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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屬書籍: 血色浪漫

  刀光劍影的天橋劇場,小混蛋和李奎勇突出重圍。鍾躍民和張海洋的一次突襲行動,兩條短棍對付京城第一殺手。鍾躍民和周曉白的激情之吻,他沒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觸便一發不可收拾,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一瞬間充斥全身,引來一陣陣顫慄……
  傍晚時分,天橋劇場的大門前燈火輝煌,人聲喧鬧,觀眾們執票通過檢票口。檢票口外面擁擠著黑鴉鴉的人群,這都是些等退票的人。他們手裡舉著鈔票,逢人便陪著笑臉問∶」
  同志,有富餘票么?」
  鍾躍民和張海洋各自拎著一個軍用挎包站在檢票口的兩側,注視著通過檢票口的人群,彷彿在尋找著什麼。張海洋的右手插進挎包里,臉上的表情很兇惡,似乎隨時準備抽出刀來投入廝殺。
  鍾躍民卻滿臉微笑,一見漂亮姑娘過來便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這位女同志,有富餘票嗎?」人家要是搖搖頭,他便窮追不捨地尾隨著∶」那我有富餘票,您看嗎?」他為此挨了不少白眼,正派姑娘一見他嘻皮笑臉的樣子,便認定他是流氓,誰敢要他的票?鍾躍民要的就是這效果,閑著也是閑著,逗悶子唄。
  張海洋見他忙個不停,便笑罵道∶」你丫是不是有病呀?有能耐一會兒周曉白來了,你再表演表演。」
  鍾躍民說∶」她們早進去了。」
  「我說呢,要不然你敢這麼歡實?你悠著點兒吧,周曉白可是我們大院的『院花『,我們一不留神讓你給拍走了,這下肥水流進外人田了。其實我們兩家還是世交呢,我爸和曉白她爸四一年在晉察冀二分區就是老搭檔,兩家一直走得很近,我和曉白還是小學同學,就這關係也沒擋住你中間插了一手,我就奇怪,周曉白是個挺傲的人,你小子是不是給人家下迷魂藥了?」
  鍾躍民顯得挺客氣∶」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們兩家是這關係,我就不給她當教練了,不過現在也不晚,哪天我是不是和曉白說說,說你從小學一年級就暗戀上她了,為了哥們義氣,我得忍痛割愛。」
  「去你大爺的。」
  鍾躍民懶洋洋地把挎包甩到肩上∶」進去吧,快開演了。」
  張海洋懊惱地說∶」媽的,這小子可能不敢來了,好歹也是個成名的人物,這小混蛋也不怕丟份兒,」
  小混蛋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不過鍾躍民仍然認定,他一定會來。小混蛋是個好面子的人,他無論如何不會栽這個面子,反之,他如果來了,又能成功脫身,那麼到不了明天,他會吹得全城都知道,把自己說成是李向陽,深入虎穴如入無人之地。鍾躍民挺可憐這個傢伙,這個從小在衚衕里長大的孩子還沒見過什麼世面呢,一年以前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憑著心毒手狠混出點兒名氣,現在已經開始為名聲所累了,就憑這一點,他就非倒霉不可,因為他已成了眾矢之的,誰幹掉他誰就會成名。鍾躍民一夥剛剛崛起時,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專找那些文革前就成名的流氓頭兒叫板,那些流氓頭兒早已失去了當年的鋒芒,只是一個勁地說好話認栽,因為他們心裡太明白了,這些小兔崽子最好別惹,你橫豎都占不到便宜,打贏了你丟面子,因為對方是無名之輩,你有欺負小孩兒之嫌,要是再打輸了,你以後就別在江湖上混了,讓一群小兔崽子給收拾了,還好意思當流氓頭兒?
  這個道理很簡單,可是能把它想明白的人並不多,包括很多大人物,轟轟烈烈一輩子,最後為名聲所累,栽了跟頭。象鍾躍民這種鬼精的傢伙,卻在十六七歲的少年時代就把這個道理整明白了,他想,要是自己處在小混蛋的地位,今天說什麼也不會來,面子和生命比起來,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開演之前,劇場的休息廳成了京城玩主們的社交場所,李援朝似乎是個中心人物,他被一群男女青年簇擁在中間,如眾星捧月,和這個握握手,和那個交談幾句,顯得很有風度。
  鍾躍民和張海洋走進休息廳,看見杜衛東正含情脈脈地和一個漂亮的小妞兒在交談,他向鍾躍民他們點點頭。
  張海洋揶揄道∶」我從來沒見過杜衛東這麼溫柔,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快滴出水來了。」
  鍾躍民說∶」水汪汪的?我怎麼沒看出來?我只覺得他眼睛裡發出一種綠光,象狼一樣,你說,那傻妞兒知道不知道自己快變成狼食了?」
  杜衛東裝沒聽見,繼續柔情似水地和小妞兒談話。
  地雷帶著和平里的一夥玩主走進來,見了鍾躍民問∶」看見小混蛋沒有?」
  鍾躍民搖搖頭。
  地雷撩開軍大衣,露出掛在裡面的一把斧子說∶」看看,我這傢伙都備好了,那小子敢來就劈了他。躍民,我在二樓笫一排,有動靜就叫我一聲。」
  開幕的鈴聲響了,鍾躍民和張海洋走進劇場,袁軍、鄭桐、周曉白、羅芸等人都已經坐好,只有周曉白的座位旁邊給鍾躍民留著一個位子,大家心照不宣地認為周曉白已經是鍾躍民的女朋友了。
  張海洋和他的夥伴們坐在第五排,他扭回頭向鍾躍民打了個手勢,請他注意一下四周的動靜。鍾躍民點點頭。
  周曉白奇怪地問∶」躍民,你怎麼認識張海洋呀?」
  鍾躍民笑道∶」你忘了?還不是因為你?」
  周曉白終於想起笫一次見到鍾躍民的情景,便紅了臉不吭聲了。
  劇場里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紅色娘子軍》的序曲驟然響起,一束燈光打在紫紅色的舞台幕布上,大幕徐徐拉開。第一幕」長青指路」開始了。
  鍾躍民坐在周曉白旁邊,兩人聚精會神地看著演出。
  這出革命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其實還是傳統芭蕾舞的老套路,在」洋為中用」
  的思想指導下,當時的中國編劇們幾乎沒費什麼腦子就把《天鵝湖》的故事路數給置換成《紅色娘子軍》了,王子齊格弗里德穿上身紅軍軍裝,背上背把大刀,就成了洪常青,美麗的奧吉塔公主變成了吳清華,那個喜歡破壞別人愛情的魔鬼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南霸天。唯一不同的是,洪常青和吳清華沒有戀愛一把,這很令人掃興,當然這也不能怨編劇,編劇們實在沒這個膽子。且不說那是個禁慾的年代,就是從洪常青的職業道德上說也不能這樣做,因為讓你去當女兵連的黨代表,是黨對你的信任,你總不能利用職權去乾和政治工作毫無關聯的事吧?不過,無論什麼樣的思想內容,音樂和舞蹈的藝術魅力還是為這個革命故事增添了幾許浪漫的色彩,成為那個特殊年代青年人在僅有的娛樂形式中最受歡迎的一種。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什麼這次重新公演對大家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了。
  鍾躍民猜得沒錯,小混蛋早就來了,不過他一直沒進劇場。李奎勇和他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執,李奎勇認為自已太了解鍾躍民了,這是個詭計多端的人,他不能不防,至於那個李援朝,李奎勇倒覺得不足為慮。小混蛋和他的看法卻不同,他覺得」老兵」這個群體都是外強中乾,如果單打獨鬥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他們只會仗著人多壯膽,要是出手捅倒他幾個,其餘的就會一窩蜂地逃走,最近的幾件流血事件更證實了他的看法。他很看重自己的名聲,決不能因為危險就栽了面子。兩人爭執了半天,小混蛋執意要去,甚至提出,要是李奎勇怕事就在這兒等著,他自己去單刀赴會。李奎勇大怒,覺得小混蛋傷了他的自尊,他什麼時候怕過事?不就是和那些」老兵」喳架么?去就去。
  兩人悄悄地走進劇場,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這時已經開演二十分鐘了。
  儘管悄無聲息,他們還是很快被李援朝的手下發現,這消息馬上就悄悄地傳遍了整個劇場。
  舞台上,吳清華歷盡千辛萬苦來到根據地,一眼見到了紅旗,她撲過去掀起紅旗的一角緊緊貼在臉上,不禁熱淚盈眶。袁軍對鄭桐大發感慨∶」他媽的,我寧可做那面紅旗……」
  小提琴拉出一段極抒情的旋律……這時鐘躍民恰到好處地把手放在周曉白的手上,眼睛卻看著舞台,似乎很陶醉,周曉白吃驚地看了他一眼,見鍾躍民面不改色,便沒有吭聲。鍾躍民大受鼓舞,便加大了力度握住她柔軟的手,至於舞台上都演了些什麼,鍾躍民根本沒注意,偏偏這時後排有個外交部的哥們兒捅了他一下,把嘴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鍾躍民先是一怔,隨後臉上露出了微笑。
  第二幕結束了,開始劇間休息,場內燈光大亮,人群紛紛湧向休息室。
  小混蛋和李奎勇拉低帽檐,遮住半個臉靠在椅子上假寐。
  李援朝猛地站起來,轉身向二樓觀眾席做了個手勢,站在二樓的杜衛東等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把手插進挎包,順著樓梯向一樓衝去。
  站在樂池前的鐘躍民、張海洋、袁軍等人兵分兩路,沿著觀眾席兩側通道慢慢地向後排走去。
  此時小混蛋從帽檐下早已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他不怕,既然來了,就做好了硬拼一場的準備,小混蛋這個綽號就是打出來的。
  小混蛋用手拍拍李奎勇的肩膀,兩人慢慢地站起來,亮出了手中的匕首。
  門已被封死,鍾躍民等人呈半圓狀包圍了小混蛋和李奎勇,他們手中也亮出了刀子。雙方沉默地對峙著。
  小混蛋面不改色,玩弄著手中的匕首,匕首在燈光下閃出眩目的光芒。
  李援朝笑著說:「小混蛋,沒想到你還敢來,倒是挺有膽的。」
  小混蛋冷笑著:「這麼好看的演出可不常有,再說了,弄張票挺不容易的,要不是你李援朝幫忙,我到哪兒去弄票?」
  「可你想過沒有,一旦來了還走得了嗎?」
  「廢話少說,李援朝,你小子有種就過來。」
  李奎勇晃晃手中的刀:「誰先過來誰先死,不怕死的就來吧。」
  鍾躍民對李奎勇說:「奎勇,這裡沒你的事,你讓開。」
  「躍民,你想讓我做小人?」
  「你我朋友一場,我可不想傷你。」
  「那你就躲開,少管閑事。」
  李援朝指著小混蛋:「小混蛋,我問你,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小混蛋哼了一聲:「李援朝,大爺我想死又怎麼樣?你要是有能耐就在這兒給我來個大卸八塊。明說吧,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逗逗悶子,就你這幾個蝦兵蟹將還想抓住我?」
  話音未落,他突然縱身跳起,踩著觀眾席的椅背敏捷地竄過一排座椅向舞台方向撲去,李奎勇緊隨其後。鍾躍民、張海洋、杜衛東等人舉刀沿著通道向舞台追去。
  小混蛋和李奎勇竄上舞台,地雷也跟著竄上台舉起斧子便砍,李奎勇一把攥住地雷持斧子的手腕,一個漂亮的背挎動作將他摔出去,地雷的身體騰空而起,落進樂池,砸在一把大提琴上,大提琴被砸碎……
  張海洋竄上舞台,揮刀向小混蛋砍去。小混蛋的匕首和張海洋的菜刀碰撞在一起,發出金屬的錚鳴聲……杜衛東從側面衝上去又是一刀,小混蛋敏捷地閃開,鍾躍民來不及竄上台,他站在樂池前將手中的菜刀向小混蛋擲出,鋒利的菜刀在空中翻滾著划出一道閃光的拋物線,直衝小混蛋的腦袋而去,李奎勇手急眼快地把小混蛋一拉,萊刀砍在幕布上……兩人向後台跑去。
  劇院後台的化妝室里,一群穿著紅軍軍裝的女演員們正在說笑著換裝。突然,化妝室的門被撞開,小混蛋和李奎勇持刀沖了進來,正在化妝的女演員們嚇得大聲尖叫起來。他們從演員們中間跑過,兩個女演員被撞倒,桌子也被撞翻,化妝品撒了一地。女演員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鍾躍民、張海洋、李援朝、地雷等人也舉刀追進化妝室,室內又是一陣大亂。
  鍾躍民等人穿過休息室向外追去。女演員們驚魂未定,剛剛扶起桌子,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化妝品,幾個身穿藏藍色警服的警察又衝進來,女演員們又發出一陣尖叫,警察們穿過休息室向外追去。
  鍾躍民等人氣喘吁吁追到劇場的大門口,小混蛋和李奎勇已不知去向。
  張海洋恨恨地罵道:「媽的,又讓他們跑了。」
  李援朝等人從後面跑來,邊跑邊喊:「躍民,快跑,雷子來啦。」
  鍾躍民回頭看看:「操,咱們後半場還沒看呢。」
  李援朝的腳步沒停:「那你就接著看去,我可不陪啦。」
  鍾躍民突然想起什麼:「壞啦,周曉白和羅芸還在裡面呢。」
  袁軍邊跑邊說:「還管這麼多?你他媽倒是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妞兒?快跑……」
  隨著一陣零亂的腳步聲,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鍾躍民僅僅遲疑了幾秒鐘,然後也拔腿而逃。
  幾個警察追出來,劇場的門口已空無一人了,隨後追來的一個劇場工作人員道∶」還有兩個女的和那幫流氓是一夥的,她們還在劇場里。」
  為首的一個警察說∶」這就好辦了,抓住那兩個女流氓就一個也跑不了,走,回去看看。」
  周曉白和羅芸也沒看成後半場舞劇,她們被帶進了派出所。
  在劇場里,周曉白面對警察的詢問表現得很不耐煩,居然告訴警察∶」有什麼事等散場再說。」這下把警察們也惹火了,一個高個子女警察一把就將周曉白從座位上拎起來,不顧她的大吵大鬧把她和羅芸揪齣劇場。
  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周曉白和羅芸坐在椅子上,正在審問她們的是一個男警察和一個女警察。
  周曉白愛搭不理地說:「我已經和你們說了好幾遍了,我們不認識那些人。」
  男警察顯得很有耐心:「你們的票是怎麼來的?總不會是自己排隊買的吧?」
  羅芸和顏悅色地解釋:「我們是等退票等來的,那伙人中間好象有兩個沒來,就把票退給了我們。」
  女警察綳著臉道∶」你們放老實點兒,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周曉白笑了:「喲,不就是個派出所嗎?又不是公安部,嚇唬誰呢?」
  「一個女孩子,應該自重點兒,和那些小流氓混在一起,你不臉紅嗎?」女警察用手裡的筆敲著桌子教訓著。
  羅芸也翻了臉:「你說話客氣點兒,別張嘴閉嘴的流氓,不然我去你們分局軍代表那兒告你。」
  男警察連忙打圓場:「如果我們有違反政策的地方,你們當然可以向上級機關反映,但是你們今天必須要說清楚,剛才在劇院打架行兇的人是誰,在哪裡住?」
  周曉白不耐煩地說:「不知道,不知道。」
  男警察道:「我們公安機關是不會冤枉好人的,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們和剛才打架的那伙流氓是一起的。」
  「那就拿出證據來。」羅芸大聲說。
  男警察的態度還是很和氣:「劇場的工作人員看見你們坐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這就是人證。其實,只要你們說出那伙流氓的姓名、地址,我馬上放你們走,也不會和你們家長說。」
  周曉白懶得再解釋了:「我們真的不認識那些人,想怎麼樣你就看著辦吧。」
  女警察合上記錄本:「既然你們不說,那我只好送你們去分局拘留所了,由預審科的同志來問你們吧。」她站了起來準備打電話。
  周曉白沒想到警察會拘留她們,她無奈地使出最後一招:「我要給我爸爸打個電話。」
  男警察很驚訝:「你爸爸是誰……」
  周曉白平時很鄙視幹部子女們動不動就炫耀父母的地位,她認為這很庸俗,可是今天她也只好使用這一招,她看出來了,警察們還真不是嚇唬她們。周曉白有些害怕了,她把父親的秘書劉全的電話號碼告訴了警察。
  劉秘書跟隨周鎮南很多年了,幾乎是看著周曉白長大的,以他的辦事能力處理這類小事自然是遊刃有餘。沒過多久,一輛黑色的」吉姆」轎車就停在了派出所門前,身穿軍裝的劉秘書和派出所所長交談了一會兒,事情就解決了。周曉白和羅芸昂著頭坐進轎車,派出所所長一個勁兒向劉秘書道歉,殷勤地將他們送出大門,汽車已經開出很遠了,周曉白回頭望去,見那幾個警察還站在那裡。
  最使周曉白憤怒的是,她為鍾躍民蒙受了這麼多不白之冤,鍾躍民不但連句客氣話都沒有,連面都不露了,這個人似乎失蹤了。
  鍾躍民正忙著呢,小混蛋和李奎勇在天橋劇場成功地突出重圍,這件事笫二天就傳遍京城,而且添加了很多演義的色彩,總之,小混蛋成了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趙子龍,京城的」老兵」們面子栽大了。鍾躍民和張海洋咽不下這口氣,他倆絞盡腦汁地準備獨自收拾小混蛋。
  鍾躍民自從上次在玉淵潭公園和李奎勇鬧翻後,便把李奎勇也當成了仇人,早把以前的
  哥們兒義氣拋在腦後,他多次向張海洋說,再碰見李奎勇,非插了他不可。
  而張海洋早就明白李奎勇的價值,他知道小混蛋這類人是不會回家住的,他肯定有自已的秘密落腳處,只要發現這個地方,事情就可以結束了。李奎勇肯定知道小混蛋的住處,所以,當他得知鍾躍民約李奎勇在玉淵潭公園見面時,就預先安排了兩個人在附近守候,當鍾躍民和李奎勇談崩了,兩人不歡而散時,李奎勇已經被盯上了。
  張海洋沒費什麼事就發現了小混蛋的藏身之處,按照計劃,他和鍾躍民該行動了。
  李奎勇住在宣武區南橫街一帶的一個很破爛的院子里,這個大雜院里住著至少有十幾戶人家,李奎勇一家七口住著兩間東房,北京的平房面積很小,這兩間房其實總共只有十四平方米,屋子裡沒地方擺放傢具,只能把有限的面積用於睡覺,所以他家的一切活動都是在床上進行。當然,說床還不太準確,他家根本買不起床,只是用木板和紅磚支起的大通鋪,全家的換洗衣服都放在幾口木箱里,木箱放在鋪板上靠牆一側,三隻箱子就能摞到天花板了。吃飯時用炕桌,他家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坐在炕桌前盤腿吃飯,李奎勇是長子,被允許坐在炕桌前,他媽和一群弟弟妹妹只有蹲在地上吃飯的份兒,李奎勇是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中長大的。
  李奎勇的父親李順發早年從滄州逃荒來到京城,一個逃荒的農民沒什麼手藝,除了一身力氣一無所有,因此拉黃包車成了首選的職業。不過一踏進這行再想改行就難了,這種職業的人本來是娶不起老婆的,他們是真正的無產者,家無隔夜糧,這話決不是誇張,干這行的人每天的飯食全憑當天掙,一天不幹活就非餓肚子不可。要不是解放,李順發這輩子也就打光棍算了,要真是這樣,也就輪不上李奎勇來到這個世界上拔份兒了。1949年對於李順發來說可是個重要的分水嶺,李順發五一年回家鄉領來個鄉下丫頭成了親,五二年就有了李奎勇,從此這個家庭每年都要添一個孩子,每增加一個孩子,李家的生活水平就下降一截,這似乎是個規律,人越窮越生孩子,而越生孩子越窮,一旦進入這個怪圈,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李順發夫婦一共生了九胎,活下來六個,所以李奎勇有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李順發解放後不用再拉黃包車了,他參加了三輪車聯社,蹬上了平板三輪車,北京人戲稱這行為」板兒爺」,大概就是從平板三輪車上的那塊木板得的名,三輪車的俗稱就叫」板兒車」。李順發在五十年代中期定了五十六元的工資,當時他還挺知足,五十年代的物價很便宜,一個人養一大家子不算太難,可是後來日子就越過越緊了,尤其是三年困難時期,大學教授都吃不飽,何況李順發家了,李順發的身體就是那時垮下來的。蹬板兒車這行需要體力,當時的汽車很少,貨運主要靠三輪車,蹬板兒車的人除了要遠距離蹬車,還要負責裝卸貨物,體力消耗極大。困難時期李順發一家的日子真有點兒過不下去了,李順發眼看著沒有工作的老婆和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簡直束手無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勒緊腰帶。等三年困難時期過去了,李順發的身體也垮了,老天爺一點兒也不憐憫這個多災多難的家庭,1965年春節剛過,李順發就撒手歸去,他死於腎衰竭和心臟病等多種併發症。
  父親一死,李奎勇成了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幸虧是社會主義國家,李順發的單位按規定承擔撫恤金的發放。窮人家的孩子的確是早當家,李奎勇雖然還沒有工作,他卻承擔起管理全家經濟來源的責任。連他的母親買菜也得向長子要錢,在這個家裡,弟弟妹妹們可以不聽母親的話,卻不敢不聽大哥的話。大哥的話是一言九鼎。
  窮人家孩子在性格上很容易走兩個極端,要麼極其自尊,要麼就是極其自卑,李奎勇屬於前者,他從小就好勇鬥狠,打起架來不要命,他練摔跤打拳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受別人欺負。在和別人打交道時,他只要求平等,要求尊重,如果別人不給他平等,他就會用拳頭說話。他之所以能和鍾躍民成為朋友,也是因為鍾躍民能和他平等相處。而現在,他和鍾躍民翻了臉,也同樣是因為」老兵」這個圈子和他們這些平民子弟的天然對立,既然鍾躍民和他們站在一起,那麼他和鍾躍民的交情算是走到頭了。
  這些日子,李奎勇沒在家裡住,他和小混蛋住在陶然亭附近的一座簡易樓里,這是小混蛋一個手下的房子,這種樓房的結構極為簡單,造價也很低,是一種特殊時期的產物。這類樓房一般為三層,每層都有公用廁所和水房,甬道兩側是住戶的房間,條件很簡陋,這類房子里的住戶都是底層的市民。小混蛋的名聲雖響,但對他的實際生活卻幫助不大,出身底層的人彼此之間能夠提供的幫助是極為有限的,能借你一間房子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李奎勇和小混蛋」刷夜」可不象大院里的那些」老兵」們那樣容易,他們的生存空間實在太狹窄了。從這點上說,他們和」老兵」們的角逐簡直毫無取勝的可能。
  小混蛋是個負案在身的人,不光」老兵」們在找他,公安局也在找他,無論誰找到他,都意味著完蛋,小混蛋完全知道自己的結局,但他不大在乎,他每天照樣和李奎勇一起出去,他們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吃佛」,這是一句行話,北京的扒手們自稱」佛爺」,他們除了會偷錢包,對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膽量,他們希望有份兒大的流氓做他們的靠山,向他們提供某種保護,而他們則從偷來的錢中拿出一部分進貢給流氓作為回報,流氓理所當然地享受這份貢品,名曰∶」吃佛」。
  以小混蛋的名聲,自願向他進貢的」佛爺」自然很多,因此,李奎勇和小混蛋倒不缺錢花。他們最缺的是秘密落腳點,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則,他們應該多安排幾個藏身之處,以備不時之需,但從他們所處的生活環境來看,做到這點很難,建國十幾年來,北京只建了很少的住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長了若干倍,在底層老百姓看來,房子比老婆還難找。李奎勇和小混蛋心裡都明白,和李援朝相比,他們實在是處於劣勢。
  鍾躍民和張海洋決定偷襲小混蛋,按鍾躍民的計劃,時間選在一個刮大風的夜晚,他派了幾個人去砸李奎勇家的玻璃,他推算李奎勇得知自己家被砸後肯定要回家看看,調開了李奎勇,他們就少了一個強硬的對手,憑他們兩個人收拾一個小混蛋綽綽有餘。
  很多年以後,鍾躍民和李奎勇還共同回憶起那個夜晚發生的事,不過,兩個人的感覺不太一樣。鍾躍民只記得他與張海洋在那個夜晚以二對一的陣容和小混蛋展開了一場殊死的搏鬥,這和以往的打架鬥毆截然不同,這是一場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格鬥。
  李奎勇記得那天晚上他和小混蛋在那間屋子裡相對而坐,桌子中間擺著一瓶」二鍋頭」酒,兩人喝得滿臉通紅。那間屋子裡沒什麼傢具,他們睡的是地鋪,地鋪上零亂地扔著很多衣物。都是他們搶來的將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兩人正聊著,李奎勇的三弟李奎元來了,說家裡的窗玻璃讓人給砸了,西北風直往屋裡灌,根本沒法睡覺。李奎勇一聽就火了,誰他媽的這麼大膽兒?他沒什麼仇人,仔細一琢磨就明白了,這事兒除了鍾躍民就沒別人了,這小子從小就一肚子壞水,只有他能想出這損招兒來,李奎勇當時發誓,再見了鍾躍民非給這小子放點兒血不行。但今天晚上他必須回家想辦法堵窗戶,不然全家人無法睡覺,他罵不絕口地跟三弟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棉被掛在窗戶上堵住了西北風,折騰了半天,等他趕回那座簡易樓,發現房門大開,屋子裡一片狼籍,象是發生過激烈的打鬥,小混蛋已不知去向,李奎勇這才如夢初醒,他上了鍾躍民的當。
  鍾躍民和張海洋在樓對面的一個門洞里看著李奎勇和弟弟走遠了,他們相對一笑,從袖子里掣出短棍。這是一截兒鋸短的鐵管,他們知道,對付短刀最有效的兵器就是短棍。兩人悄悄進了樓道,無聲地走上樓梯。在二層的一個房門前,張海洋悄悄做了個手勢,閃在一邊,鍾躍民猛地一腳踹開房門,兩人一先一後衝進去。
  房間內已經躺下睡覺的小混蛋隨著門被踹開的響聲敏捷地從枕頭下抽出把三棱刮刀,穿著短褲背心跳起來,擺出格鬥的架勢。
  鍾躍民和張海洋手持短棍一步步逼進,雙方成對峙狀。
  鍾躍民冷冷道:「小混蛋,把你那刀子放下,不然我打斷你的胳膊。」
  小混蛋贊道:「真是行家,用短棍對付我的刀子,看來你們惦記我不是一天兩天啦,你就是鍾躍民吧?常聽奎勇提起你,這位怎麼稱呼?咱們都見過嘛。」
  張海洋晃晃手裡的短棍:「小混蛋,廢話少說,你不是號稱京城第一殺手嗎?有什麼本事你就使出來。」
  小混蛋笑笑:「哥們兒,這不太公平吧?兩個對一個還不讓我穿衣服,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對兩位的面子可有影響。」
  「少來這套,你還是光著吧,反正我們都是無名之輩,沒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鍾躍民才不上當。
  「鍾躍民,你敢殺我嗎?」小混蛋挑釁道。
  「我犯不上殺你,弄你個殘廢就夠了。」
  「可我敢殺你們,要是不敢換命就讓開。」
  「去你媽的……」鍾躍民撲過去就是一棍,小混蛋一把掀翻了桌子擋住鍾躍民,張海洋的短棍從側面打來,小混蛋閃開,三人從房門裡打到樓道。
  簡易樓里的居民們被打鬥聲所驚動,紛紛涌到樓道里看究竟。
  小混蛋的動作很敏捷,他靈巧地躲開鍾躍民、張海洋的短棍,用手中的刮刀進行反擊,張海洋差點兒被刺中,樓道里人很多。但誰也不敢上前制止,他們打到哪裡,哪裡的人群就紛紛躲開。
  鍾躍民暗暗稱奇,他看出小混蛋不象是受過格鬥訓練,但此人反應極快,出手果斷,抓住機會就痛下殺手,刀刀不離對方要害,從主觀意識上要將對手一刀斃命。怪不得這麼多人吃了他的虧,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幸虧他沒受過什麼訓練,否則鍾躍民和張海洋兩人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鍾躍民終於抓住小混蛋的破綻,一棍砸向他的天靈蓋,小混蛋側頭躲過致命的一擊,鐵管劃破了耳朵砸在肩膀上,小混蛋疼得叫了一聲,臉色變得煞白,他轉身順著樓梯逃上三樓,鍾躍民和張海洋也衝上樓梯……
  住在三樓的一個老太太聽見打鬥聲,剛把房門打開想看看究竟,小混蛋猛地撞倒老人,衝進房門,又把房門撞上,鍾躍民用腳猛踹房門……他連續幾下才踹開房門,見小混蛋已躍上窗檯,縱身跳下三層樓……
  鍾躍民和張海洋恨恨地撲在窗台上,眼看著小混蛋逃遠了。
  鍾躍民和張海洋的偷襲行動雖然沒有成功,但總算給」老兵」們找回點兒面子,因為小混蛋幾乎是光著身子跑的,顯得很狼狽,憑他的名聲,栽了這樣的跟頭,份兒算是跌到家了。他敗走麥城的消息笫二天就傳遍了京城。
  鍾躍民和張海洋在」老兵」的圈子裡簡直成了英雄,在那段日子裡,他們成了」新僑」,」老莫」的常客,經常有很多人請他們吃飯,鍾躍民和張海洋有些暈了頭。
  鍾躍民就有這種本事,他本來已經把周曉白得罪苦了,可等他想起周曉白的時候,便陪著笑臉去找她,好象他和周曉白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按鄭桐的說法就是∶從來就拿自己不當外人。面對周曉白狂風暴雨般的數落和質問,他只是帶著一臉的無辜,靜靜地,溫柔地注視著周曉白,弄得周曉白都不好意思再罵他了。
  周曉白從小到大都是個乖孩子,從小學到中學一直是班幹部,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聽慣了誇獎和讚美。誰知自從認識了鍾躍民,她就麻煩不斷,最後竟然被送進了派出所。要不是劉秘書出手相助,周曉白的臉就丟大了。幸虧劉秘書是個口風極嚴的人,他決不會和任何人說,包括周曉白的父母。
  周曉白一見了鍾躍民,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不安份的混蛋惹出天大的亂子,害得她和羅芸背黑鍋,這也罷了,要是鍾躍民事後能安慰她幾句,她也不會再耿耿於懷,誰知這個混蛋東西連面也不見了,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這太過份了。周曉白決定再見到鍾躍一定把他痛罵一頓,從此一刀兩斷。
  周曉白終於發現自己是個極沒出息的人,她一見到鍾躍民,滿腔的怒火就消了一半,等她數落了幾句以後,氣就完全消了。仔細想起來,她真有些恨自己。總之,周曉白又原諒了鍾躍民,兩人和好如初。
  周曉白永遠忘不了她和鍾躍民相處的那段日子,那真是段美好的時光,她的初戀,她的激情,都永久地留在那段青春的回憶中。
  鍾躍民和周曉白在頤和園的西堤上漫步。周曉白是第一次跟男孩子單獨約會,所以難免有些緊張。
  鍾躍民見周曉白一個勁地四處張望,便善解人意地問:「怎麼了?是不是怕碰見熟人?」
  周曉白不好意思地說:「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個男孩子來逛頤和園,非打死我不可。」
  「這麼說,你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約會?」
  周曉白生氣地說:「那你以為這是第幾次?」
  鍾躍民忙說:「你看、你看,又生氣了?我告訴你,我也是第一次,心裡正發毛呢,你沒發現我一進大門就往西堤上走?我也怕碰見熟人。」
  「你也是第一次?算了吧,你騙誰呢?我看你肯定是個老手,見著女孩子就嘻皮笑臉地湊上去,那次在商店門口攔住我和羅芸,死皮賴臉地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妹,還裝出一副久別重逢的興奮樣子,看你當時那無賴相兒!」周曉白認定鍾躍民是個情場老手。
  鍾躍民說:「我的天!你還記得呢?我以為你早忘了,我說你記性怎麼這麼好?按理說,象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出門就會有成群的男孩子圍上來獻殷勤,這種事你該見得多了吧?那麼結論只有一個,我當時肯定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你難以忘懷。」
  周曉白笑著捶了鍾躍民一拳:「別臭美了,我回家就和我爸說,我們今天碰見流氓了。」
  「看來咱倆還是有緣,要不然就不會第二次在冰場又遇見,當時我一見到你,腦袋轟地一下就暈了,真是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呀,這種感覺我一生中只有兩次。」
  周曉白一愣,心裡倏地冷了一下:「還有一次在哪兒?」
  鍾躍民鬼笑著說:「六六年『八一八『那天在天安門廣場上。」
  周曉白鬆了口氣,笑彎了腰:「你真反動……」
  「當我滿懷激情衝過去時,有個漂亮的女孩子親切地叫了我一句∶臭流氓。」
  「你當時嘻皮笑臉地說,『喲,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說『你混蛋,『你說,『那是我小名兒『,氣得我們當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鍾躍民,你太壞了。」
  鍾躍民笑了:「我有這等口才?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哼,一般來說,幹了壞事的人都挺健忘的。」
  鍾躍民做嚴肅狀:「其實,說我們是流氓,還真是抬舉我們了,我們這些人根本就沒有當流氓的膽兒。」頓了頓,他又笑了∶」只不過是閑的,有時無聊了,覺得招女孩子生氣倒也是件挺開心的事,那天袁軍將我,說你敢去拍這兩個妞兒么?我說我要是去了你輸我什麼?他說那我請去『老莫『吃飯,話都說到這兒了,鄭桐他們再一起鬨,說我色大膽小,當時我要是不敢去,也太丟份了。」
  周曉白狠狠地照鍾躍民背上捶了一拳:「你們缺德不缺德呀?」
  「後來是張海洋多管閑事,他一見有人拍你們大院的女孩子就象老母雞護小雞一樣,一種責任感就油然而生,那天要不是警察來了,我們非收拾了他。
  「他爸爸是司令部的參謀長,和我爸是老戰友,我們兩家很熟,我和他小學還是同學呢。」
  「明白了,大概這就叫青梅竹馬吧?」
  周曉白嗔怒道:「去你的,少胡說八道,我們不過是同學而已。」
  鍾躍民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別解釋,就算是青梅竹馬又怎麼啦?你用不著迴避,老戰友之間指腹為婚的事也是常有的,我就是嫉妒也是干吃醋,你別管我,我還扛得住。」
  周曉白氣得追上去要打鐘躍民,鍾躍民笑著逃跑,兩人拉拉扯扯鬧做一團。突然,兩人都靜下來,因為他們同時意識到,兩人挨的竟是如此之近,他們默默凝視著,漸漸貼近。兩人猛地擁抱在一起。
  周曉白紅得發燙的面頰緊緊貼在鍾躍民胸前,她輕輕地合上眼。
  鍾躍民也有些不知所措,儘管他自稱是情場老手,其實也只會和女孩子逗貧,並沒有什麼目的。在一個禁慾的時代,鍾躍民似乎要比別人前衛一些,他撫摸著周曉白的頭髮欲言又止。終於,他壯起膽試探地問:「曉白,咱們……下一步該幹什麼了?」
  周曉白害羞地把臉埋在鍾躍民的衣服里:「我不知道。」
  「我覺得……下一步該接吻了。」鍾躍民厚著臉皮建議。
  「你真不要臉……」
  鍾躍民若有所思地說:「也不知道接吻是個什麼感覺?曉白,咱們試試?只當是在做試驗。」
  周曉白把臉埋在鍾躍民的胸前不吭聲。
  「你要不敢就算了,說實話,我心裡也有點兒發毛。」
  周曉白猛地抬起頭:「誰說不敢?試試就試,你還敢把我吃了?」
  兩人的嘴唇終於碰在一起,周曉白一陣頭暈目眩,心頭一股強烈的旋風席捲而來,她的大腦出現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軟了……
  鍾躍民的腦子也暈乎乎的,他沒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觸便一發不可收拾,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一瞬間充斥全身,引來一陣陣顫慄……
  多少年後,周曉白仍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愛的旋風,而且是如此強烈,如此甜蜜,令人難以忘懷。
  鍾躍民的一句話使周曉白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吞吞吐吐,話裡有話地問∶」曉白,咱們下一步該做點兒什麼了?」
  周曉白的臉紅了,她猛地揚起頭∶」躍民,你是不是想得寸進尺了?」
  鍾躍民馬上縮了回去∶」周曉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幹嗎總把人往歪處想?」
  周曉白義正辭嚴地警告鍾躍民∶」咱們的關係只能到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別想,明白嗎?」
  鍾躍民言不由哀地說∶」當然,我覺得咱倆今天的舉動都有點兒過了,男女授受不親,這是古訓,周曉白同學,咱們今後互勉吧。」
  在鍾躍民的記憶中,1968年是個挺熱鬧的年頭,那個中央文革小組不知犯了什麼病,生怕人們閑著,總想方設法地找出點兒事來,使人們保持在心潮澎湃的臨界點上。比如說中央要開什麼會,總是頭兩個月就先告訴老百姓了,於是各單位就開始忙乎,準備好鑼鼓傢伙和標語牌,有些財大氣粗的單位開始自行設計製造毛澤東像章,起初像章的尺寸還算規格,後來就不行了,攀比之風驟然興起,像章的直徑越做越大,最後大至十二公分直徑,如此沉重的像章已經無法用別針別在衣服上了,只好用紅綢子掛在脖子上,那兩年中國生產的鋁錠有一大半都消耗在像章上了。一些文教事業單位是清水衙門,這類單位也要向毛主席表忠心,便動員職工們湊錢買塑料窗紗和綵線,綉成各種領袖像,一時商店裡的塑科窗紗成了俏貨而脫銷。這時中央那個會還沒開呢,人們已經忙乎成這樣了。等會開完了,人們的情緒已經達到了狂熱的頂點,至少還要慶祝一個月才算完事。往往是人們正為某一場會而心潮澎湃時,廣播里又傳來領袖的某段最新指示,於是又是一輪高潮。用鍾躍民的話說,就是∶反正不讓你閑著。
  夜幕降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群眾的遊行隊伍川流不息,喧鬧聲,口號聲此起彼伏。到處是舉著紅旗和毛澤東畫像的遊行隊伍,人們胸前佩帶著碩大的毛澤東像章,激動的臉上熱淚縱橫。
  路燈柱上的喇叭里傳來女播音員興奮的、充滿激情的聲音:「革命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報告大家一個特大喜訊,偉大領袖毛主席又發表了最新指示……」
  雄壯激昂的文革歌曲被不知疲倦地,甚至有些象吵架似地高唱著∶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來就是好……
  人們的激情將這座城市變成了不夜城……
  鍾躍民、袁軍一伙人百無聊賴地在大街上閑逛,以一種過來人的心態靜靜地注視著喧鬧的人群。他們認為自己是解甲歸田的老戰士,以前的革命活動已經成了光榮的歷史,六六年他們戰鬥過,激情過,現在該輪到下一代人接過他們手中的槍去戰鬥了。他們要做的是有閑時給剛參加革命的後生們上上革命傳統課,讓他們保持革命的激情。
  喇叭里一遍遍傳來女播音員的聲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鍾躍民模仿著女播音員的口氣對著遊行的隊伍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三兩年……革命的戰友們,請踏著我們的足跡,前進吧!」
  袁軍把煙頭一扔:「國家大事輪得上咱們關心嗎?一關心准他媽出麻煩,『八一八『那會兒咱夠關心的吧,我他媽當時就跟個傻B似的,扎一破武裝帶,戴一破箍兒,事兒事兒的,又是破四舊又是抄家的,跟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干起革命來那真是一溜兒小跑,唯恐耽
  誤了革命工作,你說那會兒咱是不是有病?」
  鄭桐點點頭:「我他媽更是傻B,那次抄一個資本家的家,哥們兒屁顛屁顛地去看熱鬧,又是喊口號又朝那老傢伙扔磚頭的,人家紅衛兵抬抄家物資,我也上去搭把手,溜溜的幹了一上午,餓了人家也不管飯,哥們兒心說該回家吃飯了,吃完飯再回來革命,等我中午一回家,當時傻眼了,不知哪兒來的一幫哥們兒把我們家也抄了,我爸正撅著腚挨斗呢。」
  袁軍大笑起來:「你丫活該,誰讓你假積極?」
  鍾躍民發著牢騷:「我算想明白了,政治這東西可不好玩兒,玩著玩著就把自己玩進去了,六六年那會兒咱革命小將名聲多響?捧得咱們自己都找不著北了,咱那熱乎勁還沒過去,操,風頭又變了,『現在是小將們犯錯誤的時候『。得,咱又稀里糊塗成了犯錯誤的人,還沒醒過味兒來呢,我爸又被揪出來了,我又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躍民,你丫知足吧,你爸雖說被隔離了,可好歹沒抄你們家,你還大爺似的住在家裡,鄭桐他爸雖說隔離了,可他媽沒事,好歹還有份工資,就咱哥們兒慘,我爹媽全進去了不說,家也給封了,我這兒跟誰說理去?操他媽的。」袁軍也越想越生氣。
  「現在又是什麼運動?」鍾躍民漫不經心地問。
  「說是清理階級隊伍,還他媽清呢?夠乾淨的啦,階級敵人早清光了,走資派也清進去了,再清就剩下搞破鞋的啦。」
  這時,張海洋帶著一伙人匆匆趕來,」躍民,你們這邊有動靜嗎?」
  「沒有,小混蛋只要露面,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袁軍提出建議:「咱們這麼多人也別閑著呀,飛幾頂帽子,順手再鬧幾個像章。」
  張海洋笑道:「你小子真是賊不走空。」
  鍾躍民一夥幹壞事的時候喜歡起著哄地干,他們不大在乎搶了什麼,他們喜歡這種搶劫的過程,既然有人提議,大家便沒有否決的道理,於是一窩蜂地轉入一條僻靜的小街,這裡是理想的設伏地點。
  這時群眾的遊行隊伍已經解散,幾個中學生正有說有笑地結伴回家,他們胸前佩戴著直徑十公分的碩大像章,十分醒目。
  袁軍迎著中學生們走來,他故意猛撞一個中學生,中學生被撞得後退了兩步。
  袁軍罵道:「你他媽眼瞎啦?往哪兒撞?」
  中學生們憤怒起來,紛紛圍住袁軍講理。
  鍾躍民、張海洋一夥一擁而上,起著哄地說:「幹嗎?幹嗎?欺負人是怎麼著?」他們推推搡搡,連踢帶打,中學生們被弄得不知所措,混亂中幾個中學生的帽子不翼而飛,胸前的像章也被拽走。鍾躍民等人得手後,傾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個被洗劫的中學生在無助地痛哭,他們後悔走了這條小街,這回真碰上流氓了……
  鍾躍民一伙人得手後,還沒來得及得意,鄭桐突然拔腿狂奔,剩下的人反應都不差,他們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做鳥獸散,至於為什麼跑,大家誰也不知道,既然鄭桐先跑了,那肯定是有危險,不跑還等什麼?
  這一跑,就把這個團伙攪散了,結果兩邊都出了事。
  鄭桐和袁軍氣喘吁吁地跑到另一條街道的十字路口,他們坐在一座樓前的台階上喘著粗氣,袁軍已經喘不上氣來:「剛才你跑什麼?」
  「我看見兩個穿藏藍衣服的人,好象是警察。」鄭桐回答。
  袁軍不滿地質問:「你他媽看清楚了嗎?」
  「廢話,等看清楚了就晚啦。」
  「我剛看上了一個妞兒,還沒來得及搭話,只見你丫突然象野驢一樣狂奔起來,我連想也沒想,就跟你跑起來。」袁軍惋惜地說。
  鄭桐回罵:「去你大爺的,你丫才是野驢呢,我那叫機警,你學著點兒吧,多少次了?只要跟著我,總是化險為夷。」
  袁軍突然象發現了新大陸,眼睛睜得大大的:「喲,那妞兒過來啦。」
  「什麼妞兒?」
  「就是我剛才瞄上的那個妞兒,還沒搭話呢,就讓你丫給攪了。」袁軍緊緊盯著馬路對面。
  鄭桐這才發現一個女中學生正從路口橫過馬路,兩人連忙追過去。
  袁軍邊跑邊叫:「喂!女同學,你等一下。」
  女中學生停下腳步。
  「跟你打聽一下路,去市府大樓怎麼走?」袁軍笑容滿面地問。
  女中學生耐心地告訴袁軍應走的路線。
  袁軍做感激狀:「謝謝,謝謝,真是遇上好人了,剛才我問誰誰都說不知道,如今的社會風氣怎麼這樣?」
  「別客氣。」
  「咦?我怎麼看你挺眼熟的,咱們好象見過。」
  女中學生笑笑:「不可能吧?」
  「肯定是見過,你小時候在哪個幼兒園?」
  「我?我在育紅路幼兒園。」
  袁軍喜道:「這就對了吧?我也是那個幼兒園的,我說怎麼看你眼熟。你還記得嗎?那時你上小班,我在大班,咱們還一起玩過老鷹抓小雞呢,哎呀,一晃多少年過去啦,光陰似箭啊,真令人感慨。」
  「可我好象沒有見過你。」
  「那你可能是記不清了,那時你還太小,我已經開始懂事了,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咱們那張園長你還有印象嗎?」袁軍耐心地啟發著。
  「我不記得有什麼張園長,當時的園長姓黃。」
  「那是後來調去的,黃園長來時我正好該上小學了,對啦,你叫什麼名字?」
  「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嗎」?女中學生警惕起來。
  袁軍感慨道:「咱們好歹也算是同學吧?青梅竹馬一場,這就是緣份,我這個人喜歡隨緣,要是我今天不向你問路,咱倆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可我偏偏就遇到了你,怎麼會這樣巧呢?這不是緣份是什麼?」
  「你要是沒什麼事,我該走了。」女中學生拔腿就走。
  鄭桐在一邊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袁軍追著她:「別走啊同學,好不容易見了面,也該好好敘敘舊,回憶一下幸福的童年,唉,如今這年月,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怎麼這樣冷漠?這樣戒備重重?」
  「你不要纏著我,再這樣我要喊人了。」女孩子終於忍不住了。
  鄭桐笑嘻嘻地勸道:「算了吧袁軍,咱走吧,這傻妞兒有點兒缺心眼兒,你理她幹什麼?」
  「鄭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能這樣說人家呢?也太沒禮貌了,告訴你鄭桐,你要再用這種無禮的腔調說我童年的夥伴,我可跟你急啊。」
  鄭桐搖著頭嘆道:「得啦,你丫沒戲,歇會兒好不好?怎麼跟真的似的?」
  也該袁軍和鄭桐倒霉,正說著,前邊就來了兩個警察,那兩個警察推著自行車走過路口,一眼就發現情況,因為袁軍和鄭桐的樣子絕對不象好人。袁軍沒發現警察,他還在鍥而不捨地追逐著女中學生,嘴裡不停地說著什麼,鄭桐一臉壞笑地跟在後面。
  警察們馬上心知肚明地走了過來。等鄭桐發現了警察時,已經晚了,他已來不及通知袁軍了。
  袁軍還在渾然不覺地說著:「哎,同學,你家住在哪兒?我送送你,一個女孩子深夜在大街上一個人走,實在太危險,這年頭壞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讓他們佔了便宜,你別怕,這兒有我呢。」
  「我怕的就是你,你別跟著我好嗎?」
  「你千萬別客氣,我反正也沒事,這深更半夜的,你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他突然僵住了。
  兩個警察站在前面,正帶著嘲諷的表情看著他。
  「說呀,怎麼不說啦?你這小嘴兒挺能白話的。我聽了一會兒了。」一個高個子警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
  袁軍勉強笑笑:「你好,警察同志,這麼晚還在值勤?真辛苦,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矮個子警察攔住袁軍:「哪去呀?我讓你走了么?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袁軍若無其事道:「沒事兒,碰上個同學,好多年沒見了,我送送她,夜裡街上挺不安全的。」
  「這麼說你是在學雷鋒呢,是不是?」
  女中學生叫了起來:「警察同志,我不認識這兩個人,他們一直在糾纏我。」
  「聽見沒有?人家根本不認識你,你就別廢話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鄭桐見勢不好忙裝好人:「袁軍,到那兒跟警察同志好好解釋一下,態度要好點兒,可別跟人家吵啊。完了事就早點兒回家。」他扭身要走。
  高個子警察吼了起來:「你往哪兒走?給我站住,跟我們走。」
  鄭桐連忙解釋:「哎喲,警察同志,這有我什麼事?我不過是在一旁看看熱鬧,看熱鬧也犯錯誤嗎?」
  「少廢話,深更半夜的在大街上你看什麼熱鬧?你們是一夥的,看你們就不象好人,走……」
  鍾躍民和張海洋也沒有想到,這回該小混蛋該伏擊他們了,他就藏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個衚衕里,一直注視著他們的行動,今天是該了結的時候了,不過,他要各個擊破。
  剛才大家一陣亂跑,把鍾躍民等人衝散,鄭桐和袁軍不見了蹤影。鍾躍民不住地四處張望著:「嗯?這幫孫子,怎麼一個都找不著啦?」
  張海洋打了個哈欠:「算啦,肯定都回家了,咱們也走吧,我有點兒困了。」
  於是兩個人分了手,鍾躍民向前直行,張海洋拐向另外一條街。
  張海洋想起自己的自行車還放在長安街的禮士路口,於是他快步向禮士路口走去。此時遊行的隊伍已經散去,街上靜悄悄的,迎面走來一個中等個子的青年,他戴著一頂放下的護耳的皮帽,臉上嚴嚴實實蒙著口罩,雙手插在褲兜里,似乎是散步。這個人沒有引起張海洋的注意。就在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人突然一揚手,張海洋霎時感到腹部象是插進了一根燒紅的鐵條,火燒火燎的,他痛楚地叫了一聲,下意識用雙手捂住小腹,冷汗從額頭上慢慢浸出……
  那人慢慢摘下口罩冷笑道:「還認識嗎?」
  張海洋認出了小混蛋,他捂住腹部靠在一棵樹上,鮮血從指縫裡滲出,傷口的劇痛使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海洋,你服不服?」小混蛋晃著刀子冷冷地問。
  「去你媽的,不服。」張海洋忍住疼痛咬牙罵道。
  「你倒算條漢子,知道為什麼今天我不殺你嗎?告訴你,那天你和鍾躍民去找我,沒有帶警察,就為了這個,我不殺你。」
  「小混蛋,你我的事沒完……」
  「好啊,我等著你。」小混蛋轉身走了。
  張海洋的身體順著樹榦慢慢滑落到地上。
  袁軍和鄭桐被兩個警察押進派出所。他們被分別帶進兩間屋子受審訊。
  鄭桐向警察耐心地做著解釋,他和袁軍是小學和中學的同班同學,那個女的是袁軍幼兒園的小朋友,好多年沒見了,他當時挺激動的,要和那女的敘敘舊,就是這麼回事。
  高個子警察說:「胡說八道,人家根本不認識他。」
  鄭桐很誠懇地說:「警察同志,我覺得這件事有兩種可能,一個可能是那女的已經不記得他了,還有一種可能是袁軍認錯了人,但無論如何,這兩種可能都不是我們進來的理由,尤其是我,我招誰惹誰了?其實當時袁軍提出要送送那女的,我就不同意,這年頭兒誰管誰呀?大老遠的,我們送了她,誰送我們回家?萬一碰上壞人了怎麼辦?」
  高個子警察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瞧把你自己誇的,你們還怕碰上壞人?我看連壞人都得躲著你們走,你先說說你的姓名、學校、住址……」
  袁軍在另一間屋裡被勒令蹲在地上,他還不大習慣這種有損尊嚴的方式,剛叫了一聲警察叔叔,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矮個子警察撅回來:「你先打住,這兒沒你叔叔,我也有不起你這種侄子,你就老實交待剛才耍流氓的問題吧。」
  「剛才我可能是認錯人了,那女的特象我幼兒園時的小朋友,這我得承認,當年我是和那小朋友挺好的,也算是早戀吧,我知道早戀不對……」
  「嗯,編,你就編吧,我看看你還要編出點兒什麼故事?照你的意思,你六歲之前在幼兒園裡就和小朋友談上戀愛了?還在幼兒園裡出演了一場梁山泊與祝英台的故事?下面呢?接著編,反正我今天值夜班,閑著也是閑著,聽聽故事也不錯。」
  「您要不信我就不說了,我認為今天的事是個誤會,那女的也挺沒勁的,就算我認錯了人,也不能因此就認定我是壞人,我也是出於好心,怕她走夜路不安全,要送送她,可她反過來竟認為我是壞人,這真使我寒心,我真不知道以後我還該不該去學雷鋒做好事,您說,當年雷鋒同志冒雨走了二十多里地,把老大娘送回家,等到了家,老大娘翻了臉,硬說雷鋒同志是壞人,那雷鋒同志心裡會怎麼想?肯定挺寒心的,您說是不是?」
  「你少往一塊兒扯,人家雷鋒是送七十多歲的老大娘,你呢?專門往人家大姑娘那兒湊,你是什麼動機?」
  「您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得給您提點兒意見,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
  「住嘴!你少給我背毛主席語錄,你就給我好好交待一下,這類事你干過多少次?你還干過些什麼違法的事?」
  鄭桐在另一間屋子裡侃侃而談:「袁軍這個人,基本上還算是個不錯的同志,他的缺點就是不大愛學習,為這點我沒少幫助過他,我曾苦口婆心地對他說,袁軍呀,你可千萬不能放鬆政治學習啊,資產階級思想是無孔不入的,你一不留神它就要出來做怪,常此以往,你就要犯錯誤……」
  高個子警察似乎懶得廢話,他只是一聲不吭地拉開抽屜,拿出手銬拍在桌上。
  鄭桐知趣地住了嘴。
  「你要是再跟我胡扯,我就拘留你……」高個子警察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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