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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到愛情為止 > 2.1 那些無法釋懷的日子

2.1 那些無法釋懷的日子

所屬書籍: 到愛情為止

1980年,贛南山區的一個小鎮,在客家人獨有的圍屋裡,劉家生了個黑乎乎的大胖小子,虎頭虎腦地著實招人喜愛,鄰居們有的管這孩子叫鐵蛋兒,有的管這孩子叫煤球兒。劉父給這孩子取了個大名叫劉鐵。第二年,鄰居家的那老師生了女娃,皮膚冰雪如玉,那老師給這個孩子取了個大名叫那雪。

轉眼間,劉鐵和那雪長大了。劉鐵長得劍眉俊目,由於從小習武,身體非常強壯,比同齡的孩子高出了半個頭。他天資聰明,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很自然地就成了孩子王。那雪長得清純秀麗,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彷彿吸取了大自然的靈氣。鎮上的大人們都誇他們倆是一對金童玉女。

小學時,劉鐵經常拉著那雪的手上下學。藍天上的白雲飄得高高的,青山的塬上開滿了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兒。山間的小路上,經常回蕩著那雪唱的清脆悅耳的客家童謠。那雪有一副天籟般的好嗓子,這是那方水土給她的恩賜。

初中時,有一天,少年的劉鐵牽著那雪的手,興高采烈地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那雪停下了腳步,指著前方大聲喊著:「鐵子哥,快看快看,那隻蝴蝶,好漂亮啊!」

「雪兒,等著,我給你逮住它!」

「不要不要,讓它飛吧……」

雪兒的話還沒說完,鐵子一個箭步飛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那隻蝴蝶。鐵子拿著蝴蝶走到那雪身邊,打開了捂著的雙手,蝴蝶已經奄奄一息了。雪兒急得都快哭出來了,晶瑩的淚珠噙在眼眶裡。鐵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雪掉眼淚了,趕緊跑過來用袖口給雪兒擦眼淚,勸著那雪說:「都怪我武功太強大了,等著,我再給你抓一隻活的!」

「不要啊!你看你,它都快死了,真是的!」

那雪說著,小心地從鐵子的手裡接過蝴蝶,輕放在了一朵杜鵑花瓣兒上,心疼地凝視著。看著那雪傷心的樣子,劉鐵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趕緊想著辦法把雪兒逗笑。他圍著那雪一會兒學著青蛙跳,一會兒學著土狗叫,一圈一圈兒的,嘴上不停地說著自己錯了。那雪看著劉鐵認真的樣兒,破涕為笑。

「鐵子哥,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好嗎?」

「雪兒,我發誓,以後再也不了!別哭了,行嗎?」

「我才沒哭呢!」

夕陽西下,圍屋的四周炊煙升起,繚繞在空中。劉鐵的母親正和鄰居的阿嬸阿婆們準備著晚飯。劉鐵牽著那雪的手,興高采烈地走回圍屋。分別時,兩個人依依不捨。第二天是周末,劉鐵約那雪一大早兒去爬青山,那雪聽後高興得小臉兒紅撲撲地回家了。

清晨,和煦的陽光照在青山上,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兒,色彩斑斕,像似一副艷麗的水彩畫,煞是好看。萬花叢中,那雪穿著一身簡潔乾淨的白色連衣裙,扎著兩個小辮兒,一首一首地吟唱著家鄉的民謠。

劉鐵坐在一塊石頭上,聆聽著那雪珠圓玉潤的歌聲,不敢大聲喘氣,安靜地凝視著她,唯恐破壞了這天籟的寂靜。那雪唱累了,劉鐵咧著嘴笑著,表演起了自己的童子功。他的秀如貓、抖如虎、行如龍、動如閃、聲如雷,摘葉飛花,練完後,得意地看著那雪,折斷了一朵杜鵑花插在那雪的秀髮上,誰知那雪又生氣了。

「雪兒,我又咋啦?」

「你看你,把花兒都弄壞了!」

「啊?……哦,我錯了!這樣好不好,回家以後,我把杜鵑花栽在花盆裡養起來,行嗎?別生氣了,行嗎?」

劉鐵牽著那雪的手往山坡走去,遇到了幾個大男孩兒在山上玩耍。一個大個子男孩兒看見他們,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走上前來,非要讓那雪唱一首歌才能走。劉鐵沒理他們,咬著嘴唇,拉著那雪的手徑直往前走。幾個大男孩兒嘲笑地看著那雪,大個子男孩兒有點兒惱火,小聲地給幾個同伴兒說:「沒爸爸的野種!」

劉鐵聽到後臉憋得通紅,青筋暴粗。只見他甩掉上衣,赤膊上陣,健步如飛,眼裡充滿了殺氣,一個掃堂腿將那個大個兒男孩兒撂倒,之後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頓時,那個大個兒男孩兒滿臉是血。那大個兒男孩兒雙手緊緊地抱著頭,不停地大聲求饒,但劉鐵還是不肯罷休,繼續踢打著。

站在一旁的那雪嚇得渾身發抖,急忙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了劉鐵,大聲地喊著:「鐵子哥,別打了,別打了,他都出血了!」

「聽著,以後再敢胡說八道,老子就打死你!」

劉鐵牽著那雪的手回家了,一路上氣呼呼的。那雪低著頭也沒再說話。他們回到圍屋時已近晌午了,剛走進圍屋大門,那雪趕緊鬆開了劉鐵的手。只見劉鐵的父親迎面站在面前。他表情非常嚴肅地說:「不好好背書,一大早兒就跑出去耍?」

「我都背好了!」

「怎麼身上還有血,又和別人打架啦?」

「是一個壞孩子欺辱雪兒,該打,哼!」

「讓你學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讓你打架的,懂嗎?」

「大大,都是我不好,不怪鐵子哥!嗚嗚嗚……」

「雪兒,別哭,大大沒怪你!」

劉鐵的父親是個十里八村遠近聞名的文化人,他教育劉鐵常用辦法不是體罰,而是在地上畫一個「圓圈圈兒」,犯了錯就讓劉鐵站在「圓圈圈兒」里背書和反思。這時,劉鐵看到父親轉身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圈兒」,知道又要被罰了。他二話沒說,像個英雄似的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嘴上還不服氣地念叨著什麼。那雪可憐巴巴地給鐵子求情:「大大,求求您了,都是我的錯!求您別再懲鐵子哥了,行嗎?」

「雪兒,打架是不對的,要罰的!」

「但鐵子哥又考了個全班第一名,您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雪兒,功是功,錯是錯。」

「雪兒,好漢做事兒好漢當,哼!」

中午的陽光很毒,刺得劉鐵的大眼睛睜不開,但他依然倔強地昂著頭。劉鐵父親搖了搖頭,拉著那雪的小手送回她家。那雪手裡捧著那隻杜鵑花,一步一回頭地看著劉鐵,眼淚快掉下來了。劉鐵卻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偷偷地給那雪擠眉弄眼扮了個鬼臉。

劉鐵父親推開了那雪家的門兒。那雪的母親正給一尊佛像上著香,看到劉鐵父親帶著雪兒站在門口,急忙站起身來道謝。劉鐵父親客氣地點了點頭走了。那雪母親端上了一些素餐,喊著女兒吃飯,但發現那雪眼淚汪汪的,心疼地詢問著怎麼了,那雪咬著嘴唇一句話也沒說,母親猜到她一定是在外面又受了委屈。記得有一次,那雪曾哭著回來,問自己的父親在哪兒,母親告訴她,她的父親已經死了。從此,懂事兒的那雪再也沒問過有關父親的事兒。

那雪的母親是滿族人,據說家族還是正黃旗。她父親是當年北京某音樂學府的著名教授。那一年,老教授被打成了右派,「文革」時又被打成了走資派,被關進了牛棚。從此,那雪的母親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作為走資派的女兒,她成了第一批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被分配到了贛南山區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一年她才17歲。

那雪的母親從小就受父親的熏陶,特別喜歡音樂。剛到贛南山區時,她除了干農活,業餘時間還經常教這裡的孩子們唱歌。她曾經和一個知青小夥子相愛,但她卻被鎮長看上了,並霸佔了她。後來,鎮長把她提拔到了鎮里的小學當了音樂老師,那個知青小夥子也返城了。再後來,那老師生下了那雪,鎮長卻因貪污被抓進了監獄。那老師希望那雪能像青山上的雪一樣,純潔無瑕。

那雪坐在桌旁吃飯,卻怎麼也吃不下去。那老師問雪兒怎麼了,那雪哀求母親救救鐵子哥。那老師從二層閣樓里往下張望,看見了站在「圓圈圈兒」里的劉鐵,問那雪怎麼回事兒。懂事兒的那雪擔心母親會傷心,只是說鐵子哥打架了,但沒說是因為別人羞辱她了。母親放下碗筷,心疼地下去勸說劉鐵了,但不一會兒又搖著頭走了回來,嘴裡念叨著劉鐵這孩子太倔強了。

太陽已經慢慢地下山了,劉鐵一直站在「圓圈圈兒」里。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了,鐵子媽又心疼又著急。她知道鐵子一根筋的倔脾氣,站在圍屋的二層閣樓上,沖著下面大聲喊著劉鐵:「鐵子,趕緊上來吃飯,快給你爸認個錯!」

「我!沒!錯!我!不!吃!」

劉鐵沖著樓上大喊著,依然倔強地站在「圓圈圈兒」里。一群小朋友圍著他指手畫腳,劉鐵揮舞著拳頭嚇唬著他們,但始終不敢走出「圓圈圈兒」半步。那雪心疼劉鐵,偷偷地跑了下來,將一包餅乾放到了「圓圈圈兒」里。劉鐵看著地上的餅乾,又餓又饞,但他仍然仰起著頭,就是不吃。那雪眼淚汪汪小聲地說:「鐵子哥,媽媽在鎮上買的,吃吧!」

「我!不!吃!」

高中的時候,劉鐵已經長成班裡最高的了。放學回家的路上,倆人都下意識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雪經常會出神地看著劉鐵,含情脈脈的,劉鐵則會懵懵的傻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那雪突然把自己的手從劉鐵的手裡抽了出來,臉紅耳赤地說:「鐵子哥,從現在開始,以後不能再牽手了!」

「為啥呀?」

「因為我們已經是大人了啊!」

那雪母親信佛,她為人善良、真誠、寬容。在撫養那雪的同時,她還救濟了一些家境困難的孩子,經常為他們洗衣做飯,輔導功課等。她自己的那點兒微薄工資,也大都花在了孩子們身上。也許是受母親的影響,那雪從小就特別懂事兒,從不和小朋友們爭搶什麼,經常把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和小朋友們分享。她受了委屈,也從不抱怨和爭辯。鎮上的大人小孩都喜歡聽那雪唱歌,每當大人們問起那雪,長大了她的理想是什麼呀?那雪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當一個歌唱家!」

那老師的身體一直都不好,加上常年勞累過度,積勞成疾,終於在那雪考大學的那年病倒了,經常不停地咳嗽,有時還會咳出血。但她一直瞞著所有的人,堅持給孩子們上課。每次下課回到家,她都累得躺在床上起不來。那雪一邊準備高考,一邊照顧著母親。那雪多次勸母親去縣裡的大醫院看病,但母親總是找各種理由拒絕了。其實,母親是擔心去大醫院會花很多錢,想把省吃儉用的積蓄留給那雪上大學用,還有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一天深夜,圍屋內寂靜無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劃破了安靜的夜。那雪慌亂地跑到劉鐵家,焦急地敲著門。屋內的燈亮了,門打開了,那雪站在門口哽咽地說,母親渾身發燙,咳嗽不止,一直喘不上氣來了。劉鐵一家沒等那雪說完,穿上衣服跑到了那雪家。看到那雪母親已經半昏迷了,劉鐵父親果斷地說了句趕緊送縣醫院。劉鐵聽後二話沒說背起那雪母親,向黑暗中疾步遠去。那雪一路跑著,劉鐵父親騎著自行車馱著老伴兒一直追趕著劉鐵。

到了縣醫院,做完檢查,醫生告訴劉鐵父親,那雪母親已經是肺癌晚期,估計沒多長時間了,並叮囑趕緊準備一萬元的住院費。劉鐵父親眼眶濕潤了,嘆惜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得這種病。他實在不忍心告訴那雪,一邊安慰著那雪,一邊和老伴兒商量著那個天文數字的住院費。

兩周過去了,那雪母親的病情越來越惡化了,劉鐵父母把家裡的所有積蓄交了住院費,後來不夠還賣了一頭牛。那雪母親得知後堅決要求出院,強迫醫生拿來出院書,並在「自願」一欄里簽了名。那雪母親懇求劉鐵父母千萬不要告訴那雪和劉鐵,也千萬不要告訴圍屋裡的老鄉們。

臨近高考了。那雪一邊細心地照顧著母親,一邊複習著功課。看到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心急如焚,甚至有了放棄高考的念頭。母親得知後很生氣,嚴肅地告訴那雪,一定要考上大學,做一個優秀的歌唱家。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聽到女兒站在舞台上的優美歌聲。那雪哭著,咬著嘴唇使勁兒點著頭,默默地發誓,一定要實現母親的願望。

劉鐵父母含著淚告訴了劉鐵實情,劉鐵得知後傻了,也說不想考大學了,要出去掙錢救那雪母親。父母流著眼淚告訴他,醫生說已經是晚期了,唯一的可能性是換肺,但那是他們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劉鐵聽後憤怒地號叫著,抱頭痛哭。之後,劉鐵每天都陪著那雪,分擔著她的辛勞和痛苦。

高考結束了。躺在床上的那雪母親呼吸微弱而吃力,已經奄奄一息了,但嘴裡卻天天念叨著,兩個孩子的高考成績啥時候才公布啊?那雪看著瘦得不成樣兒的母親,忍著悲痛拉著母親的手,她的心在滴血。劉鐵陪在那雪身邊,寸步不離。

又是一個寂靜無聲的深夜,一聲撕心裂肺的哀號劃破了圍屋的上空,那雪抱著昏迷過去的母親失聲痛哭。一直守護著那雪的劉鐵趕緊叫來了父母,鄰居們也都聞訊而來了。大伙兒都抹著眼淚七嘴八舌地說著,那老師人太好了,都是為了學生們操心累成這樣的。

那雪母親慢慢地醒過來了。她看著跪在床邊的雪兒,眼神是那麼的依依不捨。那雪趴在母親的懷裡,緊緊地抱著母親泣不成聲。那老師輕輕地撫摸著那雪的黑髮,看著身旁的劉鐵,一字一句吃力地說:「雪兒,別哭,媽媽該心疼了!鐵子,替我照顧好雪兒……」

「嗯!您放心!」

劉鐵強忍著淚水使勁地點著頭,目光堅毅。劉鐵父親慢慢地走到那雪母親身邊說:「雪兒媽,堅持住!天亮了我就去鎮上,一定給你帶來雪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劉鐵母親也哽咽著說道:「雪兒媽,您最挂念孩子們,天亮了,我就喊孩子們去!」那雪母親微笑著用力點著頭。

這是個漫長的夜,狹窄的房間里擠滿了人,桌子上的鬧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房間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天終於亮了,劉鐵母親帶著孩子們來了,孩子們自覺地排好了隊,都要看看他們心裡最敬愛的那老師。那老師努力地微笑著,示意孩子們不要哭。

「雪兒媽,雪兒媽,考上了,考上了……」圍屋的大門口外傳來了劉鐵父親洪亮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只見劉鐵父親滿頭大汗地跑進了屋裡,手裡高高地舉著兩個信封,滿眼熱淚。那老師笑了,笑得那麼安詳、那麼幸福。這個隱忍一生、含辛茹苦、心懷大愛的女人,慢慢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外,望向很遠的地方,似乎看見了天堂,在幸福的微笑中慢慢地閉上雙眼。那雪一聲號啕,啼天哭地,悲涼的哭聲回蕩在整個圍屋的上空。

秋日的青山,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兒依然綻放著,一陣秋風吹來,幾片杜鵑花瓣兒飄落在山間的小溪中,散落在那雪母親的墓碑旁,樹林里鳥哭猿啼。母親走後,那雪變成了個淚人,天天以淚洗面。她幾乎每天太陽一出來就到青山上陪伴著母親,劉鐵則一直陪著那雪,想盡千方百計安慰著她。

劉鐵和那雪就要踏上去北京求學的旅程了。這天早上,倆人又來到了青山上,站在那老師的墓碑前。那雪整個人瘦了一圈兒,看上去非常憔悴,讓人心碎。那雪獃獃地站在墓碑前,潔白的連衣裙隨著秋風飄動,她的淚水似乎已經流幹了。劉鐵站在那雪身邊,臉色凝重。那雪臉色慘白,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墓碑前,從髮髻里抽出了一根媽媽留給她的銀簪,說:「鐵子哥,求你件事兒,行嗎?」

「說啥呢?肯定行!」

「幫我在脖子上刻一個字,mama!」

「啊……什麼?雪兒……求求你了,別這樣,好嗎?」

「鐵子哥,你答應我了!」

「雪兒……求求你了,別這樣……」

「鐵子哥,從小到大我都聽你的,這次聽我的,行嗎?」

「雪兒!」

那雪露出了雪白的脖頸,目光堅定地拉過了劉鐵的手。劉鐵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失聲痛哭起來。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什麼事兒,劉鐵從來都不哭。小時候,有一次,那雪眼睜睜地看著七八個大孩子圍著劉鐵打,打得他渾身是傷,他卻一滴眼淚也沒流。而此刻,他跪在地上哭了,哭了好久。劉鐵內心掙扎著,但看到那雪堅定的眼神,終於,他咬著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雪的脖頸,用銀簪在上面文上了一個小小的mama。

一滴滴鮮血慢慢地從那雪的脖頸上滲了出來,就像那鮮紅的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兒。劉鐵一筆一血,一畫一淚,感到筆筆都刻在了自己的心上。那雪眼睛死死地盯著母親的墓碑,似乎已經忘記了疼痛。她緊緊地咬著牙,默默地自言自語著:「媽媽,我發誓,一定讓您在天堂里聽到女兒的歌聲!」

「貧窮真是太可怕了!都怪我們沒錢!」

「但,媽媽是幸福的!媽媽說了,心安就幸福!」

「雪兒,我發誓,以後我要掙很多錢,我要用命照顧你一輩子!」

劉鐵緊緊將那雪攬入懷中,撩起她的長髮,看著那個仍在滲著鮮血的mama,心如刀割。那雪撫摸著鐵子的臉龐,久久地望著他。倆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劉鐵和那雪要去北京讀書了,這可是鎮子上最大的事兒了,也是圍屋裡客家人的驕傲。鎮上的長途汽車站,劉鐵的父母、圍屋裡的長者、一些老師同學都來送行了。那雪手裡捧著一小盆杜鵑花,那是劉鐵一直精心養的那隻杜鵑花。杜鵑花喜家鄉的山土,為此劉鐵還專門帶了一袋子家鄉的山土。

劉鐵和那雪上了車,劉鐵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著他們一定要注意安全,還塞給了劉鐵一碗客家人的梅菜扣肉,說是鐵子爹親自下廚做的,讓他們路上吃。長途汽車開動了,劉鐵母親哭著追趕著長途汽車,劉鐵父親深邃的目光一直望著他們。劉鐵鼻子一酸,強忍著眼淚,急忙轉過臉去,不敢再去看父親和母親的眼睛。那一刻,劉鐵懂得了什麼是父母的舐犢之情。劉鐵隔著車窗,從反光鏡里看著漸漸遠去的父母身影,沒敢再回頭。

1998年秋天的北京火車站。

「咚咚咚咚咚,東方紅……太陽升……」渾厚洪亮的《東方紅》樂曲鐘聲響了五下,大大的錶針指向了凌晨5點整。北京,這個無數人嚮往的地方,這個劉鐵和那雪從小就魂牽夢繞的地方,今天,他們終於踏上了這片土地,開始了夢想的啟程。劉鐵拉著那雪的手,兩個大山裡的孩子,站在北京站廣場,心潮澎湃,激動萬分。他們抬頭仰視著那個巨大的鐘,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高喊著:「北京,我們來了!」

劉鐵讀的大學,是世界聞名的自由王國,在那自由的空氣里,知識的海洋里,劉鐵似乎每天有使不完的勁兒,如饑似渴地吮吸著各種知識。劉鐵是學金融專業的,除了刻苦學習西方經濟學理論外,他最感興趣的是尼采、黑格爾、弗洛伊德之類的哲學,經常以能引用幾句他們的語句而沾沾自喜,並引以為豪。有時候,那雪好奇地追問他,他們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其實劉鐵也一知半解,但還是會口若懸河地說上一大堆。那雪雖然聽得糊裡糊塗,不過,還是很崇拜地看著他。

也許是受母親的影響,那雪骨子裡根深蒂固地偏愛中國傳統文化。除了刻苦學習民族聲樂專業知識外,她特別喜歡讀一些中國文學名著。另外,對冰心、林徽因、張愛玲的作品情有獨鍾。對此,劉鐵非常不屑,經常嘲笑那雪「老土」,總是說她趕不上時代的潮流。劉鐵多次勸那雪趁早改行學「流行音樂」,日後才有可能成為大歌星,才有可能紅了、火了掙大錢。那雪聽後總是一笑了之。

劉鐵的夢想深深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2000年的中國,正處在改革開放的巨變中。大量國外的各種文化元素、思想理念湧入中國,各種文化、思潮交織在一起,碰撞著、矛盾著、衝突著。中國傳統的文化體系被打破、被摒棄了,而新的主體文化體系又沒有建立起來,人們在缺乏主導、引導下不加選擇地汲取著,使得每個人腦子越來越亂、心越來越空,整個社會似乎都在追逐著同一個夢想,那就是金錢。

劉鐵就是在這種氛圍中學習和成長的,毫無選擇地吸取著社會上的各種思潮。平日里,同學聊的話題也已經不再是學習和抱負,而是誰誰家裡特有錢,哪個班花系花被豪車接走了,誰誰畢業後牛了發了等等。劉鐵努力地辨識著小時候夢想中的北京,和眼前現實中的北京差別是非常大的。

如果說那雪母親的病逝曾深深地刺激了劉鐵,讓他認識到了金錢的重要性。到北京後,他發現在這個龐大的帝都,一出學校大門就是錢,離開錢寸步難行。人們似乎都在一刻不停地追逐著名利,而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標準似乎只剩下了金錢。

青春原本是簡單的、純潔的、浪漫的。然而,對於劉鐵和那雪來講,他們的青春過早地面對了赤裸裸的現實。劉鐵覺得,對於他這種草根背景的北漂來說,唯一能改變命運的就是知識。他和那雪約定只在周末約會,平日里刻苦用功學習。周末他們約會的主要節目也只是看場電影。

當時的電影院里,除了好萊塢大片,就是香港的古惑仔片、周星馳的搞笑片。他們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在中關村海淀劇院鄭伊健主演的《勝者為王》。有一天,劉鐵居然抽上煙了,還喝上了紅星二鍋頭,那雪非常驚訝地質問。劉鐵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很多電影里的英雄都抽煙喝酒,他覺得很帥。那雪聽後哭笑不得,但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倔強的劉鐵。

劉鐵非常要強。上大學後他就再也沒跟家裡要過一分錢了。他知道父母都很辛苦,家裡也不富裕,為了給那雪母親治病甚至還欠了些外債。劉鐵除了玩命學習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掙錢。學校組織的舞會上,同學都在跳舞,他卻在賣酸奶之類的掙錢。別人業餘時間都在談戀愛,他卻想盡各種花樣兒出去打零工。劉鐵討厭循規蹈矩,從不死讀書,總是別出心裁,是學校里各種活動的積極分子。

劉鐵天資聰慧過人,學習又講究方式方法,門門功課拔尖,考試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由於劉鐵在學校各方面都很突出,加上英氣逼人,還有那桀驁不馴的霸氣,成了很多女生愛慕的偶像。很多女生,包括一些幹部子弟、富家女都很喜歡他,甚至主動追求他。但大家都知道他心裡只有青梅竹馬的那雪。劉鐵還故意讓那雪來找他在學校里一起吃飯,去圖書館一起看書,去操場一起散步,讓很多喜歡劉鐵的女生心生遺憾。

2000年,全球掀起互聯網熱潮,全球股市出現了互聯網泡沫,中國股市裡也出現了很多一夜暴富的案例,這讓學金融的劉鐵激動不已。劉鐵不再滿足打工掙小錢了,整天琢磨著如何一夜暴富。他買了大量有關股票期貨操作的書籍,開始潛心研究。買不起電腦,他就堅持用筆畫著每日股票K線走勢圖。

美國有兩位股票大師,一位是巴菲特,一位是索羅斯,但劉鐵覺得巴菲特的投資模式掙錢太慢,索羅斯的模式雖具有濃厚的投機色彩,但掙錢快,所以,他更加崇拜索羅斯。劉鐵曾憑著自己的號召力,鼓動同學湊了一萬塊錢,由他掌控來炒股,結果不到一年就翻了五倍,他一度成了同學們心目中的「劉股神」。但好景不長,隨著後來網路經濟泡沫的破滅,他把賺的錢又全部賠了回去。劉鐵非常講信譽,還掉同學們的本錢,自己又重新成為了一個窮光蛋。

那雪則是個循規蹈矩、刻苦學習的好學生。她幾乎天天都泡在琴房和練功房裡,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過於投入,會錯過學校食堂吃飯的點兒,就隨便打發下肚子。那雪在專業上進步非常大,加上長期注重文化學習,老師和同學們都非常看好她,都認為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日後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歌唱家。

音樂學院是出了名的美女如雲,但站在眾多美女中,那雪還是會讓人眼前一亮、一眼就能被發現的那種女生,是被公認的「校花」。那雪是無數男生心目中的偶像,就連一些女同學也不得不暗自稱讚。同學們都說那雪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美女,身材高挑,腰肢纖細,標準的瓜子臉,一笑時自然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閃閃發光,一打開就像黑色的瀑布一樣。

那雪肌膚細膩,晶瑩剔透,她很少化妝,經常素麵朝天。她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夏天永遠是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冬天也是白色的羽絨服,再搭上一雙白球鞋,典型的學院風。再加上她那雙眸剪水的眼睛,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清雅靈秀、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會讓人感覺世界都是那麼乾淨、透徹和安靜。

同學們都說,那雪是一個「臉上就寫著愛情的姑娘」,看到她會讓人不由得就聯想到「愛情」這個詞。很多男同學帶著女朋友看到迎面而來的那雪,都會情不自禁地回頭張望,結果被女朋友揪著耳朵責罵一頓。不過,劉鐵是不會給那些男生任何機會的,他幾乎出沒過那雪學校的每個角落,讓那些虎視眈眈的男生都不得不望而卻步了。

那雪的心彷彿總是靜的,總是定的。班裡的同學、宿舍里的室友,受社會大環境的影響,都在比誰穿得好用得好。今天一個同學帶回來了一個包包,明天一個室友被豪車送回宿舍了。有一天,一名校花居然都背上了LV的包包。2002年,奢侈品剛剛進入中國,那時的LV不像現如今泛濫成了「驢牌」,那會兒可是一種身份和時尚的象徵。對於這些奢侈品,那雪自然也喜歡,但她知道劉鐵和自己都買不起,也從不給劉鐵任何壓力。

那雪還利用業餘時間做了兩份家教,教孩子唱歌彈琴,掙點兒外快,交學費和貼補生活。她從不跟劉鐵要錢,也反對劉鐵亂花錢。另外,也許是母親的影響,也許是信佛的原因,大三的時候,她利用自己所學的音樂知識,偷偷地去了郊區的一家孤兒院做了義工,教那裡的小朋友們唱歌彈琴。每次她都是早出晚歸,要轉很多次公交車和地鐵才能到郊區的那家孤兒院,非常辛苦。

四年的大學生活,無論是北京春天的風沙和柳絮,還是夏天的悶熱和暴雨,秋天的落葉和暖陽,冬天白雪和寒風,劉鐵總會騎著一輛破自行車穿過大街小巷,去找那雪一起去學校附近吃路邊攤,一起去看場周末電影,兩個人有著許多共同難忘的經歷。

2000年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刻,兩個人曾手牽手擠進了人潮如海的「世紀壇」,聽著新世紀的鐘聲,激動地感慨暢想著美好的新世紀;2001年7月13日,這是每個中國人無法忘卻的日子,中國人申奧成功了!劉鐵得知後興奮地找到那雪,扔掉了破自行車,一起奔向了人潮洶湧的長安街,見誰都跟見到親人一般熱烈地擁抱;另外,劉鐵炒股票發小財時,曾用掙來的第一筆錢,在西單的某個角落找到了一個地下文身店,花了整整50塊,偷偷地帶著那雪又重新文了一個漂亮的mama文身,還花了100多塊在西單吃了第一次匹薩。

不過,有一點兒劉鐵對那雪還是有意見的。那時候學校的風氣已經很開放了,很多男女同學都搬出去同居了,沒條件的甚至會偷偷地在寢室里做那種事情。青春期的劉鐵也很想和那雪親熱,但那雪似乎不很配合,劉鐵總是責怪那雪不浪漫,太保守,甚至說她有點兒精神潔癖。

後來那雪也反思過自己,總覺得親熱那種事情很尷尬。她總覺得兩個人牽牽手不是挺好的嗎,為啥一定要那樣啊?每次劉鐵聽到那雪這些話,都會掩飾不住地生氣。後來那雪定了一個規矩:「親熱可以,但時間長短,我說了算!」劉鐵討價還價:「三次由你說了算,一次由我說了算,三比一!」那雪拗不過劉鐵,最後笑著同意了。

美好而平靜的時光總是過得那麼快。春去春來,花開花落,轉眼間他們的大學生活,像一幕黑白電影,很快就一頁頁翻過去了。2002年初夏,馬上就要畢業了。校園裡瀰漫著畢業的傷感。隨處可見的畢業生小攤位上,一些同學大聲叫賣著啃過的書本和用過的雜物;招聘信息欄前人頭攢動,一雙雙渴望的眼神仔細地搜尋著;三五結伴的同學喝得大醉,大聲地唱著嚷著,宣洩著離別和憂慮的情緒;一些情侶則躲進樹林里互訴衷腸,哭訴著各奔東西的悲傷。

劉鐵一臉失望地從招聘欄前的人群里鑽出來,回到了凌亂不堪的寢室。寢室里已經空蕩蕩的,僅剩下劉鐵簡單的行李和被褥,床上堆放著厚厚的登著招聘信息的報紙。2002年互聯網泡沫的破滅,導致了全球經濟的不景氣,也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中國金融業,到處都是金融機構停止招聘、甚至局部性裁員的消息。劉鐵滿臉惆悵地望著天花板,怪自己運氣不好,生不逢時。

學校的湖邊,明月照在湖面,那雪依偎在劉鐵懷裡,湖水映著他們的倒影。那雪愁眉不展,雖然她各方面一直拔尖,但班裡幾個保送去中央歌舞團等幾大專業歌舞團的名額,都被一些有關係有背景的同學搶走了。劉鐵也一樣,也沒輪到一個留京指標,更沒有輪到一個好單位的名額,兩個人成了地地道道的北漂一族。

但年輕無敵,他們對未來還是充滿了希望,野心勃勃的劉鐵心中更是燃燒著狂熱的夢想。劉鐵望著天上的星星,暢談著自己未來的夢想:「雪兒,我的初步計劃是,30歲先整個金融巨子,40歲再進入中國富豪排行榜100強,50歲必須進入世界500強了!你覺得怎樣?」

「啊?……哦……」

「還有,我要成為中國的索羅斯!」

「索羅斯……是誰呀?」

「說你老土吧,連索羅斯都不知道!我的偶像,股神啊!」

「鐵子,我只希望以後你能做踏踏實實的人!」

「光踏實有什麼用啊!必須牛逼,懂嗎?對了,說說你,今後有何遠大理想?」

「我就想好好唱歌。你知道的,我答應母親,一定讓她在天堂里聽到女兒的歌聲!鐵子,你會支持我嗎?」

「鐵子的命都是你的!」

劉鐵雙手捧著那雪的臉,輕輕地、深情地吻著那雪的唇。他撩起了那雪烏黑的長髮,月光下那個紅色mama刺青顯得格外刺眼。那雪雙手緊緊地抱著劉鐵,任憑劉鐵瘋狂地吻著,淚水從眼角輕輕地在臉龐滑落下來……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到愛情為止 > 2.1 那些無法釋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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