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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突出的腰椎間盤拒絕對生活伏低做小

所屬書籍: 我不是廢柴

沈琳幹了二十五天,拿了一個月的工資,結束了與白寒寧的合約。佳家母嬰公司的人並不感到驚訝,只是沖她豎起大拇指,跟著把白寒寧填的服務打分表給沈琳看,那上面每一項都是最高分。沈琳表情平靜,她是幼崽嗷嗷待哺的母獸出來覓食,眾所周知,別惹母獸。
沈琳在家睡了三天,第四天,公司又給她安排了個客戶,問她行不行。沈琳立刻說可以,雖然她還沒徹底休息過來,腰椎仍在隱隱作痛。但生活不就是這樣嗎?她的身體還沒有習慣新的生活,讓它痛去。痛著痛著,就不痛了。沈琳看過一個文章,說長跑的人一開始膝蓋疼,是因為長期不運動,突然運動,導致關節勞損,但慢慢身體適應了,就不疼了。沈琳訓斥著腰椎,要它識相點,趕緊適應勞損。腰椎不就是拿來勞損的?
老那最近在和李曉悅談一個大單子,給一家半公半私的企業辦一個晚會性質的發布會。所謂大單子,金額也無非五十萬。但這可是創業之後的第一個十萬以上的單子呀,老那和李曉悅激動得傻笑了半天。
這種活兒為什麼能到老那手裡呢?其實是層層轉包來的。老那有個開文化公司的朋友陸總,他有個拐彎抹角的親戚在這家企業上班,負責發布會一事。因為這家企業合同走流程的時間極長,但活兒又特別著急,所以工作環節要倒置,先幹活兒,後走合同,很多專門接活動的公司一聽都搖頭。親戚無奈,便找了陸總的公司,拍了胸脯,說有他在,合同一定會簽,款一定會付。國企又跑不掉,國企最穩當。公司經營一直不景氣的陸總想,雖然他沒搞過晚會和發布會,但有朋友搞過呀。於是一咬牙,應承下了這個活兒。陸總找過來時,經營一直不景氣的老那想,雖然自己沒搞過晚會和發布會,但李曉悅搞過呀。拜豐富的跳槽經歷所賜,她待過的文化公司五花八門,其中就有一家公司專門做晚會。於是一咬牙,應承下了這個活兒。
幹活兒不是問題,但走合同時,看到了付款流程,老那心裡犯嘀咕了。陸總要他放心,不需要乙方墊款,前期風險自己來擔,只是百分之二十的尾款能不能讓老那和他一起擔著,等企業結了賬後,他再跟老那結。老那算了算,整個單子下來之後利潤剛好百分之二十。萬一拿不到就是白忙活兒,但萬一拿到了,從此就開拓了一種新的合作模式,別人吃肉,他喝點湯,喝久了也是能胖起來的。而如果什麼事情都不做,干待著,恐怕很快就餓死了。王總在創業的時候,要是不冒險,也不會有後來的每一天集團。他跟著王總那麼多年,親眼見他無數次渾身繃緊,兩眼死死盯著任何一點機會,使勁渾身力氣躥出去,咬住不放。那樣生猛無畏的打法,才配有那樣的億萬身家。何況陸總是認識了很多年的哥們兒,這一點信任還是有的。老那思來想去,大筆一揮,簽了合同。
老那、李曉悅和陸總一起,以陸總公司的部門負責人身份去企業提案。方案非常順利,領導很滿意。陸總和老那簽了合同,老那開始幹活兒。二十萬預付款陸總很快打過來,老那懸著的心放下了。李曉悅開始尋找燈光音響舞美和視覺系統設計的各路供應商。
但等到該付第二筆款時,老那並沒有如期收到錢。他有點著急了,第二筆二十萬,陸總不給,萬一有任何閃失,他就完蛋了。老那催陸總,陸總軟言道歉,說公司現金流突然斷了,賬上現在沒錢,請他無論如何,先把這個錢墊上,他晚半個月準會付賬。跟著陸總把公司的賬戶截圖給他看,果然上面只剩兩萬塊錢。陸總在微信上發了個哭臉,說自己也被其他甲方拖款拖得很慘。偉哥人仗義,有口皆碑,這一關一定要一起度過。
老那生氣,沒錢做什麼生意?可他說不出太狠的話,陸總聽出他的支吾,反而火了,說兄弟一場,連半個月的賬期也給不了嗎?就真的這麼不相信人嗎?這世道人心怎麼了?再說了,現如今做生意,哪家乙方一點款也不用墊?老那被吼得反而懷疑起自己的人品來了。陸總話又軟下來,誇他人品好,一貫豪爽,斷不至於讓大家為難。老那咬咬牙,掏自己的錢付了,心中暗暗祈禱陸總能準時付款。
項目照常推進,兩人在「向上生長」辦公室忙忙碌碌,打電話,收設計稿,與各路人馬對接。李曉悅干著活兒,有點心不在焉。休息時老那和她談起終南山之旅。李曉悅說沈磊看上去挺好的,雖然那小土屋破破爛爛,也沒有電,但他居然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老那對小舅子遁世一事向來嗤之以鼻,道:「躲吧,我看他能躲到什麼時候。人哪得躲得過自己的命運?你該這世間的義務,一分都少不了。」
李曉悅、那雋從終南山上下來,在民宿住了一天,就沒滋沒味地坐上了回北京的高鐵。回到出租屋,假期還剩好多天,那雋每天泡在網上研究各種資料,有的是如何打離職官司的,有的是如何治癒驚恐症的,但更多的是求職信息。
有一天那雋對李曉悅說,他打算以強大的意志力死磕驚恐症,要她配合他,不時在他耳邊突然播放電話鈴聲,以令他漸漸適應突如其來的電子設備聲音。李曉悅啼笑皆非,想起他假裝撞車以躲過突發性耳聾一事。那雋要她停止嘲笑他,趕緊配合。
李曉悅照做,一開始那雋的確會驚恐,顫抖,抱頭倒下。不過他發作的時間越來越短,程度也越來越淺,終於可以達到手機或者鬧鐘鈴聲響時,他只是輕微一激靈而沒有其他的反應。
李曉悅道:「你這根本不準。你休假這些日子,好吃好喝好睡,又沒有工作壓力,當然這病不會發作。你回到那種高壓高強度的環境里試試看?」那雋堅定道:「我總要上、中、下策全部都試一下。」
他的上策就是驚恐症好了,他還能勝任這份工作。中策就是在單位轉崗,下策就是離開公司。他已經與律師研究過了,無論是他主動離職,還是被動被辭,他都只能帶走一小部分期權。雖然也有幾百萬,到底惡狠狠地縮了水,不甘心。
最差的結果,就是降維打擊,通過獵頭找中小公司。但他得了驚恐症一事,獵頭肯定會通過個人背景調查得知。所以短期內肯定也找不到稍微像樣一點的工作。這個短期,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一年,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故,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要把身體養好。
在家裡讓李曉悅測試過後,那雋又打算努力健身。見他穿著運動衣準備上健身房,李曉悅冷冷指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的身體之所以罷工,就是因為他逼它太過。精神可以996、007,但肉體不幹呀。忘了上次是為什麼得了急性耳聾了嗎?那雋嘆了口氣,坐回沙發,心中如油煎般痛苦而無計可施。
李曉悅看著他,只覺得他像在一團縹縹緲緲的霧中,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遙遠,越來越不可理喻。她本來要上工作室,但他這團團轉的模樣實在叫她無比厭煩。她坐下,口氣不再和緩,帶著困惑的惱火:「即使公司辭你,也有一筆補償金,加兩年後可以兌現的期權,那是很大的一筆錢。你就是休息一年半載又能如何?為什麼總是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呢?」
她指著外面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天氣暖和了,小區的草綠了,早櫻和迎春花開了,玉蘭也打骨朵了?留點時間給自己,去賞花,喝茶,看書,放過自己好不好?」
那雋一手托著額頭,遮住了臉。草綠了,花開了,陽光投到手指尖上,指縫裡漏下光影,只會讓他意識到時間又流逝了,而他一無所成。他做不了任何不產生意義的事情,一切的無所事事,除了叫他產生罪惡感之外,沒有任何益處。他用另一隻手揮了揮,示意她趕緊走,不要再聒噪。
李曉悅臨走時回頭,見那雋歪在沙發一角,勾著頭。第一次,這樣的姿勢沒有引發她的憐愛,而是嫌惡。那種欲把每一秒鐘都拿來賣錢而不得的焦灼,有什麼被理解的必要呢?
除了最後那一段,李曉悅都和老那說了。老那說這小子除了工作,生活中只有這些親友,與同學們來往也少,所以他唯一能交流的就是親友。但他太聰明,太眼高於頂,優越感太強,所以他聽不進去任何人的意見,包括父母和他這個做哥哥的。弟弟註定只能在自己製造的旋渦中一路旋轉,哪天能掙脫就看他造化了。
老那覺得奇怪,他的原生家庭雖然貧窮,但父母也讓他們吃飽穿暖,上了大學。從小到大父母也對他們百般疼愛,並不要求他們出人頭地回報家庭,每每叮囑的都是「你們要注意身體,錢不重要」。為什麼那雋卻活得像是從哪個戰亂、饑寒交迫的國度死裡逃生出來的,像後面有抓捕的藏獒追咬一樣驚恐萬狀從不停歇?老那和父母都不是這樣的性格,到底哪一環出錯了?想來想去,只好歸結為命。
老那最後總結:「還不如像沈磊呢,雖然沒出息,至少沒心沒肺,無欲無求,自己不遭罪。」
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對沈磊有正面評價。李曉悅心弦一跳,想和他更多地談論沈磊。沈磊的菜園,一條條壟墾得筆直;廚房一排罐頭瓶站得整整齊齊,分別裝著各色雜糧、腌鹹菜、自製的炒核桃;一捆捆乾菜紮起來,放在塑料袋裡,疊在破舊的木柜子里;小茶桌的桌面是一整塊木頭做的,刷得灰白,現出木質的一條條粗大的紋理,放在上面的粗陶缸里的陝青茶香醇回甘。她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人,這樣認真地過日子。李曉悅的話很多,一句也沒說出口。
沈琳的第二個僱主是個年輕的媽媽,沒有公婆在中間摻和,當丈夫的也溫良忠厚,沈琳鬆了一口氣。但是,這個年輕產婦一滴奶也沒有,她又一次遇到了魔鬼式考驗。
沒奶的產婦非常焦慮,只要嬰兒醒著,她就讓嬰兒吸她的乳房。嬰兒累得半死,一口奶也吸不出來,哇哇大哭,當媽的跟著哭。當爸的把孩子抱走,產婦要沈琳幫她開奶。沈琳用按摩油,足足替她按摩了兩天,又變著花樣給她做下奶的食物。按摩的被按的都累到快撞牆,但那雙飽滿的乳房依然冥頑不靈,嬰兒飢火中燒的哭聲沒有喚醒它一丁點兒良心。
兩天下來,產婦的乳房被按摩得發紅腫痛,她終於忍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含淚說算了,喝奶粉吧。沈琳如釋重負,事實上她的體力也已經到了極限了,整個後背如壓著一塊大石板那樣僵硬疼痛,腰一陣陣地鈍痛,連帶著左腿麻麻地隱痛。
午休時沈琳脫下鞋,發現腳面已經腫了,腳趾頭動彈不得。她自憐自艾去夠腳趾頭,想好好按摩一下,卻發現腰彎不下去,稍一動就有一陣放射性的刺痛擴向臀部和左腿大腿根部。她長嘆了口氣,放棄安慰無辜的腳,在保姆間的小床上躺下。她能午休多久,全看嬰兒和產婦何時醒,必須抓緊點滴時間休息。
沈琳的午覺睡得不踏實。她當月嫂後,那卓越非常不高興,每晚都跟她視頻,帶著哭腔說想她,你就不能找個上班的工作嗎?我們才是你的小孩呀,為什麼你要去帶別人的小孩······這樣的話總被婆婆打斷,跟著呵斥。每次掛斷電話,沈琳都非常難過,偶爾也動過是不是換一份可以準點上下班工作的念頭。可思考了千萬遍,人生每一條路都向她封死了,這念頭又化為長長的嘆息。
還有弟弟。弟弟在終南山已經待了快一年了,待幾個月她能理解為放空頭腦,修身養性,再待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呢?難道真的要一直流浪下去?父母已經由先前的靜觀,再度變為焦慮了。再不回來,恐怕父母就要找到終南山去了······
沈琳被嬰兒的啼哭聲吵醒,她一個激靈,迅速坐起身來,剛要下地,突然感覺腰疼得坐不住。她強忍著伸下一條腿,腳卻使不上勁兒,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這家男主人趕緊走過來,把她扶起來,沈琳卻連坐在床上也做不到,只能躺著。
救護車把沈琳送到了醫院,診斷是腰椎間盤突出,要卧床一周。沈琳第二份月嫂的單子,黃了。
沈琳被擔架抬進門,開始在家休養,這可把一雙兒女樂壞了。那卓越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飛奔到卧室,抱著沈琳的臉使勁地親,嘟囔著媽媽我愛你,媽媽你好好在家待著吧。那子軒也在床上爬來爬去,嘴裡嚷著愛媽媽,愛媽媽。婆婆怕他踩到沈琳,把他抱下床。姐弟摟在一起,又笑又跳。沈琳也笑了,笑著笑著就落淚了。婆婆知道她心裡難過,把孩子們帶走,關上卧室門,沈琳在床上嗚嗚地哭。
這腰就是養好了,她也不能再從事月嫂的工作了。她不能長時間站立,不能一個姿勢僵著很久,不能熬夜。總之,她需要正常作息,像個人一樣的。她願意吃苦,願意拚命,哪怕當個藍領她也在所不辭,但身體不給她這個機會。她掙的錢,剛剛好把月嫂的培訓費回了本。這一趟,她徒勞無功。沈琳號啕大哭,哭為什麼從來沒有善待過自己的身體。在家當主婦時,她練過瑜伽、跳舞、長跑。專業的運動衣有好幾套,跑鞋一雙上千,但全部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那些東西都在凹了造型、拍了照片、發了朋友圈之後,被她扔到角落裡。她的借口是家務事太多,每天起床喝完咖啡開始搞衛生,然後去超市採買。回家睡個午覺,醒來就三點多了,喝個下午茶醒醒神。歪在沙發上刷手機時,有時一閃念,也覺得該去跑跑步,精神動了一半,身體卻遲遲起不來。要不看完抖音這段搞笑視頻吧,要不晚上去吧。看完一個又一個視頻,拿著手機的胳膊酸麻得都抬不起來,索性躺在沙發上眯一會兒,一睜眼六點了,該做晚飯了。
晚上?晚上是她最忙碌的時候,做飯,收拾廚房,弄弄孩子,已經九十點鐘了,哪有時間鍛煉?難道不該洗洗澡,看兩集韓劇嗎?上新的韓劇那麼多。她還愛喝酒!這樣的生活,很充實,哪裡有錯?
老那這兩天在忙那個晚會,每天很晚才進門。他忙碌起來,沈琳心裡稍感安慰。躺下時,老那也會溫言開導沈琳,一家人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沈琳心裡凄涼,一家人現在只剩拿三千塊錢退休金的婆婆有穩定收入,丈夫的這個創業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看他這樣奔波,在虛空中四處抓取,就像魔術師無中生有一般,也許能抓取到一些糊口的錢吧?
到了還房貸的時間,簡訊發來了扣款通知。沈琳的腰慢慢好了,可以不用人喂飯擦臉,自己能一點一點挪到洗手間刷牙了。她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做出了一個決定。
這天,老那和李曉悅終於把那個晚會做完了,活動很順利。領導眉開眼笑地離場,陸總和老那如釋重負,卻又互視苦笑。領導當然是開心了,一分錢沒花,連合同都沒走,兩家公司就傻不拉幾地墊了幾十萬,屁顛屁顛,加班加點把活兒漂亮地完成了。陸總的親戚要他們別著急,國企流程慢是慢,早晚走下來。合同流程已走到部門經理,馬上就到副總那個環節了。不過副總回家探親,下周回來。老那和陸總頂著黑眼圈賠笑著,不著急不著急。晚上,老那回家,沈琳把電腦推給他看,那上面是她找了一天的租房資料,全是燕郊的。房型都是兩居室,也有Loft,價格普遍在兩千左右。
老那不明白她要幹嘛。
沈琳道:「咱家的房我在鏈家上看了,能租一萬一左右。我們到燕郊租一個兩千塊錢的兩居室,這樣差價就可以還房貸,壓力小一點。」
老那的眼眶微微外擴,被這樣的提議震驚了。為什麼是燕郊?沈琳說沈志國、沈志成昨天來看她,順便說兩人已經全款在燕郊各買了一套一百平的二手房,準備給孩子們將來在北京發展用。兩人的兒子今年都十八歲,打算在縣職高混完學歷就來北京跟著父親干裝修。沈琳恭喜他們,又愁自己家庭經濟緊張,想著是不是能把自住房租出來,去租個便宜的房,用差價補貼生活。沈志國告訴她,燕郊房租便宜,他們之前一直在那裡租房,熟門熟路,如果她想置換到那裡住,他們可以幫忙。
老那眼睛看著被子上絲線綉出來的蓮花,百感交集。他奮鬥了半生才住在東邊這繁華的地帶,住上這一百平的三居室。這蓬鬆輕盈的被芯兒是灰鵝絨被,柔滑的被面兒是絲綢的,全套下來八千多。年輕的時候,他們曾經這樣的富足。又因太過寫意,篤定餘生的日子將會永遠流金溢彩且會越來越輝煌而瀟洒揮霍。他哪曾想四十歲之後的每一天,只能一路下滑,居然要灰溜溜住到燕郊。北京頑固的拒一線之隔的燕郊於門外,就是要樹立某種正確的標準,以公然表示,燕郊不過是北京生活的山寨版。加油努力,你遲早能過上正版的生活,就像剛畢業的女孩買A貨,三十歲的時候她們就可以把正品收入囊中,而她們也一定會去買正品。它屬於沈志成、沈志國這樣的藍領,斷不能屬於他們這樣的中產階層。
沈琳手指頭在手機上的計算器不停摁著。現在兩人都沒有收入,存款只剩四十萬。她身體不好,兩個孩子還小,難道真的要靠老那母親的三千塊錢退休金喝粥嗎?別以為現在春暖花開,看在她眼裡卻好比剛剛立冬,未來就好比一九,二九,三九······一天天地冷下去,直到大雪封門,天寒地凍。他們要做好過冬準備,不能開源,就得節流。
沈琳啪啪算著賬,嘴裡飛快地說著。老那囁嚅著插嘴,說自己還取了二十萬給姓陸的墊款,但又立刻嘟囔道,他會還的。沈琳停下算賬的手,絕望一笑。窮人不知道怎麼的,總是會攤上倒霉事兒。好像窮是一種氣息,會引來各路牛鬼蛇神。自從夫妻雙雙失業之後,沈琳看待事情一直很悲觀。
在她心目中,那二十萬已經打水漂了。她莫名想起白寒寧說過的那段話:「四十歲以後的日子是一種加速下墜的狀態,一直一直往下墜。」毀滅吧,累了!她不知道生活還要考驗她到什麼時候,也許身無分文要帶著全家老少上街討飯的日子不遠了。
老那知道她的沉默很不妙,趕緊轉移話題:「搬到那裡後,閨女上學怎麼辦?」
沈琳道:「我算過了,如果我們租到沈志成他們那個小區,離卓越學校有三十二公里。早上六點出發走京通快速,七點之前就能把她送到學校。副駕駛座放平,她在車上還能睡一覺。到了地兒,你倆在附近吃個早飯。然後你該幹嘛幹嘛,一點不耽誤。」
她頓了頓,道:「工作室等這個季度結束之後,不要再租了。你根本沒必要有辦公室,或者到燕郊租一個小開間,一千塊錢就夠了。」
老那說:「曉悅過來不方便。」
沈琳提高音量:「李曉悅在哪裡辦公不行?現在都微信溝通,有活兒了就在電腦上干,她沒有電腦嗎?」
老那嘆了口氣。
沈琳又說:「寶馬也賣了吧。四十萬就四十萬,去換一輛幾萬塊錢的二手車,寶來、捷達、雪鐵龍,能代步就好。剩下的錢足夠我們撐兩年,我就不信兩年時間我們找不到出路。」
老那抬頭,眼神中有哀求。他知道這寶馬一直讓沈琳耿耿於懷,他也知道他錯了,但他還是想爭取一下。這輛車代表了他北漂的高光時候,是他僅存的一點榮耀,甚至可以說是撐著他每日奔波的底氣。他好面子了半生,頭可斷,血可流,飯都可以不吃,可以搬到燕郊,但必須有一輛好車。或者說就因為搬到燕郊,更需要一輛好車。
沈琳見他這樣,氣得暴跳起來,拿手捶他,帶著哭腔罵他賠錢貨,一直在各種莫名其妙地賠錢。先是那個替王總小三兒還了一百萬,接著又是這個姓陸的二十萬。可見上天就是認為他前半生不配拿那麼高的工資,要一點一點收回去。他是個大騙子,騙她生了二胎,騙著全家跟著他一起吃苦······老那心裡不服氣,又擔心老婆動作太大,再扭著腰椎,不敢躲得太過,直直挺看,受著老婆的打罵。
沈琳其實也是作勢打,聲勢大,力道小。鬧過一陣後,老那見她情緒漸漸平復,道:「老婆,看一下我這一單是不是順利回款再做決定吧。我沒資源,沒後台,連辦公室也沒有,再沒輛好車撐撐場面,這生意跟誰做呢?」
老那的口氣誠懇卻堅持。沈琳知道他這個人,平時好說話,讓著她,但一旦打定的主意很難輕易更改,不由心灰意冷,嘆了口氣,同意了。
兩人初步商定,環視著這個家。想著這些年來像鳥兒銜枝一樣,一點一點精心布置下它,如今卻要舍它而去,讓給不知道未來的哪個人住,都心如刀割。沈琳動作很快,在鏈家上選了幾個房,沈志國替她實地看了,拍來照片,老那又過去看了看,選定了和沈志國同小區的一個七十平的兩居室。交了租金後,選了個日子搬家。本以為要跟婆婆解釋半天,婆婆只是說了句這樣打算很對。見兩人情緒低落,倒批評他們半天,人活著,就得能屈能伸,遇到困難咬牙扛過去,要相信好日子一定會回來。兩口子聽著,差點哭出來聲。不過婆婆最後一句話又令他們破涕為笑:「這房至少值八百萬。有多少人能置下八百萬的家底?所以你們怕什麼?」
「八百萬家底」這個說法沖淡了老那、沈琳收拾行李的凄涼,搬家公司大包小包往樓下搬東西的忙亂狼狽,以及看到鄰居驚詫詢問眼神時的尷尬。那雋和李曉悅過來幫忙搬家,臨來前李曉悅警告那雋,來幫忙就不要添堵,最好閉嘴幹活兒,沒人想聽你那些人生的大道理。那雋苦笑,說自己真的有那麼不識趣嗎?
「有。」李曉悅說。
那雋道:「其實我現在也沒什麼資格訓我哥哥我嫂子了。」
李曉悅哼了一聲:「但你還是會想,我有套大平層,有存款,有期權。我是名校研究生,我有上市公司的從業經歷,過人的技術,找工作分分鐘。所以我還是完勝我哥哥我嫂子。」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你不愧是我老婆。」那雋笑了。他恢復得差不多了,連搬家公司的車喇叭突然響了,搬家民工的手機突然大聲唱起土搖,也沒能嚇到他,他的自信一天天漲了起來。他已經回公司上班了,但部門老總不再讓他進項目。那雋因為已做好最壞打算,故也無所謂,反而落得清閑。
他與公司都在暗搓搓較勁,雙方都在權衡,到底怎麼樣才能最大限度維護自己的利益。
沈志國兩兄弟很仗義,幫沈琳找了房,又趕過來幫著搬家。這房住了十二年,一收拾起來才發現與它羈絆那麼深。無論怎麼收拾,一些小零碎仍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去鼓浪嶼旅遊時買的小陶人兒,巴巴地帶回來,放在書櫥最頂端落灰;廚房壁櫃角落裡塞著的半包牙買加咖啡豆,沈琳嫌它味道怪,又捨不得扔,信手塞進角落裡,要等到它過期時再扔,這樣就不會有負罪感。這是家庭主婦過日子的秘訣。衣櫃里掛著的淡藍色捕夢網,當年韓劇《繼承者》風靡一時,劇里的捕夢網成了網路爆款,沈琳跟風買了,很快忘了它······一個家少了這些雞零狗碎,就不生動了,把它移植到新家去,可以迅速沖淡遷徙後的陌生感。大家幫著把各色小零碎放進各種塑料袋裡,再一個個提下樓,放進後備廂。
這時李曉悅一抬頭,見沈琳兩手分別提著兩個大袋子,裡面是她的那些果汁泡泡玫瑰。老那勸她不要了,那邊陽台小,放不下。沈琳原本也贊成,臨走時巡視了一圈,還是忍不住找了袋子,把它們都放進去。寶馬車是他最後的榮耀,這玫瑰花同樣是她餘音裊裊的眷戀。那樣晶瑩閃亮的橙色絲質花瓣,淡淡的蜜香,象徵著她曾擁有過的美好的日子。她要把它們帶到出租屋裡去,再買的花,怎麼能一樣?
李曉悅見她走路有點艱難,趕緊迎上去,埋怨道:「嫂子,不是叫你不要提重物嗎?小心又把腰給扭著了。」
沈琳停下,立在原地,李曉悅快步走到她身邊,接過袋子。沈琳卻沒有跟上來。
「腰又不行了。」沈琳顫聲道,手撐著腰,滿臉痛苦之色。
老那帶著一家老少先到了出租屋安頓下來,李曉悅和救護車一起,把沈琳送到醫院,診斷是腰椎間盤突出又犯了。救護車把沈琳拉到燕郊,用擔架把她抬到出租屋。聽著護工把自己抬上樓時粗重的喘息聲,沈琳在心裡默念著:「我們有八百萬家底,我們一點兒也不慘。」
躺在擔架上,沈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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