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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舍零·方天觚03

所屬書籍: 啞舍

果然,翌日,趙國戰利品便高調地在城中百姓們的歡聲雷動之中,擺在了咸陽宮門前的大廣場上示眾。當然,屬於扶蘇的那部分青銅器古董,已經被他派人親自送到了鹿鳴居,在花園的空地上整整齊齊地擺了一大片,這還是選的器型不一樣的擺出來的,重複的早就送進了庫中存放。

新冶煉出來的銅器都是黃金般璀璨的顏色。只有埋在地下,因為土壤的侵蝕才會一點點地變成青綠色,才被稱之為青銅器。而且不管是用范鑄法、失蠟法還是渾鑄法製成的青銅器,都因為模具陶范用過一次就必須摔碎才能出形,所以每一件青銅器都是獨一無二的。

在他們面前擺放的這些青銅器,每一件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莊重大氣。不管大小器形各異,其上的幽幽銅綠,都代表著千百年來沉澱的歷史,讓人一眼看去就覺得肅然起敬。

住在鹿鳴居的各位公子和王公子弟,還有等候呈上去的條陳反饋的大臣們,也紛紛站在旁邊圍觀。畢竟這麼多品種青銅器,除了祭典之外都難得一觀。更何況許多商周時期的器型流傳到現在,一些被淘汰,一些都有了改進,甚至有幾件青銅器很多人都認不出來用途,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討論。

綠袍少年也帶著嬰在這些青銅器之間轉悠著,不僅是要考察嬰對於青銅器的認識,還要一一核對娟布之上的條目。

扶蘇坐在鹿鳴居的大廳里,他還要處理許多政事,他父王甩袖子一走,整個咸陽城的大小事務都要他來處理,雖說還有三公九卿等人輔佐,但扶蘇是第一次親自執政,自然想事事做到最好。

偶爾從書簡中抬起頭,看到自家小侍讀遊刃有餘地清點青銅器,便暗贊了一聲。

世稱有傳承的貴族都為鐘鼎之家,之前的意義是因為大貴族之家都是擊鐘列鼎而食,但現在鐘鼎之家的意思,卻是只有真正有傳承的貴族之家,才能在庫房之中存放著這些貴重的青銅器,讓弟子們辨認、碰觸,甚至是偶爾使用。所以扶蘇這次把所得到的青銅器拿出來曬太陽,也是為了讓他的那些弟弟們多些認識,這是一門必修課。

只是沒想到自家小侍讀也博聞強記,甘家早就自甘茂一代沒落,居然還能培養出這樣的人才。

這少年上卿今天穿著一襲孔雀綠的娟衣,因為今天的場合還算正式,所以他在外面還罩著一層蟹殼青的袍服,腰間也帶著象徵他官職的佩綬和玉組佩,腳下踏著素圓履。儘管扶蘇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對方就穿得這樣隆重,可最近卻是很少一見,乍然看去,倒是比起第一次見時更穩重了些。

因為手中的政事並不是多緊急重要,扶蘇時不時走神抬起頭往外看,也沒費多長時間就差不多做完了。讓顧存把批閱好的條陳按類別分發下去,扶蘇拿著幾卷一直都猶豫不決的條陳,起身走出鹿鳴居的大廳。正午的陽光當頭而照,雖然室外的空氣冰寒,卻也驅散了在屋中時的陰冷。看著這空地上烏壓壓一片的人,扶蘇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覺得雙肩的擔子無比沉重。

父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秦地,一是為了整治以前的仇人,二也是要鍛煉他治國的能力。只是,秦國這大好的河山,他真的能接得穩嗎?

看著一卷卷由他批閱的條陳被分發執行下去,一條條命令也隨之有效率地分配下去,扶蘇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樣,深切地體會到他所擁有的權力。

或者應該說,他以後會擁有的權力。

若是其他人,也許就會陶醉眩暈於權力所釀造的美酒之中,可是扶蘇卻這一刻無比的警醒。

隨著權力一起而來的,就是責任。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他肩負著秦國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的期望,每批複一個條陳,都要絞盡腦汁去思考自己的決定會不會造成預計不到的後果。

也許父王就是看透了這一點,才刻意短暫地離去,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感受和適應這一切。

聽到輕巧的腳步聲,扶蘇把眺望遠方的目光收了回來,正好看到少年上卿卷好手中的絹布,神情淡漠地走了過來。

“已經清點完畢,無一缺漏。”少年清冷的聲音如同隆冬屋檐上,那些偶爾被寒風吹落的冰凍砸在青石磚上的脆響,令人聽上去就感覺心神安寧。

扶蘇小心地察看著少年眉宇間的弧度,從細微的差別中,辨認出來對方今天看到這麼多珍貴的青銅古器,心情正是頗佳之際,便大著膽子,把手中懸而未決的條陳展開了一卷,用自己最溫柔的語氣,詢問了起來。

少年的眉挑得更高了,卻並未說多餘的話,也沒有轉頭走開,而是側著臉,仔仔細細從頭聽到尾。在略一沉吟後,便徐徐說出自己的意見。

不同於丞相或者廷尉引經據典有傾向性的建議,少年直接從接受政令的民眾角度來闡述。他並沒有任何主觀的判斷,而是言簡意賅地歸納了幾點優缺點,然後就留給扶蘇自己決策。

扶蘇卻覺得豁然開朗,像是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還可以這樣處理政事。每次旁聽父王廷議的時候,遇到懸而不決的事情時,都會聽到支持和反對的雙方不停地爭論,而不斷出列的臣子就像是加在天平兩端的砝碼,直到一邊徹底壓過了另一邊,才會決出勝者。

當然,這些需要臣子決議的事情,也都是一些非關鍵性的決策。父王鐵血手腕,在大方向上絕對容不得半點含糊,但換了他扶蘇來處理,就遠沒有父王的英明神武,無法抉擇下一步走向何方,所以才導致他連這些小事都拿不定主意。

但經自家小侍讀這樣一剖析,扶蘇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該怎樣批複了,而且還有種微妙的上位者的感覺,畢竟最後決策的還是他本人。

一旁的採薇識趣地從大廳拿來筆和硃砂,扶蘇便直接在條陳上寫下批複,寫完就直接由顧存發下去,很快就把幾日來都懸而不決的條陳都解決一空。

扶蘇把筆交給採薇,用她遞過來的帕子凈了凈手,渾身輕鬆地吐出一口氣,終於有心思去琢磨其他事情。因為剛剛自家小侍讀實在是解決了困擾自己幾日的難題,所以扶蘇的態度也就更為親近,隨口跟他商量起來。

原來最近一些日子陸續都會有從趙國繳獲的戰利品抵達咸陽,除去父王一開始就許諾的那些賞賜,還要按照慣例從地位的高到低給大家分配。往常這些事情奉常大人和宗正大人都會安排得妥妥噹噹,可如今是扶蘇自己暫時當家,又得了這麼多青銅器,自然也想把這些青銅器分一分。

少年上卿卻是沒想到自家大公子居然想得這麼細緻,不過掃了一眼那些在場公子們艷羨的目光,也知道這既然都擺出來展覽了,顯然也不可能只讓他們看看而不沾光。看來,這大公子也不是他想像中的那般迂腐。少年上卿垂下眼帘,擋住眼中的精芒,淡淡道:“可讓他們現在自去選用,以此也可觀其性情。”

扶蘇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這裡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青銅器,從食器、酒器、樂器、水器到武器,往深了說,都是代表著不同的意義。他的這些已經啟了蒙的弟弟都不是傻子,自是會留意挑選。當然,如果是傻子也就不足為懼了。

“我也有嗎?”一直跟在少年上卿後面,像個影子般存在的嬰忽然湊過來問道。因為最近一些時日他過得甚是不錯,有他的阿羅給他撐腰,所以膽子也大了不少。他從頭到尾都聽著扶蘇和少年上卿說話,前面講的都是政事,他想插嘴也插不上。現在講到分東西了,嬰對這個最感興趣!從小都缺衣少食的他,現在最在意的就是收羅好東西了。

“有的有的,你和上卿都有,隨便挑。”扶蘇倒是很大方,不過他沉吟了片刻續道,“且不忙,先挑一件給太后送去。”他的母妃在他小時候就已經故去,唯一的叔父成蟜又早就叛逃趙國,顯然也活不過這個冬天了。所以除了幽居雍宮的太后和秦王政外,扶蘇也沒有什麼需要孝敬的正經長輩了。而這些青銅器都是父王賞的,他不必多此一舉再挑一件給他送回去。而擺明了是家禮,所以也不用考慮朝廷上的重臣,否則自家多疑的父王恐怕又會多想他是不是在賄賂朝臣了。倒是在場的這些王公子弟們可以順便送一點,就當收買人心了。

這種問題顯然也難不倒少年上卿,他的視線朝地上的青銅器掃了一圈,便微揚下頜,指著一件青銅器道:“那件方天觚不錯,是商代的珍品,且是難得的老器型。”

扶蘇挑了挑眉,聽出了少年刻意強調的最後一句,送這件方天觚並不是隨意而為。略想了想,扶蘇便勾唇一笑道:“子曰:觚不觚。”

少年上卿點了點頭,兩人對視一眼,在心中均有種少有的知己之感。

很少有人可以在自己說上句話的時候,就立刻理解他下句想說什麼。若兩人不是長年累月培養起來的默契,那就只能說兩人天生氣場很合,許多想法和觀點,還有學識也都不相上下。

扶蘇瞬間有些明白,為什麼父王會把這位少年上卿派到了他的身邊給他當侍讀。以父王的眼光,應該也看清楚了這一點。

兩人各懷心思之時,一旁的嬰卻滿腹狐疑地追問道:“菇?哪個蘑菇?哪裡有蘑菇嗎?”

一句話就暴露了這貨的文盲底細,看來方才的考校還不夠全面。少年上卿撇了撇嘴,指著那件方天觚緩緩道:“左腳右瓜的觚,是那大開口細長頸,四角自口至足有扉棱,頸飾蕉葉紋和蛇紋,器上還有銘文的那件。和爵一樣,兩者經常配套使用,都是酒器。”

“那大公子說的觚不觚又是什麼意思?是孔子說過的話嗎?”嬰已經完全養成了不懂就要問的習慣,絲毫不覺得自己會被人嘲笑,因為他知道以前的自己根本連這樣的發問機會都沒有。

“恩,那是《論語·雍也》篇中的,你還沒學到。”少年上卿溫聲解釋。也許是他少年時的學習幾乎都是自學,雖然後來有師父教導,但他也知道無人可問全靠自己摸索是多麼痛苦,所以才會對嬰格外耐心。

扶蘇也並不覺得因此而耽誤了他的時間,微笑著站在寒冬的陽光下,聽著少年上卿娓娓道來。

觚在商代最初製造出來的時候,是口部和底部都是喇叭口、有稜角的四方形。觚非一般飲器,曾有雲“不能操觚自為”,便指觚的多寡與飲者的身份地位、人品、酒量相關,只有高品位的人方可用此器,方能擁有此器。這一點倒是符合太后的身份。只是商朝人嗜好飲酒,到了周朝時,百姓便少有飲酒,所以酒器在西周中期便不複流行。而觚的器型也隨之變化,稜角漸漸變得圓滑,甚至到了後期所製作的觚,都是圓腹圈足。

“觚不觚”一句,實際上是孔子哀嘆觚都不像是觚了,那還算是觚嗎?以此來借喻春秋戰國時期禮樂崩壞的風氣。在他老人家看來,周禮是盡善盡美的,而諸侯亂戰,都已經把這一切都破壞了,造成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混亂局面。

而太后的事迹,雖然並沒有在明面上流傳,但私下裡大家也都有所耳聞。在秦莊襄王去世之後,太后和呂丞相有了私情不說,之後還養了一個面首嫪毐(lào,ǎi),和對方鬼混,居然還為秦王生下了兩個弟弟。可還不知足,那嫪毐居然還想毒害秦王篡位。秦王知曉後,殺到兩人所居的雍宮,車裂了嫪毐,摔死了他的那兩個便宜弟弟,再把太后圈禁了起來。

扶蘇也不好評價長輩,但風聞這些軼事,也難免心中鄙夷。若對那嫪毐是真愛,就拼著命捨去太后的名頭,真正嫁給對方不就得了嗎?又不是夏姬那種“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禍國殃民的妖姬,何必貪戀著榮華富貴,又縱容情夫去謀求權力,都不把自己兒子的感受和安危放在眼裡。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后這種情況,用“觚”來影射,倒真是貼切。

甚至連這句話出自的《雍也》一篇,正好也切合了太后幽居雍宮的“雍”字。扶蘇越聽越覺得自家小侍讀真是心思慎密,再加之方才輕描淡寫地處理了條陳,假以時日絕對是棟樑之才,暗自懊悔自己為什麼在最初把關係弄得那麼僵,這下好感度什麼時候才能有所改進啊?

“光這一件觚夠嗎?”少年上卿應付完了好奇少年嬰,便回過頭來問還在發愣的扶蘇。

扶蘇回過神,點了點頭道:“一件足矣。”給那個幽居圈禁的女人送東西送多了反而會引起父王的不滿。但什麼都不送又說不過去。自從他十歲開始接手自己的私庫之後,每年過年節的時候,也都會給太后送點東西,所以這次也是慣例。

安排顧存把那尊方天觚包好派人送去雍宮,扶蘇也一揮手,讓看了半天的弟弟們和王公子弟們去挑選自己喜歡的青銅器,選完再到顧存這裡來登記所選物品。眾人一陣歡呼,都毫不客氣地一擁而上。有看中同一件東西的人,又互相謙讓的,也有互相約戰的,一時鹿鳴居倒是熱鬧非凡。

“阿羅!你要哪件?”嬰第一時間就抱了一個大盤子回來,他一個人還抱不動,採薇便在旁邊幫他。(這盤子其實是食器吧,暗示了他的吃貨本質嗎?)

少年上卿瞧了一眼,倒也知道這貨為什麼會選這個了,因為這盤子上面銘刻了密密麻麻的銘文,這小子八成是想多認幾個字。但……他們房間哪裡放得下……

按了按微痛的太陽穴,少年上卿覺得當夫子的任務頗重,下次再多弄一些書卷回來吧,省的嬰這小子再給他搬回來一個更大的青銅器。

他讓嬰去給自己拿那件最高的青銅樹枝狀的燈器,屋裡還真是需要一個高一點的燈器,這樣晚間看書還能保護一下眼睛。(借口吧,因為喜歡高處的風景,才選了最高的那個)

因為關注著嬰,少年上卿同時也注意到,一直站在外圍的王離,明顯對武器更感興趣,選了一柄有些不太完好的青銅鉞。兩人自半步堂那一晚爭鬥之後,就再沒說過話。偶爾有眼神接觸,也是王離先轉移視線。

喏,就像現在這樣。

微微一笑,少年上卿也移開了目光,正好看到將閭撥開幾個弟弟,毫不客氣地選了一件場內最碩大、最精美的青銅鼎。(扶蘇還在旁邊啊喂,居然堂而皇之的就選了鼎,對權利的渴望都不加掩飾的嗎?)

少年上卿下意識地看了眼扶蘇,後者果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如墨般的眼神也越發深邃晦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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