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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危险的潜行

所属书籍: 地铁2033

喘息片刻,他试着捕捉黑暗族令人心惊胆战的嗥叫。植物园就在不远处,阿尔乔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怪兽现在还没有出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只有从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野狗悲惨的吼叫声,阿尔乔姆可不想遇到它们。如果说这些年来,这些野狗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那他们一定具有超越居民家狗的本领。从入口处向站台走了不远,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粗糙的浅沟环绕着一座座亭子,沟里静静的暗流似乎是一条细小的护域河。阿尔乔姆走进其中一座亭子,朝里面看了看,除了地板上残留着一些碎玻璃外,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端详了其他几个亭子,最后在一个看上去更有趣的亭子里摔倒了。从外面看,它就像是一座小型的堡垒。这是一座有着铁片和平板玻璃制成的小窗户的立方体城堡,窗户上写着货币兑换,门上锁着一把与众不同的锁,这扇门不用钥匙打开,密码是一组数字。阿尔乔姆靠近小窗,试图打开它,但没有成功。他注意到窗台上有些褪色的笔迹。阿尔乔姆毫无畏惧,打开了手电筒。这些字迹看起来好像是左手写的,可阿尔乔姆仍能读懂这些不规则的单词。上面写道:“以埋葬人的方式埋葬我,代码767。”等他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头顶上传来愤怒的唧唧声。阿尔乔姆辨别出声音的来源之处,卡林斯基上空会飞的怪物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他匆忙关掉手电筒,可是太晚了,叫声在他头顶上再次响起。

阿尔乔姆四处张望,拼命地想寻找躲藏的地方。他决定试试窗台上留下的号码,将数字以必要的顺序排列,拨动按钮,并将把手向里拉,这样做是对的,只听见里面的锁发出沉闷的转动声,生锈的门轴吱吱作响,门终于打开了。阿尔乔姆缩成一团,将自己锁在里面,打开了手电筒,在一个角落里,一具女性木乃伊背靠着墙壁,一只手里捏着一支笔,另一只手上是一个塑料瓶,墙壁上从上到下整齐地布满了这个女性的笔迹,地上散落着一个空药瓶,一些透明的巧克力包装纸和苏打罐。阿尔乔姆并不害怕尸体,只是为这个不知名的女孩感到惋惜,他确信这是一个女孩的尸体。会飞的怪物的叫声再次响起,以强大的冲击力拍打着屋顶,震晃着亭子,阿尔乔姆倒在地上,等待着它安静下来。

袭击没再继续,动物的尖叫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他决定站起来,当危险再次来到时,只要他愿意待在这个避风港,他就能够躲进这里。尽管有许多捕食者在外面游荡,女孩的尸体仍完好无损。当然,他也能够杀死那怪物,要是这样,他就得出去,要是他失手了或怪兽带有盔甲,那他将必死无疑,如果厄尔曼还活着,那么等待厄尔曼到来再做决定无疑是个明智之举。

阿尔乔姆开始读墙壁上手写的字迹以打发时间。“我写这些是因为我很无聊,这样也不会发疯,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坐了三天,我不敢出去,我亲眼目睹了那十个人的下场,他们没能跑到地铁,因窒息而死,现在仍然横尸街中。所幸的是我从书中得知怎样用胶带粘住门缝。我会一直等到风吹散云彩。他们曾经说过,过了7月9号这一天就不会再有危险了,我一直努力想要到达地铁站,逃进去。铁墙一直延伸到扶手电梯的那边,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敲打都不能够使电梯升上去,因为没有人打开它。10分钟后我感觉到非常糟糕,所以我就回来了。到处都是尸体,让人毛骨悚然,这些尸体开始肿胀,发出阵阵恶臭。我打破了一家杂货店的玻璃,拿出巧克力和矿泉水。现在我已经非常虚弱,可我不想饿死,我有足够的美元和卢比,却毫无用处,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事实证明这些钱只是一堆废纸。7月10号。轰炸声仍在继续,整天整夜都能够听到从和平大道站传来的可怕的轰鸣声,我想应该没有人了吧,可昨天一辆坦克疾驰而过,我本来想跑出去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我没有。我很想念我妈妈和列弗。我吐了一整天,后来我睡着了。7月11日。一名严重烧伤的男子经过,我不知道这些天他都躲在什么地方,他一直在哭泣和呻吟,太可怕了。他朝地铁的方向走去,接着我听见了一声巨响,很有可能他也在敲打墙壁。最后一切归于平静,明天我会去看看电梯有没有为他打开。”

怪物仍不放弃它的追捕行动,再一次拍打这个亭子。阿尔乔姆跌跌撞撞差点倒在尸体上,勉强抓住柜台才能站住,他弯下腰等了几分钟,然后继续阅读。

“7月12日,我仍无法离开,而且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我是睡是醒。今天我和列弗聊了一个小时,他说,他很快就会娶我,后来妈妈来了,眼里闪着泪花。再后来他们离开了,又剩下我独自待在这里。我好孤独!这一切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他们什么时候来救我?这里有几只狗正在啃食尸体,最后,哦不,我一直在吐……7月13日,还有一些罐装的食物、巧克力和矿泉水,可我不想吃。生活恢复正常得需要一年,伟大的卫国战争持续了五年,没有比这更长的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会找到我的。7月14日,我不想这样过了,我不想这样过了,以安葬人的方式埋葬我吧,我不要再待在这个该死的铁盒子里了,太憋闷了。感谢芬纳西泮,晚安。”

旁边还有很多的手迹,但语言已经不连贯而且粗糙。上面写道:“精灵,戴着大帽子,拿着弓的年轻女孩们,人脸。”显然,她希望尚未让她死去的这场噩梦快点结束。阿尔乔姆陷入了沉思:女孩说,一年或两年,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生活又将继续,大家也会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从那时起又过去了多少年呢?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只会离他们回到地面的梦想更加遥远,女孩儿想到过只有那些设法进入了地铁站的人才会活下来吗?

阿尔乔姆想到了自己,他一直愿意相信,人们为了像以前那样生活,以为只要走出地铁,他们就能恢复祖先修建的雄伟建筑,并在里面安顿下来,这样他们就不会斜视冉冉升起的太阳,也不需要戴上防毒面具呼吸混合着氧和氮的无味气体。

人们可以满怀喜悦大口呼吸夹杂着植物芳香的空气……他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怎么呼吸这种空气的,但这种感觉一定是美妙极了。他记得母亲曾经回忆过鲜花。阿尔乔姆注视着这具不知名女孩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想到她还没有等到噩梦结束,也还没有看到那美好的一天。他也怀疑自己是否能够看到那一天。如何才能使他想要回到过去的愿望不像这个女孩的一样化成泡沫呢?在地铁生存的这么多年里,人们还没有足够使他们爬到闪着光的自动扶梯台阶上的力量,这里通向他曾经荣耀和光辉的胜利,而他们如今却退缩了,并且他们渐渐适应了黑暗。大多数人已经忘记了人类曾拥有过对这个世界绝对的权力,其他人深深缅怀着曾经的辉煌,还有一些人在诅咒它。

外面响起了喇叭声,阿尔乔姆扑向窗户。一个非常奇特的汽车停在亭子前面的一块地面上。他之前见过汽车,在遥远的童年,书本上的图片和照片都见过,那是在他爬上地面以前的事了。但是没有哪一辆车看上去像这样。巨大的六轮卡车油漆成了红色。车后有两排座位,金属车身侧面有一条白线。

车顶上堆着一些管子,还有两个旋转着的蓝色的灯闪烁着。但阿尔乔姆没有办法跑出去。透过玻璃,他用手电筒发出信号,然后等待应答的信号。卡车的前灯忽明忽灭,闪了几次,让阿尔乔姆过去,可现在阿尔乔姆无法离开亭子,因为两个巨大的阴影依次向下俯冲,第一个怪兽用爪子抓起卡车的顶棚,想要将车提起来,可是车子太重了,怪兽将车身提离地面约半米高,扯下两根管子,带着愤怒的尖叫又将管子扔在地上了。第二只怪兽一边尖叫,一边拍打着汽车,想要把车子推翻,车门摇摆着打开了。一名身穿防护服的男子跳到沥青上,手上握着一把笨重的机枪。他举着枪筒等待了几秒钟,显然是想让怪物靠近一些,然后射击。讨厌的唧唧声再次从头顶传来。阿尔乔姆匆忙打开锁,跑到外面。一只带着翅膀的怪兽在他头顶约30米的地方盘旋,准备再次发动袭击,另一只怪兽却不见了踪影。“上车!”拿着机枪的男子大喊道。阿尔乔姆朝车飞奔过去,迅速爬上驾驶室,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机枪手对着天空中的怪兽放了几枪,然后跳上踏板,钻进驾驶室,砰地关上身后的门。开着车子绝尘而去。

“你养鸽子吗?”厄尔曼透过防毒面具看着阿尔乔姆嘲笑道。阿尔乔姆以为那些会飞的怪兽会继续追赶他们,结果是车子已经将他们甩下100多米,那些怪兽转身飞向全俄展览馆站。“我们曾经听说过,他们在守卫巢穴。”战士说,“他们一般不会袭击那样的车辆,他们不够大,那它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我很纳闷。”

阿尔乔姆突然明白了怪物巢穴在哪了,还有为什么全俄展览馆站出口处一个活物都没有,就连黑暗族也没有。

“在站台大厅里,自动扶梯上方!”他说。

“是吗?真奇怪,通常他们住得较高,在大楼上筑巢,”伙伴儿回答说。“很可能,这是另一个品种的东西。对……很抱歉,我们迟到了。”车厢内变得很拥挤,汽车驾驶室放着一些笨重的武器。后排座位上堆着一些背包和箱子。厄尔曼坐在外面的座位上,阿尔乔姆坐在他左边的中间座位上,方向盘后面坐的是厄尔曼的朋友帕维尔,来自和平大道站。

“有什么可辩解的?又不是故意的,”司机说道,“上校也没有提醒过我们这些事,我们曾经见过一辆来自和平大道站途径此地开往地铁6号的压路机,我也不知道那座桥为什么没有倒塌,人们无处可藏,我们几乎都躲不开那些狗。”

“你难道没看见那些狗吗?”厄尔曼问。

“我只听到了狗叫声。”阿尔乔姆回答说。

“好吧,我们把它们看清楚了。”帕维尔边说边转动着车轮。

“那又怎么样昵?”阿尔乔姆兴致勃勃。

“这不是什么好事,它们撕下咱们车上的保险杠,几乎要咬穿方向盘,甚至从我们现在行动的方向穿过,只有拿出狙击枪它们才会停止袭击。”他朝厄尔曼点了点头。

真不好走:地面上布满了战壕和缺口。沥青也裂开了,他们只能小心前行,但车子还是在一个地方被卡住了,最后他们花了将近5分钟,才穿越倒塌的废墟桥碎石堆积而成的小山。阿尔乔姆望着窗外,按着手中的机枪。

“会好的,”帕维尔指的是这辆车。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阿尔乔姆问。

“在仓库,一堆碎片里,他们没能装好它,所以它没有在莫斯科火灾中被烧毁。现在,我们经常使用这辆车。当然,这辆车原本不是做这个用途的。”

“明白。”阿尔乔姆再次转向窗户。

“我们很幸运,今天天气不错。”帕维尔想要说的是,天上没有云彩,这很好。如果我们能够最终到达目标,将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宁愿到那也不愿从这家搬到那家。”厄尔曼点头表示赞同。

“没错,上校说过,塔里几乎没有人住,我不喜欢‘几乎’这个词。”

车辆左转,沿着一条笔直宽阔的街道行驶,这条街道被一片草地一分为二。左边是一排几乎完好无损的砖屋;右侧延伸出一片阴郁、漆黑的森林。有几处强大的根系覆盖的巷道,他们不得不绕道而行。但阿尔乔姆只能在经过时匆匆看一眼这一切。

“你看,多美啊!”帕维尔赞叹不已。森林正前方的奥斯坦金诺塔直冲云霄,耸立着,像很久以前袭击敌人的一个巨大的铁棒,这是一个完美的梦幻般的建筑。即使在书籍和杂志里,阿尔乔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当然,他的继父曾经为他描述过位于距离站台仅2公里外的一些巨大的建筑,但阿尔乔姆也无法想象那些建筑会让他如此的惊讶。一路上,他张着嘴十分惊奇地盯着塔身宏伟的轮廓,贪婪地看着,见到人类杰作的喜悦与最终艰辛的领悟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这样的杰作不会再有了。

“已经非常接近了吧?真美!我却从来不知道。”他试图表达他的感受。

“如果你不到地面上来,有许多事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帕维尔回答说,“你至少知道了为什么你的站被命名为全俄展览馆站吧,意思就是全俄建设的伟大成就的展示。那里有个巨大的公园,拥有各式各样的动物和植物。我要告诉你的是,幸运的是那些‘天堂鸟’正好将它们的巢筑在你站台的入El处。因为,这些建筑物有的已经被X射线软化了许多,甚至不能承受手榴弹直接射击。”

“但它们尊重你带羽毛的朋友。”厄尔曼说。

“这么说吧,那是你养鸟儿专用的屋顶。”两人开始大笑。

阿尔乔姆没有去纠正帕维尔所说的站名,他再次注视着塔。他发现这个巨大建筑物有点倾斜,可它似乎达到了微妙的平衡,没有倒塌。天知道几十年前放在这儿的家伙为什么仍然挺立着。附近的房屋都已被冲走了,可这座塔却在这堆废墟中傲然挺立,似乎奇迹般躲过了过去敌人的炸弹和导弹。

“真有趣,它是怎样幸存下来的呢?”阿尔乔姆喃喃自语。

“很有可能他们不希望拆除它,”帕维尔说,“无论如何,这是一栋非常有价值的建筑物。你看这座塔高出其他最高的建筑约四分之一,上面还有尖顶。可现在,你看,几乎都坏在这个嘹望台上了。

“可是,为什么又废弃了昵?难道他们真的不在乎吗?嗯,我想,它可能与克里姆林官不协调。”厄尔曼很疑惑。

车辆穿过钢棒栅栏后门,靠近电视塔脚停下。厄尔曼带上夜间探视器和机枪,跳到地面。一分钟后,他下令前进,一切都很安静。

帕维尔也爬出汽车,打开后门,拖出装着设备的背包。

“二十分钟内应该有信号了,”他说,“我们要尽量从这里捕捉到信号。”

厄尔曼发现了装着无线电发射机的背包,开始用多个节组装一根长长的地面天线。很快无线电天线达到了6米高,在微风中随意地来回摇摆。战士坐在发射机上,将耳机和麦克风戴在头上,开始侦听传输信息。等待了几分钟,翼龙一般的空中怪兽的影子笼罩了他们片刻,怪兽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几圈之后消失在房屋的后面,显然,武装过的怪兽也能够清楚地认出危险的敌人。

“这些黑暗族究竟是什么样的呀?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请问?”帕维尔问阿尔乔姆。

“他们看起来非常可怕,像……从里面翻过来的人,”厄尔曼试图描述他们,“与人完全相反。顾名思义,黑暗族——他们是黑色的。”

“你别说……那他们从哪儿来?甚至没有人听说过,他们说了些什么?”

“你在地铁里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吗?不过这并不重要。”阿尔乔姆赶紧转换话题。

“有谁来自胜利公园知道关于食人族的事情?”

“确实,”司机有些激动,“他们发现人们脖子上有针,但没有人能说出这是谁干的。说什么大大虫全是无稽之谈!可是,这正是黑暗族的来源所在……”

“我见过它。”阿尔乔姆打断了他的话。

“大大虫?”帕维尔问,不敢相信他的话。

“嗯,差不多是那样,也许是火车,庞然大物吼叫时你必须捂上耳朵。我没能看见发生了什么,它嘶叫着从我旁边经过。”

“不,不可能是火车……什么力量驱动它呢?蘑菇?列车是由电力驱动的。你知道它让我想起什么了吗?钻机。”

“为什么?”阿尔乔姆大吃一晾。他听说过钻机。

他从来没有想过曾经有人跟他说过的新通道里面的大虫可能是这样一台机器,不过他也没法完全相信那是大虫而不是机器。

“不要对厄尔曼说有关钻机的事,对上校也不要说:他们都认为我是在胡说,”帕维尔说,“实际上,早在大都会站时我就一直在收集资料,我追查每一个便衣侦探。总而言之,我参与了破坏内部的威胁活动。有一天,一个老家伙撞了我,他深信,在波若维兹卡雅塔旁边隧道的一次休整时,不断听到一种噪音,仿佛是一个钻孔机在墙后运作。当然,我会立即认为他是疯了,但他以前曾是个建筑工,也知道很多这些事。”

“是谁要挖呢?”

“不知道。这位老人对那些想挖条隧道通向河流,让所有大都会站淹没在水中的犯罪分子大喊,他也不知怎的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我立即发出警告但是没有人相信我。我跑去找这位老人想让他成为我的目击证人。恰巧,他也消失了。可能是个密探,”帕维尔小心地看着厄尔曼,压低了声音。“他真的听见军队在挖秘密通道,而且他们把那位老人也埋了。从那时起,我就有了钻机的想法,他们把我看作是白痴,几乎不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开始明目张胆地嘲笑我关于钻机的事。”

他不说话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阿尔乔姆,看他对自己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态度。

阿尔乔姆微微地耸了耸肩。

“听到个屁,什么都没有!”靠近的厄尔曼气愤地骂道,“这也没有信号,王八蛋!我们要爬得更高一些,梅尔尼克很可能是离得太远了。”阿尔乔姆和帕维尔立即开始向上爬,没有人愿意去想为什么和追踪者的团队还没有取得联系。厄尔曼将天线折叠成段,将收音机放入背包,把机枪放在肩膀上,朝隐蔽在电视塔的强大支柱后面的玻璃门厅走去,帕维尔交给阿尔乔姆一个箱子,自己带上背包和步枪,将车门打开很小,下了车,跟在厄尔曼后面。

里面很安静,但很肮脏,而且空荡荡的。显然,有人曾从这里仓皇逃走,没回来过。月光出奇地透过破碎的、布满灰尘的玻璃,洒在倾倒的长凳和破损的售票柜台、安全台,还有在匆忙中遗忘的军帽残片,以及入口处损坏的转门上,使游客们能够看清去往电视塔的指示及注意事项。他们关闭了手电筒,环顾四周,静硼了楼梯的出口一讨夫不到一分钟就能够把人送卜去的电梯如今停在一楼,已毫无用处,门无力地敞开着。现在这一组人正在向最难走的地段靠近。厄尔曼解释说,他们必须爬到三百多米的高度。阿尔乔姆从容地走完了开始的200个台阶。一周的跋涉使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等走到250个台阶时已经疲惫不堪了。

蜿蜒的楼梯向上延伸,地板之间也没有感觉到差异。塔内既潮湿也寒冷,通过偶然打开的门看去,除了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壁外,所见的全是被遗弃的设备。厄尔曼决定走完500个台阶之后先休息一下,但他只休息了5分钟。他害怕因为休息而失去了追踪者发出的信号。

阿尔乔姆数到800个台阶之后就数不清了。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而且每步都要花比开始多3倍的力气,抬脚都变得很困难。地板像磁铁一样吸附他的腿,汗水淹没了他的眼睛,灰色的墙壁也开始浮动,仿佛在雾里一样,而该死的台阶开始夹他的靴子。他不能停下来休息,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的帕维尔携带的东西比阿尔乔姆多两倍。大约过了15分钟,厄尔曼再次让他们休息一下,他自己看上去很累。

他的胸部在不成形的保护服下不断地起伏,手沿着墙壁摸索寻求支撑。战士从背包里抽出一个水壶,首先递给阿尔乔姆。防毒面具里有一个特殊的阀门可以使得吸管通过,能够通过这个阀门吸水。阿尔乔姆知道别人也想喝水,可他实在不愿意将橡胶管从嘴边拿开,最后水只剩下一半了。随后他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继续吧,不远了!”厄尔曼喊道。他把阿尔乔姆拉起来,从他身上取下箱子放到自己肩膀上,继续向前走。阿尔乔姆不知道还要走多远。黑暗吞没了台阶和墙壁,可视玻璃上灰暗的污渍,造成后面的光柱和亮点看起来像辐射的云,有时他会被这种斑斓色彩所迷惑。

血液在他的头部碰撞,冷空气撕扯着他的肺部,楼梯仍向前延伸。阿尔乔姆几次坐在地板上,但他们把他拉了起来,强迫他向前走。他为什么这样做?是为了生命可以继续在地铁上延续?是的。是为了他们将来可以在全俄展览馆站种植蘑菇、养猪,是为了他的继父和振亚一家能够平静地生活。

是为了他不认识的人们能在阿列西耶夫和地铁6号生活,是为了白拉罗斯卡亚地区不稳定的贸易不至于消失。是为了文明人穿着长袍漫步在大都会站上,翻着书页,掌握古代知识并传给后代。是为了法西斯能够建立自己的帝国,抓住种族敌人将他们折磨致死。是为了大虫偷走陌生人的孩子,吃掉成年人。是为了马雅可夫斯卡亚的妇女在未来能够与自己年少的儿子讨价还价,给自己和儿子赚取一些面包。是为了巴甫洛斯卡娅老鼠比赛不会结束。

革命旅的战士可以继续攻击法西斯以及滑稽的辩证观点,也是为了整个地铁内成千上万的人能够呼吸、吃饭、彼此相爱、繁衍、排泄、睡觉,做梦、打架、砍杀、被奸污、背叛、思考和仇恨。是为了每个人都信仰自己的天堂和地狱……是为了使地铁中无聊和无趣的生活变得崇高,充满了光明,有活力,不断地多样化,神奇和美好可以继续。他想到这些,他的背部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发条驱动着他向前走多一步,更向前跨一步。多亏了这点,他能够继续抬起他的脚,突然间这一切结束了。他们跌进一个宽敞的地方,宽敞的,圆形的走廊,一个封闭的环形隧道。内壁面对着大理石,阿尔乔姆立刻感觉好像在家中,并有一堵外墙……天空立刻出现在完全透明的外墙后面,远处的下方散落着些小小的房屋,被道路和一处处公园融入附近社区,并有巨大的黑色陨石坑和幸存下来呈矩形的高楼大厦……就整体而言,从这里可以看到无边的城市,像灰色的庞然大物移向黑暗的地平线。阿尔乔姆走到地面,靠在墙上,他望着莫斯科城,看了很长的时间,看着天空慢慢地变成了粉红色。

“阿尔乔姆!起来,坐够了吧!来,帮帮我。”厄尔曼摇了摇他的肩膀。战士递给他一大捆电线,阿尔乔姆茫然地盯着它。“这该死的天线什么都收不到,”厄尔曼指着散落在地上长达6米,呈扭曲状的探测器说:

“我们试一下这根线,那边有一扇从我们下面的地板通向工程阳台的门,出口正好在植物园那边,我带着电台留在这里,你和帕什卡到外面去,他会解开天线,你负责保护,振作点,很快就会通上电了。”

阿尔乔姆点点头。他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了,他来了精神,像是有人紧了紧他背上的无形的发条,内心的春天再次出现。他拿着线轴朝阳台走去,门打不开,厄尔曼不得不在玻璃前朝里射了一通,玻璃被子弹打得满是洞孔,碎片掉了下来,一阵强风几乎将他们吹倒。阿尔乔姆走进与人同样高的炉子的封闭阳台。

“哇,快看!”

帕维尔朝他拉长双筒望远镜,对着正确的方向挥手。

阿尔乔姆把望远镜放到他的眼睛上,看着城市,直到帕维尔给他指出正确的方向。植物园和全俄展览馆站合成一个不可逾越的漆黑的灌木丛,白色圆顶和展区的屋顶显现出来。这座茂密的森林里只有两个缝隙,主建筑物和它之间有条狭窄的小径。花园中间有一大片森林,似乎这些树木是从看不见的恶魔手里夺回来的。这是一个奇怪且令人反感的景象,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生殖器,跳动着和颤抖着,延伸至好几平方公里。天空渐渐被涂上早上的颜色,这个可怕的肿瘤愈加清晰可见。活细胞膜与血管缠绕在一起,细小的黑色水流从污水池出口淌出来,有模有样地跑着,像蚂蚁那样……尤其像蚂蚁,他们的宗主城市让阿尔乔姆想起了巨大的蚁穴。他看见正对面矗立的白色圆形建筑,就像全俄展览馆站的复制品,黑色的水流流淌着靠近了大门,最后却消失了。阿尔乔姆非常清楚所有的路线,确实在门附近,并不是来自偏远的地方。而且将有可能真会毁了他们,只是摧毁他们。现在主要是梅尔尼克没有失败,阿尔乔姆松了一口气。由于某些原因,他想到了他梦里出现的黑色隧道,但他摇了摇头,开始安装松开的电缆。阳台围绕着塔,40米长的电线不够绕一圈,他们把末端捆在壁炉上,回到屋里。“有信号了!”厄尔曼朝他们兴奋地叫了起来。“我们能交流了!”上校的话让沉闷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他问我们刚才在哪儿?”他把耳机戴在头上,听了一会,补充道,“他说一切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他们发现了四个装置,所有的状态都良好,把它们保存在……在油,在油布下面。他说安东是个英雄,他熟悉一切。他们很快就会准备就绪,我们必须报告坐标,他向你问好,阿尔乔姆!”

帕维尔展开已被分成四部分的大地图,通过望远镜看的,开始口述那些坐标。厄尔曼多次向收音机的麦克风重复。

“无论怎样,我们将封上这个站台。”战士查看地图,喊出几个数字。“就这些了,他们已经得到了坐标,现在开始瞄准这些坐标。”厄尔曼摘下耳机,揉了揉额头。“还需要一些时间,只有一个导弹员知道如何做。但是这没什么,我们会等的。”

阿尔乔姆拿起望远镜,再次走上阳台。这个恶心的蚁穴总是让他放心不下,感觉有些压抑,一种说不出的无形的痛苦,像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胸部,使他不能够深呼吸。只要黑色的隧道出现在他眼前,立刻就变得清晰独特。因为即使在他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中,阿尔乔姆也没见过那东西。现在有可能不用再害怕了,这些吸血鬼不会久久地停留在他的梦里了。

“就这样了!不存在了!上校说,等待问候!现在,我们将把这些王八蛋消灭!”厄尔曼大喊。

就在那一刻,他们脚下的城市消失了,天空消失在黑暗的深渊里,身后幸福的呼声变弱了,剩下一条空荡的黑色隧道。这是阿尔乔姆多次漫步的隧道……为什么?时间停止了。他从El袋里掏出塑料火柴,在打火石上摩擦,快乐的小火焰闪烁起来,开始在灯芯上跳舞,照亮了周围的空间。阿尔乔姆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明白现在一定不要害怕,因此他抬起头,看着没有眼白和瞳孔的巨大的黑眼睛。他听到:“你被选中了!”

世界已被颠覆了。在那些深邃的眼睛里,在一刹那间,他突然获得了所有对他来说难以理解和无法明白的事件的答案。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犹豫和研究。答案原来并不像阿尔乔姆此前预期的那样。

他已经淹没在这个遍布黑暗族的视野里了,突然他看见了宇宙的眼睛。

新的生活正在重生,成百上千的个体思想被融合成一个整体……有弹性的黑皮肤使黑暗族能够忍受烈日和寒月的霜冻,柔软的感应触角使它能够爱抚任何创造也能痛苦地刺伤敌人,它完全感觉不到痛苦…………黑暗族已损坏了宇宙真正的继承人,一只从人类灰烬中飞出的凤凰。他们的思想充满好奇,有活力,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思想。

但是,不知何故,这与他,也就是阿尔乔姆联系在一起。他看到人们有着和黑暗族一样的眼睛,痛苦地生活在地下,破坏的杂音连同和平之歌一起,送给了他们那些打着停战旗帜的人,新物种夺取他们的白旗,用尖锐的武器刺向他们的喉咙。阿尔乔姆明白人们正是因为无法建立联系,不能够互相谅解而愈加绝望。因为在地球的深处,在更深的隧道里,如果没有人能重新教育这些不理智、暴躁且破坏了自己世界的生物,他们会继续互相争吵并将会很快消失。

黑暗中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

人民会再次用仇恨还击。他看到他们想摆脱痛苦的愿望,可这些人却总是自作聪明。他也知道想要改变现状最终只能陷入绝望。他可以成为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可以向人民解释没什么可怕的,以及谁可以帮助黑暗族和他们沟通。

他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把人们和黑暗族分开。他知道,他们因为生存而互相斗争,他们都是自然创造的,是一起合作的两种生物体,把人类的技术知识与黑暗族的能力结合,才足以克服危险。他们可以使人类达到一个新水平,有理由停止世界现在的混乱,让人们可以继续围绕它的轴心旋转。因为黑暗族也是人类的一部分,是一个新的分支。生在被战争席卷走的特大城市的废墟中,黑暗族是最终战争的结果。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孩子,能更好地适应新的游戏规则。他们不仅用自己惯有的器官,以及意识的触角来感知人类。阿尔乔姆回想起管道里神秘的噪声,回想起野蛮人只需看一眼就能施展魔咒,以及克里姆林宫的中心大规模反抗可能攻击人的理智……人们无法应付它们对思想的影响,但黑暗族仿佛是为此而生。他们只需要一个合作伙伴,一个盟友……一个朋友。有谁能够帮助他与他又聋又盲的老大哥沟通呢?于是他开始长期、耐心地寻找一个中介,带有运气和喜悦地寻找。因为这样一个被选定的翻译已经找到了,但是还没有与他建立联系,他就消失了。布衣的触角到处在寻找他,有时抓住他开始对他说教,可他害怕,挣脱逃跑了。要支持他和拯救他,阻止他,警告他有危险,催促他,并再次将他带回家,与他的沟通将会特别强烈和明确。最后,有可能建立联系,被选的人又将朝领会到他的使命迈出卑微的一步。他的命运,为此他已经有了打算。因为通向地铁、人类,还有黑暗族的大门已经为他开启了。

阿尔乔姆简要地考虑和询问亨特发生的什么事。但是,这种思想开始在不可能的感觉漩涡中旋转起来,在经验的沸腾漩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什么也不能使他从他的首要目标中分心,他再次为他们的思想打开了自己的思路。现在,他要开始他的重要的事情。他经历了在一开始的旅行中,就曾有过的这种感觉,那时是在与阿列西耶夫坐在篝火旁边。对这几公里长的隧道和几周的疑惑,能清楚地将他指向这扇秘密的门,明白只要打开这扇门就能够获得关于所有宇宙的秘密,使他超越那些在坚硬的冻土上刨出世界的可怜虫。长途旅行迫使阿尔乔姆将门打开,沐浴在将要涌出的绝对知识的光芒中,让光芒刺瞎他的眼睛。眼睛是笨拙和漫无目的的工具,只合适于那些一生中只看到隧道的煤烟和肮脏的花岗岩的人。阿尔乔姆现在必须向给予他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可怕且坚定的门,就被友好而打开。一切将会有所不同,从未见过的新领域在他面前延伸,美丽壮观。他心中充满了喜悦,后悔没有早点明白这一切,他赶走了他的朋友和兄弟。他抓住门的把手,把它扯了下来。在数以千计的黑暗族心中点燃了喜悦和希望。黑暗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看到远处的地面上有数百名静止不动的黑暗族。在他看来,他们现在都在看着他,不相信期待已久的奇迹出现了,无谓的自相残杀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这时,第一枚导弹以闪电般的速度带着火热的黑烟划过天空,袭击了城市的中心。随后三个同样的导弹流星般划过了红色的天空。阿尔乔姆猛地回过神来,他希望射击可以停止。但他突然明白一切都已结束。一团橙色的火焰席卷了‘蚁穴’,一团漆黑的云直冲天际,新的爆炸在他周围盘旋。城市顷刻倒塌,发出疲惫、垂死的呻吟。燃烧的森林里冒出的滚滚浓烟笼罩着这个城市。更多的导弹从天而降,死亡与疼痛的忧郁在阿尔乔姆的灵魂里回响。他拼命地想要在他的意识里发现哪怕是一丁点曾经存在过,填补和温暖过他的痕迹,并许诺为他和所有的人类提供帮助,也使得他的存在变得有意义。但是,它什么也没有留下,他的意识就像一条被遗弃的地铁隧道,破败不堪,伤痕累累。阿尔乔姆深深感受到了曾经照亮过他的生命,他明白,指出他道路的光芒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我们真的解决了它们吗?嘿!它们不会打扰我们了!”厄尔曼搓着手说。

“啊,阿尔乔姆?阿尔乔姆!”

整个植物园和全俄展览馆站变成了一个火场。滚滚浓烟慵懒地升向秋天的天空,深红的滔天火焰与初升的太阳光线交织在一起。闷热和浓烟变得让人不可忍受。

阿尔乔姆抓起他的防毒面具,撕毁了它,深深地吸了一口令他感到痛苦的冷空气。然后,他擦了擦流下的眼泪,没有理睬任何人的呼喊,他乘着电梯,开始下降。他要返回地铁去,他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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