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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計時的廁所

所屬書籍: 我不是廢柴

大平層裝修好了,李曉悅過來收房,給沈氏兄弟結賬。他們走後,李曉悅檢視著這四室兩廳的新房。主卧、次卧、書房、保姆房、兒童房、衣帽間、客廳、餐廳、廚房······一個家庭居然需要這麼多房。李曉悅感覺自己有點消化不了這樣的奢侈,這喜悅好沉重。
那雋的愛,從來不是白給的。他不要你付賬,要的是更重要的東西—自由。就比如說這幾個月,他不聞不問,只指使她來事無巨細地盯著裝修。她失業之後,他更是完全甩手。她只是不上班,但正在和老那一起跑營銷工作室的事,也不是天天閑著的。可那雋的理由很充分:你是我的未婚妻,這個家交給你,你上心不是應該的嗎?未婚妻這個名頭很妙,未婚而妻。他不用結婚的實,而要她擔妻的責。他倒是說過,隨時可以去領證。但他不張羅,李曉悅也不主動要求,事實上她還有點擔心他張羅呢。
坐在柔軟的牛皮沙發上,李曉悅瀏覽著手機上的賬單。結完賬,那雋給的錢還剩五萬。他在上班,說讓她隨便支配,買點居家用的零碎物件,一點點把家布置起來。等晾味期過後,他們就可以搬進來,像模像樣地過日子了。
在網上下單買了幾件家居用品後,李曉悅點開朋友圈,挨個瀏覽著。看到消失已久的沈磊在她那條去西安古城牆穿漢服的朋友圈下點了個贊,她一陣驚喜。沈磊去流浪一事,令她震驚的同時,又覺得親切。因為她也想像過流浪的情景,沒想到看起來循規蹈矩的沈磊居然率先踐行了離經叛道。
據說沈磊幾乎不與親友聯繫,她試探著給他發了條微信:「聽說你去雲遊四方了?」
還好,沈磊沒有沉默,而是很快回了個咧嘴笑的表情。「此刻身在何處?」
沈磊答:「離你很近。」李曉悅疑惑,回了個問號。
沈磊:「你不是在西安?我離你不到一百公里。」
李曉悅恍然,她發的那張圖是存貨,他還以為她此刻在西安。她決定不說,先套出他在哪裡,據說沈家無一人知道沈磊實際身在何處。
「我去找你玩?」
沈磊沒回,也許他不想讓別人找到他。李曉悅又試探道:「不歡迎?」沈磊回了張照片,是一張雲霧繚繞的山景。
沈磊回:「怕你找不到。」李曉悅問:「到底在哪裡?」
沈磊道:「巍巍終南山,雲深不知處。」
哇,好浪漫啊,他居然在終南山隱居?李曉悅非常興奮,只恨自己此刻不是真的在終南山。她剛要繼續聊,那雋打來電話,聲音非常虛弱,她嚇了一大跳。
「你在哪兒?」
她答在新房驗收呢,那雋要她趕緊開車到公司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立刻,馬上!他的聲音如此急促又有氣無力,她不敢多問,匆匆掛了電話,依言開著車趕去。自從她在盯裝修之後,那雋就把車讓給她開,說這樣買東西方便。
李曉悅開著車到了地下停車場,那雋從一個角落裡跌跌撞撞地走出來,走到車邊,拉開車門,把副座放平,倒在上面。他臉漲得通紅,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無助地把手伸向李曉悅。她一握,發現他手心濕答答,趕緊從紙巾盒抽出紙,給他吸著汗,同時按著他的脈搏,發現跳得非常厲害。摸摸他額頭,溫度有點高。
李曉悅焦急:「這是怎麼了?上醫院吧。」
那雋斷斷續續說:「不上醫院······還在上班······沒殳事,我心裡有數··….躺一會兒就好了。」
十五分鐘之後,那雋臉上的潮紅漸漸退了,呼吸也平穩了。他長出了一口氣,李曉悅把車裡放著的礦泉水遞給他。他喝著,說著,李曉悅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半個月前,公司的廁所坑位突然安上了電子倒計時屏,那雋這種癥狀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作為技術部門的大神,那雋的工作壓力極大。加班是常態,尤其項目攻關倒計時猶如定時炸彈,叫人從頭髮絲緊繃到腳趾頭。一個技術缺陷解決不了,所有環節都停下來等著的那種壓迫感,沒有幾個人能承受。但那雋能!無論項目難度如何大,領導如何聲色俱厲要速度要精度,別人眉頭緊鎖表情倉皇唉聲嘆氣牢騷滿腹,只有那雋神色自如勝似閑庭信步。在這種公司上班,弦短暫斷掉,是不被允許的。有人在茶水間痛哭過,有人倒在地上大喊大叫過,有人憤怒咆哮摔東西過。但要迅速整理情緒複位,幾次不能複位的,就危險了。那雋是公司的佼佼者,從未失控過。同事們暗暗說那大神的精神世界是用鈦合金鑄造的,永遠堅不可摧。
其實人就是人,人不可能是神。那雋成神的機關在廁所里,不過無人知曉罷了。
每天早晨,無論是剛來公司,還是在公司加班通宵,或者在工位邊上的行軍床上剛睡醒,那雋必去廁所,把門一關,坐在馬桶上,整理一下心情。這是新一天的開始,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將昨天的成功或失敗格式化掉。推開門,出來的又是一個新的那雋,無悲無喜,寶相莊嚴,儀態萬方。
十點半左右,他又要去一趟。上午小小的急行軍令他微有疲憊,坐在馬桶上小憩片刻,相當於充電。工位上也能休息,但不宜露出疲憊或者沮喪的模樣。尤其那雋的工位正對著部門總監的辦公室,你不知道這傢伙什麼時候會推門出來,把他瞬間的疲態收進眼底,開始琢磨他的保修期。在公司這種急速運轉的巨無霸中,大神也只是小小的零件,隨時可替換。KPI考核機制下,末位淘汰率已達10%。據說校招來的這批新人上手之後,末位淘汰率將達到20%。
下午至晚上,那雋還要去三四趟。怕去得太頻繁引人注目,有時他拿著茶杯,假裝洗杯子,有時拿個蘋果,假裝洗蘋果。關上隔斷的灰色小門,壓力立刻被拒之門外。他可以放空,可以憤怒,可以悲哀,可以頭深深垂下如被烈日灼傷的植物,無聲嘆息。哪怕隔壁正傳來不可描述的氣味,這一方狹窄的空間也是樂土。
不過自從校招來的小崽子多了之後,廁所突然一坑難求。有人跟行政部反映,他們很快意識到,不能增加坑位,但可以縮短每個人的如廁時間呀。行政部的人真是天才,迅速行動起來,在每個坑位的上方懸掛電子顯示屏,每個人一進去就開始自動計時,而且里外都能看到。廁所最醒目處貼著海報,上面寫著大大的紅色提示語:「事事快人一步!效率就是人品!!」進來的人一看這句話,心裡先咯噔一聲,臉部抽搐了一下。推門入坑後,上方的紅色秒錶開始嘀嘀嗒嗒響,這時連括約肌都開始抽搐起來了。公司的態度不言而喻:給你發薪水,是讓你來幹活的。物盡其用,誰帶薪拉屎,誰的人品就有問題。
那雋有一天照例在疲憊的時候端著杯走進廁所,一進門猝不及防看到這個海報,瞠目結舌,幾個驚嘆號如大鐵鎚,重重捶打在他胸口。放下杯子,他剛要推門入坑,一抬頭看到電子顯示屏,益發喘不過氣來。坐到馬桶上,秒鐘嘀嗒響,那雋耳朵里嗡嗡的,喉嚨發緊,渾身緊繃,視線模糊,胸一陣抽痛,心臟劇烈跳動,呼吸困難,快要窒息。跟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迅速掠出一層汗。曾經這逼仄令他感到安全,如今卻引發他的幽閉恐懼,再待下去恐怕要死在這個隔斷里。他哆哆嗦嗦地起身,拉褲子,系扣子,迫不及待地去拉門的插拴,卻偏是越著急越拉不開,越拉不開他越驚恐,差點大叫起來。好不容易拉開門之後,他撲到水池,拚命捧著涼水往臉上澆。好一會兒,那陣恐慌才漸漸消退。
坐回工位時那雋意識到,他剛才真的是去拉屎的,但便意已去。他從此落下了便秘的毛病。
大廠福利真的好:很多個茶水間,每個裡面都放著滿滿的食物,有寬大柔軟的沙發;加班的話食堂隨時有值班廚師做飯;有健身房,有淋浴間,有行軍床。「以公司為家」不再是一句空話,唯一區別是:在家裡上廁所不會被倒計時,但這裡會。
那雋在公司再也拉不出屎來,一進廁所隔斷他就開始緊張,越緊張越拉不出來,索性放棄,一直憋著,下班回家拉。可是加班的時間太長,有時回不了家,想拉屎只能去樓下借用別的公司的廁所。但妖風漸漸刮開,其他公司的行政部紛紛來取經,他們的廁所也陸續安上了倒計時電子屏。人吃五穀雜糧,濁氣殘渣總要有地方釋放。下頭出不去,上頭又憋著,輕易不敢表露情緒,這麼天長日久,那雋就憋壞了。
有天他在工位上正奮力敲代碼,聽旁邊同事議論,據說廁所的電子顯示屏並沒有明顯改善坑位的緊張情況。因為某些人臉皮厚,即使有倒計時,他們視若無睹,照樣坐在馬桶上刷手機玩遊戲磨洋工。所以行政部將給電子屏增加一個功能,十五分鐘後如廁者如果不出來,電子屏會鈴聲大作,像鬧鐘一樣,一直到該人拉開門出來後鈴聲才會停止。大家憤憤不平地小聲抱怨,這比舊社會的周扒皮還要殘酷。沉默片刻,有人小聲說,其實拉個屎十分鐘就夠了;又有人說,應該把廁所的Wi—Fi斷了,甚至5G信號也屏蔽掉;另一個人說,聽說沒有?現在有那種智能坐墊,員工離開工位多久它都能記錄下來······
那雋聽著,突然感到氣短,上次在廁所出現的那種癥狀又來了:心跳加速,呼吸困難,手腳顫抖,眼前的視線模糊起來,陣陣恐懼襲來。他意識到不妙。
絕對不能落了一絲痕迹在公司眾人的眼裡!
他假裝伸了個懶腰,拿起水杯,強裝鎮定走出工位,走向廁所。一進廁所發現,所有隔斷上方的電子屏都亮著。他憑著最後一絲力氣走出廁所,走向步行梯入口,推開入口的鐵門。此時他已經站不住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眼前都有重影了。他靠在角落的牆上,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出溜,喘著氣,像因缺水而瀕臨死亡的魚一樣,嘴一張一合,十五分鐘後才緩過勁兒來。
那雋知道自己不對勁兒了,找了個時間去了趟醫院,診斷是由於長期高壓的工作環境導致精神緊張,又嚴重休息不足,他得了驚恐症加輕度抑鬱症,最好換份工作。那雋拿了醫生開的葯,盯著「帕羅西汀」小白瓶,五秒鐘後決定,去他的「換份工作」。如果需要換工作,那幹嘛還要吃藥?吃藥正是為了不換工作。
那雋吃了葯,果然感覺好多了。但驚恐症沒有離開他,他慢慢摸索出經驗來了,只要自己感覺不妙,立刻離開工位,找到無人的角落—從前是廁所,現在是步行梯角落,有時是健身房的淋浴間,靜待驚恐的潮汐猛烈襲來,再漸漸退去。每次大概十到十五分鐘,走出無人處後,那雋又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旁邊同事看他端著杯子,還以為他去茶水間續咖啡。
其實沒差,就當是去了趟廁所或者真的去了茶水間,那雋平靜地坐回工位。強者,就是能控制自己,從肉體到精神。在他完成自己的人生計劃之前,誰也別想把他從公司踢走。
有次他從淋浴間走出來之後,恰巧遇到了來檢查公司環境衛生的行政部總監。總監隨口問為什麼最近總是上班時間在這裡看到他?那雋面上鎮定,內心緊張不已,正在思考怎麼回答,總監開口,不無感慨:「那雋,是不是又通宵了?該休息就休息。」原來他以為那雋是加班熬通宵後來這兒洗澡的。那雋釋然,微笑了下,是那種技術精英特有的寡言、懂事孩子受到表揚後的謙遜克制,心裡卻後怕。
最近他不敢再去淋浴間,步行梯正在重新粉刷,也不能去。這可把他急壞了,萬一驚恐症再發作,怎麼辦?因此他預感到不妙時,趕緊給李曉悅打電話,提前下到地下停車場等著。
李曉悅嘆氣,那雋在家的時間很少,兩人往往碰不上,所以他也沒時間跟她細談這個病,可能也是因為不想讓她著急。可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干涉。
「你打算怎麼辦?」李曉悅問。
「車還是留給我用吧。我算過了,從樓上到地下停車場,電梯順利的話只要五分鐘。我可以趕在發作之前到車裡待著,只要待過十五分鐘,就沒事。」那雋已經恢復了正常,口吻又變得一如既往的堅毅。
李曉悅道:「你就不能辭職嗎?」
那雋乾脆道:「不能。公司特別雞賊,期權合同相當複雜。如果我中途主動辭職,期權損失極大。」
李曉悅道:「身體最重要,多少錢能買來健康?」
那雋道:「你知道我買房花多少錢嗎?首付五百萬,月供六萬,還三十年。我身上已經沒多少積蓄了,沒有這份工作,拿什麼還房貸?」
李曉悅驚訝,沒想到這個房這麼貴。她嘆了口氣:「把房賣了吧,我們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有五百萬,買個六七十平的兩居足夠了。你的身體更重要。」
開玩笑!同事都買了大房子,叫他住六十平?那雋一陣輕蔑,李曉悅總是這麼幼稚:「不進則退,你不要兩百平,就保不住六十平。」
李曉悅不以為然:「我聽不懂這個邏輯,誰會去搶你的六十平?」
那雋心想這是一種比喻,不過再聊下去恐怕又要吵起來,他沉默。李曉悅道:「車留給你。房子裝修好了,就讓它晾著味兒吧。最近我要開始和你哥忙起來了。」
那雋知道,哥哥失業之後成立了個公關工作室。他為自己一開始對哥哥的預言而沾沾自喜,替他的未來發愁,又為他的所謂「創業」嗤之以鼻。一畢業就在大廠上班的技術精英那雋根本不相信哥哥能靠三五萬塊錢的投資把生意做起來,他認為創業不過是像哥哥這樣被職場淘汰的中年人體面的退路罷了。他們租辦公室,印名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把曾上過班的公司的光榮業績全部算到自己頭上,做成漂亮的PPT,壓製成PDF,發微信都發不過去,發郵箱要發超大附件的那種。又到列印社請人設計,用最好的銅版紙列印出豪華的公司介紹。看著名片上的「總經理」頭銜,他們升出虛妄的喜悅和希望,把名片、PDF和公司介紹到處發,企圖用萬兒八千撬動十幾二十幾甚至上百萬的生意,可惜絕大多數時候都會失敗。
把僅有的一點積蓄燒光,這類人就有了完美的借口:創業失敗,但雖敗猶榮。從此他們心安理得地閑下來,讓妻子或者父母養活自己,同時滿臉悲憤,借這悲憤嚇住所有想問他「你怎麼不去勞動」的人:是命運待他不公,不是他不努力。
如果老那在真正現代化的大公司—不是每一天醫美集團那種家族企業—待過,就會知道,大資本制度化、專業化的力量,根本不是小蝦米能比的,那種三兩個人的皮包公司在這種時代已經混不下去了。中國每年約有100萬家公司倒閉,平均每分鐘就有2家公司倒閉。8000多萬中小企業平均生命周期只有2.9年,存活5年以上的不到7%,10年以上的不到2%。這些小公司的作用就是讓註冊公司的中介賺得盆滿缽滿,讓小開間辦公室的房東們喜笑顏開。
最重要的是,哥哥也不是一個在專業方面極有天分的人,靠什麼突圍呢?創業這件事註定是極少數人的特權,這些人有學歷,有資本,有光環加持,一出生就芳華正茂,而不是像哥哥這種身無長技,慌亂地想抓住「創業」這根救命稻草的路人甲。李曉悅跟著他混,能有什麼未來?
那雋試探道:「你就沒有想過去找個正規的公關公司上班嗎?」
李曉悅道:「我又不是沒有待過,無休止的加班,隨叫隨到,用KPI考核把你逼得睡覺都要做噩夢。你是說這樣的「正規'嗎?」
那雋搖搖頭,李曉悅可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他這兩天已經決定,把手中的項目完成之後,就開始下一個階段的人生十年經濟發展計劃。這個計劃非常翔實,何時入住新家,何時領證,何時要孩子,何時轉崗或者跳槽,他早就寫出方案來了。人生就要這樣,步步為營,哪一環都不能拉下,否則就會分分鐘由頭等座掉進二等座。看看哥哥,不思進取,溫水煮青蛙,最後連二等座也保不住,被趕下車。如今正滿頭大汗追趕著列車,試圖擠上車。可能否上車,希望渺茫。
那雋的十年計劃里有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就是關於李曉悅的個人規劃。她進入婚姻,就不再是個人了,而是命運緊緊與他捆綁在一起、休戚與共的伴侶。她做不好規劃,會影響到他的。他琢磨著領證前要和李曉悅好好談一下,不過今天他不想說,馬上就要上去工作了。
他換了個家常的話題,說周末終於有半天不用加班,兩人可以到哥哥家吃飯。好久沒有吃嫂子做的鹵貨,想死了。李曉悅告訴他,沈琳正在月嫂中心培訓,準備考月嫂資格證,恐怕沒時間給做飯了。那雋張口結舌,問嫂子不想去上班了嗎?李曉悅搖搖頭,她找不到工作了。
那雋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哥哥創業,他雖然不看好,那畢竟還在可理解可接受的範圍,而嫂子居然由白領淪落為藍領,這太讓他無法接受了。這回他沒有為自己超前的預知能力自得了,而是像是聽到鄰居突然橫死街頭的消息,生出兔死狐悲的悚然。想一想,就在半年前,哥嫂家還是標準的中產階層,如今看看他們混成什麼德性吧。
那雋坐貨梯回到公司,路過廁所的時候他習慣性地走進去。仰望著那黑紅相間的電子倒計時屏,他對它曾有的厭憎此刻已蕩然無存,換成肅然起敬。人,一個孤零零的人,想活在這個世界上,靠雙手雙腳去從虛空中抓取到糊口的資源,太難了。幸虧有「公司」這樣偉大的體制,可以讓大家依靠。是的,人,一個普通的人,芸芸眾生中的人,除了收斂自己的脾氣,修剪人性的劣根性,去除不良習氣,挖掘身上唯一可取的金礦—勤奮,去博取在這世界上小小的一個位置外,別無辦法。認命是一種天分,996和007是一種福氣,不要放走這份福氣。看看哥哥嫂子,不就是求一份這樣的福氣而不得?
此刻那雋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死也不能主動離開公司,他要干到干不動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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