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隨著競選投票日越來越近，美國大選的新聞也越來越受關注，《我逝去的歲月： 美國民謠編年史》的責任編輯越來越覺得《美國總統是如何選出來的》也有因緣 際會成為暢銷書的可能，進而覺得自己也有完成碼洋任務的可能。

10月19日，特朗普和希拉里第三次電視辯論舉世矚目，《美國總統是如何 選出來的》也沾光受到一定注目。次日，從三大網店銷售數據來看，電視辯論確 實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但遠小於預期，庫存尚未消化，無法提請加印。好在大 選將持續到11月8日，半個多月的時間宣傳發行，依然有暢銷可能。

雖然《美國總統是如何選出來的》評級不高，但征訂較好，在發行部的要求下, 營銷部也破格進行了比較多的推廣活動。此外，營銷部大力推廣本書是因為他們 覺得與熱點新聞有關的圖書有引爆點，利於他們完成營銷業績。

但熱點新聞過熱則猶如不及，雖然大選有利於營銷，但因鋪天蓋地全是大選， 以致一本關於美國大選的小書無論如何營銷都「泯然」眾新聞中。

王萌泯然的書不獨《美國總統是如何選出來的》，還有《竟無言以對的人生 真相》。他對此書期待高除了他是本書策劃編輯和編者外，還因為出版此書的公 司是業內所謂的「黃埔軍校」之一，編輯發行在該公司工作就像鍍金，想去其他 圖書公司基本不用面試。「黃埔軍校」的編輯發行營銷都非常強，以致王萌以為 他的書至少也能賣3萬冊，不料10月下旬上市後本書很快就淹沒群書中。如今 也有比較多市場經驗的王萌根據網店銷售數據估計，《竟無言以對的人生真相》 加印的可能性非常小，基本只能賣個首印數。兩個自主策劃的選題都沒能激起漣 漪，令他有些失望，甚至自我懷疑。《美國總統是如何選出來的》更是熄滅了他 剛剛燃起的完成任務的希望。

為做好舊書改造，為使舊書多印刷幾本，為「幫」孫蕾做好善後工作，七部 全員比以前更加群策群力，每一本書都會一起討論書名和策劃方向。每本書的責 編也都做好充分的準備，大量購買和學習同類成功圖書。以《祖先的庇蔭》為例，

王萌不僅買了《江村經濟》《禮物的流行》《林村的故事》，還買了更接近《祖 先的庇蔭》的同類書《天真的人類學家》《努爾人：對尼羅河畔一個人群的生活 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安達曼島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和《斯瓦特巴坦 人的政治過程：一個社會人類學研究的範例》，沒買最經典也是最暢銷的《憂鬱 的熱帶》是因為孫蕾有兩個版本的此書。

王萌不是實體書擁躉，以上圖書也大都能買到或下載到電子書，但作為編輯， 了解同類書了解的不只是內容，還有裝幀設計、開本用紙，所以最好還是買實體 書參考，分析優劣，取長補短，因為並不是所有同類書都暢銷，而且也並不是暢 銷書就沒有可以避免的缺點。

《祖先的庇蔭》在人類學著作中的地位不亞於《憂鬱的熱帶》，但因名字過 於中式，又沒有副書名補充，讓人誤以為是《江村經濟》《禮物的流動》等研究 中國人的人類學著作。書名錯位導致潛在受眾找不到，偶遇者並非受眾，最終只 賣出3000多冊，積壓庫存5000冊。

經過多次開會討論分析，《祖先的庇蔭》最終改造為《尋找真實的人類：先 人庇蔭與文明人侵下的非洲部落變遷》，封面設計、封面文案、內容簡介和編輯 推薦也都在參考同類暢銷書的基礎上向大眾通俗讀物靠攏。

《尋找真實的人類：先人庇蔭與文明人侵下的非洲部落變遷》排版後，王萌 接手張晗君的《西方繪畫賞析》。張晗君編校時發現自己沒有基本美術常識，恐 難勝任，而王萌有一定的美術基礎，張晗君就主動將這個選題轉給他。當然她的 選題並沒有少，因為趙國鑫將《我的職場不慌張》轉給了她。趙國鑫的選題也沒 有少，因為孫蕾在他們改造舊書時成功通過了本年度最後一個選題——《哲學的 問答：從蘇格拉底到愛因斯坦的40堂人生課》。

趙國鑫的舊書不像《尋找真實的人類：先人庇蔭與文明人侵下的非洲部落變 遷》那麼麻煩，《我們時代的神經症人格》是美國心理學家和精神病學家卡倫•霍 妮的代表作，因是公版，市面上有無數同名版本，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做出差異性。 一本經典著作要做差異性只有兩種辦法，一是保持原來主題，推陳出新；二是改 變原來主題，變陳為新。

大多數公版書編輯採取第一種做法，因為公版書已有既定主題，容易操作， 也容易被接受，缺點是因版本眾多很難脫穎而出。大多數公版書編輯不會變陳為 新，因為改變原書主題會使讀者不接受，雖然.也有可能劍走偏鋒成為暢銷書。

讀完《我們時代的神經症人格》，趙國鑫決定將書名改為《我們時代的焦慮》， 但遭到一致反對，孫蕾等人對舊書改造持第一種觀點，他們覺得趙國鑫的做法錯 誤有二：從編輯操守來看，突破了尊重文稿主題的職業道德；從市場來看，過於 大膽，有可能劍走偏鋒，但更可能過猶不及。

孫蕾首先提出反對意見：「我們改造舊書的目的是喚起新的生命力，是老樹 發新枝，不是蘋果樹上嫁接梨。你們都吃過蘋果梨吧，蘋果不蘋果，梨不梨，難 吃得要命，後來就消失了。」

即將上任的新總監趙國鑫並不同意：「首先，我不是在蘋果樹上嫁接梨，不 是搞一個非蘋果非梨的蘋果梨，而是把蘋果直接變成梨。」

張晗君問：「蘋果直接變成梨？」

「是，因為這本書很大的篇幅是在講焦慮，焦慮是當下的一個熱門話題，包 括我自己在內的很多人都非常焦慮

王萌說：「確實有很多人非常焦慮，我最近也很焦慮，可是焦慮並不是這本 書的主體內容，有的版本翻譯成《我們時代的病態人格》。」

趙國鑫接過話茬：「說到本書《我們時代的神經症人格》以外的譯名，還有 的譯為《焦慮的現代人》呢。這不正好說明，我改的名字是正確的嗎？」

孫蕾本想發表意見，看到張晗君在玩手機，就故意問她：「晗君你覺得呢？ 」 張晗君連忙說：「這本書我不了解，只看過簡介s錄。我開始也覺得趙國鑫 改的名字不太好3 」

「開始？那現在呢？」

在，我剛才手機查了一下，覺得他改的名字部分正確 「為什麼是部分正確？」

「因為這本書的英文原名是 The Neurotic Personality of Our Time，Neurotic — 詞的義項包括：神經質的；神經過敏的；神經官能症的；極為焦慮的。所以直譯 應該是《我們時代的焦慮性人格》，因此部分正確。」

趙國鑫解釋說：「我覺得只要名字帶『人格』二字，書就有一種學術味，不 是大眾通俗讀物。刪掉『人格』，也比較容易讓人覺得是阿蘭•德波頓《身份的 焦慮》的同類書，也許能多賣點呢！」

即將卸任的總監孫蕾明白趙國鑫想通過此事證明自己堪當此任.就以退為進： 「你是責編，你最了解內容。我不贊同大刀闊斧地改造，但也尊重你的做法。」

趙國鑫說：「但是？」

「但是書名太寬泛，不如改成《我們時代的精神焦慮》，明確是內心、精神 上的焦慮，你覺得呢？」

趙國鑫半拍馬屁半由衷地說：「『精神』二字加得好，一下子就定義了這是 一本探討個人精神狀態的書，不是一本泛泛概括時代的書。因為時代容易變遷， 但無論何時，人的精神狀態相似，所以我同意改為《我們時代的精神焦慮》。你 們覺得呢？”

王萌戲謔道：「我從精神上支持你加上『精神』二字。」

張晗君戲謔王萌：「那我從精神上支持王萌對你的『支持』二字。」

孫蕾笑著打斷他們的戲墟：「那這本書定了，我們繼續，下一本討論什麼？」 趙國鑫說：「繼續討論我的《七堂經濟學課》吧？」

張啥君說：「不行，你們每人討論完一本了，我還一本都沒開始改造呢！所 以我要求討論《伍爾夫讀書隨筆》或者《我的職場不慌張》。」

《伍爾夫讀書隨筆》沒討論多久就確定改造方向，因為這本書有例可循，對 標了長銷又暢銷的《如何閱讀一本書》，改名為《如何閱讀一部經典》；之後又 繼續討論王萌的《西方繪畫賞析》，這本書也很快確定改造方向，對標近年暢銷 書《如何看一幅畫》，改為《如何讀懂一幅西方畫》。在討論《伍爾夫讀書隨筆》 時，王萌又靈光一現，提出順便做一本《毛姆讀書隨筆》，但因為沒有現成稿子， 只好留作明年的選題儲備，如果七部明年還存在的話。

趙國鑫的《七堂經濟學課》依然不好改造，爭論很久都沒得出結論。趙國鑫 提議對標薛兆豐的《經濟學通識》,但孫蕾認為這本書再版能有銷量完全是因為「邏 輯思維」，不可複製，無法借鑒。王萌提議對標亨利•黑茲利特《一課經濟學》， 但說完立刻自我否定，因為名字本就很像，證明初版借鑒失敗。趙國鑫還想對標 保羅•海恩的《經濟學的思維方式》或者N.格里高利•曼昆的《經濟學原理》， 但本書顯然非教科書，對標《魔鬼經濟學》《牛奶可樂經濟學》也完全被否定， 趙國蠢更沒說自己還曾想要改成《你一定愛讀的極簡經濟學》。最終孫蕾做出一 個超出他們思維定式的決定，將其改名為《從壹開始讀懂經濟學》。

趙國鑫覺得這個名字會讓人誤以為本書是攢稿，強烈反對。所謂攢稿是指編 輯根據一個主題，摘抄別人的文章或者圖書內容拼湊成書出版。圖書市場剛發展 起來時，市面上充斥著大量此類拼湊之作。如今雖然不多，但並未絕跡，各色大 全集就是代表，一些名字為《從零開始x x x》《一本書讀懂x x x》《不可 不知的X X X個X X X常識》也是，讀者難以分辨，編輯一看便知。

趙國鑫反對的另一個理由是定位不準確。

孫蕾問：「定位怎麼不準確了？」

「這個書名太low，我們這本書的作者是真正的經濟學家，不是攢稿子的阿 貓阿狗。」

「作者確實是近年來比較有名的青年經濟學者，但我不覺得這個名字定位不 準確。」

「你不覺得這個名字，讓這本書看起來像是攢的嗎？」

「像，特別像，名字就是要模仿《從零開始讀懂經濟學》。」

孫i突然變得這麼沒節操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大家吃驚的表情也在她的意料 之中：「你們覺得書名借鑒這種書不好？那是因為你們只看到標，沒看到本。」 趙國鑫突然大聲說：「何為標，何為本？如果我是讀者看到標——這個名字， 就可能會拒絕看這本書的本——內容，不會買這本書。」

孫蕾不緊不慢地說：「標是給這本書起一個高大上的名字，本是讓這本書重 新煥發生機，多賣幾本、幾百本、幾千本，甚至幾萬本。」

「可是如果看到名字就不想買，怎麼可能多賣呢？」

「你說如果你是讀者，看到這個名字就不會買這本書。但你本來就不是這本 書的受眾，換個高大上的名字，你就會買這本書嗎？」

孫蕾一語中的，趙國盡支支吾吾地說：「應該，我應該不會買，我是奧地利 經濟學派信徒，中國沒有真正的奧派，所以我不看中國人寫的經濟學讀物……」

「你會買嗎？」孫蕾又問向張晗君。

「不會，我對經濟學沒興趣。」

「你也不會買吧？」孫蕾反問王萌。

王萌說：「我確實不會，這本書的內容比較常i只性，我看張維迎、米爾頓•弗 里德曼，這種書叫什麼名字都不會吸引我。」

「你們都不是本書受眾。這本書是講經濟學常識的，還有什麼書名比《從壹 開始讀懂經濟學》更合適呢？」

趙國鑫還是不能接受：「我還是覺得這個書名有點兒掉價……」

孫蕾說：「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之前也這麼想，但因為是從業者，我們才一 眼就分辨出什麼書是認真寫的，什麼書是拼湊的。可在讀者心目中，每本書都是 作者一字一句認真寫的。他們不會因為名字就看低一本書，反倒會因為名字就購 買，這不是我們編輯最大的心愿嗎？ 」如此自圓其說又令人無法反駁，如果生在 美國，再過三年滿三十五周歲，孫蕾完全可以去競選總統。

需要改造的舊書只剩下《我的職場不慌張》，一本非常普通的職場勵志書， 內容乏善可陳——也不完全是，「陳」當然有，只不過是「陳舊」的「陳」，選 做這本的唯一原因是作者潘迢現在是一家互聯網創業公司CEO,還是職場勵志暢 銷書作家。

如今的職場勵志書已經非常細化，有的專門講溝通技巧，有的專門講時間管 理，有的專門講職業規劃。如此細化利於精準營銷，也利於讀者精準選購。

《我的職場不慌張》則大而無當，已經不再適合越來越細分的圖書市場。因 此花在這本書上的時間遠超之前所有書，但並無結果。

從內容來看，這本書根本不值得重新包裝，可從作者名氣來看這本書又最值 得改造。最後孫蕾決定擱置爭議，把書拿回去親自讀一遍，希望在10月結束前 找到一個符合當下閱讀趨勢的精準賣點。

10月即將結束時，孫蕾終於給《我的職場不慌張》定了新書名——《新人職 場不慌張：輕鬆搞定第一份工作》。這個名字跟內容相對貼切，因為這本書確實 是作者以及一些成功者初人職場的工作經歷。雖然內容非常一般，但成功人士的 菜鳥職場經歷對職場菜鳥向來很有號召力，也算是一個清晰有效的賣點。*

事實證明她的改造非常成功，發行非常看好這本書，客戶征訂數竟然有2萬 多冊，發行要求將這本書破例升為B級重點書，並要求營銷按B級書規格進行宣傳。

征訂2萬多，首印最少也得有25000冊，整個七部都沸騰了，最高興的當然 是張晗君，她算了一下，只要這本書人庫，她就一定能完成個人碼洋任務。趙國 鑫有些後悔將這個選題轉手送給他人，但也不好反悔，只能「額手稱慶」。

其他編輯部得知此事後，有人佩服有人嫉妒孫蕾變廢為寶的能力，也有一些 不良編輯悄悄查看這本書所屬部門，妄圖將其搶走。可惜的是，也可以說幸運的是， 這本書恰恰是無主之書——屬於一個被整體裁撤的部門。

很少有編輯、發行和營銷同時看好一本書，孫蕾一方面讓張晗君嘗試聯繫作 者，請他做一次簽售或者組織去學校做演講，另一方面催促張晗君快馬加鞭進行 編輯工作，將能掌控的時間縮至最短，爭取早點讓這本「好書」上市。作為一個 行動力運強的人，孫蕾當然也沒有隻坐在電腦前下指令，還親自去找做過潘迢圖 書的同行了解作者.以備配合宣傳。

她再一次認真核算了一下碼洋，並十分保守地預估了即將出版的這幾本書的 碼洋，得出的結果是如無意外，百分之百能完成碼洋任務，所以就算自己被迫離 開七部，她也不是臨陣脫逃，她也守住了自己的承諾。

然而就她交接完所有工作，最後一天到七部上班時得知了一個令她無所適從 的真相。一個憑策劃潘迢兩本書而躋身十萬暢銷書編輯行列的同行告訴她，潘迢 涉嫌學歷、履歷造假，他的最高學歷是東北某地級市普通大學本科生，但所有簡 歷上都寫畢業於英國X X X大學人力資源專業。工作經歷倒只是部分造假，他的 確在履歷所寫公司工作過，但所寫職位與事實不符。比如在某BAT公司時，他的 職位是人力資源專員，簡歷卻寫人力資源經理；後來升為人力資源經理，簡歷寫 的是升為人力資源總監；就職某網路公司時，職位是人力資源副總裁，簡歷寫的 是副總裁=據說現在他也只是所在公司六個副總裁之一，履歷卻赫然寫為CEO。 孫蕾也問真正的CEO作何感想，得到的答案是CEO非常願意，因為潘迢越是鬧 得歡越能宣傳公司<3

如果只是學歷、履歷造假並不難解決，大不了將簡介改為：潘迢，人力資源 管理專家，曾在BAT工作，現為某互聯網公司總裁。從事人力資源工作多年，在 人力資源管理過程中不斷學習與研究現代企業人力管理和應用模式，對將歐美先 進的人力資源管理理念和模式落地中國，有著非常豐富的實戰經驗。最致命的是 書也都是花錢僱人瞎編的，理論性內容全抄自網路或書本，實例則大半虛構。一 個學歷、履歷造假的人出了一本抄襲拼湊的新人初人職業指導書。所有人抱著極 大期望、能幫助部門完成將近一百萬碼洋的書竟是本偽書。

孫蕾再次合計目前已完成碼洋、預估目前在做書的碼洋，如果拒絕出這本書, 除非有意外之喜，否則七部絕對完不成任務。從個人職業道德來看，孫蕾絕不允 許這本書出版，但完不成任務的後果要別人承擔，而且是她將別人逼上「賊船」的， 自己卻即將安全登陸，所以她更不能自作主張，就最後一次召集大家討論決定。

「耽誤大家一點時間，說一件很重要的事，」孫蕾直奔主題，「《新人職場 不慌張：輕鬆搞定第一份工作》是本偽書，我們還要不要出版？」

趙國鑫剛要說話，被張哈君搶先：「什麼是偽書？」

趙國鑫搶了孫蕾的話：「簡單地說，就是假造的書，作者是假的，內容也是 假的。」

張晗君聽得糊塗：「我們作者不是假的啊，內容也不完全是假的吧？」 孫蕾說：「確切地說，這本書是半偽書。作者真是潘迢，但學歷、履歷造假, 內容是攢的₃ 」

王萌說：「那我覺得還是不要出了吧？」

趙國鑫反駁：「如果這本書不出，我們會少一百多萬碼洋，任務鐵定完不成 啊！」

孫蕾問張晗君：「你是這本書的責任編輯，你覺得要不要出版？ 」 ，

張啥君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啊！如果真像你們說的那樣是偽書，那我 覺得不應該出，可如果不出，我們的任務就又完不成了。」

孫蕾說：「職業道德上說，我個人認為我們不應該做這種書，雖然這種書有 人在出，而且是大有人在。但考慮到現實，不出確實完不成碼洋任務。」

趙國鑫說：「誰都可以唱高調，但在現實面前道德有時真不值一提，我向

一百萬碼洋屈服，我覺得應該出版。」

王萌說：「為什麼遵守職業道德就是唱高調？不出偽書難道不是做編輯的基

本原則？」

趙國鑫顯然不贊同，但也無意爭執：「原則當然要遵守，但也要考慮現實。 現實情況是，《直面死亡：一個癌症醫生的抗癌手記》可能本月都返不了稿——」 說到這裡他看了孫蕾一眼，「忘了跟蕾總彙報了，作者家屬說醫院院長得知作者 寫了這#一本書後，非常重視，要親自看一遍稿子，所以月底很可能返不了稿， 那12月就出版不了。」

真是禍不單行，孫蕾對這本書抱有比較大的期望。如果這本書能及時出版， 征訂時多跟發行吹噓吹噓，再爭取營銷機動基金多推廣推廣，很快就會加印，即 使不出版這本半偽書，也有完成碼洋任務的萬分之一可能。

「如果這本書不能按時出版，我們就又會少140萬碼洋，無論如何完不成。」 張晗君怯怯地說：「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孫蕾看了她一眼，不覺得她能有什麼好想法：「該不該說你都說吧。」

「我們可以不寫上自己的名字吧，這樣就沒有讀者知道這本書是我們出的了

吧？」

這個「好主意」把所有人逗笑了，孫蕾白了她一眼：「你這是鴕鳥心態，讀 者從來不在乎書是哪個編輯做的，甚至有的不知道編輯的存在。這都不重要，重 要的是，即使不寫名字，我們自己也知道啊。」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王萌突然把筆一摔：「反正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出版這 本書，完不成任務就完不成唄，大不了被辭退，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趙國鑫說：「你說得很對，工作不難找，問題是我們不能現在就撂挑子。完 不成任務全滾蛋你不在乎，其他人呢？別人未必像你一樣不在乎，別人未必像你 一樣覺得被辭退無所謂D 」

張晗君雖然沒有說話，但點頭贊同，她確實很在乎，確實不能完不成任務。

孫蕾說：「不要吵，我們是要解決問題，不是『爭長短，論是非』。」 新總監趙國鑫發話：「當然，我不是策劃編輯，也不是責任編輯，沒資格做

決定。」

張晗君既想完成任務，取得人生自主權，又不想實現理想卻成偽書編輯：「我 不知道該怎麼辦！出了這本書部門任務也有可能完不成，但我個人任務能完成。 自私一點說，我個人能完成任務可能比部門完成更重要，因為如果我完不成任務， 這輩子就不能做編輯了。這是我跟我爸媽的約定，孫總是知道的。」

孫蕾點點頭，又問：「所以現在你要做出一個決定₃ 」

「可我也不想做偽書編輯啊！要不孫總你幫我決定吧，我無法做出決定！」 孫蕾感覺到三雙眼睛的壓力，更覺得替他人做決定非自己所好與所長：「不行, 事關重大，你必須自己做決定。」

張晗君沉默了漫長的幾秒鐘問後：「一本書從下廠到人庫要多久？」

孫蕾明白她是不想馬上做決定：「單色書最多10天。」

「要不我們到12月15號再決定？」

雖然孫蕾希望張晗君按自己意願拒絕做偽書，但更不希望張晗君因完不成任 務而抗爭失敗，將人生交付給父母。她同時也覺得自己固然不希望張晗君將人生 交付給父母，也不希望自己的價值觀左右張晗君的決定。否則她豈不是成了張晗 君的「再生父母」？

張晗君的不選擇對孫蕾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只要到明天做不做偽書都不 再與她相關，所以她答了一句「如此甚好」，結束了在七部的最後一天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