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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舍零·吞脊獸05

所屬書籍: 啞舍

※公元前225年※

王賁領了虎符,出了咸陽宮主殿,便仰頭深吸了一口氣。秦王政雖然才是而立之年,但隨著秦國統一大業的進展,身上所散發的王霸之氣日益凌厲,就連久經沙場的王賁自己,站在秦王政面前,也忍不住連呼吸的聲音都放輕。

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錯金虎符,王賁已經對這錯金虎符上每一條紋路都爛熟於心。

他的父親王翦,是秦國赫赫有名的戰將。他一路跟隨他父親王翦滅趙伐燕,更在去年時帶兵攻打楚國,雖然並未盡全力,可是卻在父親的照拂下,擊敗了燕國太子丹的軍隊,奪取的燕國的都城薊城,迫使燕王喜遷都。

再加上在滅趙之前,韓國就已經被秦軍滅亡,秦王政統一六國的策略在一步步地實現,而在今天,終於下令讓他單獨領兵攻魏。

這可是王賁真正意義上的單獨帶兵,沒有父親的光環,王賁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咸陽宮主殿殿外,一身鎧甲的王離正在夕陽下一動不動的站著,英俊剛毅的面容上如水波般沉靜,絲毫沒有等待許久的焦慮和煩躁,王賁滿意的看著自己的長子,王離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和秦王政的大公子扶蘇同年,已經成長為一個可以扛得起槍,揮得起矛的大秦好男兒了。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個歲數,就開始跟在父親王翦身邊上戰場, 王賁便更加決定這次出征魏國,也要把王離帶在身邊。

“將軍。”王離見自家父親朝自己走來,恭敬地行了一禮。軍中無父子,他也嚴苛的遵守了這個規矩,即使他是將軍的兒子也一樣。

王賁頷了頷首,便示意自家兒子跟他離開,可是卻沒曾想一向聽話的王離卻遲疑了片刻,低聲央求道:“父親,我晚些出宮可好?”

這換了稱呼,可就是以兒子的身份向父親求情了,王賁一想到自家兒子這筆挺地站著,是為了等其他人,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左右五步以內都有著侍衛把守,王賁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訓自家兒子,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天黑之前歸家。”

“諾。”王離欣喜地應道,然後目送自家父親遠去,隨即目光就被遠遠走來的一抹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個身穿寬袖綠袍明緯深衣的少年,他的步伐很快,卻不見有何失禮之處,反而卻姿態優雅,令人心曠神怡。那張還未長開的五官上猶帶稚氣,但卻可以看得出來以後會是個無比俊俏的少年郎。在與王賁迎面遇到的時候,這位少年先一步躬身避讓,禮儀周全到無可挑剔。

王賁卻回了個半禮,因為這位少年看起來雖然年少,但卻是兩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歲的時候便被封為上卿,在當時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職位。而且他也不屬於宮內的內侍,是有官職在身的。所以就連王賁,都不敢坦然接受他全禮。

不過,王賁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果然發現那少年快步走到自家兒子面前,兩人在咸陽宮主殿外面的廣場上不顧他人側目地喁喁細語起來。雖然那畫面看起來極其養眼(?),但王賁卻捏了下拳頭,決定給自家兒子的晚課加倍加量。

王離還不知道這個噩耗,他此時正開心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低聲道:“阿羅,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

“呼,大公子那邊政務有些忙,我才抽得出空來,還好時間來得及。”少年因為一路快步走得急,如玉的面龐都暈著紅,說話都有些氣喘。他在袖筒里掏了掏,卻並不是掏手絹出來擦汗,而是掏出來一個錦囊塞給了王離。

“這是……”王離先聞到的是錦囊上撲鼻而來的蘇合香,隨後再一捏,發現裡面也是軟綿綿的,應該是塞了絲帛。

“你第一次上陣,這是我綜合了魏國都城大梁周圍的地勢設計出來的攻城計策。”少年的臉頰如同火燒,有些赧然地笑道:“只是拙計,應該會被大將軍笑話了。”

他口中的大將軍,自是指的王賁。王離心中感動,覺得少年頗為自己著想,當下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他一向口拙,著急之下更是抓耳撓腮。

“快些歸家吧,務必要平安歸來。((☆_☆))”少年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方才因為要遞錦囊,所以站得近了些。

王離並不想這麼快離開,但天邊的夕陽卻不等人,此時就已經快要落山了。想起父親給的期限,王離只能不甘心地匆匆道了別,三步一回頭地出宮去了。

少年站在沉沉暮色中,一直目送著王離走出宮門。地平線吞沒了最後一縷陽光,少年的頭頂上同時就傳來了一個促狹的聲音。

“哎喲喂,用這點小恩小惠就想籠絡住三代虎將的王家?你以為王翦是蒙恬那個好糊弄的嗎?小娃子你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點。”

“嘲風,莫要胡言,阿羅送與那王離的錦囊之中定有妙計,看來魏國的氣運也到此為止了。”

“鷂鷹!你就會護這臭小子,小心把它慣壞了!”

一個尖細一個渾厚的嗓音在咸陽宮主殿上吵著架,但廣場上站崗警戒的侍衛們卻沒有一個人有反應。少年悄悄地翻了個白眼,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恨不得自己什麼都聽不到的好。那兩個傢伙一旦吵起來,那可真的是很煩。

準確說來,這咸陽宮主殿上,存在著三個傢伙。

在殿頂各條垂脊端部的龍首,名叫鷂鷹。因生性喜歡眺望四方,故置於此。它自稱可以觀盡天下事,即使遠在天邊的事情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殿頂岔脊的下端,又有一龍首,名叫嘲風,其生性膽大妄言。嘲風這傢伙喜歡低頭看著咸陽宮裡的八卦,無論大小事,巨細無遺,盡收眼底。

而在宮殿的正脊兩頭安放面朝里的叫螭吻,因傳說此獸好吞,故在正脊兩端作張嘴呑脊狀,又稱吞脊獸。也有說其為海獸,喜登高眺望,噴水如雨不怕火,於是便把其置於此處,取“噴水鎮火保平安”之意。不過少年倒沒怎麼見螭吻說過話,因為這傢伙喜歡睡覺,尤其喜歡曬著太陽睡覺。少年極其懷疑是因為它的這個嗜好,才選了房頂上的這個位置。

不過螭吻是真的很厲害,少年曾經見過去年夏天的雷雨夜裡,一道閃電劈開了黑夜,直直地劈在了咸陽宮主殿之上。可是卻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據嘲風第二天驕傲地說這算個啥,什麼火啊雷啊電啊,自家老大來什麼吞什麼!雖然沒有近距離見到那種驚心動魄的場景,但少年也可以想像得到有什麼震撼。

這三個脊獸,據說是從商朝傳下來的古物,只要安放在房檐之上,就可保平安。

只是少年沒想到,他修習師父的道術,居然還可以讓他聽得到這三個脊獸的說話聲。他還記得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此時天色已暗,少年走到侍衛看不見的死角,一撩袍角,手腳輕盈地攀上了樑柱,幾個翻騰就爬上了房檐。看他的熟練動作,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危險動作。

“畢之,你送王離的計策,會不會有傷天和?會損壽數的。”少年剛剛盤膝坐在房檐之上,他右手邊的龍首張口道。雖然脊獸是對稱的,但只有朝著東南角的這一側屋脊上的三個脊獸,才是三個傢伙的真正主體。

少年並不奇怪自己寫的計策會被鷂鷹知曉。要知道,有個愛八卦的嘲風在,怎麼可能錯過任何一件小事?估計他在寫的時候,就被嘲風一字不漏地看了去。他摸了摸手邊的龍首,淡淡解釋道:“有傷天和?我又沒有下令做這件事,我只是出了個水淹大梁的計策,用不用還在於王將軍自己。”

“嘖,真是強詞奪理。”嘲風咂吧著嘴,卻嗤笑道,“可是你那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大公子若是知道是你進獻的計策,指不定怎麼疏遠你呢。”

“他不會知道的。”少年笑得胸有成竹,一雙好看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輝,“不同於公開支持大公子的蒙將軍,王翦一脈是不敢站隊的,畢竟蒙家三代名將,又是秦國的元老貴族,根基十足,王家卻如水波之上的浮萍,只能緊緊依附著秦王,根本輸不起。所以即使王賁他忍不住用了我的計策,也不會說出去的。一旦他說了,那就會被人蓋上大公子的印記。”

其實從少年對蒙恬和王翦的稱呼上來,就可以看得出他對兩家的態度。王翦出身平民,骨子裡是貴族的少年,雖然表面上對其恭敬,但私下裡卻是直呼其名。

“而王離會因為父親用了你的計策卻不說對你愧疚更深,等同於欠了你一個偌大的人情。這位成長起來少年將領,以後板上釘釘的就是大公子的人了。”嘲風看多了宮中的爾虞我詐,自然就可以推導出來後續的影響。但對於這個才僅僅十四歲的少年想出的連環計策,實在是佩服得無以復加。

少年笑而不語,只是拍了拍手掌下的龍首,唇角的笑意就像是一朵在凜冬孤立的寒梅,在暗夜之中靜靜綻放。

“可是你那個大公子的治國理念,和你完全不符,以後肯定會出問題的。”鷂鷹因為經常眺望四方,看得更深遠一些。

“無妨,大亂之後必有大治,殿下他仁義,正適合執政。但有光就有影,這些陰暗面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去做。”少年早有了覺悟,當初是他自己選擇的這條路,那麼就要堅定地站在扶蘇的身後,一直地走下去。他向上抬起頭,看了眼正脊上依舊沉睡的螭吻,笑著打了個招呼後便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鷂鷹和嘲風記得幫我多盯著點秦國內外的形勢哈!”

少年一邊說,一邊翻身跳下房檐,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整個人的身影都隱藏在了黑夜之中,再也看不到一絲蹤影。

“這是把我們當屬下使喚了是不?”鷂鷹許久之後,才默默地反應過來,

“你才知道么?”嘲風嗤笑,“哎呀呀,不過這小娃子還那麼小的時候,就痴痴地看著我看了那麼多年。喜歡和我說話,也不要用這樣的策略嘛!”

面對這樣自戀的嘲風,鷂鷹實在是無言以對,但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他那樣的少年銳氣,以後會吃大虧的,實在是應該挫一挫才好。”

“但這種銳氣,也是難得的璀璨耀眼。等他經歷的多了,反而就沒有這樣衝天的豪氣了。”嘲風也正經了起來,迎著夜風淡淡地說道,它身上只有簡單的線條雕刻,但卻因為盤踞在整個咸陽最高的地方,看上去無比的威武,“還不如就這樣,我可捨不得這小子傷心。”

“噤……聲……”

好吧,嘲風撇撇嘴,它還不算是呆在整個咸陽城最高的地方,它頭頂還有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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