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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芙蓉新落鐘山春 第六章 舊夢

    回過神兒,仔細看著殿內的陳設與擺件,處處透著異國的風情,皇上對權妃終究還是有心的,只是這份心思能保存多久呢?如果在這深宮之中失了皇寵,她一個異域女子,該如何自處呢?想到此,若微不由開口問道:「姐姐,你想家嗎?」

    權妃嬌俏的容顏漸漸添上一抹愁思,「怎能不想,只是身不由己,想也無用!」

    是呀,就像自己一樣,每到夜晚,對家人的思念,就像蟲蟻一般啄蝕著自己的心,痛苦極了,卻又不能控制。然而想了又有什麼用?天明之後,還是要在人前處處裝著歡顏,擺出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若微嘆了口氣,拉起權妃的手:「姐姐且放寬心,如今大明為朝鮮的宗主國,姐姐身得大明天子的寵愛,陛下又給姐姐的父兄都加封了官爵,而朝鮮王既然也如此明理,想來在朝鮮,姐姐的家人應該也是生活無憂。」

    權妃聽了,反而滿面愁容,她搖了搖頭:「你年紀還小,我表面雖然風光,可是內心的苦楚你又如何得之?上個月收到家書,我妹妹已被送入朝鮮王宮之中,被王上封為嬪,雖然這是我王的恩典。只是她比你才大兩歲,小小年紀就要面對無數的構陷與風波爭寵,我實在替她憂心。」

    「姐姐!」若微自然知道,不管是大明後宮,還是朝鮮王庭,妃嬪爭寵一團混水,哪裡能太平呢!想到自己日後也不免這樣的結局,不由心中一陣難過。

    就在此時,侍女端上飯桌進殿,果然擺著十幾種小碟子,裡面盛著各色冷盤,看著就讓人食慾大開,當然正中還有兩碗冷麵。

    若微捲起袖子,下筷就吃。連湯帶面,吃得好不痛快。

    而權妃則由侍女在胸前圍上綉帕,並先由侍女將麵條小心地盛在一個空碟中,遞給她,她這才吃了一口,又用湯匙輕輕舀起一小勺涼麵的湯慢慢品味。

    「你呀,吃起面來,與我小妹一般無二!」權妃拿起帕子隔著桌子為若微輕輕擦去濺在臉上的湯汁,又幫她挽了挽衣袖。

    「我也知道姐姐那樣吃面才是又斯文又好看,可是那樣吃到肚子里,太沒意思了,像我這樣才叫爽快!」說著,又端起碗,喝了一氣兒冷麵湯,這才解氣,只是為何四周突然寂靜一片,若微看到權妃早已放下筷子,悄悄退在一旁,伏身而拜。

    「不會吧?難不成皇上在百忙之中駕臨……」若微嘴裡小聲叨嘮著,慢慢轉過頭,立即來了個五體投地,「陛下!」

    「哼!」朱棣輕哼一聲,也席地坐在一旁,指著桌上的飯菜,看著權妃,「你不是說身子不適嗎?朕放心不下,早早罷了宴,趕過來看你,沒想到你們倆竟然躲在這兒尋自在呢!」

    「陛下息怒,福姬知錯!」權妃深深地低下了頭。

    「還有你!」朱棣余怒未消,又指著若微訓斥道:「平日里像個淑女,今兒我才看清了,就是一個任性荒唐的小丫頭!」

    若微哼也不哼,深埋著頭。

    朱棣又道:「去,回你的靜雅軒反省去!」

    「是!」若微悄然退下,然而走到門口,抬頭沖著朱棣狡黠一笑,「陛下,這冷麵可好吃了,一會兒陛下也嘗嘗,最是消火去暑的!」

    「哼!」朱棣又氣又惱,伸手要打,而她早已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朱棣轉身看著低垂著頭伏在地上的權妃,看著她如霧的黑髮,與那一抹雪白的頸子,不由心中一盪,一把推開飯桌,將權妃拉入懷中,扯開她的衣裙,狠狠地揉搓著她的肌膚,開始了原始的征服與掠奪。

    雲雨之後,朱棣獨自拂袖而去,他不知道今日自己的情緒為何如此失控,剛剛看著一臉委屈的權妃,看著她雪白肌膚上的片片青紫,自己也有些恍然了,這個來自異邦的女子,彷彿是自己喜歡的,只是自己喜歡她什麼呢?如果是柔順,那麼宮中自王貴妃以下,哪個女人在他的面前不柔順呢?

    喜歡她的美貌,朱棣又搖了搖頭,她美雖美矣,但也並不是艷冠後宮,出塵絕世的。

    是才嗎?

    是的,也許在朝鮮她算得才女,但是在中原,在大明,才女雲集的後宮,她的才華並不出奇。

    朱棣一個人,在驕陽似火的午後,在宮中小徑上緩緩而行,「驕陽似流火,暑熱難相抵。宮絹紗如冰,端午賜殊榮。細葛含風軟,香羅疊雪輕。情意無長短,終身荷聖恩。」

    朱棣心中一動,怎的就念起那個小丫頭作的詩來。這丫頭比幾個月前又長大了些,眉眼之中為何總覺得有些熟悉?

    一想到此,朱棣不由心中更是煩躁。

    就在此時,遠遠地響起一陣琵琶曲。

    朱棣大感意外,是她?怎會是她?

    於是,驚戈鐵馬入夢來,彷彿又回到了建文元年。

    那一年,燕王朱棣40歲。

    一代開國之英主,大明天子朱元璋龍馭歸天,朱棣長兄之子皇太孫朱允文登基為帝。

    朱允文人如其名,儒雅好文,一時間在朝堂之上添了許多利國利民的新政,革新了朱元璋在世時的許多弊政。

    對此,朱棣原本也是心服悅然,如果這個侄兒不是受齊泰、黃子澄等人的鼓動,不盲目削藩,那麼自己自然也不會起兵相逼。

    建文元年二月,年輕的皇帝下詔「諸王不得節制文武力士。」

    三月,建文帝命宋忠屯開平、練兵山海關,徐凱練兵臨清,調兵屯彰德、順德,防的就是自己這個燕王。

    四月,齊、代、岷三王被廢為庶人,而湘王柏亦被逼領王妃及眾眷在封地宮中自殺。

    至此,燕王再也按捺不住,殺張■、謝貴等監軍,奪北京九門,以僧道姚廣孝為謀士,稱「靖難」之師,揮軍南下。

    建文帝遣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北伐燕軍。

    此後兩年,雙方各有勝負,呈僵持狀。

    建文三年燕王朱棣42歲。

    二月,朱棣再次率兵南下,後與帝師統帥盛庸所領官軍相遇於夾河(今山東萊蕪境內)。第一天交戰,雙方互有死傷,燕軍處於下風。

    戰事間隙,燕軍在夾河城中休整。

    朱棣親自於城中各處檢閱督防,回想起事之初的熱血沸騰、怒髮衝冠,一舉揮師南下,到如今面臨進退維谷的境遇,心中就只有苦笑或者仰天長嘆了。整整三年了,打來打去卻仍然在自己的家門口轉悠,始終看不到勝利的曙光,任誰都會灰心喪氣,難以為繼。

    大軍自正月起就一直在外征討,兵疲將衰,士氣低下,朱棣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真的是天命所使,志在必得?

    風起雲湧,愁思滿布,一身鎧甲在身的他立於夕陽中,無限惆悵在心底。

    「王爺!」屬下親兵來報,「剛剛有人送來傷寒葯!」

    「哦?」朱棣不由一愣,這場戰爭雖然師出有名,但是對於老百姓來說,挑起爭端的燕軍是奪去他們平安生活的始作俑者,所以燕軍所到之處,百姓們不是遠遠躲避,就是敬而遠之,哪裡還會有救濟和支援。

    「那送葯人現在可在?」朱棣心中疑竇頓起。

    「就在前面!」親兵指著不遠處的兵營回道。

    朱棣跟著親兵走進兵營,遠遠地看見一名老者帶兩名青衣童子,身邊是幾筐草藥,正與軍師姚廣孝相聊甚歡。

    「王爺!」姚廣孝打著招呼,而那老者帶著童子,只一個揖手行禮就匆匆退下。

    朱棣好生納悶。姚廣孝說道:「王爺莫怪,此人為膠東醫林聖手,居於此地,知道我軍中眾多將士感染了傷寒,特來贈葯!」

    「哦?」朱棣面露疑惑。

    「這葯均是對症之葯!」姚廣孝知他心性多疑,故在一旁略作解釋,「此人身在化外,菩薩心地,不僅為我軍,就是對面的帝師中也送去不少藥材!」

    朱棣輕哼一聲:「兩面討巧,也不過是騎牆之人!」

    「王爺此言差矣!」姚廣孝皺眉道,「他真乃性情中人,對於朝政、軍國之事認為毫不幹己,只是為人醫者,不能眼看著病患者身受此痛,所以才出手相救,在他眼中沒有燕軍、帝師,事非成敗之分,皆是眾生矣。」

    「皆是眾生矣?」朱棣輕聲重複,回守望著那老者漸漸遠去的身形,深省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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