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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過去的現在的是遇見的

所屬書籍: 到愛情為止

2003年春節就要到了。來自四面八方打拚的外地人,都各自忙著回老家過年了,北京漸漸地變成了一座空城。劉鐵決定,今年就不回老家過年了。一來火車票一票難求,二來回老家總要花錢,三來主要是劉鐵覺得自己現在MGM當保安,不知應該如何向父母交代?總不能騙父母MGM是個外企吧!

那雪從小什麼就聽劉鐵的,知道他自尊心強,明白他的心思,沒說什麼就同意了。但那雪永遠不會忘記,五年前為了給自己母親治病,劉鐵父母把家裡的牛都賣了,她早已把劉鐵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了。那雪平常省吃儉用攢了一些錢,背著劉鐵偷偷地給他父母匯過去了。為了緩和之前「MGM事件」造成的緊張氣氛,過一個快樂祥和的春節,那雪很早就開始準備了。

北京的冬天,風很大,呼啦啦的,吹得光禿禿的樹枝來回搖晃著。這天,那雪拿著自己所有的年終獎金,鼓足勇氣去了趟平時都不敢走進去的藍島商場,給劉鐵買了件比較貴的皮夾克,給自己也買了件便宜的線衣。那雪知道劉鐵現在不如自己掙得多,心裡一直很壓抑,時時處處都小心翼翼。劉鐵穿上皮夾克十分精神,那雪露出了心悅的笑容。劉鐵躲閃著那雪的目光,苦笑著凝視著前方。

那雪特別喜歡孤兒院的姚貝貝,覺得她特別有音樂天賦,又特別喜歡唱歌,為此專門去了趟附近的百腦匯,給小貝貝買了個MP3播放器。那時,韓國人發明的MP3風靡了中國內地,廣東某家公司也追趕著生產了一款,還特地花了數百萬請了因電視劇《還珠格格》一炮而紅的趙薇做廣告。劉鐵看著那雪手裡紙袋子上「小燕子」誇張的大頭照,不屑地說自己最討厭看嘰嘰喳喳的《還珠格格》了。那雪笑著解釋說小孩子都喜歡「小燕子」,再說這個牌子相對比較便宜。

第二天,下雪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這應該是2003年北京的第一場雪,就在人們的熟睡中悄悄地降臨了。那雪從小就喜歡雪,看到雪就莫名地興奮。劉鐵仍在熟睡,她興奮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看著大雪無痕的世界,感覺時間彷彿已沒了皺紋。

一場雪,給平日喧囂的北京帶來短暫的一絲寧靜、一絲喜悅。那雪輕手輕腳地帶上房門,伴著令人著迷的咯吱咯吱踏雪的聲音,頓時覺得心情格外舒暢。她不由得張開雙臂,陶醉地仰起頭,深吸著乾淨的空氣。潔白的雪花落在了她的手上慢慢地融化了,她感到疲憊的心似乎得到了一種片刻的寧靜。

要過年了,放寒假了。每逢佳節倍思親,潘石想去孤兒院把姚貝貝接到家,他知道這時她一定渴望家的溫暖。一覺醒來,他站起來活動著身體,發現了窗外突來的飄飄洒洒的雪花,頓時感覺心情振奮,急忙換好衣服走出房門,決定馬上趕往郊區的孤兒院。

馬路上行人不多,積雪不是很厚。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的家鄉,那時候氣溫似乎比現在低很多,雪的厚度經常也會有半尺或一尺深,屋檐和樹枝都會結起冰凌,大地被厚厚大雪覆蓋著也顯得格外的壯麗。潘石覺得,也許是全球溫室效應的問題,現在北京下的雪都是比較小了;也許是現在的人都太忙了,自己小時候打雪仗、堆雪人的情境,似乎現在在北京也很難看到了。

因為寒冷,冬天的陽光是迷人的,是和藹可親的,人們都很珍惜這難得的溫暖。走進孤兒院,老遠就聽到了一群孩子的歡笑聲。雪花發著銀白色的光照射大地,給孩子們帶來了無窮的歡笑。天氣雖然寒冷,但孩子們的額頭上卻都冒著熱氣,正在認認真真地從頭拍到腳堆著雪人。

站在皚皚雪地里,看著眼前久違了的情境,看著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笑臉,潘石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傳說中的童話世界。雪花漫天飛舞,輕輕地落在他身上,清清涼涼的,令他感到心情格外的寧靜而舒暢。雪是冬天的使者,讓冬天富有詩意,而眼前的一切美得簡直就像一首詩。

這時,一個身穿紅色羽絨服的小姑娘進入了銀白色的畫面。她耳朵上戴著一副耳機,一邊跳著一邊唱著。一個身穿白色羽絨服的姑娘緊跟在她身後,朦朦朧朧露著溫馨的笑。潘石的目光一下子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片刻無法移開,他被眼前的畫面震撼了。

朦朧處,是伊人。潘石一直自認為是個很不浪漫的人,也從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但就在這一瞬間,他覺得似乎自己已經漸漸遠去的青春再次被喚醒了,長期壓抑在內心裡對愛情的幻想和渴望似乎再次被點燃了。

潘石踏著積雪朝那個美妙的畫面走去。積雪發出了咯吱聲,穿紅色羽絨服的小姑娘果然是可愛的姚貝貝。只見她拿著一個白色的MP3,雙手凍得微微顫抖,依然愛不釋手。穿白色羽絨服的姑娘蹲著身,使勁兒地搓著小貝貝凍紅的小手。潘石心中驚喜,難道真的又是她,那雪?

「潘叔叔,潘叔叔……」小貝貝驚喜地大聲叫著。穿白色羽絨服的姑娘抬起頭,一雙清澈雪亮的眼睛與潘石相遇,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對潘石回以淡淡的微笑。潘石凝視著那雪,那雪下意識地整理了下頭髮。盯著那雪指尖滑過的地方,潘石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潘叔叔,你看,那雪姐姐給我買的MP3!」

「哦……是嗎?真漂亮!那雪姐姐心真細,潘叔叔都沒想起給你買新年禮物!對了,潘叔叔這次來,是準備接你回家過年,你覺得好不好啊?」

「啊?……好!好!太好了!」小貝貝興奮極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啊?」

「可是……張院長知道嗎?」

「放心吧!已經給你請好假了!」

「可是……我還沒收拾東西呢?」

「不用了,正好叔叔帶你去買新衣服。」

「可是……我還沒帶牙膏牙刷呢?」

「我們買新的,好不好?」

「不好!那樣很浪費的!潘叔叔,您能等我一下下嗎?很快的,最多五分鐘!」

「哈哈,當然沒問題,不著急!」小貝貝高興地轉身飛快地跑了。那雪微笑著轉過身來,再次遇到了潘石炙熱的目光,急忙低下了頭。潘石的眼睛幾乎就沒再離開過那雪:「你……還好吧?」

「我挺好的,潘總!」

「對了,那天晚上……沒事吧?」

「啊?哦……沒事兒!對了,我讓小汐給您打電話,還希望您能理解!」

「小汐?給我打電話了嗎?有事兒嗎?」

「啊?哦……沒什麼!」

「哦……一會兒小貝貝回來,一起回城吧?」

「不了不了!我坐公交車回就行。」

「下雪路滑,一起走吧!」

這個春節,熊小乖是孤獨的。熊小乖雖是熊龍德的掌上明珠,但父親在外面還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他們一起去法國過年了。熊小乖的母親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是父親來北京闖蕩時老家的原配。熊小乖不想讓母親傷心,一直沒有跟母親說父親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兒,但其實她母親也是知道的,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說罷了,她借口不喜歡城市的生活,一直住在老家。

春節假期間,熊小乖曾多次打電話給劉鐵,約他出來吃飯,但都被劉鐵拒絕了。後來熊小乖再給劉鐵打電話,劉鐵乾脆不接了。熊小乖非常生氣,發了很多條簡訊罵劉鐵,但始終沒有迴音。她整天百無聊賴地賴在床上,擺弄著各式各樣的玩具熊,命令它們必須按照她的意思談戀愛。實在無聊的時候,熊小乖就約張若菲到三里屯喝下午茶打發時間,但話題繞來繞去,總是離不開劉鐵。

除夕這天,那雪把房間收拾得整潔、溫馨,買了肉餡和蔬菜準備包餃子,笑嘻嘻地在廚房裡忙得不亦樂乎。劉鐵興緻勃勃地看著那雪洗菜、切菜、刷鍋、炒菜,動作十分熟練麻利。「呲」的一聲,一股刺鼻的辣椒味撲面而來,小小的廚房裡頓時瀰漫著辣椒味和油煙味,把劉鐵嗆得咳嗽不止,眼淚都流出來了。

那雪讓劉鐵趕緊出去等著。劉鐵走上前摟著那雪的腰,起膩地說自己要給那雪當下手。那雪說不用了,他不添亂就不錯了。劉鐵順勢親了那雪一下,嬉皮笑臉地賴著不走。那雪露出了溫馨的微笑,關掉燃氣灶,用力推著劉鐵往客廳里走:「你這樣的,我還怎麼炒菜呀!快出去,出去!」

劉鐵被推了出來,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心想自己真是有福氣,媳婦又賢惠能幹,又溫柔善良,和同齡的女孩兒相比,那麼質樸誠實,那麼知道疼人,一點兒也不矯情。不一會兒工夫,那雪端出了幾道地道的客家菜,蘿蔔乾炒臘肉、釀豆腐、鹽焗雞、大盆菜等等。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老家菜,劉鐵饞得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趁著那雪沒注意,直接下手拿起了一塊鹽焗雞,一口塞到嘴裡。

「不許偷吃!」那雪端一個砂鍋走出來,故意嗔怪地說。

「我這是領導試吃,看你的年夜飯O不OK!」

「那領導覺得還OK嗎?」

「OK OK OK,太OK了!」

「打開蓋子,嘗嘗我做的梅菜扣肉怎麼樣?我知道,肯定不如你爸爸做得好吃!」

「不能這麼說,應該說你做的是新派梅菜扣肉!嘿嘿。」

「我這就下餃子,說話就好。」

「得嘞,媳婦辛苦了!待會兒我這兒有大獎哦!」

劉鐵吹著口哨,蹺著二郎腿,抽著中南海,看著一個從廢品收購站買的21寸的小電視。不一會兒,那雪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餃子走了出來。劉鐵站起身來,神秘兮兮地彎下腰,從床底下拿出了一個紙袋子,上面寫著LV兩個醒目的英文字母,故意瞪著大眼看著那雪:「媳婦,瞧,這是什麼?L和V啊!」

那雪似乎對LV的標誌已經有了心結,一看見就會想起劉鐵去秀水街買假貨被人坑的事兒。那雪曾多次自責,自己不應該表現出對LV的喜歡,無形中給了劉鐵壓力。此時,劉鐵臉上掛著得意的微笑,看著那雪吃驚的樣子,高高舉起LV袋子搖晃著說:「放心,這次絕對不是假的,國貿買的!」

「你哪兒來的錢啊?」

「哈哈,賣了點兒石油。」

「真的啊?那就應該把錢存起來,或者寄回家裡,我真的不需要背這麼貴的包包!」

「那不行!人活著就是一口氣,不蒸饅頭爭口氣。我不能讓你在趙小汐面前丟了面子!」

「哎呀,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其實,真的無所謂的!我知道鐵子最能幹了,最疼我了!趕緊吃飯吧,快八點了,春晚馬上要開始了……」

那雪拿了一瓶二鍋頭和兩個一次性紙杯,說除夕夜一定要陪劉鐵喝一杯。那雪說劉鐵口才好,讓他說兩句。劉鐵撓了撓頭,想了想詞,站起身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雪兒,祝你永遠年輕漂亮!」

「鐵子,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工作!」

兩個人碰了一下,那雪一口氣兒喝了下去,辣得張著嘴趕緊喝了口水。劉鐵笑了,幫那雪拍了拍後背,然後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表現得非常開心的樣子。那雪的眼睛突然停在了劉鐵的胳膊上,她隱隱約約地發現,劉鐵的胳膊上有一貼創口貼。那雪問劉鐵胳膊怎麼了?劉鐵趕緊躲藏著,說不小心碰了一下,擦破了層皮。看著劉鐵躲躲閃閃的眼神,那雪頓時覺得不對了。劉鐵從小就不會撒謊,更不會對那雪撒謊,每次撒個小謊都不敢直視那雪的眼睛,甚至臉紅。

那雪似乎明白了什麼,強拉過劉鐵的胳膊,揭開了創口貼,發現了一處發紅的針眼兒。她驚愕地睜大了雙眼,聲音顫抖地問:「鐵子,這針眼兒是怎麼回事兒?」劉鐵裝作滿不在乎地抽回胳膊說:「啥針眼兒啊!你看錯了,吃飯!」那雪再次拉過劉鐵的胳膊,盯著那個發紅的針眼兒認真地看著看著,突然失聲大叫:「鐵子,你是不是去賣血了?」劉鐵低頭不語。

劉鐵每月工資多少、年終獎發了多少,那雪都很清楚。以劉鐵的收入,根本沒能力買得起LV包,也沒聽說他做成了石油大買賣,難道他為了給自己買LV包,錢不夠去賣血了?劉鐵從小就要強愛面子,為了給她一些驚喜和感動,時常會衝動和任性,時常做出一些很出格的事兒。她知道,以劉鐵的性格,賣血給她買LV包不是做不出來的。再看看劉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那雪知道自己猜對了,眼淚一下子順著眼眶涌了出來。

劉鐵輕輕撫了下那雪的臉,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珠,強作笑臉,死撐著不肯落一滴眼淚。那雪獃獃地坐在那裡,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感動,還是應該內疚。

「別哭了,大過年的,哭啥呀,趕緊吃飯吧,菜都涼了。」

「鐵子,答應我,以後別再干傻事兒了,好嗎?」

「你不懂,人要適當放點兒血,促進新陳代謝,對身體好,嘿嘿。」

「鐵子,我心裡好難受……」

「難受啥啊!吃飯,趕緊吃,吃完好看春晚,快快快……」

劉鐵正要拿起筷子給那雪夾菜,他的電話響了,電話上顯示著「乖乖」。劉鐵急忙把手機翻了過去,那雪似乎猜到了什麼。劉鐵的手機斷了又響,響了又斷了,劉鐵緊鎖著眉頭,尷尬地說陌生號碼不接了。那雪看著劉鐵撒謊的樣子,收拾起桌上的盤子和碗筷去廚房了。她一邊洗著碗筷,一邊若有所思,腦海里浮現出熊小乖的模樣,心裡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感嘆現在的鐵子也是有秘密的人了。

那雪離開後,劉鐵趕緊躲到一個角落裡接通了熊小乖的電話,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到熊小乖一頓破口大罵。熊小乖刺耳的叫罵聲語無倫次,聽起來舌頭也已經明顯的大了。劉鐵知道,這個大小姐一定是又喝多了,似乎電話里都能聞到她嘴裡的酒氣:「劉鐵,你他媽居然敢不接我的電話!」

「你喝多了,我掛了!」

「你敢再掛下我電話試試?我馬上去你家找你,靠!」

「你想幹嗎?」劉鐵壓低了聲音說。

「我想你了!你說『我想你了』,快說!」

「別鬧!」

「你說不說?不說,我現在馬上就去找你!你信不信?」

「過年好,我掛了哈!」劉鐵故意提高了聲音。

「你他媽的敢!你掛下試試?」

「你到底想怎樣?」劉鐵壓低了聲音。

「你想我了嗎?快說!」

「嗯……」

「不行,要大聲說出來,不然,你等著!哼!」

劉鐵知道,熊小乖是絕對說得出做得到的,萬一她真的找到家裡來,那場面就不好收拾了。劉鐵臉憋得發紫,壓著自己的暴脾氣,深呼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故意含糊不清地說了句:「想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熊小乖得意地笑著,掛斷了電話。

劉鐵緊張地往廚房裡瞄著,擔心那雪會聽到,擔心他們努力打造的春節氣氛被破壞了,他故意大聲叫著那雪:「雪兒,雪兒,快來看,春晚開始了,快快快!」

那雪脫下身上的圍裙,對著鏡子調整著自己的表情,不停地告訴自己,母親走後,在這個世界上,劉鐵是自己最親的人,自己一定要相信劉鐵。她端著一盤瓜子走了出來,努力微笑著說:「鐵子,來來來,吃瓜子嘍!」劉鐵伸手去拿瓜子,躲避著那雪的目光。那雪感覺到他眼神里的一絲遊離,盡量地裝作一無所知,努力表達著一種喜悅心情,但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心裡似乎也藏著一絲秘密,彼此之間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那種通透。

那雪安靜地一邊吃著瓜子,一邊認真地看著電視。電視里正上演著熱鬧的歌舞組合《過大年》,那雪隨口說了一句:「這首《過大年》,是『北方歌舞團』卞團長作的曲!」劉鐵看著舞台上載歌載舞的女演員,又轉頭看了一眼那雪,看到那雪眼裡流露出的羨慕眼神,心一下沉了下來。他故意問了句:「雪兒,是不是特別羨慕她們啊?」

正聚精會神看錶演的那雪,沒有察覺到劉鐵話裡有話,隨意地點了點頭,隨口應了一句「嗯!」劉鐵盯著那雪,低沉地說:「雪兒,我覺得,我特對不起你!我覺得,是我耽誤了你的前程!我覺得,你也許應該去『北方歌舞團』!去了『北方歌舞團』,沒準兒也上春晚,沒準這會兒正和她們一起唱《過大年》呢……」那雪依然沒有反應過來劉鐵的意思,又隨口說了一句:「得了吧,別嘲笑我了!」

看著那雪神情投入的樣子,尤其是發覺那雪沒注意到自己的醋意,劉鐵心裡越發不是滋味了,他感到自己被輕視了,不自覺地又想起了那個潘總,越想越生氣,於是故意說:「雪兒,要不,你再去找找潘總?讓他再給卞團長打個招呼?今年春晚是上不了了,爭取上明年的吧!」

這會兒,那雪終於反應過來劉鐵話裡有話。她轉頭看著劉鐵,劉鐵故意認真地盯著電視不看她。大過年的,那雪不想惹劉鐵不開心,更不想破壞了他們一起精心打造的春節氣氛,就沒接話繼續看電視,想讓這事兒就過去了。見那雪沒接話,劉鐵覺得心裡更堵得慌了。他盯著電視,繼續說:「沒事兒,潘總對你那麼好,會幫你的,還來得及!」

「鐵子,大過年的,咱不提不開心的事兒,好嗎?」

「沒有啊,我沒有不開心啊!我主要是覺得你不開心,耽誤了你的夢想!」

「好了,鐵子,看電視吧!快看,趙本山!」

這時,電視里趙本山、高秀敏和范偉正演著小品《心病》,那雪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劉鐵看看那雪,又看看趙本山那逗樂的樣兒,也跟著笑了起來……

潘石今年春節終於不是一個人過年了。退休的父親來看望他了,還帶來兩位山東老鄉。一位是同事陳老師的老伴苗阿姨,另一位是苗阿姨的兒子陳俊宏。去年俊宏考大學的前夕,陳老師不幸病逝了,俊宏備受打擊,也沒考上大學。陳老師去世後,潘石父親看他們孤兒寡母的,提議他們來北京,一來可以照顧長期一個人生活的潘石,二來看看能否給俊宏在潘石的公司謀個工作。苗阿姨欣然同意了。潘石聽了父親的介紹爽快地答應了,並尊敬地稱呼苗阿姨為苗老師。

以前,潘父也來過幾次北京,但每次住不了幾天就鬧著回去,說不喜歡人多車多沒有人情味的北京,總覺得沒有老朋友老同事聊天心裡悶得慌。今年父親能來北京過年,潘石格外高興,一定要親自下廚做年夜飯。客廳里,潘父逗著小貝貝玩耍。廚房裡,苗老師和俊宏給潘石當幫手,不一會兒工夫,就端上了一道道香噴噴的飯菜。苗老師驚嘆潘石這麼大的老闆居然還能炒一手好菜,不停地誇獎潘石好手藝。潘石謙和地說,這是他的一大愛好而已。

飯菜上齊了,幾個人上了桌。潘石拿出了收藏的茅台,畢恭畢敬地給老爺子倒上了酒。潘父抱著小貝貝,微笑里藏著一絲失落。潘石明白老人家的心思,知道老人家又想親孫女了,於是故意找了一些政治、歷史等老人家感興趣的話題攀談著,分散著老人家的注意力。潘父一邊喝著酒,一邊偷偷地看著牆上的鬧鐘。

鬧鐘響了八聲,春節晚會開始了。潘石招呼著大家圍坐在一起看電視,沒話找話地和父親聊天。但潘父始終心不在焉,終於忍不住地說:「貝貝和小貝貝差不多大吧?都多少年沒看見她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孟美……她還好吧?」

「她很優秀!拿到了美國法律博士學位,還拿了美國職業律師資格,現在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

「現在美國應該是早上了吧?孟美和貝貝應該起床了吧?過年了,要不要給她們打個電話啊?」

「好的,我這就打!」潘石知道,父親也是下了很大決心才提出這個要求的。他拿起手機,手在微微顫抖,撥打著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電話號碼。電話嘟嘟嘟響了很久,潘石感覺心提到了嗓子眼。終於,電話通了,是孟美接的電話,兩個人客氣地問候了一番。

但孟美始終沒提女兒潘貝貝,潘石實在忍不住了,告訴她父親就在身邊,希望能和貝貝說幾句話。潘石把電話遞給了潘父,老人家顯得有點兒激動,聲音顫抖地對孟美問長問短。說了一會兒,孟美才禮貌地說貝貝還沒起床,等會兒起來後讓她再打過來。老人家聽後連忙說好,但神情失落。

見老爺子掛了電話,潘石急忙繼續找著話題和老人家聊天。老人家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眼睛卻不停地瞄著潘石的手機,但手機卻始終沒有再響。老爺子失望地說要去休息了,潘石十分愧疚地將父親安頓好,自己獨自走進書房,獃獃地坐在沙發上,想著遠在天邊的女兒,想著想著,似乎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小貝貝走進了書房,關心地拉起潘石的手,認真地說坐在沙發上睡會感冒的。潘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微笑著將小貝貝摟在懷裡。小貝貝突然說想那雪老師了,提議給那雪老師打個電話問新年好。潘石下意識地看著窗外,腦海里一下子閃現出了那個美麗的倩影,那個臉上寫著愛情的姑娘。他定了定神兒,告訴小貝貝自己沒有那雪老師的電話號碼,哄著她睡覺去了。

熱鬧的節日里,孤獨的人最容易觸碰最真實的角落。往年的春節潘石大都是一個人過的,後來似乎已經習慣了,不但不覺得冷清,反而會享受這份安靜。今年的春節,父親來了,還帶了苗老師和兒子俊宏,再加上小貝貝,這個年比往年熱鬧了許多,但不知怎的,他反而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在這個合家歡聚的時刻,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一個寄託精神的地方。

自第一次在MGM遇見那雪,到孤兒院里看到那個美麗的倩影,潘石驚訝地發現,自己會經常有意無意地想起那個臉上寫著愛情的女孩兒。那晚帶卞團長見那雪,知道了劉鐵的存在後,他多次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打擾那雪的生活。他找著各種理由讓自己不再去想,但發現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尤其是第二次在孤兒院偶遇之後,那雪恬淡的微笑更是揮不去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有時他會自問,難道真的有一種感情,與年齡無關,與風月無關,只與傾心有染?但他又很快地自責自己是個有家庭的人了,那雪也有了自己的愛情,自己不能破壞別人的感情。但感情這東西真是無法控制,想與不想,它就在那裡。潘石有時會反省自己,雖然自己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關心那雪,但他內心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那個姑娘已經超越了喜歡的界限。

人常說,愛情里無智者。此時的潘石也是如此,剛才小貝貝一提那雪,一下子讓他坐立不安起來。他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個決定,去一趟那雪居住的出租房,去遠遠地、靜靜地看一眼,哪怕只是一個身影。潘石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自嘲居然還有著年輕人的激情與衝動。他在書房裡走來走去,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他覺得過去的、現在的都是遇見的,遇見的都是最好的,應該珍惜生命中每一次真誠的遇見。

想著,他拿起車鑰匙,走出了大門,很快就駛到了那雪出租房的樓下。他仰著頭倚靠在車旁,凝視著那昏黃的燈光……

出租房的電視里,倪萍、朱軍、李詠等正煽情地高喊新年鐘聲的倒計時。劉鐵也興奮地站了起來,跟著一起喊著「5、4、3、2、1」,新年的鐘聲響了。劉鐵激動地擁抱著那雪,輕輕地親吻了她一下。然後高興地拿出準備好的鞭炮,把鞭炮綁在一個細長的棍子上,跑到窗戶旁伸了出去,並大聲叫那雪過來看。那雪站在劉鐵身後笑著說害怕,不想看,並大聲叮囑劉鐵小心點兒。

劉鐵點上了一根煙,使勁地抽了兩口,煙頭忽閃忽閃的,隨後點燃了綁在棍子上的鞭炮。導火線燃起了火花,震耳欲聾的鞭炮噼里啪啦地響起,冒出了一道道閃光。突然,閃光中,劉鐵發現樓下停著一輛熟悉的黑色奧迪A8。他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又仔細地望過去,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倚靠在車旁,正遠遠地朝他這兒望著……劉鐵感到渾身的血「噌」的一下躥到了腦門,憤怒地將半顆煙丟在了地上,用腳尖壓住煙頭,用力地捻著,狠狠地叫了一聲:「那雪,你過來一下!」

那雪擔心劉鐵掃興,微笑著搖了搖頭走了過來。劉鐵轉頭看了一眼那雪,用手指向遠處那輛熟悉的奧迪A8,嘴角上揚,自嘲地笑了笑,一聲不吭地轉身回了房間。那雪一時愣在了那裡,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一輛熟悉的車,然後緩緩地消失在了夜色中。這時,北京的夜空,爆竹聲聲,五顏六色的煙花刺向天空,東南西北中交相輝映。絢爛的夜空下,那雪獃獃地站在那裡。

「啪!」的一聲巨響,劉鐵將一瓶「小二」猛烈地摔在了地上,那刺耳的聲音,刺穿了那雪的心。那雪沒再過去勸慰劉鐵,也沒再哭泣,而是慢慢地蹲下來。她臉色蒼白,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面對他們千瘡百孔的愛情,兩個人都意識到,儘管彼此都在拚命地堅守著、捍衛著,但在現實面前,他們的確已不可否認地打了折扣,且變得越來越脆弱;兩個人都意識到,彼此在相互折磨著、灼傷著、內耗著,只不過是以愛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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