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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顧里從提款機提出厚厚的一疊粉紅色鈔票,放進錢包後板著臉往電梯走。

  本來顧里的心情很好,終於從上一個手機自我了斷的陰影里走了出來,但是又瞬間陷入了另一個陰影。自從三年前開始使用信用卡以來,她幾乎就不太喜歡使用現金了。對於任何不能刷卡的場合,她都會表現得嗤之以鼻並且義憤填膺,但其實我們都知道,背後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每個月高額的刷卡費用,會給她帶來無窮的積分和點數。這是現金消費所不能給予的。既然都是花同樣的錢,那麼該拿到的利益就一定要拿到,一分也不能少。作為一個未來的會計師,顧里在精打細算方面表現得非常精彩,就像有一次在商場里的收銀台前排隊結賬,站在我們前面的一個穿著Dior套裝拎著Prada包包的女人,和收銀小姐糾結於五分錢的找零。收銀小姐瀟洒地刷一聲拉開裝錢的抽屜,兩手一攤:「你自己看!我哪裡來五分的零錢!整個上海估計都難找到五分錢!」但是Dior小姐據理力爭,最後終於驚動了商場主管,拿到五分錢硬幣揚長而去。在我們所有人對Dior小姐表示不可思議和微微鄙視時,顧里卻被深深地震動了,用她後來的形容就是「當時我真想對她立正敬禮」!

  顧里把一疊人民幣摔在櫃檯上,接著發表了整整五分鐘關於「你們這麼大一個手機門面,竟然不能刷卡消費,成何體統」的演說,然後拿著新手機揚長而去。

  聽完這個非常無聊的故事之後,我開始把玩顧里的新手機。很明顯,這是一個非常男性化的機型,黑色的鋼外表、硬朗的線條,我拿著按了幾下,腦海里忍不住勾勒了一下自己拿著電話說「喂你好,我是林總」的雄渾畫面,我嘴角抽搐了幾下,趕緊遞給了南湘。南湘二話不說把身子往後一靠,像是我遞了顆手雷給她一樣,「姐姐你放過我吧,快拿開!」說完又看了眼唐宛如,補充道:「不過應該挺適合宛如。」

  顧里完全不介意,伸手搶回手機,輕輕地撫摸了兩下,表達了對新手機的喜愛,然後毫無眷戀地丟進了她的LV包包里--我們都知道,過一兩個月,她包包里又會出現一個新的手機。

  南湘和我都在詫異為何唐宛如對我們的嘲諷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們轉頭望過去,她臉色蒼白,異常嚴肅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臉上幾乎沒有表情,淡定得像是快要到達彼岸了。

  顧里拿調羹在她碗邊上敲了幾下,才讓她回過神來,我們三個都用非常期待的目光看著她,期待著她的故事,因為從她的表情看來,一定發生了精彩的段子。

  「好吧。」唐宛如像是花了好大力氣才下定決心,「我可以告訴你們,但是你們不可以發表任何意見!」

  我們迅速而整齊地點了點頭。

  「我報了學校的瑜伽興趣小組……」她很平靜。

  我們三個整齊地張大了嘴,倒吸一口冷氣,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我們仨已經在彼此錯綜複雜的眼神里交換了所有的感受。

  「但這個不是重點……」她補充道。

  「Thisisreallyreallythepoint.」我們三個再一次整齊地打斷了她。

  被唐宛如捶了三拳之後,我們聽完了她的遭遇。

  總結起來,就是她因為要急著趕去瑜伽興趣小組,所以在羽毛球訓練結束之後就飛速地去換衣服準備離開,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女更衣室的門不知怎麼被鎖起來了。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唐宛如低頭走進了空無一人的男更衣室,企圖速戰速決。但是在唐宛如剛剛脫下背心還沒來得及穿胸罩的時候,她再一次聽見了高聲的大叫。回過頭,依然是上次那個半裸的身體和那個陌生的面孔。對於那個「嗎」字,唐宛如記恨到現在,她想了想,索性豁出去了,抬頭挺胸地對著發出尖叫的男生吼回去:「你叫什麼啊你!」

  那個男的支吾了半天,紅著臉說:「我叫……衛海。」

  唐宛如在足足愣了十秒鐘之後,伸手扶住了牆壁。

  「他完全放錯重點!我的意思是在質問他鬼叫什麼!他卻以為本小姐在對他搭訕!不要臉!」唐宛如面色依然蒼白。喝了口熱湯下去,也沒被燙紅。

  顧里悠閑地喝了口肉丸子湯,說:「對於放錯重點這件事情,你完全沒立場去說別人。你別忘記了去年你陪我去我奶奶家,我奶奶親熱地叫你『呀,小姑娘,快來坐,喝口水,喝口水』的時候,你回了句多麼精闢的句子。」

  唐宛如的臉終於紅了。

  南湘探過腦袋,問:「她回答什麼?回答『我不是小姑娘』?」

  顧里在胸腔里冷笑兩聲,模仿著唐宛如渾厚的聲音說:「哎呀,幹嗎要喝口水,多臟呀,」頓了頓,「誰的口水?」

  「我奶奶差點沒當場休克過去。」顧里眯起眼睛看唐宛如。

  我和南湘看著唐宛如,立刻也產生了一種想要對她立正敬禮的感覺。這女人,活得太詭異了。

  南湘揉著笑痛的肚子,問:「你的意思是說,他又看到了你的……」

  「對!這個不要臉的,又看了一次我的奶!」唐宛如顯然非常生氣,唾沫星子飛到了我剛剛舉起來的湯碗里,於是我尷尬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喝。

  「這次不錯,中氣夠足,樓下燒開水的老伯也聽見了。」顧里眉飛色舞。

  「兩次!他看了我的奶兩次!」唐宛如的憤怒顯然影響了她的智商和聽覺,顧里剛剛的那句話等於沒說。

  「兩次?你的意思是他看見了你的奶、奶?」顧里顯然不會罷休。

  「看見你外婆!」唐宛如恢復了聽覺。

  「那有點難度,我外婆早就被埋進土裡了。」顧里非常鎮定,標準的一張註冊會計師的臉,「還燒成了灰,你沒事別去把她老人家從土裡翻出來晾著……」

  唐宛如沒等顧里說完,已經開始了尖叫:「討厭了啦,人家害怕的!不準講鬼故事啊!!」

  顧里終於被她惹毛了:「你外婆才是鬼故事,你們全家都是鬼故事!還有,你以後在我面前再敢用『了啦』、『人家』之類的詞,我發誓我會把你埋進土裡挖都挖不出來。」

  我正在饒有興趣地看著每天都會發生的顧里和唐宛如的舌戰,結果被手機鈴聲打斷了。來電人是顧源,我接起來,聽到他在電話里說:「林蕭,顧里和你在一起嗎?」

  「在啊,我們在第一食堂的偏廳。」

  「那你們先別走,我現在過去找你們。」

  「哦。」

  掛了電話我告訴顧里是顧源。顧里點點頭,繼續和唐宛如討論奶奶、外婆的事情。

  遠遠地看見顧源走了過來,旁邊跟著一個挺拔帥氣的年輕小夥子。顧源還非常配合地,抬起手鉤著他的肩膀。我和南湘都眼睛一亮,燃起熊熊火焰,一瞬間回憶起高中歲月。

  顧源從初中起就長得一表人才,而且他有一個特性,就是走在他旁邊的人也永遠都是同樣的一表人才,這似乎成了一個定律。對於我們這樣青春期的少女來說,實在是太大的刺激。

  從高中的時候,他和簡溪形影不離就足以說明這一點。那個時候,我、顧里、南湘、唐宛如,我們四個連同全校的花季少女都在以他們倆為藍本,勾勒、描繪、編造、幻想、杜撰、企劃、謀算著無限纏綿悱惻的同人故事。並且,他們也非常配合地提供著無數可以讓我們尖叫或者窒息的素材,比如兩人經常交換穿彼此的衣服,甚至貼身的背心都毫不介意,我們腦海里隨之而產生的,也是所有腐女慣用的文筆「他的體溫覆蓋著他的體溫」;他們經常買同樣的球鞋;他們一個人去排隊打飯,另一個人就會坐在座位上看管書包;兩個人經常分享同一瓶可樂;簡溪周末回家的時候,還會把顧源的衣服帶回家洗,因為顧源的家離得太遠,不太常回去;甚至經常可以看見顧源在幫簡溪整理著衣領……他們就這樣一次、兩次,三番五次地挑戰著我們的承受極限。

  最經典的一次,是簡溪和顧源在校運動會上的精彩接力,作為4×100男子決賽時的最後兩棒,他們吸引了比平時更多的關注目光。顧源作為第三棒奮力地沖向前方彎腰背對他(……)等待著的簡溪,在快要交接棒的時候,我們班的一個眼鏡姑娘不顧一切地衝到人群的最前面,忘我而縱情地放聲吶喊:「顧源!快給他!快給他呀!啊!簡溪握住!呀!握緊了!握緊了!」

  周圍的氣場在一瞬間凝結了,寂靜的空氣里詭異地飄動著好多女生此起彼伏心照不宣的喘息聲,幾秒鐘後我和南湘看著前面的一個女的面紅耳赤地休克了過去。

  從那之後,我們的高中里又多了一個暗語。經常會聽見女生堆里突然有人忘我地吼出一句:「握緊了呀!」

  最後這場曠日持久的集體意淫被我和顧里親手給終結掉了,因為我們分別和他們兩個開始了甜蜜的交往。為此,我和顧里成為了全校女生的眼中釘。我每天埋首低頭,混跡在人群里,企圖減弱大家的敵意,但是每當簡溪靠近我站在我身邊、露出整齊的白牙齒對我燦爛微笑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陽極磁鐵,牢牢地吸引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陰極的目光。而我就像是在無數面照妖鏡籠罩下的妖獸一樣,痛不欲生但也痛並快樂著。

  那一段時間我覺得有很多女生都悄悄地以我為模型用稻草紮成了小人,每天晚上在被窩裡反覆地用鋼針捅來捅去,我甚至擔心自己會被那些性格偏激、內心陰鬱的女生除之而後快,每每經過學校宿舍前那片低矮的灌木林,我都會心驚膽戰,感覺隨時都會被拖進樹林里被人姦汙。

  但是顧里顯然比我坦蕩得多,高三快畢業的時候,她坐在顧源的大腿上吃午飯,在用勺子往顧源嘴裡喂飯的同時,順口瀟洒地對著走過去的年級主任打了聲招呼。年級主任隔天就請了個病假,之後一蹶不振,看見顧里就繞路走。

  我從回憶里脫身出來,看見顧里回過頭,沖走過來的顧源和他的朋友揮了揮手,招呼他們過來。顧里剛轉身,就看見唐宛如滿臉漲紅,像要爆炸一樣地對她吼了一聲:「不要臉!」顧里正在疑惑,剛想問為什麼對自己的男朋友招手就不要臉了,就發現唐宛如的目光穿過自己,筆直而銳利地射向了自己身後。

  顧里再轉過頭,看見顧源拍拍身邊那個面紅耳赤的朋友,指著唐宛如問道:「衛海,你是不是偷了她的錢包啊?」

  然後我和南湘就同時發出了一聲抑揚頓挫的「啊~」來。

  我們的生活簡直太璀璨了。

  作為唐宛如的朋友,一定需要習慣的就是她隨時隨地都能給你帶來的那種羞憤與尷尬,所以,練就一張風雲不驚的臉,是成為她朋友的基本條件。

  但是在接下來的十分鐘里,我和南湘作為她好幾年的朋友,依然敗下陣來。

  整個食堂里都回蕩著她的怒吼:

  「你不要臉!」

  「就是你!看了我的奶兩次!」

  「你故意闖進女更衣室幹什麼!」

  「我的裸體還沒人看過!就被你看了!」

  ……

  並且罵到最後,她還口不擇言地吼了一句:「看看看!我的奶有什麼好看的!」對於這種自取其辱的話,我和南湘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哪怕是面對老虎凳和辣椒水,應該也會認真考慮後再說。

  我抬頭看看顧源,他當場就笑得彎下腰去,死命捶著旁邊的板凳,幾乎要不行了。而我和南湘都恨不得把臉揉成一張用過的餐巾紙,丟到無人看見的角落裡,或者直接把腦袋埋進喝水的一次性紙杯里。

  唯獨顧里依然淡定自若。從這一點上來說,作為一個未來的註冊會計師,她非常成功,估計再假以時日,她可以去美國政界參加競選。

  最後衛海擺擺手,話都說不出來,面紅耳赤,節節敗退,倉皇逃竄。轉眼間就消失在食堂里。

  南湘戳戳我的腰說:「要換了我,我估計早對丫動手了。揍丫的。」

  「揍誰?」

  南湘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揍唐宛如。」

  顧源拉開椅子坐下來,把一個盒子放到顧裡面前,說:「你不是手機掉了嗎,給你。」

  顧里笑得欲拒還迎地把盒子拿了過去,一邊說著「幹嗎給我買呀,多浪費錢」一邊毫不手軟地拖過去打開來。盒子剛剛翻開,顧里的笑容就像是突然被魚竿從水裡扯到岸上的魚,抽搐了幾下之後,就死硬了。

  顧里說得很對,幹嗎浪費錢,顧源一分錢都沒有浪費,因為盒子里就是一疊整齊的粉紅色百元鈔票。我和南湘看得都快窒息了。

  顧源拿過顧里喝掉一半的肉丸子湯喝了一口,然後說:「你拿去買一個手機,買自己喜歡的。」

  我和南湘都被這種非常貨真價實的浪漫氛圍給籠罩了,眼中那些粉紅色的鈔票像是無數朵盛開的玫瑰。對於我們這樣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擁有一個顧源這樣的男朋友,無疑是我們擦亮阿拉丁神燈時許下的第一個願望。

  不過當回過頭看到顧里陰沉下來的一張臉時,我就不這麼想了。

  顧里把盒子里的錢拿出來,迅速地丟進自己的LV提包里,沉著臉丟下一句「有你這樣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就轉身走出了食堂,留下非常尷尬的我和南湘。顧源的臉色也很不好看,誰遇見這樣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都會臉色不好。

  顧源抬起頭,目光像是掃描儀一樣在我和南湘的臉上掃來掃去,半晌,恨恨地說:「就這樣的脾氣,你們也受得了她?」說完站起來走了,留下那碗沒有喝完的肉丸子湯。

  其實我和南湘都知道他是在說氣話,因為在我們所有人裡面,最能忍受顧里的,他絕對排第一名。無論是南湘、唐宛如,還是我,都曾經面紅耳赤甚至跳到桌子上和顧里大吵過,甚至用枕頭互相毆打,抓著對方的頭髮死不鬆手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是發生這樣的事,多少也讓我們覺得尷尬。所以我們低著頭,二話不說。

  周末終於到來了。

  明天將是我去《M.E》上班的第一天。作為周末特別助手,我需要了解的有很多很多——這個是宮洺的第一助手告訴我的。我本來以為自己要做的工作只是端茶倒水、記錄當日的工作日程、過濾電話、列印文件等等。但是,Kitty在整整一周的時間裡,通過MSN的聊天對話,反覆地將我的一個個幻想徹底粉碎。

  每一次Kitty在線上對我說話的時候,第一句話都是:「Hello,林蕭!」

  然後我也迅速地:「Hello,Kitty!」

  我在面試的時候見過Kitty一次。她是個畫著精緻的煙熏妝、穿著性感的短裙、拎著Prada包包上班的女人,和HelloKitty那個穿著粉紅色蕾絲裙子的貓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們來自兩個不同的星球,並且完全無法溝通和交流。

  所以她MSN頭像上的那個黑眼圈性感女人,和HelloKitty這個名字,把我拉扯得快要神經分裂了。於是我果斷地決定結束這種折磨,在上一次的對話時,堅定地打了一句「你好,凱蒂」過去。然後過了三分鐘,MSN一動不動……

  又過了很久,Kitty回話過來鄭重地問我:「你是誰?」

  凱蒂小姐傳達給我種種注意事項,其中包括一份長達六頁、名為「他喜歡的和討厭的」文件,裡面囊括了他從工作上到生活上、種種在我看來匪夷所思的愛好和厭惡。從這些她千叮嚀萬囑咐的事項上看來,宮洺是個非常難伺候的人。並且凱蒂還告訴我:「在周六周日兩天,你除了是宮洺工作上的助理之外,還是他生活上的私人助理。」對於這一點,我迅速地作出了反應:「私人到什麼程度?」

  對方的回答是:「私人到任何程度。」

  我剛剛熱好的牛奶差一點被我盡數潑到鍵盤上。

  「難道需要陪睡?!」我一邊扯出幾張紙巾吸著鍵盤上的牛奶,一邊憤怒地打了一行字過去。

  「你想得美。」對方輕蔑地回答我。

  但是,我還是搞砸了。而且是在上班的第一天。

  如同所有連續劇的開頭一樣,倒霉的助理遇到了各種波折。藝術來源於生活,編劇作家們其實並沒有瞎掰。

  當我在五分鐘內從樓下星巴克把卡布奇諾買上來,放到宮洺面前的時候,他只是喝了一口,就抬起頭,用那雙狹長的眼睛打量了我一分鐘,然後搖搖頭,沒有任何錶情地說:「重新再買一杯。」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抬起頭說任何的話。

  我腦海里反覆播放著他剛剛的面容,魂不守舍地拿起那杯咖啡走出他的辦公室,然後才清醒過來:我搞砸了。

  其實在應聘的時候,我偷偷透過宮洺辦公室的玻璃牆朝裡面打量過他,但是那時距離太遠,而且他低著頭在看手上的文件,劉海幾乎遮住了他的二分之一張臉。我也在雜誌上看過他的照片,但在內心裡堅定地認為那是經過化妝師和後期處理後的面容。

  然後,當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這樣的一張臉的時候,我有點吃不消。

  從小到大我看過很多好看的男孩子,比如顧源,比如簡溪。還有很多很多我們學校藝術系或者體育系的校草們。

  如果說簡溪是那種青春偶像劇里一定會出現的全身散發著陽光氣味、眉清目秀的少年的話,那麼宮洺就是那種走在米蘭時裝周伸展台上、面容死氣沉沉卻英俊無敵的男人,就像我們每次打開時尚雜誌都會看見的Prada或者DiorHomme廣告上那些說不出的陰沉桀驁卻美得無可挑剔的平面模特。

  總而言之,他是一張紙。

  只是當我從他那張陰氣沉沉的面容里回過神來之後,我心中就燃起了一陣憤怒,咖啡是星巴克的沒錯,種類是卡布奇諾沒錯,按照文件里的「他不喜歡任何苦味的東西,喜歡很甜」的標準,我也叫星巴克小姐加了奶油和糖沒錯。所以,我難以接受自己搞砸了這個事實。

  我看見MSN上凱蒂的頭像亮著,於是對她說:「我剛買了一杯卡布奇諾給宮洺,我加了糖也加了奶油,而且是在五分鐘內拿上來的,溫度正好!他居然叫我重新買一杯!為什麼?」

  凱蒂迅速地給了我答案:「給你的關於『他喜歡的和討厭的』文件里,寫得很清楚,他討厭所有苦的東西!」

  「卡布奇諾是咖啡里最不苦的了!我也對小姐說了糖漿和奶油都要!」

  「他需要雙份到三份的糖漿量。還有,你和他說話或者打字或者發簡訊的時候,不能用任何逗號和句號之外的標點符號,特別是感嘆號!它可以直接把你送上開往『辭職』方向的特快D字頭列車,甚至中途會停下來把我也強行拉到車上去,小姐!」

  「這有什麼意義?」

  「意義在於逗號和句號可以表現出我們的冷靜和有條不紊,任何時候我們都是被設定成這樣的機器人!所以你只能優雅地說:『宮先生,地震了,請現在離開辦公室』,而絕對不能說:『快跑啊!地震啦!』」

  「……」

  「你新的咖啡買好了?」

  「!!!!!!!我現在就去!」

  「……」

  「哦,我現在就去。」

  之後的兩天里,我用各種難以想像的速度和熱情完成著種種挑戰人類極限的任務。其中包括在藥店里和賣葯的阿姨面紅耳赤地反覆爭論:「難道你們就沒有吃起來像糖一樣甜的葯嗎?」

  在據理力爭之下,我終於買到了治療發燒感冒的非常甜蜜的藥丸和藥水。

  並且我還找到了白色的鍋子(他喜歡家裡的東西都是白色)。

  我也順利地在完全不知道他手機型號的情況下買到了完全符合他手機的充電器。並且在他下飛機到達北京入住飯店的時候,讓服務生放在他的房間里了。(他有無數台手機,但是他對我說的僅僅是「我現在快起飛了,但是忘記了帶充電器,手機快沒電了,你幫我買一個手機充電器--我不要萬能充,我希望在我入住飯店的時候,手機可以充電。」)

  我也在完全沒有提供任何資料及財產證明或者收入證明的情況下,幫他申請到了一張VIP的信用金卡。(「林蕭,幫我辦一張某某銀行的信用卡。」「好的,宮先生,你需要給我你的財產證明或者公司開一張收入證明。」「我沒有。」「……」)

  我也在完全不知道地址和樓盤名稱的情況下,幫他查詢到了靜安一棟新開盤的公寓的詳細資料。(「林蕭,我上班的路上看見一棟白色的高層公寓,你幫我查一下它的資料。」)當然代價是我叫他的司機載著我從他家到公司的路上緩慢地開了一個小時,最終當我看見那棟白色的高層的時候,我喜極而泣的樣子嚇壞了司機。

  我甚至幫他拿到了英國剛剛播出的電視節目的DVD,當然是叫我在英國念書的同學幫忙錄下來然後網上發給我再刻成了光碟。並且還讓英文系的同學製作好了字幕,叫影視系的同學把字幕載入到視頻上。

  這兩天我像是在國際間諜培訓中心度過的。我覺得自己已經發展成了素質良好並且飛檐走壁的女特務。我覺得現在宮洺叫我去搞一顆俄羅斯的核彈過來,我也能風雲不驚地轉身走出辦公室,並且在隔天就把核彈快遞到公司來放在他的桌子上。

  我真的這麼覺得的。

  因為我已經快要走火入魔了。很多次,我想要抓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從地面上扯起來——無論牛頓是否會從棺材裡破土而出,翻著書上的牛頓定律對著我抓狂地怒吼:「這是不可能的!」

  當我脫離《M.E》雜誌社的純白色辦公室重新回到我熟悉的、充滿油膩和男生剛剛打完籃球蒸騰出的汗味的學校食堂時,我恍惚做了一個兩年的夢。我有點魂不附體地對南湘說:「你可以扇我一耳光把我打醒么?」在南湘還沒回答之前,唐宛如的一句「讓我來」讓我瞬間清醒了。

  當我敘述完在《M.E》的遭遇時,我期待中的好姐妹團結一致批判老闆的場面並沒有出現。她們閃動著明亮的眼睛,眨巴著長長的睫毛,反覆地把焦點放在宮洺的容貌以及他周末穿來上班的那件今年Dior秀台上的小外套上面。對於這幫不爭氣的女人,我用我的表情和肢體表達了強烈的鄙視。

  回到學校之後,我才重新被一些屬於自己年齡範疇的事情所包圍,或者說困擾。其中最困擾的事情,就是我和簡溪約好了上個周末他來我學校看我,結果因為我周末加班而作罷。

  仔細想想,我差不多兩個月沒有和簡溪見面了。上一次見面,我們去了海洋館,那裡剛剛推出一個關於熱帶魚的展覽。我從小就非常喜歡各種各樣的魚,顏色絢爛的、長相奇怪的、完全看不出是魚的、凶神惡煞的、面目可憎的、討人喜歡的、和人親近的……各種魚,我通通都喜歡。

  現在床上依然放著我們在禮品部拿到的紀念品,一隻小丑魚尼莫。它的脖子上系著一條用簡溪的手帕做成的領巾。是簡溪繫上去的,他說比較符合他的形象,是一個溫柔的校園紳士。我轉過頭去,看見它正在溫柔地看我。

  我心裡一熱,就像是被吹風機的熱風輕輕吹拂著一樣。每次想起簡溪,我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於是我拿起電話,撥給簡溪,響了好幾聲之後才傳來他的聲音,電話那邊一片嘈雜,各種起伏的喊聲,還有他大口大口喘息的聲音。

  我問:「你在幹嗎呢?」

  「體育館裡,和朋友打排球。你吃飯了沒?」電話那邊是簡溪大口喘息的聲音,可是口氣依然很溫柔。我拿著電話,彷彿也感覺到他的熱氣從那邊傳遞過來。

  「我吃過了。那個……上個星期對不起。」我小聲地說著。

  他在電話那頭呵呵地笑了笑,說:「別傻了。我先掛了,他們在等我呢。」

  我點點頭。後來想到我點頭他也看不見,就趕緊補了一句「好的」。

  我剛要掛掉電話,那邊傳來一句:「晚上我去看你。我明天一天沒課。」

  我剛要說話,電話就掛斷了。

  我拿著電話,甜蜜地笑起來。

  我抬起頭,南湘從對面的床上對我傳來意味深長的微笑。我的臉就迅速地紅了。

  我迅速鑽到她的床上,扯過被子,擠在她旁邊,開始午後的小憩。這是我的一個詭異習慣:總是能在別人的床上迅速地睡著。我永遠會覺得別人的床比自己的舒服。就算自己的是Queen-Size的進口床墊,而對方的床僅僅是木板上鋪了一張被單,也依然改變不了我的感受。

  過了一會兒我就睡了過去,耳邊最後的聲響是南湘翻書時嘩啦嘩啦的聲音。她中途小聲地念起了一句話,應該是她覺得寫得特別好的部分。

  「每一年到這個時候,我們的家鄉就開始下起了雨。這挺讓人頭痛的。傑森站在花園的草坪上,把他的童年轟然一聲引爆了,所有的碎片塗抹在了黃昏的雨水裡。我看著爆炸後的傑森,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嚮往。天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簡溪和我約好了晚上6點半過來。差不多正好是我們吃完晚飯的時間。晚上我們四個都沒有課,於是大家吃完飯後,就一起散步到了離第一食堂很近的學校東門等簡溪。

  遠遠地看見簡溪的身影,然後慢慢地聚焦成清晰的他。灰色的毛茸茸的毛衣,白色的T恤從領口露出一圈。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陽光一樣懶洋洋的溫柔。

  簡溪看見我們四個像四棵樹一樣佇立在暮色降臨的校門口,他沖我們擺擺手,然後說:「太隆重了,這個歡迎隊伍。」

  然後輕輕地拍了拍顧里、南湘的肩膀,打招呼「嗨」。最後又抬起拳頭在唐宛如的肩膀上用力一捶,「嘿,兄弟。」

  在完成這些禮節之後,他輕輕地伸展開手臂,把我攏了過去。臉貼在我的臉頰上,溫柔地蹭了幾下。

  大概親昵了足足兩分鐘後,他才在南湘、顧里、唐宛如彷彿看電影一般的沉重目光里有點不好意思地稍微拉開了一點和我的距離。

  唐宛如迅速地把握住了機會,報仇雪恨:「簡溪,你真的太饑渴了。」

  簡溪露出牙齒輕輕一笑,說:「嘿,哥兒們,說這些幹嗎。」完了直接忽略掉唐宛如慘白的面容,轉過頭對顧里說:「顧源呢?」

  於是顧里的臉也瞬間就慘白了。她迅速地和唐宛如站成了統一陣線,說:「簡溪,你真的太饑渴了,你其實是過來找顧源的吧。」

  在我們五個人分開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之後,我才告訴簡溪,顧里和顧源正在冷戰之中的事情。原因就是顧源送了四千塊現金給顧里。

  「顧源包了個紅包給自己女朋友?」簡溪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情。

  「可以這麼說。」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沒覺得顧源有多過分,但是我也確實能理解顧里的心情。畢竟無論顧里作為一個未來的會計師有多麼的嚴肅和冷靜,她也依然是一個充滿浪漫情懷的少女……女人。我們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送給自己新鮮的玫瑰、甜蜜的巧克力、包裝精美的絕版圖書、《哈利.波特》的首映電影票,而不是赤裸裸的現金。可是,當顧源對我說「如果我又買了一隻手機,那麼不就浪費了嗎?她自己已經買好一台了」的時候,我恍惚又覺得顧源是正確的。

  但是,無論我站在什麼立場,都無法改變他們的冷戰。

  和大家分開之後,顧里一個人走到了校門邊上的那個足球場。

  黃昏時分的足球場上只有很少的人。運動員或者上課的學生都已經吃飯洗澡去了。剩下零星的談戀愛的男女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偌大看台上。

  顧里坐在台階上,抬起頭看著天幕上被風吹動著飛快移動的暗紅色雲朵。

  她看了看手中的新手機,整整一個星期,顧源沒有給自己任何的簡訊或者電話。而之前壞掉的那個手機里,滿滿的都是他的簡訊。從簡短的「哦,好吧。」到漫長的「剛剛把你送回寢室,回來的路上看見別的情侶擁抱在一起。就覺得很高興。能夠認識你並且成為你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你每天都要準時吃飯多喝熱水,你最近臉色變蒼白了(我不會說你瘦了,因為那樣你會樂翻天的)。有空去把英語六級考試的報名費交了,我在走廊里看到你的名字。別忘了。」

  顧里揉揉眼睛,沒有任何眼淚,只是眼眶紅得厲害,在風裡發脹。

  身後傳來陌生的女孩子和男孩子爭吵的聲音。

  「你真窮酸,連請我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也捨不得,買張DVD來打發我。」

  「你們女人真庸俗!就看中錢!」

  「沒錢你談什麼戀愛?你以為演瓊瑤劇啊?別當自己是高中生了,扎一根草就能當戒指把女孩子哄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你去找個有錢的男的談好了,天天給你錢,就像ATM一樣,你一按密碼就他媽的嘩啦啦往外吐錢給你。」

  「你以為我不想啊?有這樣的人我一腳就把你踢了,還用等?」

  ……

  顧里沒有聽下去,她猛地站起來,迅速地跑下階梯,朝男生公寓跑去。

  女生尖酸刻薄的聲音在黃昏里被遠遠地拋在身後。

  顧里捧著一碗從路邊買來的餛飩,站在男生公寓樓下喊顧源的名字。喊了很久。他們房間的窗戶依然是暗暗的,沒有燈亮起來。

  她打顧源的手機,也沒有人接聽。

  顧里再一次地企圖從大門走進去上樓找他,但是依然被管理員大媽攔在外面。

  「我來看我男朋友。」顧里望著管理員大媽那張歲月滄桑的臉,理直氣壯地說。

  「喲~~~現在的小姑娘真不害臊。裡面都是穿著內褲跑來跑去的大小夥子,都是你男朋友啊,你看得過來啊?」

  顧里冷哼一聲,心裡想:「你不也天天看,看得荷爾蒙失調嗎?」不過依然不動聲色,轉身走了。剛轉過大門,她就迅速地爬上旁邊的窗子,在大媽的眼皮底下,迅速地衝上了樓梯。

  寢室里黑壓壓的一片,沒有燈。但是也沒有關門。

  顧里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顧里走進去,抬起手摸到牆壁上的開關,推了上去。瑩白色的燈光下,顧源躺在床上,耳朵里塞著耳塞,旁邊放著iPod。

  顧源感覺到有人開了燈,睜開眼,看見站在門口的顧里。

  他摘下耳塞,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地看著彼此。很久之後,顧源溫柔地笑笑,沖顧里伸開雙手,說:「是我不好。」

  顧里下樓的時候,耀武揚威地從管理員大媽的眼前走過去,那個女人張大了嘴巴像是見了鬼,還沒來得及抓住她,她就已經消失在大門口了。

  回寢室的路上,顧里胸口都是滿漾的甜蜜和溫暖。

  顧源喜歡把房間的暖氣開到很足。他穿著睡覺的緊身白色背心擁抱自己時的那股熟悉的味道依然貼在身上,像是最最熟悉的香水。

  顧里低下頭,想了想,於是拿出手機給顧源發了條簡訊。

  「就算不好吃,你也一定要吃完哦。我的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因為這是我買的。我以後都不再和你生氣了。」

  顧源拿過震動的手機,翻開來,看見顧里的頭像,在顧源的手機里,顧里的名字是「老婆婆」。

  顧源按動按鈕,閱讀完了那條簡訊,然後迅速地回了一條消息。

  然後他低下頭,打開顧里買給自己的那碗餛飩。

  他並沒有告訴顧里,這是自己一天多以來吃的第一頓飯。他當然也沒有告訴顧里,這些天來,他的信用卡里提不出一分錢,錢包里也沒有任何現金。

  他一點也沒有對顧里提及這些天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把第一隻餛飩咬進口裡,然後一顆滾燙的眼淚就掉進了白色的塑料飯盒中。

  昏黃的路燈下,顧里收到了顧源回過來的消息。

  「我愛你。」

  這是顧里新的手機上,第一條來自顧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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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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