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壞人
高冷在派出所里發獃。
城管妹妹對他的告白對他的影響不大，從小到大，高冷聽到各種各樣的告白，不限於國人或洋妞，基本上他都懶得搭理。
但他不想見慕雲山和楊牧。
不想見慕雲山，是不想增加自己對她的興趣。
不想見楊牧，是那天和她莫名其妙挖心掏肺的聊天之後，他有點害羞。
電話鈴響，高冷接了電話，一分鐘以後，他猛地站了起來。
坐在旁邊正在「學習強國」的李玉華被他嚇了一跳，「怎麼啦？」
「晴天幼兒園有兩個孩子失蹤了！」高冷心驚肉跳的是他記得楊小米是楊牧的女兒，是她的心頭肉，楊小米要是丟了，楊牧怎麼辦？這要是找不到……
李玉華也跳了起來，「快快快，報指揮中心，這是重大警情！」
張凱一邊路過，聽見有兩個孩子失蹤了，也大吃一驚，「李哥你上報，我先去幼兒園看下情況。」
「幼兒園肯定有監控，高冷你跟著去看監控。」李玉華手忙腳亂，「我先去給所長彙報。」
警車呼嘯而出，緊急趕往晴天幼兒園。
高冷坐在車裡，還沒有到達幼兒園，他就看到了楊牧失魂落魄的站在幼兒園門口，東張西望，彷彿正在期待楊小米能從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自己跑回來。
他的心裡一涼——楊牧站在門口，肯定是幼兒園裡面已經找遍了沒有，才在門口張望。
警車停在了晴天幼兒園門口，周圍已經聚集了來接孩子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聽說有幼兒失蹤，都是一臉驚恐，議論紛紛。高冷和楊牧認識兩年多了，他從警車上跳下來，楊牧轉過頭來看他——他從來沒有見過楊牧臉上有這種表情——
她已經崩潰了，卻勉強帶著還能自制的矜持，那矜持底下一種讓她能挺起背脊的決絕。
高冷一眼看出——如果楊小米真的不見了，楊牧決定去死。
這就是為什麼她不像另一對夫妻那般歇斯底里，她還有底氣——她不會讓自己有「以後不知道怎麼過下去」的痛苦。
她會讓自己直接沒有「以後」。
楊小米沒有了，她就沒有了。
楊小米是她前半生的珍寶，後半生的靈魂。
高冷打了個冷戰，他走到楊牧面前，盯著她，「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們會找到他們。」他對著楊牧說，張凱也對著徐不忘的父母說，「幼兒園有監控，這裡是市中心，每個角落都有監控，我們一定能找到他們。」
徐不忘的充電寶爸爸語無倫次，「監控……他們翻 牆出去……沒有了，看不見了……」
「我們會找到的。」高冷和張凱說。
一輛黑色高檔商務車猛然在幼兒園門口停下，洪百姓從車裡匆匆下來，奔向了楊牧。
高冷驀然回頭看著他們倆。
洪百姓抓住了楊牧的手。
高冷以為楊牧會撲進洪百姓懷裡痛哭失聲，畢竟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
然而沒有，楊牧甩開了洪百姓的手，平靜的向他走來。
她說，「我不能沒有小米。」
高冷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聲音放低了，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聲調說話，「你要不要在警車裡坐一下，我帶你去找小米。」
楊牧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高冷拉開警車的車門讓她坐了進去。
洪百姓手足無措的站在楊牧身後，一臉茫然和懷疑。
高冷不理他，碰的一聲，在洪百姓面前關上了車門。
懵然不知自己闖了大禍的楊小米和徐不忘在小公園裡面玩滑滑梯。
楊小米說要帶徐不忘去吃炸雞和奶茶並不是大言不慚，她口袋裡有一百塊錢，而楊牧不知道。這一百塊是上周日她去外婆家玩，因為有乖乖吃飯，外婆獎勵給她的。
然而她忘了上次楊牧帶她去的炸雞店在哪裡，又不想承認自己迷路，於是帶著徐不忘到處瞎逛，將非常信任她的小弟帶進了一個小公園，並在小公園裡瘋玩滑滑梯。
「哦——楊小米公主駕到！你們都給我跪下！」楊小米從滑梯上滑下來，一邊大聲吆喝。
「奧特曼駕到！」徐不忘超人和楊小米公主完全不在一個時空，一樣在幻境中不可自拔。
「我要飛起來了！」
「@##XXX發射！」
天色漸漸變暗，周圍出來了一群放學回家後又出來玩的孩子們，兩小隻混跡在幼兒群落中，越發的隱蔽，根本認不出來誰是誰。
警車在附近來回，警笛聲此起彼伏。
派出所主動了所有能出動的警力尋找兩個孩子。
幼兒園的監控顯示他們非常危險的翻了圍牆——然後進入了一條販賣兒童用品的小路，隨後右轉，進入了一片草地，就消失了。
附近的監控視頻再也沒有拍到這兩小隻的行蹤。
慶幸的是，他們一直是自己走的，沒有發現被人拐騙的跡象。
迅速的，全城微 信、微博、淘寶、支付寶……凡是流量大的媒體上，都顯示了兩個孩子走失的消息。
然而天色暗沉，帶孩子出來玩的多數是爺爺奶奶，連個手機都玩不清楚，哪裡會看尋人信息？又過了一會兒，孩子們又紛紛回家吃飯了。
徐不忘終於有點害怕了，他還餓著，「我要吃炸雞，我想回家。」
大小姐楊小米一揮手，「我帶你去吃炸雞。」
晚上八點半鐘，楊小米公主帶著徐不忘超人找到了一家「麥德肯」炸雞店，坐在裡面吃炸雞喝奶茶。
「我想回家。」徐不忘一邊喝奶茶一邊說，「我想我爸爸，這周末他還要帶我去參加班級活動。」他強調說，「這是我爸爸第一次答應參加班級活動，因為這次老師規定了只能爸爸參加，我爸爸好不容易請假了說要參加的。」他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委屈，「哇——」
徐不忘嚎啕大哭，並鑽到了麥德肯的塑料桌子底下去。
楊小米傻眼了。
她在家裡橫行霸道說一不二，誰知道拿一個哇哇哭的小男孩怎麼辦？她又沒有爸爸，誰知道讓爸爸參加一個活動有什麼了不起的？
「汪汪你出來。」她鑽到桌子底下試圖把徐不忘揪出來。
徐不忘越發往裡擠，「哇——」哭得更大聲了，「你走開！」他用力一推，楊小米摔了個四腳朝天。
「哇——」的一聲，楊小米也大哭起來，隨後撲過去，涕淚交加的咬住了徐不忘的手。
徐不忘被楊小米狗啃式攻擊嚇得連哭也忘了，愣愣的用充滿淚水的眼睛慘兮兮的看著楊小米。
楊小米咬住他以後發現這個人不哭了，抬起頭看他，不放心的多咬了一會，才放開他，非常見多識廣的說，「如果你要回家，就要請警察叔叔幫助你。」
」警……警察察叔叔在哪裡？」徐不忘邊哭邊抽，「你走開！我不要你！」
兩個娃在桌子下面鬥毆，終於引起來麥德肯工作人員的注意，然而看過來的工作人員一直以為這兩個娃是坐在他們隔壁的那個年輕人帶來的，所以第二個反應，就是詫異的去看那個「家長」怎麼還不哄哄地上的兩個娃？
和兩個娃坐在同一條長長的吧台桌上的年輕人拉著衛衣的帽子，那衛衣的防風口罩一直能拉到鼻子下面，擋住了他的臉。只能認出那是一個挺年輕的男子，他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堆垃圾食品，包括但不限於炸雞翅、炸雞腿、炸雞塊、炸雞米花、炸薯條、炸魷魚圈……還有買套餐送的四杯奶茶，橫七豎八的擺了一大片。楊小米和徐不忘買的兩塊小小的雞塊淹沒在垃圾食品的汪洋大海中，也難怪工作人員以為這三個人是一起的。
只露出兩隻眼睛的年輕人也聽到了兩個娃在桌子底下鬥毆，隨後聽見了他們談到了要去找警察叔叔，還要「回家」，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一注意不要緊，這個帶著防風兜帽，準備一個人啃兩個不同品種四人套餐的年輕人覺得楊小米有點眼熟。
他最近拍的戲裡面有小童星長得和這個像嗎？
防風兜帽里的鐘崑崙在自我反省，他錄完了見鬼的知識競賽，近期暫時沒有通告，於是趁著夜色溜出來吃炸雞翅。從前鍾崑崙雖然不怕胖，為了自恃的盛世美顏，吃的也比較收斂……最近嘛……他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吃……能讓人感覺到幸福，會比較開心。
吃兩份四人餐，躺在炸雞翅上睡覺是他十五歲出道後的夢想之一。
「我媽媽告訴我，『如果你迷路了，有怪叔叔要把你騙去賣掉，你就要找警察叔叔。』」楊小米說，「警察叔叔會把你送回家的。」
徐不忘小聲說，「但是我爸爸說，如果迷路了，讓我找銀行門口的保安叔叔。」
「為什麼啊？」楊小米很不服氣，「我們要找警察叔叔。」
「我爸爸說因為銀行到處都是，可是警察叔叔不是到處都是。」徐不忘說，「找一個銀行門口的保安叔叔，告訴他我迷路了，就會有人幫助我。」
「小朋友，你們是迷路了嗎？」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從他們倆頭頂上傳來。
楊小米和徐不忘猛地抬頭——只見一個只露出兩隻眼睛的怪人，全身穿得黑黑的，正在「陰森森」的看著他們。
會拐騙小朋友的怪叔叔！
出現了！
楊小米緊緊抓住徐不忘的手，滿心驚恐，徐不忘被她嚇到，不知所措。
「你們迷路了嗎？我把你們送到派出所吧……」鍾崑崙面對兩個滿臉驚恐的小娃，自己也很緊張，他也沒單獨和幼兒園的小朋友接觸過——以前拍戲的那些小朋友身邊都有助理。
「快跑！」楊小米大叫，「他是壞人！」
聲音落下，楊小米和徐不忘飛快的從桌子下鑽出去，往黑黝黝的街道跑去。
「喂！」鍾崑崙大吃一驚，扔下一桌子垃圾食品，跟著往外追去——那是兩個超小的小朋友，身邊沒有大人在夜裡亂竄，真的很危險。
楊小米和徐不忘看到「壞人」真的追了出來，嚇得魂飛魄散，跑得更快了。
麥德肯的工作人員突然看到這一桌驚變，嚇呆了，趕快撥打110報警：警察同志，我們店裡好像出現了人販子，剛才有一個男的追著兩個小孩跑了，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楊小米和徐不忘在街道上瘋狂的跑。
夜裡九點多，散步的人們也漸漸回家，道路逐漸空曠起來。麥德肯炸雞店位於鬧市區的邊緣，在它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建築工地的廢墟，這個廢墟的隔壁，就是麥德肯派出所——麥德肯炸雞店之所以叫做麥德肯，並不是人家剽竊麥當勞、肯德基、德克士之大成，而是這個社區叫做麥德肯社區，據說因為建國前這裡住過一個愛國民資資本家，叫做麥德肯。
楊小米和徐不忘慌不擇路，沿著越來越荒涼的道路狂奔，最後衝進了建築工地的草叢裡。鍾崑崙一路猛追，疏於鍛煉的流量小生居然沒跑過兩個幼兒園的娃，跑過了幾百米才拉近了距離，也跟著一頭扎進了亂草堆中。
五秒鐘之後，楊小米和徐不忘在草叢中亂跑，撞在了一個人身上。那個人蹲在草叢裡，本來無聲無息，然而楊小米在他腳上踩了一腳，他倏然站了起來。
楊小米和徐不忘驀然看見一個鼻青臉腫的好可怕的妖怪從草叢裡鑽了出來，「啊啊啊啊啊——」
小朋友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鍾崑崙緊跟在後，猛地看見一個身材魁梧，滿臉青紫的妖怪出現在草叢裡，也是魂飛魄散，把楊小米和徐不忘攔在身後，衝上去對著妖怪踢了一腳。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什麼人在裡面？警察！不許動！舉起手來！」
一切妖魔鬼怪，最終都現原形在麥德肯派出所民警的手電筒之下。
半個小時之後，心都死了一半，已經反覆思考怎麼平靜的自殺才不會連累別人的楊牧在麥德肯派出所里見到了楊小米。徐不忘那個傳說中永遠和手機連在一起的充電寶爸爸徐奎在麥德肯派出所嚎啕大哭。
陪著楊牧過來的高冷靠著牆站著，他看著楊牧抱著楊小米，淚流滿面，但她沒有發出哭聲，只是緊緊地抱著，彷彿要把楊小米重新揉回身體里去。楊小米小心翼翼的給媽媽擦眼淚，小聲說，「媽媽對不起。」
楊牧搖了搖頭，也很小聲的說，「小米，你不要走。」
楊小米保證，「媽媽對不起，我永遠超級愛你，永遠永遠都和你最好，我再也不做壞事了。」她親了親楊牧的臉，低聲說，「我永遠都乖，都和你在一起。」
楊牧哽咽了一聲，「你不要走。」
楊小米抱住媽媽的頭，「我永遠不走。」
高冷站在一邊看著，聽著那句「你不要走」，他想著等楊小米長大了，你怎麼辦呢？
洪百姓蹲在母女身邊，楊牧沒對他說什麼，楊小米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一樣聽著母女倆的對話，一張臉蒼白的，目光閃爍，一邊看著楊牧，一邊盯著高冷。
但派出所里不只有圍繞著楊牧的修羅場，也不只有滿地打滾哭嚎的徐不忘父子，還有鍾崑崙和被鍾崑崙毆打的那隻「妖怪」。
目前……鍾崑崙正在老老實實的準備賠醫藥費給那隻妖怪。
那隻本來就鼻青臉腫的妖怪被鍾崑崙一頓打之後，越發的骨骼清奇了。
麥德肯派出所的民警看著這兩個，表情也很是難以言喻。
這個一臉傷的大塊頭叫林帥，今天下午抱著自己沒滿一歲的孩子到派出所，說和老婆吵架，孩子不要了，讓民警聯繫他的老婆，自己就跑了。民警聯繫了林帥的老婆王春，王春電話不接，聯繫她的娘家，娘家拒不承認她回娘家了，聯繫王春的好友，也說不知道去哪裡了，再聯繫林帥，林帥也不接電話了。
於是那小奶娃只好留在所里專人看管，哭得撕心裂肺，慘絕人寰。
端的是一個人間慘劇，民警都在請示說這件事是不是有點問題，這個王春是不是失蹤了？有沒有可能是林帥殺了老婆，然後潛逃了？
然後晚上九點多鐘，真相永遠只有一個——林帥和王春吵架，王春單方面把林帥打得鼻青臉腫，然後跑了。林帥找不到老婆，於是把兒子扔到了派出所，自己埋伏在派出所旁邊的草叢裡，企圖等王春來接孩子的時候，把她當場抓住。
他的神機妙算被楊小米和徐不忘撞破，隨後被鍾崑崙毆打了一頓，目前正在向鍾崑崙索要賠償。
麥德肯派出所的民警目前面無表情，保持著好像沒有認出鍾崑崙是誰，也沒覺得林帥腦子有病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