉上挨了兩記沉重的耳光,他被打得一愣,還沒醒過味兒來,臉上又挨了四個耳光……
  鍾躍民象貓玩老鼠,不停地變幻著步法,兩隻手左右開弓,不停地扇遲寶強的耳光,無論他怎樣護住臉部,鍾躍民仍能準確地打中他的臉,轉眼間,遲寶強兩邊的臉都腫漲起來,成了醬紫色,眼睛成了一條細縫。
  鍾躍民覺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就容易出事了,他一腳踢中遲寶強的小腹,遲寶強捂著肚子栽倒在牆角,痛苦地翻滾著。
  鍾躍民用手指著幾個嘍羅:「你們,一起來。」
  嘍羅們驚恐地望著他,動也不敢動。
  鍾躍民一把抓住一個嘍羅的頭髮,用一記沉重的耳光把他打倒在遲寶強的身上。
  鍾躍民正準備抓第二個,嘍羅們嚇得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饒:「大哥,我們服了……」
  鍾躍民搖搖頭說:「就這點兒膽量,還想欺負人,是誰把你們慣成這樣?不行,都給我起來,排隊站好。」
  嘍羅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排好隊,鍾躍民挨個賞了每人兩記耳光,這兩記耳光打得重了些,這些傢伙被打得口鼻噴血,面頰呈醬紫色,他們被嚇壞了,沒想到挨耳光也能被打得這樣重。
  遲寶強掙扎著要爬起來,鍾躍民又一腳踢中他的下顎,他栽倒在牆角不敢再動了。
  鍾躍民指著遲寶強冷冷地說:「也該給你立立規矩了,三天之內,不許吃飯,不許說話,如有違反,我打掉你的門牙。」
  下午開飯時,每人都分到自己應得的一份,室友們開始狼吞虎咽吃起來,尤其是幾個年齡大的室友,他們自從進來的那天起就一直被剋扣著口糧,今天總算是吃到了自己的全部定額,因此顯得迫不及待。鍾躍民注意到,遲寶強也端起了碗,這讓他感到很惱火,這小子分明是把他的命令當成了放屁,這還了得,看來還是欠揍。
  鍾躍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端走了他的飯,遲寶強急了,站起來想搶回他的飯,鍾躍民把一碗菜湯扣在他臉上,又左右開弓給了他四個耳光,遲寶強的鼻子又被打出了血,鍾躍民又抬起膝蓋猛撞在他的胃部,遲寶強臉色煞白地癱軟在地上,鍾躍民把遲寶強的窩頭隨手分給幾個年齡大的室友,他們低聲道謝不已。
  鍾躍民踢了遲寶強一腳說:「我再說一遍,三天之內,不許吃飯,不許說話,你違反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遲寶強趴在地上喘著粗氣惡聲說:「老子手裡要是有把刀子,我他媽非挖出你的心不可。」
  鍾躍民冷笑道:「我倒真希望你此刻有把刀子,那我就可以以正當防衛的理由擰斷你的脖子,遲寶強,在我看來,你的頸椎比火柴棍也粗不了多少,咦,你怎麼又說話了,我不是剛說完嗎?」
  鍾躍民一把拎起遲寶強,照他臉上又扇了四個耳光。
  遲寶強的嘴裡,鼻子里又流出了鮮血,他閉著眼睛躺在牆角不吭聲了。
  老白毛過來解勸道:「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事就過去了吧?」
  鍾躍民哼了一聲:「沒那麼容易,這裡的規矩不是他定的嗎?好,就照他的規矩辦,憑拳頭吃飯,他要是能把我打了,我可以餓三天,沒本事嘛,挨餓活該。」
  寧偉坐在」金馬」夜總會吧台的高腳凳上喝啤酒,他的眼睛在不停地向四周巡視。
  寧偉賣掉了摩托車,順便也把公司里的辦公設備低價賣了,他再也不打算開什麼公司了,就為了開這個狗屁公司,他連累鍾躍民進了牢房,一想起這些,寧偉的眼睛就要冒火,他今後什麼也不想幹了,他把自己今後的命運和那個混蛋鎚子連在了一起,不找到鎚子決不罷休,這個騙子一定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一個打扮得很妖艷的女孩子坐在他身旁,挑逗地看著他,寧偉無動於衷地繼續喝啤酒。小姐用胳膊肘碰碰寧偉:「哥,能給我買杯酒嗎?」
  寧偉點點頭。
  女孩子立刻對調酒師說:「來杯XO。」
  寧偉把啤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給她啤酒。」
  女孩子撒嬌地說:「哥,我不喝啤酒,我要喝XO。」
  寧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要飯吃還挑嘴?不喝就算了。」
  女孩子小聲說:「小氣鬼……」
  「去你媽的,滾……」
  女孩子恨恨地離去。
  寧偉一口喝乾啤酒,穿過一個走廊,走進舞廳。
  舞廳里燈光昏暗,各種顏色的激光束在人群中掃來掃去,在震耳欲聾的迪斯科舞曲中,人們在瘋狂地扭來扭去,寧偉在狂舞的人群中尋找著。
  黑暗中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個人湊在他耳邊問道:「哥們兒,要粉兒么?」
  寧偉搖搖頭。
  「那要妞兒么?」
  寧偉搖搖頭。
  「那你找什麼?」
  寧偉煩了,他張嘴罵道:「找你媽呢。」他走出舞廳,走過兩側都是包房的長長走廊,一陣嘈雜聲傳來,前面一間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披頭散髮,滿臉是血的女人哭叫著迎面跑來,後面追著幾個面目兇惡的漢子。
  那女人一頭撞在寧偉身上,寧偉連忙扶住她,那女人鼻青臉腫的,他認出這正是剛才在酒吧和自己搭過話的那個女孩兒,她也認出了寧偉,她無助地躲在寧偉身後:「哥,救救我。」
  幾條惡漢罵罵咧咧地要抓住女孩兒,她躲閃著,拚命抓著寧偉的衣服。
  寧偉攔住惡漢:「怎麼回事?」
  惡漢詫異道:「怎麼著,你是這妞兒的保鏢?」
  「什麼保鏢?我誰也不認識。」
  「那你就他媽給我靠邊兒點兒。」
  寧偉好言道:「不過……你們這一群人打一個女的,總不是件露臉的事吧?」
  「嘿,還真碰上個叫板的?你知道我是誰。」
  寧偉笑道:「我管你是誰。」
  惡漢扭頭對幾個同夥說:「你們看見沒有?我說這妞兒不簡單嘛,還真有給她撐腰的,把酒瓶給我。」
  惡漢接過同夥遞過的酒瓶對寧偉罵道:「怎麼著,你丫是不是活膩了?」
  寧偉不耐煩地說:「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招我煩。」
  惡漢一把抓住寧偉的衣領,另一隻手高舉酒瓶:「打你丫的。」
  寧偉大怒:「打啊,不打你是孫子。」
  惡漢猛地掄起酒瓶砸在寧偉頭上,酒瓶被砸得粉碎……寧偉用手撣撣頭髮,抖落頭上的碎玻璃渣,他的頭部毫髮無損,寧偉平靜地說:「打完啦?那該我了……」他一拳將惡漢打出兩米遠,惡漢仰面摔倒。
  惡漢的幾個同夥紛紛撲上來,寧偉飛起一腳踢中一個傢伙的襠部,那傢伙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襠部痛苦地在地毯上打起滾來。另一個傢伙一時收不住腳,已經衝到了寧偉的面前,寧偉把頭一甩,他的額頭猛撞在那人的鼻樑上,那人的鼻樑骨被撞碎,鮮血噴了他一身……
  剩下的兩個傢伙被嚇壞了,他們呆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了,寧偉整整衣服,扭頭就走。
  那女孩兒在走廊盡頭追上寧偉說:「哥,謝謝你。」
  寧偉煩躁地說:「滾開。」
  「哥,我不走,你想罵就罵吧,反正我也是讓人罵慣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煩人呀,你跟著我幹什麼?」
  「因為你是好人,這兒的好人不多。」
  寧偉走出夜總會大門,女孩兒緊緊地跟著。
  寧偉回頭看看:「你還跟著?想掙錢別找我,我沒錢。」
  女孩兒小聲說:「我不要你的錢。」
  「不要錢?那我還怕你有病呢。」
  女孩兒說:「那我請你吃飯行不行?」
  寧偉停住腳和氣地說:「謝謝,我不餓,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吧,怎樣都行。」
  「你他媽別老跟著我行不行?我煩。」
  「那你一個人呆著不是更煩嗎?我陪你說說話就不煩了。」
  「嘿,你這人怎麼跟豬皮鰾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了?小姐,我告訴你,我不是見義勇為的好漢,也沒想幫你,你犯不上領我的情,今天的事是因為我本來正心煩,那幫混蛋把我招得更煩了,不打他們一頓我今天就睡不著覺,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你不是這裡的常客,剛才在酒吧里我注意你半天了,你象在找什麼人,是不是?也許我還能幫你忙呢。」
  寧偉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上下打量著女孩兒:「你常出入這種場所?」
  「當然了,歌廳、舞廳,酒吧、夜總會,你隨便提哪家,我都熟,再說,我還有一群姐妹呢。」
  寧偉一拍腦門,喜形於色說:「嗨,我怎麼早沒想到這兒,對不起,小姐,我請你吃飯吧。」
  女孩兒堅決地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請你。」
  「不行、不行,哪有讓女的掏錢的道理?我來。對了,怎麼稱呼你呢?」
  「我叫珊珊。」
  秦嶺總算是從周曉白的嘴裡得知了鍾躍民的事情,她沒有感到驚訝,這個不安份的男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會感到驚訝的,這才是鍾躍民的生活,他不是最不喜歡過平庸的日子嗎,他這輩子討過飯,打過仗,當過營長,還賣過煎餅,可就是沒有體驗過坐牢的滋味,這不是正好嗎?
  秦嶺沉思道:「你的意思是,五十萬元就能救鍾躍民,是這樣嗎?」
  周曉白說:「按法律規定,挪用公款要超過一定時間才能構成罪名,躍民挪用這筆款時間還不長,另外,躍民個人沒有從中獲取好處,況且寧偉的公司是集體所有制,只要追回這筆款項,事情就可以定為單位間的資金拆借。」
  「五十萬元,這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呢。」
  「可不是,我們都快急瘋了,到處去借,連十萬都湊不齊,差得遠呢。」
  秦嶺緊鎖眉頭自言自語地說:「我來想想辦法。」
  周曉白興奮地探過身子:「你有辦法?這太好了,秦嶺,你可得救救鍾躍民,不然他一輩子就完了,更何況,你和他的關係……」她望著秦嶺住了嘴。
  秦嶺說:「沒關係,你說下去,他和我是情人關係,說起來讓你笑話,我們第一次的時候,還是在陝北農村的一個草垛里,鍾躍民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我想問句不該問的話,如果躍民出來了,你會和他結婚嗎?」
  「不會。」
  「為什麼?」
  「周小姐,你問得太多了。」
  「對不起。」
  秦嶺在招呼服務生結帳。
  周曉白站起來戴上軍帽說:「秦小姐,我今天很高興。」
  「哦,就因為我答應救鍾躍民?」
  「這還不該高興么?朋友們都想幫他,可實在是能力有限,你要是能幫上他,那就太好了。」
  「周小姐,你對鍾躍民倒是一往情深呀?」
  「人在危難中,就算是朋友,也該拉一把,更何況……我還愛過他。」
  秦嶺淡淡地說:「鍾躍民的確是個不俗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種奇異的氣質,若是發揮得當,他是個能成大事的人,這也是我這麼多年沒把他忘記的原因,周小姐,我要告訴你一句話,這種男人,你要離他遠點兒。」
  「為什麼?你不是也和他……很親密嗎?」
  「可我從來沒打算嫁給他呀?這就是和你的區別,因此我受傷害的程度要小得多,我可以做他的情人,不要他為我負任何責任,你能做到嗎?這是個遊戲人生的傢伙,生活對於他來說,是只有過程而沒有目的,他在品嘗各種人生的滋味,連坐監獄都可能成為他人生的資本,我估計,此時他在裡面快活得很呢,這種體驗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的。」
  周曉白不好意思地承認:「你的想法很奇特,我承認,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他,我只是覺得,和他在一起很愉快。」
  秦嶺付完帳也站了起來:「所以,當年就是沒有我的出現,你們的結局也不會太好,因為你們根本沒有共同之處,咱們走吧,我開車送你。」
  在停車場上,秦嶺就象個大姐姐一樣替周曉白打開車門,還伸出手親熱地摸摸她的腦袋。
  周曉白鑽進汽車後問道:「秦嶺,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傻?」
  秦嶺面帶微笑看著她:「這倒不是,你挺單純的,將門之女,從小得到寵愛太多了。」
  「你這是客氣的說法,我能聽出來,這就是傻。」
  秦嶺發動車子說:「要說傻,咱倆都夠傻的,鍾躍民這個混蛋正在盡情品嘗生活的各種滋味,倒是咱們倆在為他擔心,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讓他在裡面多呆些日子,省得他出來後埋怨。」
  看守所里又開飯了,分飯時大家的眼睛都看著遲寶強,他半合著眼,對放在眼前的窩頭菜湯似乎無動於衷,大家開始吃飯。
  遲寶強突然抓起一個窩頭拚命往嘴裡塞,噎得他直翻白眼,室友們都吃驚地停止了進食,獃獃地望著他,屋子裡很靜。
  鍾躍民站起來,一腳踢掉遲寶強手裡的窩頭,一把拎起他,左右開弓又是四個耳光,遲寶強終於號啕大哭起來:「我操,姓鐘的,沒他媽這麼欺負人的,我都兩天沒吃飯了,你打也打了,仇也報了,還有完沒完?」
  遲寶強邊哭邊把頭往牆壁上猛撞。嚇得老白毛拚命抱住他。
  鍾躍民冷酷地說:「別管他,讓他撞,遲寶強,你要是不撞出腦漿來,都不算條漢子。」
  遲寶強嗚咽著:「我實在受不了了,你打死我得了……」
  鍾躍民笑道:「打死你多沒意思,還是自己嘗嘗挨餓的滋味,也省得以後欺負別人,這規矩是你自已定的,要破也得自己破,你說吧,怎麼辦?」
  遲寶強低聲說:「我……我認栽啦。」
  老白毛也勸道:「老鍾,得饒人處且饒人,遲寶強也認錯了,這事算了吧。」
  鍾躍民哼了一聲:「就這兩下子也敢當流氓?將來出去好好練練再說,別凈給流氓丟臉,遲寶強,你可以吃飯了。」
  老白毛把飯端給遲寶強,他艱難地吞咽著食物,時時揉著青紫色的腮幫,眼睛裡流出成串屈辱的淚水。
  珊珊不是北京人,她來自四川的一個小縣城,在京城已經混了好幾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算是從事哪行的,她有時在酒吧里陪客人喝酒或跳舞,還兼職做些白粉和搖頭丸之類的小買賣。有幾個二手毒販子負責給她供貨,她再賣給一些臨時來了毒癮的客人,掙點兒差價。珊珊做生意的經營範圍很廣,只要有錢掙,她什麼都可以賣,包括她的身體。干這行的女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就是趁年輕多掙些錢,沒人打算一輩子賣淫,只要攢夠了錢,就回家鄉開個小買賣,從良嫁人,那時誰會知道你都干過些什麼?只要你願意,你可以聲稱自己是最貞潔的聖女。
  寧偉是個真正的實用主義者,他平時最看不起妓女,但他突然想到,這些混跡於風月場所的女人們也許能幫他找到鎚子,這時他馬上換了一副嫖客的面孔,殷勤地把珊珊帶到一個飯館請她吃飯。
  寧偉一邊點菜一邊假惺惺地問道:「珊珊,剛才那些人為什麼打你?」
  珊珊懶洋洋地說:「他們是賣白粉的,我有時也幫他們推銷一些,自己掙個差價,今天是結帳的日子,我應該把向他們賒的白粉錢給他們,可我昨天讓人家騙了,連一分錢也沒有了,沒錢給他們,就只好挨打了。」
  「你也讓人騙了?」
  「可不是,昨天我在迪廳碰見一個男的,長得挺帥的,我們一起蹦迪,聊得還不錯,後來我們就開了房間,再後來我就迷迷乎乎地睡著了,等我醒了一看,這人沒了,我的手包也沒了,一分錢也沒給我剩下,讓人白玩了一把,還倒貼了錢,真倒霉。」
  「你大概中了人家的圈套,他可能是給你下了麻醉劑。」
  「只好認倒霉了,哥,咱倆搭夥吧。」
  「咱們怎麼搭夥,我也跟著賣?」
  珊珊不滿地說:「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呀,誰讓你跟著賣了?你當我的保鏢,有人要是不給錢或是欺負我,你就揍他們。」
  「噢,我負責打人,那你呢?你負責什麼?」
  「我負責掙錢呀,掙了錢三七分賬,怎麼樣?我七你三。」
  寧偉笑道:「憑什麼我只拿三成?」
  「我出力多呀,你又不可能天天打人?我可是天天陪人睡覺呀,再說了,沒生意的時候,我還可以免費陪你過夜,你並不吃虧嘛。」
  寧偉正色道:「合夥的事以後再說,我先向你打聽一個人,你要幫我找到他,我免費給你當保鏢。」
  珊珊喜上眉梢:「那太好了,有你這麼個保鏢,我可放心了,看你打架那幾下子,真夠專業的,你是不是在少林寺當過和尚?」
  「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我和你說正事呢,我要你幫我找個人。」
  「你說、你說,我聽著呢。」
  這是鍾躍民最後一次被提審,檢察員魏平和女書記員坐在審訊席上,魏平沒有象往常那樣例行公事地打開卷宗,而是頗帶善意地對鍾躍民露出微笑。
  鍾躍民仔細看看魏平,疑惑地問:「二位有什麼高興事,是不是打算放我了?」
  魏平說:「你想什麼呢?一下子就給國家造成五十萬元的損失,你自己算算該判多少年?」
  鍾躍民無所謂地說:「我犯得上去想么,這又不是我該考慮的事,順便問一句,我的案子是不是快開庭了?如果這不是什麼保密的事,你就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好為今後的服刑生活做些準備。」
  魏平饒有興味地問:「你打算做些什麼準備呢?」
  「找個適合於我乾的活兒唄,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前幾天看守所的管教員還問我有什麼特長,我說我會做煎餅,他說這個特長『圈兒『里恐怕用不上,你還會什麼?我說實在不行我就去看守監獄的武警部隊當個教練吧,給他們帶帶新兵,教教射擊和擒拿技術,這也算髮揮點兒餘熱……」
  魏平和女書記員都笑了起來:「鍾躍民,你可真能侃,你把武警部隊看成什麼了,從『圈兒『里找教練?」
  「這你就不懂了吧,當年劉伯承元帥組建南京軍事學院,不是還從國民黨俘虜中選教官呢,那些戰犯都能當教官,我不過是挪用了點兒公款,罪過總比戰犯要輕吧,我怎麼不能當教官?」
  魏平扔過一盒」三五」牌香煙:「鍾躍民,你當教官的事兒以後再說,先抽煙吧。」
  鍾躍民點燃一支煙不滿地問:「今天找我有事嗎?你們審理案子也太慢了,就這點兒事,該判幾年就判幾年,要是不夠判刑,就快點兒把我放了。」
  魏平說:「噢,這會兒著急了,早幹嗎去了?你要是不挪用公款,我還用不著認識你呢,你還當你的經理,求見一下鍾經理還得通過女秘書預約,現在,就由不得你了。」
  「行啊,你就慢慢辦案吧,反正國家發工資,旱澇保收,你就是十年辦成一個案子也照樣拿工資,我等得起,反正要是判刑,這會兒也折抵刑期吧?」
  魏平打開卷宗,拿出一些文件說:「鍾躍民,告訴你,你的案子有轉機了,有人匿名匯來一筆五十萬元的款子,匯款單上只寫明是替你補上那筆被騙的錢,沒有留下名字,你好好想想,這有可能是誰幹的?」
  鍾躍民吃了一驚:「有這事?真見鬼了。」
  魏平說:「只要沒給國家財產造成損失,對你的處理會輕得多。」
  「既然沒給國家造成損失,我是不是就沒事了?」
  「鍾躍民,我看你是個法盲,這筆錢雖然補上了,但並不能說明你沒有犯挪用公款的罪,犯了罪就要受處罰,這是兩碼事,現在你要仔細想想,這筆錢有可能是誰匯來的?」
  「我也想不出是誰。」
  魏平合上卷宗說:「那好,你可以回去了,你還要耐心等一段時間,我們會儘快結案的。」
  看守所監房的鐵門打開了,一個戴著手銬腳鐐的粗壯大漢被關進來,這個人面目猙獰,眼睛裡閃著凶光,陰沉沉地環視著所有人。
  遲寶強的目光和那漢子的目光相撞,他吃了一驚:「你是……熊瞎子?」
  熊瞎子獰笑著:「老遲,山不轉水轉,咱哥倆兒又見面啦,我可想死你了。」
  遲寶強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口氣強硬地說:「熊瞎子,真巧啊,聽說你找我找了兩年了,這回不是找著啦,有事嗎?」
  熊瞎子緊緊盯著遲寶強說:「哦,沒什麼大事,只是有點兒小賬要清清,咱哥倆兒的事該有個了斷吧?」
  「你想怎麼樣?」
  熊瞎子問:「老遲,這次進來能判幾年?」
  「事兒不大,頂多三年吧。」
  黑熊瞎子笑起來,那張臉顯得很恐怖:「我是不打算出去嘍,四條人命,夠槍斃四回吧?」
  遲寶強幸災樂禍地笑了:「恭喜你了,熊瞎子,你挺能幹呀,不過你放心,不會槍斃你四次,一顆子彈就夠啦。」
  熊瞎子大笑起來:「說得是呀,幹掉四個人,是一顆子彈,再多幹掉一兩個,不也是一顆子彈么?」
  遲寶強一怔,隨即又強硬地說:「熊瞎子,我可不是被嚇大的,我遲寶強這輩子見得多了,明說吧,當年你手下那個兄弟的腿是我打斷的,你敢怎麼樣?」
  「老遲,別激動,俗話說,有屁股不愁挨板子,咱倆既然分到一個號里,就有的是時間,對不對?」
  鍾躍民聽著兩人鬥嘴沒有說話,他的眼睛注視著熊瞎子戴著手銬的雙手,這雙手呈黑紫色,指節粗大,手背上全是黑色的繭皮。
  鍾躍民的心裡一動,他憑這雙手看出這人的功夫很厲害,象是練過鐵砂掌,三個遲寶強也不是他的對手。
  鍾躍民幸災樂禍地想,這下有熱鬧看了。
  京郊懷柔縣有個銀龍渡假村,這裡環山臨水,景色很優美,渡假村賓館的設施也很豪華,附近還有高爾夫球場和溫泉,是個供有錢人享樂的地方。
  鎚子在這裡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在他有限的經歷中,能享福的日子實在不多,早年揀破爛的生涯就不必說了,就算是改革開放以後,這類出身低層,沒受什麼教育的人也不可能得到什麼實惠。這類人的素質太差,即使偶爾掙到一些錢,也馬上就被揮霍一空。可想而知,一個沒享過福的人面對五光十色的商業社會,往往會不擇手段,急不可耐地去追求財富,那些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和高檔消費場所無時不刻地向他們呈現出各種誘惑。鎚子就是這樣的人,他對一切享受都抱有極大的興趣,他需要的是能直接作用於感官的享受。
  鎚子認為自己是最能享受生活的人,他從來不幹華而不實的事,他喜歡實惠的感官享受,比如吃喝,玩女人,賭博之類的活動,這才是真正的享受。多年來鎚子一直過著入不敷出的日子,倒騰外匯那是不得已的時候才幹,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行騙上,他認為騙子這行風險最小,就算受害者最後找到了你,他又能怎麼樣,他可以上法庭去告,鎚子才不怕這個,反正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如果受害人願意,他那個破家連帶老媽都可以抵給受害人,再說了,他一旦騙到了錢,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等著人來找么,你上哪兒去找?在鎚子的行騙生涯中,寧偉這五十萬元是最大的一筆款,也是最容易得手的一次,他幾乎沒費什麼勁兒就使寧偉這傻大兵相信了他,鎚子堅持認為,這筆錢是老天爺特地給他送來的,那天早晨他出門之前,左眼皮就跳個沒完,結果一出門就碰上了寧偉,這筆錢難道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至於寧偉這個老同學被騙以後會怎麼樣,鎚子認為這不關他的事,也犯不上去想,寧偉這些年當兵都當傻了,這次被騙對他是個教訓,鎚子的思維很奇特,他甚至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從另一個角度對寧偉提出了善意的警告,社會這麼複雜,他以後應該多長點兒心眼兒才是。
  渡假村旁是一個幽靜的湖泊,湖邊的沙灘上支著幾頂遮陽傘,鎚子穿著浴衣躺在沙灘椅上,他身旁躺著幾個戴著墨鏡的男女。
  一個穿游泳衣的女人走上岸,鎚子殷勤地遞上浴巾。
  那女人是鎚子花錢包下的,事先說好包兩個月,每月報酬一萬元,一個月來,鎚子不得不承認,這小婊子還是挺敬業的,每天在床上都能把鎚子折騰得暈乎乎的,不愧是專業級的。
  那女人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大哥,你今天手氣不錯,贏了這麼多,可不能一毛不拔呀。」
  鎚子伸出手摸著她裸露的大腿:「沒問題,今天所有的費用我買單。」
  他身旁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人問道:「鎚子,你丫最近是不是犯什麼案子啦?來無蹤去無影的,上次說好了你買單,哥幾個還挺高興,等結帳的時候,你丫連影兒都沒有了,有你這麼辦事兒的嗎?」
  「有這事兒么,我怎麼不記得,哥幾個,你們說句良心話,我鎚子是這摳摳縮縮的人嗎?咱是什麼出身?滿清貴族,我爺爺的爺爺是什麼官兒你知道嗎?說出來嚇死你,那官銜叫什麼來著?挺繞口的,這麼說吧,就相當於現在的組織部副部長,那會兒我們家在京城的大宅院就七八處,花起銀子象流水,光姨太太就十幾房。」
  絡腮鬍子嘲笑道:「那你丫肯定是哪房姨太太的後代,鬧不好還是你家祖上從八大胡同買來的。」
  鎚子不愛聽了:「去你媽的,我們家有家譜,正宗的嫡系,哥們兒是生不逢時啊,要倒退幾十年,我鎚子馬褂兒一穿,瓜皮帽兒一戴,左手提個鳥籠子,右胳膊上架只鷹,到戲園子瞅哪個角兒順眼,掏出銀票一撒……」一隻手搭在鎚子的肩膀上,鎚子抬頭望去,寧偉正站在他身旁。
  鎚子一驚:「哎喲,這是誰呀?有日子沒見啦,來來來,坐下,哥們兒,不瞞你說,昨兒個我做夢還夢見你呢。」
  寧偉冷笑道:「鎚子,日子過得不錯嘛,我找你可費了勁兒啦。」
  鎚子滿臉堆笑:「寧偉啊,人生在世,不就圖個高興嗎?咱哥倆兒好不容易見個面,今天得好好敘敘舊,一會兒咱們去桑拿蒸蒸,晚上我發你個妞兒,咱可說好了啊,今天的一切費用算我的,誰跟我搶我跟誰急。」
  寧偉笑笑說:「鎚子,咱們先把賬結了,等結完賬由我作東,怎麼樣?」
  鎚子一臉驚訝地問:「什麼賬呀?」
  「你還有必要裝傻么,那五十萬的賬總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喲,寧偉,我怎麼聽不懂呀,什麼五十萬,你是不是記錯啦?」
  寧偉咬著牙說:「鎚子,我看出來了,你是想賴賬,可我今天抓住你了,耍無賴總不是辦法吧?」
  鎚子做出一副無賴嘴臉:「寧偉,我聽明白了,你是說我欠你五十萬,那好,有欠條么?拿出來看看,這麼說吧,只要有欠條,我立馬給錢,要是沒有,就說明你想敲詐我,我這個人脾氣好,不會說什麼,可我這幾個哥們兒脾氣不太好,他們的脾氣一上來,我都勸不住。」
  寧偉向四周看看鎚子的幾個同夥,那幾個人正虎視耽耽地盯著寧偉,那個絡腮鬍子眼裡露出了凶光,嘴裡不耐煩地罵道:「孫子,你丫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滾蛋,找抽呢是不是?」
  寧偉從衣兜里掏出幾個帶剌的鋼指環分別套在左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上,他張開手掌沖著陽光欣賞了一下,然後扭過頭來和顏悅色地說:「鎚子,你了解我,我這個人嘴拙,要是動嘴,我還真說不過你,咱們簡單點兒說吧,我今天找你,沒想讓你還錢,我知道,就沖你過的這種日子,那五十萬可經不住花,恐怕早打了水漂兒,可你知道嗎?一個人幹了壞事,是要受到懲罰的,我只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願意還錢呢?還是願意後半生落個殘廢?你自己挑吧。」
  鎚子站了起來嘴硬地說:「寧偉,你要這麼說,我可就顧不上老同學的面子了,我再說一遍,我不知道那五十萬是怎麼回事,就是這話,你看著辦吧,你要是想找不自在,咱們誰殘廢還難說呢。」
  寧偉身形未動,左臂閃電般地划出一道弧線,一個上勾拳擊中鎚子的鼻子,」啪!」地一聲爆響,鋼指環的殺傷力驚人,拳落處皮開肉綻,指環上的鋼刺在一瞬間將鎚子的臉變成了爛柿子,鎚子只覺得自己的臉在猝不及防中被一柄十八磅鐵鎚迎面擊中,整個世界在眼前爆炸了,視野里一片漆黑,繁星萬朵紛紛飄落……寧偉不動手則罷,一旦動起手來就是連續動作,決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狠狠地一腳踢中鎚子襠下的睾丸,鎚子象觸了電一樣兩眼翻白,捂住襠部痛苦地彎下腰,寧偉毫不遲疑地又是一腳,踢中他的臉,鎚子仰面飛出三米遠,跌倒在沙灘上。
  鎚子的幾個同夥撲上來,把寧偉圍在中間,寧偉靈活地閃過對方的攻擊,頻頻出擊,兇狠地將幾個同夥一一打倒,那幾個同夥被打得血流滿面,在地上疼得直打滾。
  寧偉又一把拎起鎚子,向他的軟肋處連連猛擊,鎚子發出了一陣慘叫,寧偉一腳踢中他的膝蓋,鎚子捂著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寧偉咬著牙向躺在地上的鎚子一腳一腳地狠踢著。
  鎚子發出的慘叫聲驚動了附近巡邏的保安員,幾個手持警棍的保安員撲向寧偉,想合力制服他,卻沒想到被寧偉輕易地奪過了警棍,他兇狠地用警棍將幾個保安員打倒,然後轉身繼續用警棍不緊不慢地猛擊鎚子的雙腿,鎚子的腿骨在警棍的重擊下被砸得粉碎……
  吃了虧的保安員們自知不是對手,他們誰也不敢動手了,只是不遠不近地圍住現場,一個被打得滿臉是血的保安員用電話報了警。
  十分鐘以後,鎚子已經變成一堆悄無聲息的爛肉,寧偉仍然在不緊不慢地踢著。
  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呼嘯而來,幾個警察跳出警車,紛紛掏槍向前衝去……
  就在寧偉被捕的那天晚上,被關在看守所里的鐘躍民也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事後鍾躍民承認,本來他只想看看熱鬧,誰知自己卻被稀里糊塗地卷進去了。
  那天睡覺前,遲寶強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別看遲寶強當著熊瞎子的面嘴硬,其實他心裡早就哆嗦了。這個熊瞎子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東三省有名的慣匪,此人自幼和高人習武,練得一身好武藝,後來入了黑道,干下了不少大案子,東北的警方曾數次抓捕他,卻都被他逃脫了。兩年前,熊瞎子帶著手下一個兄弟流竄到北京,他本來是想到北京踩踩道,看準機會搶劫個銀行,沒想到他那個兄弟嫖娼時不給錢,和遲寶強發生了衝突。遲寶強在北京的黑道上不算重量級人物,他只是糾集一群馬仔欺行霸市,收些保護費,他地盤裡的娼妓當然也歸他管,那些娼妓都和他定了口頭協議,遲寶強負責向她們提供保護,她們每月交納一定的費用。那天熊瞎子的兄弟就撞到了遲寶強的手裡,那傢伙在東北橫慣了,嫖娼向來不給錢,也沒人敢向他要,就這樣,他幾乎忘了嫖娼還有付款這回事兒,到了京城也這麼橫,當妓女向他要錢時,他隨手賞了妓女兩個耳光,打得那個妓女臉蛋烏紫,一個月不能接客,這就顯得太過份了,遲寶強當然不能不管。他帶著一群弟兄把那傢伙綁到郊外,用鎬把將他的腿骨砸成了三截,然後又意猶未盡地把那傢伙扔進了運河,差點兒淹死。就這樣,他和熊瞎子結了仇,有一次熊瞎子和遲寶強狹路相逢,遲寶強自知難逃一死,他急中生智舉起了提包,聲稱提包里裝著炸藥,熊瞎子若是不讓路就同歸於盡。熊瞎子當時不明底細,沒敢輕舉妄動,遲寶強算是逃過一劫。兩年來,熊瞎子和遲寶強玩開了捉迷藏,一時誰也奈何不得誰,沒想到事情就這麼巧,這一對仇人竟被關在一個監號里。
  那天夜裡鍾躍民在想心事睡不著覺,而監號內的室友們都已入睡,他本能地感到熊瞎子也並沒有睡著,因為他的翻身很有規律,這引起了鍾躍民的警覺,他裝做已睡熟的樣子,暗暗觀察著熊瞎子,他發現熊瞎子的眼睛睜開一道縫,他翻了個身,眼睛在觀察監室內的情況,當他確定大家都睡著以後,便把手放進嘴裡,輕輕掏出一顆假牙,鍾躍民看見不鏽鋼齒橋上的環狀鋼絲,才明白他的打算,於是心裡暗暗稱讚,這傢伙的腦子倒是真好使。
  熊瞎子將鋼絲彎成九十度,插進手銬的鑰匙孔里,輕輕地轉動著……鍾躍民聽見一聲輕微的響聲,手銬被打開了,熊瞎子慢慢爬起來,用手拎著腳鐐的鐵鏈,竟沒有一點兒聲響。
  熊瞎子走到遲寶強身邊,猛地騎在他身上,雙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遲寶強在睡夢中被驚醒,他拚命掙扎著,企圖擺脫出熊瞎子的雙手。熊瞎子獰笑著,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遲寶強無聲地掙扎著,眼睛漸漸向上翻,掙扎漸漸減弱。
  鍾躍民本來想看看熱鬧,他希望雙方打個頭破血流才過癮,可他馬上就發現情況不對,遲寶強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再有個幾十秒鐘,他就被掐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鍾躍民顧不上多想,他竄起來撲向熊瞎子,使出擒拿手法想制服他,熊瞎子不得不鬆開雙手,和鍾躍民翻滾在一起,他似乎對近身肉搏很在行,猛地用額頭撞擊鐘躍民的鼻子,鍾躍民被撞得血流滿面,他咬著牙揮拳猛擊熊瞎子的軟肋,熊瞎子雙腿將鍾躍民蹬出去仰面跌倒,這一腳的力道非同小可,鍾躍民憑經驗就能判斷出,自己的肋骨可能被踢斷了兩根……熊瞎子一招得手,馬上毫不留情地壓在鍾躍民身上,伸出雙指直插鍾躍民的雙眼,鍾躍民曲肘掃中熊瞎子的下顎,熊瞎子被打翻,鍾躍民順勢翻了上來,狠狠用拳頭猛擊他的臉部,兩人又廝打翻滾在一起……
  老白毛等人拚命拍打監舍的鐵門大聲呼救。
  幾個看守員衝進來,制住了熊瞎子,他發出了一聲長長嗥叫,拚命掙扎著,看守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拖了出去。
  滿臉是血的鐘躍民用毛巾捂住鼻子,他感到右肋一陣巨痛,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鍾躍民覺得很窩囊,他在戰場上都沒受過傷,沒想在監獄裡被踢斷了肋骨。
  剛剛緩過氣來的遲寶強一下子跪在鍾躍民面前大哭道:「鍾哥,謝救命之恩,我遲寶強對不起你……」
  鍾躍民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罵道:「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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