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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舍零·紫蚌笄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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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閭最近春風得意。

大公子扶蘇因不明原因觸怒秦王,被關了禁閉罰抄書,所以近日很多事宜都是由序齒之下的四位公子分攤協辦。說是眾位兄弟協辦,實際上都是由能力最強的將閭一手包攬了。雖然初上手的時候難免會有慌亂,但將閭期待這個時機已經許久了,私下也早就模仿扶蘇的一舉一動,只是半日便適應了過來。現今許多官員和內侍,見到他的時候,都不再稱呼他為“四公子”,而是“公子將閭”。

將閭也覺得自己自從得了一位神秘大人的提點,萬事都順暢了許多,可惜那位大人從來不露真面目,只肯偶爾在深夜出現,教他一些手段或者告知一些情報便離去。

前日宮中已經隱隱有了流言,說是太后在秦王回咸陽之前就薨了,死因蹊蹺,這也是扶蘇監國失職被秦王責罰的原因。這個流言聽起來倒是有幾分真,可是太后在雍宮幽居已久,倒沒有正式的訃聞傳出,將閭想要打探又怕太過著於痕迹,一直指點他的那位大人昨晚也因為他的詢問而提到確有此事,那位大人的情報一如既往的精準和隱秘,連趙姬的屍身停放在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可卻在說完之後警告他不要隨意捲入這個漩渦。但將閭直覺這是一個可以把他大哥打入深淵、再也無法翻身的難得的機會。

因此,這位四公子殿下抓心撓肝蠢蠢欲動,卻不知該往哪邊尋找突破口。

太后去世的事情在前日就傳得沸沸揚揚,甚至今日已有流言傳出,說是趙王遷依著趙悼倡後的命令,把塗滿劇毒的一對紫蚌笄進獻給了趙姬,才導致後者的慘死。

若說那趙倬倡後,也就是趙太后,原本只是一介娼妓,卻爬到了王后乃至太后的位置,而後又因為李牧曾經質疑過她出身不正,反對趙悼襄王立她為後,而深恨李牧。趙王遷聽信讒言,害死李牧,自毀趙國長城,其中趙悼倡後起的作用不可小覷。

這樣一個狠毒的女子,連國家棟樑都敢面不改色的地除去,那麼在滅國之後喪失理智,膽大包天地對秦國太后趙姬下毒也不是那麼不可以接受的事實。

只是聰明人都喜歡想太多,秦王政在滅了韓國之後,並沒有處死韓王安,而是把他安置在陳縣。趙國覆滅之後,趙王遷也同樣沒有生命危險,被好好地安置在房陵。有人大讚秦王政寬容仁德,同樣也有人憂心六國貴族不斬草除根就會煩憂不斷。但一個不濫殺的君王到底比一個殘暴的君王令人心安,所以反對之聲也如米粒之珠螢火之光,根本不足為道也。

可趙國與韓國的情況並不同,眾人皆知秦王政幼時便是在趙國為質長大,受到的屈辱至今難以磨滅,在攻入邯鄲之後,秦王政更是御駕親至,把有舊怨的人皆殺之,獨留趙國宗室。所以有擅長窺探人心者,便道什麼紫蚌笄導致趙姬秦太后暴斃,說不定是秦王政想要殺趙王遷所找的借口。

這些傳言將閭都特意打聽過了,綜合各種渠道的消息,他卻有著不同的判斷。

從那位大人處得到的情報說太后已經薨了,卻一直沒有出殯,其中必有問題。而這個問題應該就是太后的死因。與此同時,扶蘇卻被禁足,這說明了什麼?

將閭壓根兒不相信什麼因為失察而受到牽連的說法,要知道雍宮離咸陽二十多里地呢!扶蘇要是能面面俱到,恐怕擔心的反而變成父王了。

所以……扶蘇和趙姬秦太后的死因有關!

將閭推斷出來這個結論的時候,就足足有好半晌都沒回過神,導致他一下午都沒有集中精神辦事。

這個念頭就像是一個顆毒草的種子,瘋了一樣地在他的腦海里生長著,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思緒。尤其當他想到趙姬的屍體就在他不遠處的寢殿停放,更是坐立難安。堆積的條陳也沒有心情處理,將閭在暖閣中煎熬了許久,直到深夜時分,才決定明日再議,暖閣他是沒辦法再待了。

他知道自己這種狀態很危險。他也許是猜到了真相,但沒有證據也是枉然,莫不如按兵不動,靜候事態發展,可他又不甘心什麼都不做。

這麼好的機會,難道他要就此放過嗎? 

懷著這樣糾結複雜的心思,將閭在經過鹿鳴居的路上,正巧看到了他大哥的那個小侍讀,在花園的某個樹蔭暗處正隱秘地翹首以盼。

其實說是翹首以盼也不正確,但對方孤身一人又不是夜觀天象,明擺著是在等人。

是預感到了什麼,將間的心忽然間怦怦直跳,目不斜視地帶著身邊的內侍走了過去。在走過了轉角之後,他卻是讓內侍捧著照明的燭火繼續向前,自己則趁著星光,繞到了迴廊的另一邊。他身上穿著的是深褐色的袍服,在黑夜中是最隱蔽不過的。而然那少年上卿穿著的是一身豆綠色的上衣和石青色的下裳,即使他盡量用樹榦擋住自己的身形,也沒有逃過將閭的雙眼。

說起來,大公子扶蘇被禁足,那麼身為對方侍讀的這少年上卿卻沒有什麼責罰,還在深夜裡煢煢而立,究竟是在等誰呢? 

幽暗不明的夜色,讓隱秘的思緒無限擴大,將閭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強迫自己屏住了越來越粗重的呼吸。

看著那少年上卿瘦削的身影,將閭不一會兒就發現對方身邊多了一個高壯的少年。

“可拿到了?”少年上卿非常急切,立刻便迎了上去。

“拿到了。”那高壯的少年壓低了聲音,可是將間依舊能認出對方就是王翦將軍的嫡長孫王離。

這兩人不是死對頭嗎?怎麼私下裡居然有交往?將閭咬緊了牙關,他曾經算計過那少年上卿,就是為了離間他們,只是沒想到卻是做了無用功。不過懊惱歸懊惱,將閭反而越發睜大了雙眼,盯著兩人的動靜。

“為何堅持要此物?我好不容易偷拿出來的,差點驚動了守衛。”那王離邊說著,邊從懷中掏出一塊用布包好的長條形物體,並不長,連一尺都不到。

“願賭服輸,答應做事就別抱怨。”少年上卿顯然很歡喜,迅速地把那布包拿了過來,揣進了懷中。末了還不忘朝四周看看,確定左右並沒有人。

王離卻有些不高興,見那少年上卿打算離開,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沉聲道:“雖是為了大公子,可這也太冒風險了。”

少年上卿沉吟了片刻,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的猶豫和掙扎,可最後他還是倔強地說道:“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簡單的八個字,卻擲地有聲。

一旁聽著的將閶,都有些說不出來的嫉妒。若是他像扶蘇一樣走投無路,說不定都不會有人像這位甘上卿一樣堅定地站在他身後。

心神一疏忽,他本來壓抑著的呼吸聲就沉重了幾許。

那邊的王離立刻就有了反應,邊走過來邊喝問道:“是誰?”可是當他跳過迴廊到另一邊,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少年上卿卻並沒有在意,等到王離無功而返,才仰起頭淡淡取笑道:“就算被看到也無事,不過只是偷了支筆,看你緊張的。”

“什麼叫只是偷了支筆?這是蒙將軍送給我爺爺的,誰都沒用過。這事要是讓我爹知道了,肯定打斷我的腿!”王離也覺得自己是大驚小怪了,但輸人不能輸氣勢,瞪著眼睛低聲抱怨道。

“得了得了,你父親和你爺爺都在趙國駐兵昵,我也就借用幾天,用完再給你還回去。”少年上卿撇了撇嘴。他這不也是不得已嗎? 

扶蘇被罰抄書,用的是蒙恬蒙將軍送的新制毛筆。這新制的毛筆比起以前的竹片筆好上不知道幾百倍,但可惜製作工藝還未流傳開來,就連扶蘇里也只有么一支而已。所以若是想要幫扶蘇抄書,那麼至少就要和他用一樣的毛筆,否則別說模仿筆跡了,瞎子也能看出來不是一個人寫的。他本來也不想如此,但看扶蘇毎天都慢慢悠悠地抄書,倒像是不著急解除禁閉的模樣,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只好幫他抄書,好歹能早點重回暖閣議事。

“這……真無事?”王離遲疑了一下,依舊不放心地問道。

少年上卿知道對方問的並不是偷筆會不會有事,而是他替扶蘇抄書會不會被秦王責罰,這也是剛剛對方說他冒風險的原因。

被人關心的感覺確實不錯,不過少年上卿此時揚起的唇角,卻是因為其他緣由。

多嘴的嘲風早就在將閭靠近的時候警告他了,王離又不清不楚地說了這麼幾句話,而好巧不巧地嘲風剛剛通知他,停放趙姬屍身的偏殿出了事,趙姬頭上的那支鳳形紫蚌笄居然失竊了,連它都沒注意到是誰偷的。

等到郡將閭知道這個消息,再聯想他和王離的這一番舉措,說不定就會以為自己抓到了他們的把柄,下一步應該就是急吼吼地跑去跟秦王告狀了吧? 

殊不知,這種時候,越是急著跳出來的人,越會受到秦王的懷疑。

反而他為了替大公子抄書而拜託王離竊筆,倒是無傷大雅的小過錯了。

“剛剛是誰?”王離自幼習武耳聰目明,自然知道方才確實是有人在,但他自覺偷支自家老爺子的筆也用不著大驚小怪,也就沒追上去看個清楚,只是隨口一間。

“是將閭。”少年上卿回過神,覺得理應跟王離先打好招呼,大概一會兒就會有侍衛上門了。只是他也不便說得太多,點到為止。

“無妨,一個連羞鼎都不認識的人,真的不值得一提。”

“何為羞鼎?”王離好奇地問道,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也不認識羞鼎有什麼好丟臉的。

少年上卿也沒料到王離居然是這副大大咧咧的性格,挑了挑眉道:“鼎分三大類,鑊鼎、升鼎、羞鼎。鑊鼎用以煮牲肉,是最大的鼎。升鼎用來盛放熟肉,而羞鼎則是盛放調味用的肉羹,與升鼎搭配使用,所以也謂之為‘陪鼎’。”

王離當日也在,略一思索便恍然道:“那將閭公子當日所選的青銅器……”

“沒錯,就是陪鼎。”少年上卿輕笑了一聲,貴重的鑊鼎和升鼎早就已經被扶蘇先一步收到高泉宮的私庫去了,大方也要有個度,不該被覬覦的東西,連拿都不用拿出來。

王離忽然非常同情將閭,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的人,簡直太悲哀了。

計算著時間,少年上卿摸了摸懷中的毛筆,覺得他現在應該快點回鹿鳴居去抄書,準備迎接侍衛的考驗了。只是王離卻在此時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這是完成了答應你的第一件事了吧?”王離說得很認真。

“沒錯。”少年上卿點了點頭,表情雖然依舊沒有變化,可眼角眉梢卻帶了點戲謔,“就這麼想快點擺脫我嗎?”

王離漲紅了臉,不想說自己輸了之後,輾轉了多少個晚上都沒睡好,以為會被安排多麼大的難題,都做好了要給扶蘇或者這甘上卿賣身一輩子的準備。結果居然只是偷拿支筆這麼簡單的小事,這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實在是有點惱羞成怒,所以剛剛才特意表現得煞有其事,把偷筆的過程渲染得驚險萬分。

“哼!那是必然的!快點想好後兩件事! ”王離惡聲惡氣地道,頓了一下之後又立刻道,“在人前不要與我說話。”

“果然是想撇清關係嗎? ”少年上卿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

王離抿緊了唇,不想說自己是怕在人前丟臉。比武輸給這麼一個羸弱的少年,絕對不能說出去啊!可是看著這少年上卿在月光下有些蒼白的臉,他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羞愧地放開他的手腕,快步遁入了黑暗之中。

看著王離的背影,少年上卿伸手撫了撫被抓皺的衣袖,稚嫩的面容上早就沒了方才頹然的神色。

想要撇清關係?談何容易!

將閭既然已親眼見到他們之間的來往,即使一會兒潑髒水潑不成功,但王離肯定也會被蓋上大公子扶蘇的印章了。

而他自己……

少年上卿諷刺地勾起了唇角。

他居然還天真地妄想著離開扶蘇。

實際上,早就已經離不開了。

休戚相關,榮辱與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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