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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出征 (1)

所屬書籍: 瑤象傳奇(瑤台)

薄霧沁涼的清晨,我馱帶行裝,背負沉夢弓,跟郭曖、納蘇諸人匆匆話別,前往通化門投奔即將出征的神策軍。我的同伴還有伙夫小梁,他沒有配備戰馬的資格,只能替我牽馬。

雁塔方向鐘聲鼛鼛,南飛的雁陣卻懶怠鳴叫,一行行靜默地游弋過長安城灰藍的天空,惟有我坐下馬蹄得得,穿行過星羅棋布的坊道官街,兩側民居窗欞悉索盪動,想來驚擾不少市民的美夢。

我留意到小梁無精打采,道:「怎麼,要打仗了,昨晚興奮得沒能睡著?」

小梁憋嘴,「哪來興奮,惟有憤恨。我從來沒上過陣啊!每月五百文的軍餉,這就去賣命!我上有七十歲老母,下有——」

我打斷他的話,「好了,別叫喚,你就是伙夫,靈便些躲閃,有刀有槍拿鍋擋住,箭矢飛不到你頭上。再說,打仗什麼都可以缺,惟獨不可缺伙夫。咱們都餓著,你也能偷嘴。就算不當心做了俘虜,那些吐蕃、党項、爾朱人也不捨得殺你。」

「真的?」小梁眼睛一亮,連忙收起哭喪著的臉,將我上下打量,奉承道:「大女郎這身行頭好英武,武藝過人,必定是要上陣殺敵的?」

我的纊衣仍留在河中府,現下穿的是郭平連夜從箱籠里翻出的昇平公主舊衣,一襲形制優美的圓領小袖缺胯袍,袖臂以整塊油亮麂皮所制,衣領密織繁重的金色祥雲圖,兩側邊襟一圈兒連綴羅綉呼應,華麗得哪裡像上戰場。據郭曖說,這件戰袍昇平公主只穿過一回。

當下,我笑道:「那是當然。我好歹也是個從九品的陪戎校尉。」

我們趕到通化門時,神策軍已整飭待命,五千人馬全穿緋色戰袍,刀戟林立,遠望過去爛若明霞,糟糕的是馬嘶聲不斷,看來神策軍馭馬能力堪憂。

裴雲極策馬而來,身為先鋒都知使,他的裝束更比往常英武,換著銅色鎖甲,同色兜鍪,腰佩一把黑稠如墨的陌刀,惟有坐下還是那匹黑駿。他對我不假辭色,肅聲喝道:「怎麼此時才到?

耽擱大軍行程必受軍法處置!」

我規規矩矩朝他拱手:「末將有錯!請問該往哪營效命?」

裴雲極打馬圍著我轉悠一圈,嘴角微不可視地向上一勾,道:「先向元帥應卯!」

我留小梁在原地,縱馬馳向帥旗所在。

帥旗下,身穿銀色明光甲的舒王李詡騎馬迎風端立,聞聽我的馬蹄,轉眸將我仔細端詳,目朗如星,慨然一笑,「阿瑤來了?乍一瞧,還當是姑姑呢。」不過借穿衣裳而已,我哪怕有母親風華絕代的萬中之一也好。

即使對李詡已存心防,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一種懾人心魄的氣度。與他相較,李誦失之拘謹,裴雲極失之粗獷,李淳失之稚嫩。這樣的男人,大抵容易讓女子為之心醉獻身。我甚至壞壞地想,那兩名宮女願意為他效命,是否也源於為他外表所惑呢?

然而,我對他卻是滿懷厭惡和警惕,上前拱手拜道:「河中軍陪戎校尉郭瑤象參見元帥,請元帥指派營團效命!」

他看著我笑道:「阿瑤昨日回的公主府?似乎心緒不佳?」

我不與他對視,只垂頭道:「元帥,軍中請稱呼我全名。」

「好。」李詡立時收斂笑意,「軍中當有此覺悟。郭瑤象聽令,往大軍甲仗庫效命。」

我一怔,「為何讓我守甲仗?瞧不起我是女子,還是因為——」話到嘴邊,還是「我是郭家人」五個字吞回肚中。

李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軍令如山。」

我負氣地朝甲仗庫行去,裴雲極駛至我身側,沉聲道:「戰場上刀劍無眼,舒王為你安全著想,在甲仗庫並非壞事。我在前軍,無法照應,你事事小心。」

小梁一路小跑跟在我馬後,背上的鍋勺「哐當」作響,嚷道:「大女郎,我去哪裡?」

「跟我去甲仗庫,做飯!」

大軍浩浩蕩蕩出通化門,往西北再行兩百餘里,可達慶州,在那裡與郭曜所率的河中軍主力及劍南西川、淮西、河東諸道兵馬會合,才算作大軍集結完畢。

按照李詡的行軍計劃,日行六十里,四天內趕到慶州。這樣下來,每日只得三四個時辰歇息。發兵前已將甲胄、箭矢、陌刀等裝備兵器發放給將士兵丁,隨軍甲仗庫的物資只作備用,總有四十餘車,與糧草車隊排在隊列最後。那些車輛荷載過於沉重,需得兵士推動,神策軍的兵丁多半由市井中招募而來,又是扈行天子的軍隊,日常養得嬌貴,不到兩天時間,就有許多兵丁叫苦連天。

總管甲仗庫的仁勇校尉嚴朔年約三十,原系朔方軍舊部老人,在朔方軍被拆解時,不情不願地被分至神策軍。他生就一副粗豪的身板和臉龐,卻有著蜀人特有的精細,將甲仗物資與帳簿清點核對得明白,一旦發現兵士偷懶必會暴發暴虐脾氣,一鞭狠狠抽過去,打得鬼哭狼嚎。

如此行到第三日晚間,距離慶州已不足五十里,眼見次日便可合軍,前軍傳下號令,就地安營紮寨。

嚴朔沒有分配給我具體事務,只讓我隨行甲仗庫護衛。即使這樣,我也覺得一天行軍下來累得夠嗆,坐在路側打開水壺喝了幾口,聽四周吵嚷罵娘不絕於耳,各處營帳造飯的煙火蒸騰直入雲霄,擠壓晴碧夜空。

不多時響鑼招呼開飯。小梁的手藝甚得嚴朔稱許,在營中收穫許多青眼,埋飯時特地在我碗中多加了兩塊厚實的五花肉。吃飽喝足,我繼續坐在路側發獃,這些兵丁都知道我身份有別,夜晚歇息也是另開營帳,不敢過來招惹我,真是好生無趣。

發了一會兒呆,卻見小梁嘟嘴滿臉不忿地從營帳走出,便喊住他。

他走到我面前,我道:「怎麼,跟誰打鬧了?」兵士之間不打架互罵,才是怪事。

小梁狠抹一把額頭的煙灰,罵道:「個個都跟餓死鬼投胎,被偷吃了,怪我?!」

「哦?有人偷吃?」我笑道。

「可不是,」小梁忿忿道:「奇了怪哉,這偷吃的好像專跟我作對。行軍前嚴校尉將一大包菜肉蒸餅寄放我那兒,說是他家娘子特地做的。這兩天,每天少上三兩個,可不是盯准我了?嚴校尉還疑我偷吃,天地良心,那玩藝兒放上一天就硌硬得肚子痛,哪比得上我現做飯菜的好手藝!」

我笑道:「那小賊也確是可惡,什麼不好偷,怎麼盡欺負小梁。左右閑著無事,要抓住他還不容易?今晚咱們一起守株待兔。」

小梁歡喜得摩拳擦掌,「女郎,咱們說定了!」

亥時三刻,兵丁歸帳歇宿,每營留兩處篝火,兩班輪流值守。我單獨住一營帳,自然沒人管束我,悄然潛入小梁值守的營帳。

這方營帳一半堆積步槊、長槍,一半則是分配下來的甲仗庫兵丁三日糧草,並著許多鍋碗壺蓋,我找到幾塊圓盾,堆疊起來恰是藏身之所。

小梁與我約定,他假裝睡覺以引誘小偷,誰知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有動靜,他大概真是累極,四腳朝天趴在草堆里呼嚕嚕鼾聲直作,我也困得緊,強撐住發澀的兩眼,到底沒斗過困意,不時何時打了個盹,頭硌撞到盾上「嚓」的一響,頓時醒了。

這聲響驚動了營帳內一道正在走動的人影,「啊」的低叫一聲,往外逃竄。

我哪能讓他逃走,說時遲那時快,揮手推開擋在跟前的盾牌,箭步飛身,已勒住偷吃賊的後襟,偷吃賊反手一擊,撞到我小臂肘彎,力氣還不小,我便不再客氣,手腕翻轉,扣住他的肩膀,搭肩摔他在地,隨即反擰他的胳膊,喝道:「小毛賊,可抓住你了!」

小毛賊嗚哇哇叫喚起來,我一聽聲音不對,連忙放鬆手,此際小梁也醒了,點起火摺子照將過來。

「小毛賊」一骨碌爬起,撲哧哧拍打身上的灰塵,嚷道:「姑姑,你好大的力氣,摔疼我了!」

火光照到他俊秀凈白的臉龐上,我剎時目瞪口呆:「阿鯉,你怎麼會在這裡?!」

李淳牽住我的胳膊,嘻笑道:「你往哪兒,我也去哪兒。可別想跑。」

我覺得頭暈眼花,語無倫次,「跑,我往哪裡跑?我這是從軍、打仗,要死人的!你怎麼混進來的?這幾天躲在哪裡?你、你、你,快點回長安去!」

李淳得意洋洋:「既然來了,別想轟我走。」

這方的動靜已然驚動值宿的兵丁,嚴朔也從被窩裡被叫起,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過來,喝道:「格老子的,大半夜不讓人消停!」走到我們跟前,就著火光和月色上下打量李淳,「什麼人?比小娘們還俊俏,不像當兵的。姦細?!怎麼混進來的?」

李淳居然混進神策軍中,這真是天大的大事,哪怕他一個勁地掐我的小臂,我也不敢替他打掩護,嘟嚷著說:「此事……此人身份特別,需稟報元帥。」

嚴朔狐疑地看著我:「這點小事,也要驚動元帥?等天亮吧。」

我說:「等到天亮,咱們都得挨軍杖。」

半夜被叫起的元帥李詡不改嚴整姿容,髮髻未解,卻無一縷髮絲凌亂。只在看清面前站著的是李淳時,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頭。

他不問李淳究竟如何混入軍中,直接喚來裴雲極道:「裴將軍,選挑三五名得力將士,將廣陵郡王送返長安,即刻啟程,不得延誤。」

李淳馬上說:「我不回去!」

李詡道:「傳本帥令,廣陵王如有抵抗,直接綁了。」

裴雲極甫入帥帳看到李淳時,也是一驚,此際已回復鎮定從容,揮一揮手,身後數名兵丁就要來拉李淳。

李淳機靈地閃身避到李詡身後,抓住他的胳膊搖晃道:「王叔,你此時要我回去,就是謀害我。」

李詡揮手令閑雜兵丁退下,回身端坐帥座主位,斜目視他,「怎麼說?」

李淳咳嗽一聲,見李詡面色嚴肅,不像平常開玩笑的模樣,斟酌著說道:「這個,如今戰事剛起,姦細逆賊四布,我既然能混入大軍之中,顯見王叔元帥你治軍無力,責任在你;現下,你又只派小隊三五名將士護送我回京,路上若遇山匪叛賊或者姦細,不是要我的小命?或者沒碰到那些歹人,我又乘隙溜走,中途落了單,小命豈不更加懸乎?」

他咄咄有理,李詡聽著也不動怒,只譏言道:「留你在軍中,有個三長兩短,等聖上找我討命?!」

李淳索性耍賴,「既然來了,左右都要命。王叔你權衡一下,究竟送我回京,還是讓我呆在大軍中,更能保住我這條小命?!」

帥帳內高懸的明蠟「撲哧」燃響,光影映入李詡冷冽雙眸,熠熠泛動,他沉默片刻,道:「如你所願。」

李淳得意地朝我眨了下眼。

李詡又淡然道:「說說,你究竟怎樣混進軍中的?」

「這有何難?隨軍有數十車糧草,押運兵曹不會一一打開查看,藏在箱籠簸箕里就是。不過白天燥熱難當,我這兩日也實在辛苦。」李淳頗為自得。

李詡轉頭對裴雲極道:「傳令,軍糧兵曹玩忽職責,依軍法杖責三十;運糧隊其餘兵丁,一律杖責十記,以儆效尤。」

李淳瞠目,「這,這——」三十軍杖,足可以打死人。

李詡凝眉視他,「他們犯了軍紀,自然要處罰,怎麼,你有所愧疚?你也不必愧疚,既然要留在軍中,若敢犯軍紀,我同樣絕不留情。軍中沒有吃閑飯的,你打算做什麼?押運軍糧,還是巡邏守衛?」

李淳瑟瑟地看我一眼,說:「我跟姑姑在一起。」

「好。」李詡立即同意,示意我上前,道:「郭瑤象聽令,我將李淳交予你麾下管教。他若敢胡作非為,抑或丟了性命,我只找你。」

「我——」我只想推擋,裴雲極見狀連忙上前稟道:「廣陵王殿下是男子,不如交給末將的前鋒營吧。」

「你也知你那是前鋒營。」李詡沉眉視他,「是要讓他在上陣迎敵時縮進兜鍪里,還是被敵寇擄去做質子?」

裴雲極頓時訥然。

李淳跟在我身後往甲仗營走,我怎麼看他怎麼覺得這是塊燙手的山芋,回頭軟語哄他道:「阿鯉,你,你不如跟元帥講幾句好話,呆在帥帳吧,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負手悠然地東張西望,直到我繼續勸說好些話後,才道:「我來軍中,就為看住你,讓我去哪裡?」

我怔然,「為何要看住我?」

他朝跟在我們身後的裴雲極努努嘴,一本正經地說:「嘖,你們朝夕得見,兩廂生髮情意,我該怎麼辦?」

他說得大聲,裴雲極自然能夠聽見,我看看他,再瞧瞧裴雲極,一時臊得臉燙,拉住他的手道,「胡言亂語。走,跟我歇息去!」

「郡王不算胡言亂語,」行軍以來沒有與我單獨相處過的裴雲極竟插話進來,「我與你姑姑是未婚夫妻,兩廂生情,也是應當的。」

沒想到這話頓時惹惱李淳,他猛力摔開我,氣呼呼朝前衝去。我擔心他胡沖亂撞,只得朝裴雲極抱歉地拱手,快步跟上。

李淳跑得並不快,被我很快堵住。我板著臉斥道:「你也老大不小,轉年就滿十六,怎能還像小時那樣動不動就翻臉無禮!」

他狡黠地沖我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追我,你還是最關心我對不對?」

我無奈,這小子,簡直吃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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