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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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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廷機靈不過,忙拉住文才,捂住他嘴,笑道:「哥哥和你頑呢,你莫當真。」

耀祖猶自梗著脖子說:「我說不是頑話。」

耀文怕耀祖還要說難聽話,連忙把耀祖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哥哥宿醉還沒有醒吶。英華是哥哥親妹子,你說她家教不好,豈不是拐著彎說二叔不好。你長兄如父,又不是說你不好么?」

耀祖還強辯:「她和我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我娘生。」

他們後頭吵鬧,大家聽得一清二楚。王氏因此事是文才引出來,甚覺難為情,她是個軟弱人,家一向被丈夫喝罵慣了,將手裡一張舊羅帕搓成一團,哪裡敢出頭。

黃氏是耀祖二舅小女兒,當年耀祖因為公公不肯娶居孀九姑大鬧了一場事情她是曉得。 後來和耀祖成親京里住了兩個月,柳氏待她們小兩口一直客客氣氣,是耀祖總和柳氏過不去她也清楚。說起來,每年過年之前公公寄信與大伯,柳氏也不忘寄些衣料飾物與兒媳,面子上做並不比親婆婆差多少。她自已鄉下住著,不過房子窄小些,手裡又有錢,又沒有婆婆管,和大伯家妯娌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是以她心裡覺得柳氏還不錯,今日耀祖實是過了些,她本想過去攔著不讓耀祖亂講話,但看柳氏和英華都是一副沒聽見樣子,明顯是要息事寧人。她也樂得裝聽不見,指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好。只禁著幾個孩子,不許他們出聲。

耀祖柳氏和英華面前從來沒有好臉好話。今日耀祖說話固然難聽,可是道理就像耀文所說,耀祖蠢不可及。和這等蠢人有什麼好計較?何況還牽扯著外甥,有客人,越發不好發作了。柳氏不動聲色,只當沒聽見。

英華京里上了六年女學。官家奉行有教無類,國子監女學兼收並蓄,上至八賢王家清輝帝姬,下至大相國寺灌園叟二妞,只要能通過考試,都能到女學做學生。女學生一多,自然分成三六九等,各有各小圈子,免不了明爭暗鬥。這種小場面,女學裡哪一日不唱二三十齣?英華本待和耀祖分說,然耀祖說她配不上文才,這是拉扯到她婚姻大事了,她到底是十來歲小姑娘,害臊很,便不肯自己出頭,再一看母親沒有什麼表示,她也就妝出沒聽見模樣,不和耀祖計較。

王翰林聽是那些混帳話實是惱了。今日一家團聚,耀祖板著一張冷臉,他本來就想說兒子,不過孫子面前給大兒子留面子。他還來不及發作,偏耀文又說了耀祖幾句,耀祖居然說英華不是他娘生,言下之意不是同母所出便不認英華這個妹子了,這分明是不把他這個父親當回事。王翰林忍無可忍,怒喝道:「住嘴。請家法來,我今日要把這個不認父親禽獸打死!」

耀祖還道:「我哪有不認父親。」冷不防王翰林已經大耳括子摔到他臉上,打得他一個趔趄,耀文沒扶住。耀祖一跤跌到玫瑰**里,扎得他哇哇亂叫。

王翰林一疊聲叫請家法,老田媽不敢怠慢,飛一般奉上鐵尺一根。王翰林掄起鐵尺,一口氣敲了二三十下,耀祖抱著頭蹲地下直喊救命卻不肯認錯。王翰林覺得下不來台,命人把耀祖綁梧桐樹上,要來了趕車鞭子,用力抽了兒子幾鞭。

時值春暮,衣裳單薄,鐵尺打下去雖疼,不過紅腫而已,趕車鞭子卻是不同,一鞭下去就是一條血印子。取鞭子老田媽湊趣,還偷偷將皮鞭浸了水,這樣一鞭子下去,耀祖細皮嫩肉哪裡禁得住。王翰林抽得幾鞭,看兒子身上鮮血淋漓,已是心軟了,停下手問:「你可知錯?」

耀祖嘴硬不言語,黃氏已是哭著跪倒公公面前,求情道:「我們曉得錯了,我們一定改。」

她一跪下,幾個孩子都齊齊跪倒爺爺膝下,哭聲得王翰林似鐵心肝又變軟了,便看向柳氏,指望柳氏與個台階下,便好收科。

柳氏曉得老爺這頓鞭子已是替她和女兒出了氣,她必要出來替老爺圓個場才好,便使了個眼色與女兒。從前二少爺家淘氣沒少挨翰林老爺皮鞭,柳氏和英華替二少爺求情是常有事,母女兩個看眼色行事是慣了。英華看母親暗示她求情,心中縱然萬般不情願,還是咬著牙跪到父親面前,央求道:「大哥曉得錯了,爹爹莫打他了。」

王翰林素來愛小女兒,今日英華受了委屈還要替哥哥求情,懂事讓人傷心。老頭兒長嘆一口氣,扔掉鞭子,傷心道:「原是爹爹沒有把你哥哥教好,叫你受委屈了。」

英華本來就委屈,爹爹這般一說,撐不住就哭了,王翰林拍著女兒背,沒口子哄她,又說與她買頭漂亮小毛驢,又說明日帶她去縣城耍,極是慣她。王翰林這般做作,一來實是疼愛這個女兒,二來也是要教兒子媳婦並親戚們曉得:英華是他掌上明珠,誰也欺負不得。

柳氏本來一肚子惱火,看到老爺百般哄女兒,那心頭火便消去了大半。她原本就是識趣人,忙把兒媳婦和孫男孫女拉起來,又吩咐人把大少爺解下來背回去,又一連聲叫請個跌打郎中來。耀文背著人把耀廷好生埋怨,兩個跟著耀祖走了。王氏看哥哥疼女兒勁頭,曉得哥哥是不會把女兒許給自己兒子,拉著悶悶不樂文才也回去了。

本來一頓團圓飯,只得王大少爺一人吃了大海碗筍子炒肉。柳氏叫人把飯菜重熱過送到各人院里,才板著臉回屋。

auzw.com 英華坐桌邊,猶抹淚。王翰林坐一邊看書,一看柳氏進來,忙問:「耀祖怎麼樣了?傷可重?」

柳氏橫了他一眼,道:「郎中還不曾來,我方才喊老田媽送了一副金瘡葯去了。你現曉得心疼兒子了?方才下手怎麼不輕些。」

王翰林被妻子嗆著了,愣了一會才道:「打耀宗打順手了,實不曾想耀祖這般不禁打。」

柳氏撲哧笑出聲來,嗔道:「都是你兒子,打耀宗你捨得,耀祖又不捨得了,偏心。」

爹娘說話有趣,英華含著淚,要笑又不好意思笑。柳氏女兒額上彈了一下,笑罵:「今兒因為你,你大哥挨了一頓好打,明兒去瞧瞧你大哥,也省得你嫂子心裡有疙瘩。」

英華答應著出來,回到她自己小院,梨蕊將溫熱湯和餅給她端上來,一邊看她吃,一邊問她:「大少爺為什麼會挨打?」

「他說我沒家教,又說了些別亂七八糟話。爹爹惱了自然要打他。」英華嘆了一口氣,沒奈何道:「你說我怎麼會有這麼蠢兄長。」

梨蕊雖然不曾上過學,服侍二少爺和小姐這些年也粗通文墨,聽得這話也不惱,撲倒桌上笑了半日,方道:「一母所出,大少爺為人怎麼和二少爺完全兩樣?」

「二哥雖然喜歡說我傻,說我笨,說我是個瘋丫頭,可是都是背著人說。」英華想到二哥,也自嘆氣,「他聽得人家說我一句半句不好話,必要和人家大打一架。我真想他馬上就回家。」

「不曉得二少爺燕雲州好不好。」梨蕊屈著手指頭算日子:「也要四五個月回來,九月北地就冷了,還要託人寄棉衣去。不然他回來路上冷。」

英華咬著餅,含糊不清說:「箱紙里有幾斤施,泥拿出來與二哥做冬衣呀。」

且不提英華和梨蕊商量與耀宗做衣裳,只說第四進西院里,王氏將盤裡魚肚肉夾到兒子碗里,語重心長道:「我們家窮都沒有屋住,英華便是沒有許人,你二舅那樣嬌慣她,也不會捨得她嫁到我家來吃苦。」

文才把魚肚肉夾回母親碗里,悶悶不樂扒了幾口飯,賭氣似說:「英華不會是嫌貧愛富人。我覺得她很好,很好。」

王氏苦笑道:「你不過見她一面,怎麼曉得人家就肯跟你過苦日子?」

「我……」文才放下碗筷,「我問問她。」

「傻孩子。」王氏道:「便是你二舅舅看至親份上,肯把英華許給你,你拿什麼娶她。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是英華是我女兒,我也不肯把她嫁給你。」

「娘!」文才只覺得心亂如麻,站起來又坐下去,「你怎麼向著外人,我才是你兒子!」

王氏長嘆一口氣,道:「你好好用功罷,你考中了舉人,娘才有臉去向你二舅求親。」

「一定要中舉?」文才看著母親。

「一定要考中舉人。」王氏堅定看著兒子,「你一定能考中舉人,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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