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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戀繾綣浮生夢一場

所屬書籍: 美人逆鱗

今年的冬天,安康城裡幾家歡喜幾家愁。壓抑的氣氛,沖淡了除舊迎新的喜氣。

有了浮生和林廖的供詞,加上明瑟的指控,蕭王很快便被定罪。御林軍抄了蕭家,從府中搜出大量與敵國互通的書信。

我不知道那些書信的內容,但我總覺得不一定是蕭王所為。他是盛極幾代的權臣,難道真的會這般疏漏,將書信這樣的證據留在府中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江朝曦覺得整治外戚的時機到了,那麼蕭家的大限也就到了。只要能堵住悠悠眾口,偽造一些書信又算得了什麼。

蕭王之案牽連了不少人,一時間朝中人人自危,紛紛與蕭家撇清關係。與此同時,也有人受益,就是明瑟。

明瑟的供詞中,蕭王對她有籠絡之意,但她並未答應,而是與之斡旋,掌握了蕭王大逆不道的證據後,才向江朝曦告發。

我按照江朝曦所說,再也沒有管這些事情,只在詠絮宮裡靜養。一切的消息,都是花廬從宮外打探回來告訴我的。

「娘娘,皇上贊容妃深明大義,主動揭發蕭華勝的罪行,已經被皇上擢升為容貴妃,冊妃大典待明年舉行。」

花廬一邊為我穿上一件大紅綢緞夾襖,邊絮絮地道。

我點點頭,道:「明瑟這次立了大功,升為貴妃也是應該的。不過皇后是蕭家的人,蕭家一倒,皇后哪裡還有地位,擺明了這以後就是明瑟掌管後宮了。」

正說著,忽聽宮外有人尖聲細語道:「奴才小扣子求見賢貴嬪。」

那人正是在朱文手下當差的小太監。這些天來,江朝曦每日都要在暖心殿批閱奏摺直到深夜,每日都遣了小扣子來送些取暖之物和膳食。來的次數多了,我也就只讓花廬應付了事。

花廬會意,施施然走出去,片刻之後回來,道:「小扣子說,皇上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是派了些滋補的膳食,吩咐娘娘注意保暖,好生養傷。」

我淡淡一笑:「收著吧。」

花廬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支支吾吾地道:「娘娘怎麼還能如此淡然?本來,這功勞該由娘娘來立,這貴妃之位該是娘娘的,但是皇上突然讓容貴妃討了這個巧,娘娘不覺得可疑嗎?」

可疑?

我不以為然地道:「皇上決定的事,本宮不想多做揣摩。」

花廬低下頭去,默默不語。我想了一想,道:「明瑟擢升,應該對我的恨意也淡了幾分吧。花廬,你挑些上好的絹料給容妃送去,以示賀喜。」

花廬不甘心地道:「娘娘,她當日用白竹散害你,你真的不恨她?」

我搖頭道:「恨來恨去,也沒什麼意思。」

一群宮女魚貫而入,手裡都提著大紅燈籠,朝我盈盈一拜。花廬調皮地執著我的手,使勁地搓了搓,笑著對我道:「娘娘,除夕很快就要到了,詠絮宮裡要好生裝扮一下,添添喜氣。」

宮女們忙裡忙外地掛燈籠,詠絮宮頓時熱鬧了許多。我也來了興緻,讓花廬給我系了一件毛氅,靠在美人榻上發獃。

絮雪紛紛不自持,亂愁縈困滿春暉。有時穿入花枝過,無限風兒作淚飛。

在這樣的雪天,偷得浮生半日閑,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挂念,是多麼雅緻的一件事。

良久,手指有些冷,我才停了琴,抬頭看宮檐下的一朵朵燈籠紅艷如火,內里有一株小小的火苗跳躍,和天上紛揚而落的雪花兩相映照,如夢似幻。

那樣的夢幻,我曾在一個少女的眼中看過。

我看了一會,心裡驀然添了一絲落寞,對花廬道,「給本宮找件毛氅,再準備些小菜,隨我去一趟天牢。」

花廬嚇了一跳:「娘娘,這天寒地凍的,地面打滑……再說,天牢那種陰氣重的地方,不適合娘娘這種身份尊貴的人去。」

「哪有那麼嬌貴,已經能走了。」我痴痴地望著長檐下的一排嫣紅宮燈,「更何況,不去的話,心裡總是有個結解不開。」

雪停了。

一場雪花揚過,御花園裡的植被都成了瓊枝玉樹,又仿若是一夜之間,千樹萬樹梨花開。

抬頭望宮苑層層疊疊。有的樓閣足夠宏偉,可是走得不多會兒,又有更高更氣派的宮闕佇立在眼前。

就好比,人們對皇權的慾望,永遠都沒有盡頭。

天牢很是偏遠,肩輦足足行了兩個時辰,才算是到了。門口守衛森然,手執的鋼刀在白雪的映照下散著寒光。

我將手伸進衣襟,取出江朝曦賜我的那塊免死令牌。

見免死金牌,如同面聖。

天牢守衛的領軍面色一變,忙領著一眾守軍跪下道:「末將不敢阻攔。」

我點點頭,向花廬遞了一個眼神,扶著她的手走進天牢。

鐵柵內,浮生抱膝而坐,痴痴地望著天牢上的透氣窗。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看到是我,裂開乾裂的嘴唇:「你來了。」

雖是死囚,但浮生自從交代了供詞之後,便沒有再接受刑訊。所以她一身囚衣未染血污,甚至頭髮和指甲都是乾淨的。

想起昔日里艷舞的絕美少女,我有些唏噓。

「花廬,把小菜布上,酒也吩咐獄卒溫上吧。」

我從花廬手裡接過毛氅,小心地給浮生披上。浮生頭輕輕一偏,靈巧地避開了。

我心裡一頓,凝眸看她。

浮生迎著我的目光,淡淡地問道:「娘娘可否告訴我,洵王如何了?」

所剩時日不多,她心心念念的人,竟還是他。

江楚賢投奔襄吳,打算在西南自立為王。江朝曦眼下著力對付蕭王一族,自然是無暇應對。但若是蕭王一案了結,所有的矛頭肯定都會對準江楚賢。

我有些為難,道:「浮生,洵王暗中得了襄吳的支持,安然到了西南。」

浮生沒有說話。我試著將毛氅披到她身上。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那麼,娘娘是來給浮生送行的嗎?」

我將一杯清釀倒入杯盞:「你只說對了一半。」

「哦?」

「我還替洵王來為你送行。」

浮生愣了一愣,捂住肚子格格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她邊笑邊喘著氣,接過酒杯道:「有你這句話,我浮生——酒未飲,人已醉!」

我看著她手腕上那一對玉鐲子,眼睛有些發潮。

浮生將酒一飲而盡,然後抬手將我面前的酒杯滿上:「相識一場,我也敬你一杯。」

我苦笑一聲,將酒一飲而盡。

浮生盯著我,直到我放下酒盞,才道:「洛溪雲,我知道我時日不多了。你告訴我,皇上打算如何了結我?」

南詔刑罰嚴苛,凡是通敵的罪名,一律五馬分屍或者凌遲處死,死狀悲慘。浮生按照計劃指認了蕭華勝,自然不會判得這麼重。

但是,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陣難耐的沉默後,牢房裡響起了浮生低低的笑。哪怕這些日子吃盡了苦頭,她的聲音卻依舊婉轉清麗。

「我不怕什麼五馬分屍,凌遲之刑!早前被訓練成細作時,我就明白我最終的下場。」她喃喃道,「但是,死得太慘,面目全非的話……在陰間等候王爺,會讓他認不出。」

這句話,隱有深意。

我猛然抬頭,看著浮生。

已經晚了。

她表情一滯,唇角流出了殷虹的鮮血。我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卻驚懼得早已沒有力氣。

只一瞬間,她便倒在地上。

「浮生!」

我失聲道。

花廬站在身後,驚叫一聲。我這才回過神來,向她喊道:「還不去叫人!」

我含了淚,用力將浮生抱起來,難以置信地喊:「為什麼,為什麼?!」

浮生吃力地道:「我怕是……再也見不到王爺了……」

更多的血從她的嘴中湧出,染紅了衣襟。我只覺心頭刺痛,喃喃道:「浮生,我對不起你……我……」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明知道浮生的身份敗露,我仍然沒有提醒她,和江朝曦聯手來利用她,讓她落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可我的話音未落,她已經將手指舉起,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個動作有些迅速,讓她虛弱了好一陣子。

我愣住。

「你不用坦白,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

浮生,早就知道我一直在騙她?

浮生笑得凄涼:「溪雲……我本來恨毒了你!可是現在我不這麼想……原來自欺欺人是這麼……這麼讓人安慰的一件事。」

我凄然道:「浮生,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艱難地道:「多少次,我寧願你說的這個謊,是真的……」說著,她顫抖的手指撫上了腕上的玉鐲。

這對玉鐲,曾是她爹娘的信物,對她而言是那般重要。在那年的乞巧節,她曾忐忑地向心上人半是撒嬌半是嗔,要他為她去贖回鐲子。

她不要銀票,她只要他親自去贖。

這樣一份心意,於她而言,是那樣重要。可就連這樣純粹的一份心思,都被我利用了。

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代價。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竟是這麼可恥。

浮生嘴唇一張一闔,似是想訴說什麼。我歪頭,將耳朵湊到她的唇旁。

她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麼,便沒了氣息。

接著,那雙戴著玉鐲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抱著浮生,痴痴地看著地面。驀然,身後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還有花廬的一聲喊叫:「娘娘!」

花廬撲過來,聲音帶了哭腔:「娘娘,鬆手吧!她已經死了!」

我這才驚醒,低頭看向浮生,才發現她身體僵冷,一雙眼睛已經閉上,臉色鉛灰。

是我害死了她。

真是,浮生夢一場。

在這千重宮闕里,到底有多少人的希冀,只是一場浮生夢?

因為浮生是在我的探視期間死掉的,所以我和花廬都被扣在天牢。很快就有人去稟了江朝曦。

然而,過去了一炷香時間,他依然沒有出現。

蕭王一族成千上百人,處理起他們,並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情吧。

因為傷口初愈,加上天牢十分潮冷,我有些支撐不住,腿腳一軟,幾乎跌倒在地上。花廬忙扶了我的手,關切地問:「娘娘,沒事吧?」

正是這一跌,才讓我頭腦不再被悲傷填滿,而是徹底清醒過來。

獄卒們恭立一旁,都在等著江朝曦的駕臨,哪怕是他的一條口諭。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心中的焦灼,早就讓他們不再如剛才那般冷靜。

他們這樣怕我,原來在別人心裡,我依舊算是江朝曦的寵妃。

我睨了他們一眼:「還真把本宮當刺死死囚的犯人了?」

沒有人敢吭氣。

我執了花廬的手,目光繼續睨著他們,道:「本宮是否有罪,自然有皇上來定奪!難道這皇宮,還能讓本宮逃了不成?擺駕,回宮!」

獄卒們面面相覷,無奈地道:「恭送賢貴嬪。」

待出了天牢,寒風迎面撲來,我一陣虛脫。

花廬小心地將我扶進轎子,將轎內備好的一件毛毯為我披上:「娘娘,別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我點點頭,扶住太陽穴,拭去眼角的一滴眼淚。

四下重新又恢復了靜謐。我靠著軟墊,頭腦里紛紛擾擾,耳畔嗡嗡亂想。正想喊停轎子,下來走走透氣,忽然——

我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鞭聲,叫罵聲,還有女子的慘叫和哭泣聲。

我刷的一聲掀開轎簾:「停轎!」

果然,不遠處的雪地上,站著一行人。我整了整心神,穩步走過去,待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大吃一驚!

昔日尊貴無比的皇后,此刻只著單衣,披頭散髮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身子,如一片頹敗的落葉。

那個正在用鞭子一下下地抽著她的老宮女,竟是安素姑姑。

而站在一旁被眾宮侍擁著的宮妃,正是明瑟。她披著一件大紅鶴氅,裝扮雍容華貴,看好戲般露出似有似無的笑容。

見我走進,明瑟揚聲道:「姐姐來得正好,這戲演得正好呢!」

我皺了皺眉頭:「怎麼回事?」

明瑟瞟了一眼皇后,悠然道:「蕭家落敗,皇上已經下旨廢了皇后,降為最末等采女,打入冷宮。」她面上閃過一絲狠厲:「這毒婦沒有隨蕭家一起株連,真是太可惜了!本宮要她今日跪著去冷宮,若有半點怠慢,鞭刑伺候!」

我沒有說話。這麼大的事情,我在後宮竟沒有聽見半點風聲。疑慮頓時爬上心頭。

明瑟指著安素姑姑,冷笑道:「這個賤婢,曾妄圖以驗身為由來羞辱本宮!不過,只要安素姑姑願意對蕭采女親手施以鞭刑,本宮便饒她一條賤命!」

我不由自主地摸上衣領。

雪絨掩住的皮膚下,有一道已經褪得極淡的傷疤。彼時,安素帶領一群宮女來羞辱我和明瑟,若不是我用她的銀簪威脅,恐怕難逃羞辱。

明瑟得意洋洋,看向我道:「賢貴嬪,你可知道,安素姑姑是蕭采女什麼人?」

我漠然道:「不知。」

「是奶娘,感情堪比母女的奶娘。」明瑟拖長了音調,嘲諷道。

蕭采女早沒了昔日的傲氣,加上單寡的衣物哪裡抵得住寒風。在安素一下下的鞭影中,她徐徐往前爬行。

地上的積雪有半個手掌厚,淹沒了她的膝蓋。她每往前爬一步,便用手揉捏著膝蓋。轉眼間,她已經爬出了幾丈遠。

我不想再看,想轉身離去。忽聞明瑟提高了聲音:「怎麼,賢貴嬪這麼快就失了興趣?」

我淡然回頭,道:「回容貴妃,臣妾身體不適。」

明瑟嗤笑一聲,一步步向我走來,堪堪停在離我一尺的地方,道:「看你這雲淡風輕的樣子,還以為貴嬪你真的是與世無爭呢。」接著,她咬牙,一字一句道:「可實際呢——最會謀算的莫過於你了。」

到底什麼時候,明瑟竟是這麼恨我了?

我默然望著她,籠在暖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腕間的那根紅線。

儘管我從未想過要江朝曦對我傾心,儘管我捫心自問對明瑟沒有虧欠,可終究——

這世間最傷人的情感就是愛而不得,她也算是一個可憐人兒。

我沒有做聲,再不理會,轉身便向轎子走去。

明瑟在身後咬牙切齒地道:「倒是忘了問一句,貴嬪這是從天牢那邊來的吧?」

我一凜,回身看她。

明瑟盯著我,唇角微彎,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太讓我失望了,那個女子——竟沒有替我殺了你。」

低低的聲線,和寒風一起撲在耳畔,卻更加冷冽。

明瑟的臉驀然變得那般陌生。我怔在原地,渾身冰冷。

記得浮生臨死前,曾湊在我耳畔說了一句話。

她說,小心。

浮生在讓我小心什麼?

我腦中念頭電轉:浮生入獄有一段時間了,她若要自殺,為何偏偏挑我去探視的時候?她又是從哪裡得到的毒藥?

還有,浮生是如何得知,我和江朝曦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利用她來指控蕭王?

僵立的時候,明瑟走到我的面前,陰測測地道:「本宮去見過浮生了。」

「是你給她的毒藥?」我失聲道。

「是。」明瑟冷睨著我,「我將你騙她的事情都說了,讓她把毒藥藏在指甲里,伺機行事。沒想到,事到臨頭,她竟然放過了你。」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天牢看望浮生?」

「本宮不知道你是否會去,但只要有這種可能,我就不能錯過這樣的一個機會。」面前那張朱唇輕輕一開,吐出最刺耳的話,「本宮想,最好是有人替我解決了你,省得髒了我的手。」

「為什麼?」我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凍結了。

明瑟頓了一頓,復又恢復了優雅的姿態:「洛溪雲,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傲慢地一側身,便撇下我離開。我不管不顧地對著她的背影喊:「到底是為什麼,我們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明瑟的腳步只是停了一停。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原因。」

她冷冷的聲音傳來。

我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如刀割。

傍晚時分,江朝曦終於出現在詠絮宮。

合不過幾日不見,他很明顯清減了,周身的冷冽氣質中,帶了一絲肅殺。

我朝他盈盈一拜:「臣妾不知皇上大駕,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他問:「愛妃此言差矣,你應知道朕要來。」

他沒讓我起身,我只得繼續保持屈膝的姿勢。江朝曦勾起我的下巴,冷冷地掃了我一眼,猛然將我扯入懷中。

胸口上的傷還未愈全,這麼牽扯,我不由得痛呼一聲。江朝曦面露悔意,忙將我輕推到榻上,蹙眉問道:「是不是太醫怠慢了,怎麼還沒好全?」

說著,他的手往衣領內探去。我兩頰一燙,抓住他的手,低聲道:「已經好了很多了。」

江朝曦略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一對銳利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

我知道他此次來定是為浮生自盡之事,反正也瞞不住,終於耐不住,道:「皇上,臣妾知罪了。」

他淡淡地道:「你何罪之有?」

我道:「臣妾沒有獲得皇上允許,便私闖天牢看望浮生,但浮生的死和臣妾沒有關係。」

江朝曦眸色深沉,道:「朕知道和你沒關係。」他將手撫摸上我的臉,若有所思地道:「不過,朕不是怪你這個!」

我很是意外,但是思前想後,一點頭緒也沒有:「請皇上明示。」

他捏住我的下巴,湊近我道:「再想想!」

我茫然地搖頭。江朝曦盯著我,唇角微揚,道:「朕說過,不要你再管這些事情。」

我恍然大悟。是了,他的確如此說過,他不想再利用我,所以要我安安分分做一名宮妃便好。

只是……

我思忖了一下,正色道:「皇上讓臣妾不再管這些事情,可倒是把浮生之事都告訴了明瑟。」

他的指甲輕輕在我臉頰上一刮。接著,江朝曦笑道:「怎麼,還是吃味了?」

我垂了眼眸,沒有說話。

他嘆了口氣,道:「朕既然打算讓容貴妃來出這個頭,自然要告訴她一些內幕,你不要多想了。」

因為早先見江朝曦進來,花廬就遣了宮女出去,只留在外間。四周一時精密無聲,只有宮室正中央的金猊獸爐里,明明滅滅的白炭條燃著,細微的畢剝聲透過黃銅爐體上的雕花鏤空,遙遙傳來。

在這樣溫暖的宮室里,他抱著我靠在榻上,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一隻手輕輕地撓著我的臉頰。

不可否認,這般靜謐又歡喜的時刻,足以長久地銘記。

長舒了一口氣,我躺在他懷裡,漸漸放鬆了身體,往江朝曦懷裡蹭了蹭。他輕笑一聲,抬手往我鼻尖上一刮,低低地道:「癢。」

寵溺的語氣,讓我驀然生了幾分孩子氣。我笑道:「皇上也讓臣妾癢了,所以臣妾得饒回來。」

他面上笑意更深:「愛妃真是淘氣。」

我得寸進尺地往他懷裡蹭:「臣妾不是淘氣,只是想起母親,也想孩提的時候了。」

江朝曦輕笑,溫聲道:「溪雲,今年的祭祖典禮結束後,朕便讓禮部開始準備冊封禮,封你為賢妃。明瑟雖是下了冊封的詔書,但還不算正式晉位,所以也放在一起舉行封妃禮吧!以後你和她一起掌管六宮,好不好?」

他的話太過突然,讓我有些茫然,一時無話。江朝曦繼續道:「朕尋到了玄鐵寶藏,現在全國上下士氣大振,南詔國威大增,你被封妃也是眾望所歸。」

我驚道:「玄鐵寶藏……找到了?」

江朝曦道:「地圖雖然和實際的地形有些模糊,但已經尋到……用鳳螭打開密室,裡面的確是玄鐵礦。」

他從懷中掏出那柄玉梳,插入我的鬢髮,望了一望,笑道:「好看,以後你就戴著吧。」

我道:「哪裡能隨便戴著,還是讓臣妾妥善收著。」

他倒是沒在意,道:「也罷,終歸是你的東西,你怎麼安置都行。」

我抬手將羊脂玉梳正了一正。羊脂玉特有的涼意,從指尖沁入體內。

想我洛家祖父當年,舉著玄鐵打造的兵器,征戰南北,馬革裹屍,金戈鐵馬萬里如虎。敵軍只要看到洛家軍的軍旗,就會聞風喪膽而逃。

如今洛家軍的玄鐵礦落入南詔之手,也算是振奮了南詔的國威。

他封我妃位,我該叩首謝恩了。

可是我心裡總有個聲音在提醒我,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恍惚間,母親曾對我說過的話又響在耳畔:「溪雲,這鳳螭關乎我們洛家的一個重大秘密。守著秘密,會埋下禍患,可若毀了秘密,也同樣朝夕不保。」

「溪雲,我寧願你生在普通的人家,再也不要沾染一絲一毫的富貴……」

驀然,蕭采女在雪地里跪行的慘狀,生生撞進我腦中。我失聲道:「皇上,臣妾不要封妃!」

江朝曦斂了笑,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怎麼了?」

額上沁了一層冷汗。我抬手用錦帕拭去,強笑道:「臣妾……只是想到了母親的訓誡罷了。她曾囑咐我不要將鳳螭示人,不要探究鳳螭的秘密。」

還有,她寧願不要我沾染一絲一毫的富貴……

江朝曦的身體驀然一僵,旋即又恢復了常態。

他道:「你想多了,封妃是勢在必行的事情。」頓了一頓,又道,「後宮裡得勢的妃子,多多少少牽扯著朝堂上的事。有些事,朕也不得不為之。朕心裡,其實只有你一個人的。」

得勢的妃子……他在指明瑟嗎?

我失了神:「臣妾的確多思了。」

有宮人進來,道:「皇上,賢主子,蘭林宮的紫砂在外守候,說是容貴妃備下了晚膳,請皇上過去。」

細細的一聲,讓我的心不復平靜。

江朝曦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我抬眸看著江朝曦。他的這句回答,是應了去,還是不去?

他道:「溪雲,朕明日再來看你。」

心猛然一沉。

我不動聲色地福了:「恭送皇上。」

他點點頭,提步走出宮室。外間早有宮人候著,為他整理衣冠,披上鶴氅。

「溪雲,等著朕。」

他落在我耳畔的話,溫軟繾綣。我突然有些不舍,伸了手去扯,可是只一個猶豫之間,手撲了個空。江朝曦已經登上了轎輦,隱入轎簾之後。

我尷尬起來,忙收了手,卻覺人群里有兩道目光,大不敬地看著我。循去一看,竟是紫砂。她站在轎輦旁邊,冷冷地睨著我,唇邊掛著一抹嘲諷的笑。

是了。

紫砂自然是得意的,因為明瑟現在是後宮裡一等一的寵妃了。

我站在風雪裡,望著轎輦遠去的方向,久久佇立。

「娘娘?」花廬從旁邊急匆匆地走過來,「回宮吧。」

我點頭,將手搭上她的手。她臉色一變,低呼:「娘娘,你的手!」

錦帕上的血如梅花點點。原來我方才想得太入神,無意中掰斷了指甲。

我苦笑一聲,將手指裹進錦帕,道:「不礙事,只是……有些心寒罷了!」

待回了宮,宮門關好,花廬才伏在我耳邊道:「方才瓊妃使人來送信,說要見主子一見。」

我心裡一凜,沉思道:「不見。」

如今,瓊妃被軟禁,她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太多耳目,我不可能毫無顧忌。

花廬依著我的意思回了,片刻後卻又進來,神色古怪:「娘娘,那人說早料到娘娘不肯見,所以給瓊妃帶了一句話。」

我問:「什麼話?」

她神色猶豫,吞吞吐吐地說:「她說……總有一天,你會幫她。」

「她有沒有提及要我幫她什麼?」

「沒有。」

我盯著花廬道:「瓊妃讓人帶的不止這一句吧?」

花廬臉一紅,道:「娘娘英明。」

「你如實稟來。」

「瓊妃還說,大禍將至,娘娘倒還坐得住。」

大禍?

我細細思忖,自從岳文武死後,和議的事情就擱淺下來,兩國關係也變得微妙。得不到南詔的確切意圖,襄吳便無意讓哥哥班師回朝。

繼續守城,也是哥哥的意願。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出格行動才是。

可瓊妃口中的大禍,是別有所指,還是聳人聽聞呢?

我垂眸沉思:「大禍將至……依你之見,瓊妃是什麼意思?」

花廬沉默了一會,道:「娘娘,瓊妃難道是指,容貴妃突然得寵是娘娘之禍?容貴妃未免風頭太盛了。」

我道:「你也覺得容貴妃得寵很奇怪?」

花廬目光一沉,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嘆了口氣,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瓊妃帶給我的那句話,從頭至尾透著股古怪。異樣的感覺如一線草蛇,悄然爬上心頭。

我推開窗子,只見外面夜幕降臨,天染濃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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