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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裝神弄鬼依舊(1/2)

所屬書籍: 女心理師(下)

  蘇三殺了一個回馬槍。

  賀頓說:「新發生了什麼?」

  蘇三說:「你不要緊張。我有一個和原來的問題不同的問題。也就是一個新的問題。我還要和你討論。」

  賀頓恍然大悟,說:「原來前一個問題是投石問路。」

  蘇三說:「也不完全是。那是一個真正的問題,當那個問題解決之後,這個問題就上升為主要的問題。」

  賀頓說:「非常感謝您的信任。現在,我們重新開始嗎?」

  蘇三先生說:「是的,重新開始。我的名字不用改變,其他的規矩也一律照舊。我還是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

  賀頓說:「好。一切照舊。」她說完,有點好笑。明明是認識的人,卻好像素不相識。「您被什麼所困擾?」

  蘇三說:「我需要作一個決定。」

  賀頓說:「什麼決定讓您這樣舉棋不定?」

  蘇三先生說:「因為它關係到人。你知道,世上的萬物都好辦,只有關乎人的時候,最難辦。」

  賀頓說:「什麼人?」

  蘇三說:「女人和男人。」

  賀頓說:「男人是誰?」

  蘇三說:「是我。」

  賀頓輕輕地噓出了一口氣。男女之事,的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關係了。她繼續問道:「女人是誰?」

  蘇三回答:「不止一個女人。」

  賀頓說:「她們都是誰?」

  蘇三說:「一個是我的妻子,一個是我的紅顏知己。」

  賀頓說:「你的問題是什麼?」

  蘇三說:「我要放棄其中的一個女人。我已經不堪重負。」

  賀頓說:「看來這個問題已經讓你很久不得安寧了。」

  蘇三說:「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處長,我和我的紅顏知己在一次會議上相識。那時候她剛剛研究生畢業,風華正茂。我們一見如故。賈寶玉和林黛玉是前世有約,我相信我和這個女人也有冥冥中的緣分。」

  賀頓預計了一個老掉牙的第三者的故事,悠然登場。好在心理醫生有一個本領,就是把自己的面部表情最小化。她頷首,表示很能理解這種一見鍾情的默契。

  蘇三開始了喋喋不休的敘述,無非是和第三者如何的纏綿。賀頓問:「她叫什麼名字呢?」

  蘇三先生說:「咱們就稱呼她李四小姐好了。」

  賀頓說:「好吧。那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的主要的煩惱是什麼呢?我聽你剛才講到的都是甜蜜。」

  蘇三說:「是的,我們相處的時候都是甜蜜,起碼以前是這樣的。」

  賀頓緊緊楔進這個縫隙,她要讓談話變得富有成效。問:「你說的以前,是指什麼時候呢?」

  蘇三說:「半年以前。也就是我認識她十三年半以後。」

  賀頓說:「我看你把時間記憶得如此準確,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蘇三說:「你猜得很對。半年以前,是她的生日,從那一天開始,她整整四十歲了。」

  賀頓說:「四十歲,對你來說,有什麼不同尋常?」

  蘇三說:「那天她過生日,把自己的公寓裝扮得非常漂亮。她也是公務員,公務員有專門的宿舍區,但為了方便我,她在外面買了房子,和我幽會。那個小巢布置得雅潔舒適,每個角落都匠心獨具,充滿了情趣。你坐在馬桶上,就可以看到三組不同的畫作,還能聞到奇異的香氣。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來的時候,能在極短暫的時間裡享受到更多精緻呵護。好了,不說這些細節了,那天我走進李四小姐的雅舍,看到到處都充盈著玫瑰紅的燭光,香氣縈繞著蛋糕。李四說,你數數看,有多少支蠟燭?我試著開始數,燭光搖曳,加上我開了一天會,頭暈目眩的,我就說,你為什麼在蛋糕上插了這麼多的蠟燭?我的女孩?我記得有一種數字蠟燭,只要插上兩個阿拉伯數字就可以了,不必這麼繁瑣。請不要見笑,在一起的時候,我常常稱呼李四小姐為女孩……」

  雖然打了預防針,賀頓聽到這裡,還是不由得好笑。都多大歲數了,還稱呼女孩,四十歲的大女孩,老女孩,真叫人哭笑不得。但是,作為普通人的賀頓可以笑,作為心理師的賀頓不能笑。她需要平靜地聽下去。蘇三便向她講了下面的故事。

  「我的女孩說,你嫌蠟燭太多了嗎?知道我多大年紀了?我說,我來,就是給你過生日的,我當然知道你多大年紀了。女孩說,知道就好。我把我所有的青春時光都給你了。聽了她這話,我的臉如同被鞭子斜抽了一下。是的,我太自私了。一個女人,從二十六歲到四十歲,這的確是鮮花盛開的年華,根根梢梢都交付給了我。我說,後悔了嗎?她說,不,我不後悔。我說,從咱們交往之初,我就跟你說過,除了愛,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不能給你名分,不能給你金錢,也不能給你孩子……李四說,我都知道,在這個時刻,求求你不要重複這些令人傷感的話。

  當她默默地許了一個願,俯下身去吹蠟燭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她頭頂上的白髮。女孩很精心地保養著自己,顏面上基本保持著沒有皺紋。但頭頂是不會騙人的,老了就是老了,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擋。我突然想到,過不了幾年,她就會更年期了。到了那個時候,她就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真的不後悔么?

  我說,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她反問道,難道我現在不是在過著自己的生活嗎?

  我說,那你以後老了怎麼辦呢?

  她說,我會進敬老院。我相信國家在這方面投入的力量會越來越大。

  我說,我年紀比你大很多,如果我先走了,你會孤單的。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說,你以為我現在就不孤單了嗎?你如果真的走了,我不會比現在更孤單。知道你就在這個城市裡,但你卻不在我的身邊,能聽得到你的聲音,卻看不到你的身影,你以為這種孤單就好忍受嗎!

  我無言。我知道這就是她的生活。她已經是處長了,幹練公道,業務上非常出色,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會被提拔成局長廳長。人們都知道她前途無限,卻不知道她為什麼堅持不嫁。只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除了上班和出差以外,所有的時間,她都在公寓等待。我們沒有任何電話上的往來,也不發簡訊,也不在網上聊天。如果有人查找通訊記錄,我們是靜默和清白的。無論多麼晚,只要到這裡來,我從不用打任何招呼,她一定是守候著一盞孤燈在等候。這種信任和默契,我享受了很多年。同理,我也知道她孤獨了很多年。

  她頭上的白髮如一枚枚發射的銀針,深深刺痛了我。我不能承擔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如此深重的等待,我不堪重負。我要逃脫。在那一瞬,我下決心儘快地完結這段情感。然後,她趕快嫁人,然後,她趕快生育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這樣想定以後,我對她說,咱們到此為止吧。

  她說,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說,這樣下去,你沒有幸福。

  她說,我幸福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和你沒有關係。

  我說,怎麼能說和我沒有關係呢?

  她說,我什麼都不曾要求,你還不願意嗎?你可以從此離開,永不回頭。我愛你,這和你無關。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承擔任何責任。這難道還不夠嗎?

  話說到這個分上,我還能說什麼?她柔情萬種地對我說,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能為你保密,我不怕衰老,我也不需要孩子。總之,所有關於我的考量,你都盡可放下。現在,讓我們享樂吧。

  我繳械投降,了溫柔鄉里。是的,一個什麼都不圖的女子,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心理師,你見過這樣的女子嗎?」蘇三先生以這樣的問話,結束了他的述說。

  賀頓不知如何回答。這樣的女子,對一個心理師來說,雖然少見,卻也不是沒有。但她不能這樣說,她知道這樣的問話,只是表明了案主掩埋在巨大的困惑里,以為自己的難題天下無雙。

  賀頓斟酌著說:「李四小姐非常獨特。」

  這個答案讓蘇三先生比較滿意,他說:「如果是你,你會怎樣?」

  賀頓說:「我還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

  蘇三先生說:「我也要把更多的情況告訴你。下次吧,我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說完,他就起身走了。

  賀頓倒在心理室的沙發上,孤坐了半天。本來以為一壠麥子割到了地頭,不想直起腰一看,才發現這是套種的土地,另一茬莊稼剛剛發芽。除了揉著酸痛的腰發獃,沒有別的法子。

  文果走進來說:「廣州來的案主走了?」

  賀頓簡短地答道:「走了。」

  文果說:「那就好。我不喜歡這個人。雖然,在他預約好的時間我迴避了,從來沒有見過他。」

  賀頓說:「你沒有見過他,為什麼就不喜歡他?」

  文果說:「裝神弄鬼。」

  賀頓說:「不要背後議論來訪者。」

  文果說:「好吧。那我就把他的卷宗歸檔了。」

  賀頓說:「且慢。他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諮詢,一切照舊。」

  文果說:「裝神弄鬼也照舊嗎?」

  賀頓說:「老規矩,迴避。」

  下一個來訪日,蘇三說:「我今天講講我的老婆吧。我猜你一定要說如何稱呼,就叫她王婆吧。」

  賀頓開玩笑說:「是王婆賣瓜的那個王婆嗎?」

  蘇三說:「這和賣瓜沒有關係。主要是她姓王,又是我的老婆。」

  賀頓說:「好吧。我現在已經牢牢記住了你們的稱呼,一位蘇三,一位李四,還有一位王婆。」

  蘇三便苦笑著說這些名字都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的老婆是個商人,對我很好,也很有錢。我至今還是一個清官,和她有錢是大大分不開的,有很多人成了貪官,和他們的老婆貪錢有關聯。我這樣說,也許女權主義者會很憤慨,但起因是我很感激王婆。她不知道我金屋藏嬌,一藏就是十四年,相當於一個抗日戰爭再加上兩個解放戰爭。李四那邊一往情深,我實在割捨不下,就反過來打我老妻的主意。我對她說,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我嗎?

  王婆說,懷疑你什麼呢?

  我說,懷疑我在外面養個小蜜包皮個二奶什麼的?

  王婆說,從來沒有。

  我說,如果我讓你這樣設想一下呢?

  王婆說,我很忙。你有正經事沒有?我有一大宗生意要談,別搗亂行不行?

  我說,我不是搗亂,是確有其事。

  王婆說,什麼事?

  我說,二奶的事。

  王婆說,那不可能。

  我說,可能的。

  王婆說,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造謠。

  我說,沒有人造謠。我跟你這樣說。

  王婆說,那就是你造謠。

  我無可奈何,就說,好吧,就算是造謠,如果你聽到了,會怎麼樣呢?

  王婆說,造謠者可恥,信謠者可悲。我記得這是文革中的一句話,真理。

  我說,你就不生氣嗎?

  王婆說,當然生氣了。

  我一聽有門,生氣就好,馬上說,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王婆說,我要找到造謠者,拔掉他的舌頭。想我們恩愛夫妻,哪能讓他這樣血口噴人!

  得!她和我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說,假設呢?

  王婆不耐煩了,說,假設什麼呢?

  我說,我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好了。

  王婆這次認真了一下,說,第一,我根本就不相信這種事。就像我不跟外星人做買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第二,就算真的出現了這種事,我了解你,這絕不是真好,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所以,既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那個女人好,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說到這裡,王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蘇三,不要再來這類腦筋急轉彎的題目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記得當年老人家在世的時候說過,對於種種的搗亂,第一是反對,第二是不怕。咱們就到此為止吧,我還要忙著談判,你好自為之,我希望這樣的談話再也不要由你發起。

  王婆說完就走了,剩下我一個人發獃。心理師,你說王婆知不知道李四?

  「我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賀頓把話說完,覺得像繞口令,非如此不能表達本意。她接著說:「不管她知道還是不知道,她的態度很鮮明——她不會和你離婚,她根本就不承認有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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