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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獻給愛麗絲

《獻給愛麗絲》(For Alice)是貝多芬創作的一首鋼琴小品。1807年,14歲的伊麗莎白跟隨哥哥來到維也納,很快就與貝多芬相識,成為他身邊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貝多芬在創作這首樂曲時,兩人保持著親密的友誼,顯然這首曲子是獻給她的。那段時間裡,貝多芬的生活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叫愛麗絲或伊麗莎白的其他女子,愛麗絲是伊麗莎白的昵稱。可以確認的是,貝多芬十分喜歡她。

「24小時破案」

2015年2月4日凌晨1點,北昌市北里橋下,停著一輛蘭博基尼,尾部有撞痕。靠近車子一邊的人行道上,躺著一具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的屍體。

警察在周圍拉起了警戒線,正在進行現場勘查。

這名死者名叫高斌,22歲,系北昌市高氏集團董事長高海富獨子。高氏集團是北昌市龍頭上市企業,高海富身家數十億,系北昌市首富,省、市人大代表。

高海富夫婦急匆匆趕來,高海富妻子看到兒子的屍體,痛哭流涕,幾近暈厥。高海富的臉上也是絕望而痛苦的表情,同時緊鎖眉頭,內心涌盪著復仇的怒火。

北昌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杜剛、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季建國已早他們一步到達,聽取情況彙報,等候高海富的到來。杜剛與高海富是多年的朋友,交往比較密切,這次高斌突然遇害,杜剛也非常驚詫。杜剛跟高海富說:「高斌胸部中刀,現場沒有發現兇器。」

高海富強忍悲痛,憤然地說:「我沒有和誰結下深仇大恨,什麼人要讓我斷子絕孫?」

杜剛說:「分析應該是突發事件,不是仇殺。」

高海富說:「什麼意思?」

杜剛說:「高斌的車尾部被撞,應該是發生追尾,追尾的車逃逸了。初步分析可能是對方在追尾以後,看高斌的車非常昂貴,賠不起,拒絕賠償或者想逃逸,高斌拉住不放,對方情急之下將高斌刺死。」

高海富悲憤地說:「我希望在24小時內破案!」

季建國在一旁趕緊說:「一定儘力!」

高海富蹲下來,仔細看了一下兒子的傷口。這時,他聞到兒子身上散發出的一股酒氣。高海富意識到這對自己兒子不利。他緩緩地站起身,貼著杜剛耳朵說:「斌兒喝了酒。」杜剛馬上輕聲說:「我明白,我知道怎麼做。」

高海富與杜剛多年交情,高海富提醒杜剛這一點,杜剛馬上心領神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高海富也知道,杜剛這樣說,就是不會對高斌的酒精含量作鑒定了,他也就放心了。

高海富帶著滿腔悲憤,與妻子上車離去。杜剛則馬上下達破案指令。杜剛對著季建國說:「全城搜捕,查看沿途車輛錄像,凡是前部有撞痕的車,一輛也不能放過!24小時之內,必須將兇手緝拿歸案!」季建國馬上說:「是!」

公安人員通過查閱交通及治安監控錄像,對可疑車輛進行重點排查,數小時後就在一家汽車修理店找到了與高斌車輛發生追尾的大眾捷達小汽車,並查明這輛捷達歸屬於北昌市思銳軟體公司。

2月4日早上9點,公安人員趕到思銳公司,向公司總經理邢援表明身份,出示了警官證,要求公司配合辦案。警察說:「據我們調查,這輛車是你們公司的,是誰在使用?」

邢援說:「這輛車是我們公司的,前不久我們公司進行年終業績考評,有位員工業績很突出,考慮到他家離公司較遠,又買不起車,我們公司就買了這輛車,無償派給他使用。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警察說:「請您提供一下這個員工的詳細情況。」

邢援說:「好的,這個員工叫鍾天崖,今年22歲,本地人,是科技大學計算機系肄業的,就是大學沒畢業,上了兩年就退學了,2012年應聘到我公司擔任軟體工程師。」

警察說:「他今天來公司了嗎?」

邢援說:「還沒看到他來。」

警察說:「我們有一件案子需要他協助調查,你能現在叫他到公司來一趟嗎?」

刑援說:「請問是什麼案子要找他調查?」

警察說:「這你就別問了,你叫他來就是了。」

邢援說:「好,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邢援的心裡有些緊張,他在想難道真的是鍾天崖犯了什麼案子嗎?怎麼跟公司的車子還扯上關係了?難道是他開車肇事逃逸了?如果他真的犯案在逃,自己的這個電話豈不是在幫助公安人員誘捕他嗎?但不論什麼情況,他都別無選擇,只能按照警察的要求,撥通了鍾天崖的手機。

電話接通後,邢援說:「天崖啊,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鍾天崖在電話里說:「邢總,我在外面有點事,公司有急事找我嗎?」

邢援稍猶豫了一下,然後佯裝鎮定地說:「啊,對,是有急事,你能現在趕過來嗎?」

鍾天崖說:「好的,我現在就過去。」

鍾天崖接到邢總電話的時候,正在家裡。案發以後,鍾天崖開著公司派發的捷達車逃離了現場,把現場殺死死者的彈簧刀也帶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把刀帶走,就是出於一種恐懼心理,一種本能的反應。當時他的心裡亂極了,自己的車要不要拿去修?這把刀要不要扔掉?要不要報案?要不要去自首?這些問題讓他忙亂如麻。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此刻不能馬上回家,他需要時間處理好這些問題,理清思緒,所以,他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告訴父母自己晚上要加班到通宵,就不回去睡了。

打完電話,鍾天崖把車開到郊外的撫河大堤上,下車後,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堤上,心中充滿了緊張和焦慮,思想上進行著翻江倒海般的衝突鬥爭。他知道自己是無辜的,但人畢竟是自己捅死的,他要不要去公安機關自首,把事情經過說清楚呢?但現場沒有目擊證人,對方又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自己能說得清楚嗎?還有,這把刀要不要扔了呢?刀上留有自己的指紋,怎麼解釋?自己情急之下把刀帶離了現場,已經有很大嫌疑了,如果再把唯一的物證扔掉,豈不是更加百口莫辯了嗎?

當時的鐘天崖心裡還是懷著一絲僥倖的,覺得自己在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又沒有目擊證人,殺人的刀也消失了,他希望公安機關就這樣把這個案子撤掉,反正死者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逃避公安機關偵查也就不算是負罪潛逃;相反,如果自己主動去自首,反而很可能被認定是殺人兇手,他又拿不出證據為自己洗脫罪名,豈不是成了冤死鬼?而如果自己一旦被判死刑哪怕是無期徒刑,他父母承受得了嗎?如果父母一旦因為自己而有什麼不測,豈不是要悔恨終身?而如果就此選擇保持沉默,這件事或許就將化作雲煙,慢慢從自己的生活中淡忘。

想到這裡,鍾天崖狠下一條心,把殺人的彈簧刀扔進了奔流不息的撫河,然後把捷達車開到一家較偏僻的汽修店修理。

辦完這些事,鍾天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裡。他的母親已經出門擺攤了,父親正坐在輪椅上看報紙。鍾天崖問候了一聲:「爸。」

鍾天崖父親說:「你昨晚上加什麼班?需要通宵呀?」

鍾天崖對父親的問話感到有點突然,稍作猶豫,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哦,是公司的系統出了故障,我們必須連夜修復好。」

鍾父感到有點蹊蹺,問道:「你可從來沒有這樣整宿加過班,你沒騙我吧?」

鍾天崖說:「爸,您看我什麼時候騙過您呀。」

鍾父說:「那你怎麼慌慌張張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出了什麼事嗎?」

鍾天崖假裝鎮定地說:「哦,我能出什麼事呀,這不是昨晚加了一個晚上的班嘛,有點累吧。」

鍾父說:「沒事就好,有什麼事別自己悶在心裡,悶著容易壞事。」

鍾天崖感到一陣溫暖,又有點心慌,強裝平靜地說:「知道了,您就放心吧,我什麼事都不會瞞著您的。」

鍾天崖進了自己的卧室,關上門,癱倒在床上,突然有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襲上心頭。鍾天崖原本希望通過毀滅證據,逃避偵查,讓一切就這樣過去,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但父親剛才幾句提醒的話讓他猛然醒悟了許多。沒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畢竟一個和自己同樣年輕的生命死去了,人家的父母心裡是什麼感受?會讓自己的兒子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嗎?公安機關會因為證據缺失,就這樣輕易把案子撤了嗎?自己雖然人是跑掉了,但車子的撞痕不是還在嗎?公安機關把全市的汽車修理店都查一遍,不就把自己的車找到了嗎?找到了那輛車,不就等於找到人了嗎?

想到這裡,鍾天崖突然覺得非常可怕,看來自己之前是被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嚇昏了頭,出於過度恐懼、擔心,產生了逃避的僥倖心理,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還是應當相信司法機關,與其消極逃避,不如主動坦白,澄清事實,證明自己的清白。

於是,鍾天崖立刻起身,決定馬上去公安局自首。可是,就在這時,邢總的電話打過來了,叫他馬上去趟公司。因為邢總平時也經常找他談工作,此時的鐘天崖並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公安機關對他的誘捕行動。鍾天崖心想,既然邢總找他有急事,他正好過去先跟邢總坦白一下自己被迫殺人的事,一方面聽聽邢總的意見,另一方面也讓邢總為自己自首做個證明人。

2月4日上午10點,鍾天崖趕到了邢總辦公室,他一進門,看到邢總一臉焦慮不安的樣子,頓感不妙。這時,守候在此的兩名便衣警察已經上來按住了他。警察對著鍾天崖問:「你是鍾天崖嗎?」

鍾天崖答:「我是。」

警察說:「你被拘留了。」

警察迅速給鍾天崖戴上了手銬,隨即把他押出門。鍾天崖如夢方醒,猛地回頭向邢援叫喊道:「邢總,麻煩您跟我爸媽說一聲,我沒幹犯罪的事,叫他們放心!」

邢援站起身來,向鍾天崖點了點頭,示意他會轉達的。

警察將鍾天崖押上了警車。此時的鐘天崖才完全醒過神來,這是警方的誘捕行動!他要是早點明白過來,就肯定先去公安局自首了,而如今自己這樣被公安人員抓捕到案,還有誰會相信自己原本是準備去自首的呢?想到這些,鍾天崖對自己之前的一系列愚蠢行為悔恨不已。

「你們殺了我吧」

警方將鍾天崖抓獲歸案後,立即對他進行了刑事拘留。根據法律規定,公安機關在對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後,應當在24小時內通知其家屬,警方在鍾天崖的手機里查到了他家裡的電話,遂打電話通知了鍾天崖的父母。

鍾天崖的父母對鍾天崖涉嫌殺人感到非常震驚,他們了解自己兒子的為人,相信他們的兒子是無辜的。所以,雖然他們對此感到非常傷心,但基於對法律的信任,他們的精神還沒有被擊垮,他們期盼著有一天司法機關能還自己兒子一個清白。

2月4日晚12點,鍾天崖坐在審訊椅上,接受訊問。北昌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一大隊中隊長鄧煒負責主審,民警劉洪負責記錄。鄧煒問:「姓名,年齡,文化程度,職業?」

鍾天崖答:「鍾天崖,24歲,大學未畢業,思銳軟體有限公司軟體工程師。」

鄧煒問:「家庭成員?」

鍾天崖答:「我父親原來是汽車配件廠的工人,十幾年前就下崗了,長年在家養病,我母親是擺水果攤的。」

鄧煒問:「被害人高斌是你殺死的嗎?」

鍾天崖答:「不是我要殺他的。」

鄧煒問:「不是你殺的?那被害人怎麼死的?」

鍾天崖答:「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接下來,鍾天崖向警察詳細回顧了案發過程。

2月3日深夜12點,鍾天崖開著公司的捷達車,以正常速度行駛至北里橋。該路段是雙向單車道,中間設置的是實線。這時,一輛豪華小車從後面高速開過來,很快就追上他的車,然後壓過實線,緊急變線,從左側超車。該車從鍾天崖的車頭超車後,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又緊急剎車,鍾天崖見狀也立即剎車,但因前車剎車太突然,又系超車扒頭,鍾天崖雖然猛踩剎車,還是撞上了前車尾部。

鍾天崖趕緊下車,發現前車居然是價值數百萬的豪車蘭博基尼,一時也嚇呆了。這時,前車司機也下了車,對方一身酒氣,氣勢洶洶地朝鐘天崖走過來。此人就是死者高斌。

高斌對著鍾天崖怒叫道:「Fuck!你他媽的怎麼開車的!」

鍾天崖辯解說:「我是正常行駛,你車速太快,又突然變線……」

高斌根本不聽鍾天崖的辯解,打斷鍾天崖的話,罵道:「變你媽!你他媽的追尾,還說是我的責任?」

鍾天崖一看對方根本不講理,無奈地說:「那就讓交警來鑒定。」

高斌一聽,憤怒地說:「鑒你媽!你追尾負全責!修理費一百萬!」

鍾天崖大吃一驚地說:「一百萬?你這不是敲詐嘛……」

高斌又打斷了鍾天崖的話,怒氣沖沖地說:「你什麼意思?賠不起吧,想賴賬,還他媽的說我敲詐?!你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說我敲詐?!」

這時,鍾天崖聞到對方一身酒氣,警告對方說:「你喝多了,你這是酒駕!」

高斌一聽,更加勃然大怒,指著鍾天崖的鼻子怒斥說:「你他媽的賴賬不賠,還說我酒駕?!」

鍾天崖平靜地說:「這樣吧,我報警,讓警察來勘查鑒定。」

說到這,鍾天崖拿出手機,準備報警。高斌見狀,更加惱怒,衝上去想奪鍾天崖的手機,鍾天崖趕緊把手機收起來。

高斌向鍾天崖怒吼道:「報你媽的警!給我跪下!」

鍾天崖也有點惱火了,反問道:「我憑什麼給你跪下?」

高斌繼續吼道:「少啰唆,跪下!跟我說『你錯了』!」

鍾天崖沒有理會,準備轉身離開。高斌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更加惱羞成怒,衝上來打了鍾天崖一拳,接著又朝鐘天崖大腿踢了一腳,叫他跪下,鍾天崖還是不跪。

高斌簡直氣瘋了,吼道:「你要是不跪,老子今天就宰了你,你信不?」

鍾天崖繼續警告對方說:「你別耍酒瘋了!」

鍾天崖以為高斌只是耍耍酒瘋,自己的話可以讓他警醒,沒想到這反倒徹底激怒了高斌,高斌一邊罵道「看來你他媽的真是不想活了!」一邊真的從身上掏出一把光閃閃的匕首,朝鐘天崖的面部就刺了過來。鍾天崖眼明手快,雙手緊緊抓住了對方握刀的手腕,然後往旁邊的車窗上猛地撞過去,高斌的手一松,刀就滑落在地上了。

鍾天崖見狀,趕緊把刀撿起來,扭轉身準備跑開,沒想到剛跑兩步,高斌從後面縱身撲了過來,猛地一把將鍾天崖撲倒在捷達車的後蓋箱上,鍾天崖猝不及防,一頭栽倒下去,頭重重地摔在車後擋風玻璃上,握刀的手也鬆開了。

高斌乘機把刀奪了過來,一隻手按住倒在車後箱上的鐘天崖的脖子,一隻手握刀用力向鍾天崖的胸部刺了下去。鍾天崖看到閃著寒光的匕首朝自己胸部刺過來,雙手本能地緊緊抓住高斌握刀的手。高斌此時也將全身力氣集中到了握刀的手上,拼盡全力將刀刺下去。

隨著高斌的不斷發力,匕首的刀尖一點一點地向鍾天崖的胸部靠近,眼看就要刺中鍾天崖胸部了,這時鐘天崖向著蒼穹猛地大叫了一聲:「呀!」伴隨著叫聲,鍾天崖用盡全身力氣,瞬間扭轉了高斌握刀的方向,匕首借著高斌之力順勢刺入了他自己的左胸部。

高斌怎麼也沒想到刀會刺入自己的胸膛,他頓時瞪大了眼睛,表情非常憤怒、痛苦,猛然用力拔出刀,準備再向鍾天崖刺過去,但刀剛舉起來,就癱倒在地,一動不動了。鍾天崖對眼前的這一幕也感到驚愕不已,覺得不可思議,對方是要殺自己的,怎麼反而被自己給殺了?這一刀算是自己殺的嗎?他的頭腦一下蒙了起來。過了幾秒鐘,鍾天崖想到首先應該救人,他蹲下身去,用手指試了一下對方的呼吸,發現對方已經完全沒有了呼吸。

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瞬間死在自己面前,鍾天崖頓時嚇傻了,大腦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報案嗎?有誰相信對方是自己把自己殺死的呢?更何況,確實是自己抓著對方的手把刀捅進去的,這算是他把對方殺死了嗎?即便是他把對方殺死的,但明明是對方要殺他,他才不得已將對方殺死的,這樣他也有罪嗎?而就算這種情況他是無罪的,但問題在於,沒有人能證明是對方要殺自己,僅憑他這樣說,別人會相信嗎?如果報案,警察不相信他的話怎麼辦?

短短的一兩分鐘里,一大堆的問題在鍾天崖的腦海里攪成一窩粥,但時間緊迫,已經容不得他慢慢梳理思緒了,他或者報案,或者逃離現場,必須馬上決斷,否則一旦被人發現,他就沒有選擇餘地了。

在這種驚恐和慌張之下,鍾天崖決定選擇先逃離現場,等想清楚了再去自首也不遲。於是,他拉開自己車的車門,準備駕車離開,這時,他突然想到那把刀上還留有自己的指紋,如果留在現場,自己就一定會被查獲的,怎麼辦?鍾天崖來不及多想,迅速過去撿起那把刀,然後駕車離開了現場。

鍾天崖發動汽車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儀錶盤上的時間,顯示是深夜12點14分。

我國《刑法》第20條第3款規定:「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姦、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採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的,不屬於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公民的這一權利,在法律上稱為無過當防衛權。

鄧煒知道,按照鍾天崖講述的事情經過,他的行為就是刑法規定的無過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但作出這樣的偵查結論,局領導肯定是不會同意的。鄧煒希望通過他的審訊技巧,突破鍾天崖的口供。他用可笑的語氣訊問道:「你可真會編故事。你說是對方在殺你的過程中把自己捅死的,那你幹嗎要跑?」

鍾天崖答:「當時沒有目擊證人,我要是不跑,說得清楚嗎?我現在如實說了,你們不是也不信嗎?」

鄧煒再質問道:「我們只信證據。你說是被害人拿刀要殺你,你怎麼證明你身上這把刀是被害人的?」

鍾天崖無奈地答道:「我證明不了。」

鄧煒反問道:「既然你拿不出證據,我們憑什麼信你?」鄧煒是學法律的,他當然知道,要證明一個人有罪,應該是由偵查機關去收集證據,而不是讓一個無辜者去提供證據證明自己是無罪的。但他也知道,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都不懂這一點,他這樣訊問,無非是想「蒙」一下嫌疑人,讓他們如實交代「犯罪」事實。

審訊過程中,高海富、季建國二人通過單面透視牆邊看邊聽。聽完鍾天崖的辯解,高海富憤然一笑,說:「可笑!一個是在英國貴族學校留學十年的大學生,一個是出身於社會底層的公司打工仔,誰會殺誰?」季建國趕緊附和道:「他的辯解明顯不可信。」

稍許沉默後,高海富問季建國:「這個人就是不承認殺人怎麼辦?」季建國答道:「您放心,我們會讓他供認的。」

高海富再度沉默片刻,很堅定地說了一句:「無論如何,殺人一定要償命!」季建國聽得出來,高海富說「無論如何」這四個字是別有深意的。

時間已經到了2月5日凌晨2點。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公安機關對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後,必須在24小時內送押看守所,送押看守所後,除辨認、起贓外,不得把犯罪嫌疑人提到所外審訊。法律的這兩條規定,顯然是為了防止刑訊逼供。

季建國知道,一旦把鍾天崖關進看守所,要想獲取他的有罪口供就很難了,他必須在當天晚上之前,讓鍾天崖招供。季建國把這個任務交給刑偵支隊一大隊大隊長趙鴻飛去完成。

趙鴻飛先是對鍾天崖展開了一番凌厲的審訊,希望兵不血刃,採取威脅、欺騙、引誘等方法將其「拿下」。

趙鴻飛用不屑的語氣訊問道:「被害人高斌是在英國這樣一個紳士國家留學十年的大學生,你呢?你父親是個下崗工人,母親是個擺攤的,自己大學都沒畢業就出來打工,就你們兩個的家庭背景和教育環境,你說是他要殺你,你覺得法官會信嗎?」

鍾天崖明顯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家庭出身的歧視和偏見,盡量壓抑內心的憤怒,平靜地答道:「警官,這事跟我父母有什麼關係嗎?我父母怎麼了?他們靠自己的雙手把我養大成人,他們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他們是生活在社會底層,可他們都是天下最好的人!沒錯,我是個『窮二代』,那個死者是個『富二代』,可『窮二代』就一定會殺『富二代』嗎?『富二代』就一定不會殺『窮二代』嗎?警官,你這是什麼邏輯?!」

趙鴻飛提到鍾天崖的父母,本無意於激怒鍾天崖,但鍾天崖對此反應如此強烈,還是讓趙鴻飛感到有些意外。趙鴻飛意識到,鍾天崖這個人維護父母的意識非常強,看來是個大孝子。為了不再激起鍾天崖的對抗情緒,趙鴻飛決定暫時不拿他的父母做文章,而是繼續用證據來攻心。

趙鴻飛繼續訊問道:「好,我不跟你扯什麼『窮二代』『富二代』的,你說是被害人要殺你,你有什麼證據來證明你說的是事實?」

鍾天崖答:「我說的就是事實,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說的呢?」

趙鴻飛繼續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訊問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我們只相信證據!現有的證據表明:第一,你車子和被害人車子的撞痕是吻合的,你就是和被害人的蘭博基尼追尾的肇事者;第二,你肇事殺人後逃離了現場;第三,你把殺人兇器扔掉了,毀滅了關鍵的物證;第四,被害人驗屍報告表明被刺中左胸部,和你的供述是一致的,這麼多鐵證都指向是你殺了被害人,你敢說人不是你殺的!」

鍾天崖同樣以堅定的語氣說:「真的不是我殺的!」

接下來,趙鴻飛又給鍾天崖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但都沒能讓鍾天崖承認殺人。趙鴻飛狠狠地瞪了鍾天崖一眼,無奈地走出了審訊室。

2月5日早上8點,趙鴻飛召集鄧煒、劉洪兵、張普、馬鑫宇四位中隊長開會,研究如何突破鍾天崖口供。趙鴻飛說:「昨天晚上我親自審了他一晚上,這小子嘴太硬。離送看守所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了,大家說怎麼辦?」

劉洪兵脫口說道:「打唄,還有什麼辦法?」

鄧煒以否定的口氣說道:「打出一身傷,怎麼送得進去?現在看守所收押人犯的時候要檢查人犯身體的。」

張普說:「看守所跟我們是一家的,不會那麼認真的。再說了,這個案子看守所所長不是不知道。」

馬鑫宇說:「我有個辦法,打的時候用毛巾包裹著打,這樣青紫瘀痕不會馬上顯現出來,送看守所他們也檢查不出來。」

鄧煒說:「那關進去以後呢?關進去不還是顯出來了嗎?」

馬鑫宇說:「那時顯出來我們可以說他自殘,或者是被別的人犯打的呀。」

鄧煒說:「他可以向看守所駐所檢察官反映,檢察院會調查的。」

馬鑫宇說:「他們不會追究的,這種事情不是明擺著得罪人嘛。」

趙鴻飛說:「這個還是算了吧,現在對刑訊逼供抓得嚴,檢察院正愁沒有這種案件的線索呢。而且我也主張盡量不要刑訊逼供,畢竟辦案是公家的事,我們沒必要拿個人前程去冒這個風險,我們是破案心切,但一旦出了事,不全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去坐牢了,領導會保我們嗎?我們被判了刑,他們照樣沒事。還有別的辦法嗎?」

劉洪兵接著說:「還有一種辦法,我們先把他關進看守所,然後在提審室里多放幾桶油漆,把門窗鎖上,讓他在裡面待著,不信他不招。」

馬鑫宇說:「嗯,這招夠毒的,這比打更管用,沒人受得了。」

趙鴻飛有點疑惑地問道:「這算刑訊逼供嗎?」

劉洪兵說:「法律上沒有規定得這麼具體,法律上的刑訊逼供主要是指肉刑和變相肉刑,具體來說,包括毆打、捆綁、違法使用械具、較長時間的凍、餓、曬、烤等,沒有規定拿氣味熏鼻子。」

鄧煒說:「我認為這實質上就是變相肉刑。變相肉刑的方法有很多,司法解釋不可能羅列窮盡,所以司法解釋規定的是『等手段』,這個『等』表明是沒有羅列窮盡的,只要採取的手段與羅列出來的手段在實質上是一樣的,都會讓犯罪嫌疑人身體健康遭受嚴重損害,或者讓犯罪嫌疑人肉體難以忍受,就應當認定是刑訊逼供。」這幾個中隊長中,鄧煒是最鑽研業務的,也是依法辦案、規範辦案意識最強的。大家都聽得出來,鄧煒是不主張這麼乾的。

趙鴻飛點了點頭,說:「這確實比挨打更難受。」

鄧煒接著說:「況且,咱們公然在看守所裡面刑訊逼供?看守所會配合嗎?」

張普說:「我們是為了辦案,他們必須配合。」

趙鴻飛說:「這麼干那得局領導出面協調了,太麻煩,弄不好還被到處宣揚。」

馬鑫宇說:「那怎麼辦?這個任務完不成沒法交差呀。」

趙鴻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心生一計,說:「既然不能用刑,那就只有『攻心』了。」

鄧煒問道:「怎麼攻?」

趙鴻飛狠狠地說:「攻他的『七寸』!」

2月5日早上9點,離送看守所的時間只剩下兩個多小時,趙鴻飛再次走進審訊室,對鍾天崖發起最後的「強攻」。趙鴻飛緊瞪著鍾天崖說:「聽說你父親癱瘓,母親是拖三輪車賣水果的,挺辛苦的。你一定不想看到他們有什麼事吧?」

鍾天崖一聽這話,非常緊張,驚恐地說:「關我父母什麼事?!」

趙鴻飛說:「關他們什麼事,你心裡清楚!」

鍾天崖感到莫明其妙,不解地說:「我不清楚」。

趙鴻飛拿出鍾天崖的手機,指著一條通話記錄,厲聲地說:「這是你被抓之前打給家裡的一個電話,電話里說什麼?」

鍾天崖辯解說:「沒說什麼,我就是跟他們說我晚上要加班到通宵,不回去睡了。」

趙鴻飛訊問道:「你把汽車開到修理店之後,去了哪裡?」

鍾天崖答:「我回了趟家。」

趙鴻飛繼續訊問道:「你為什麼沒有回公司,而是選擇回家?」

鍾天崖答:「我……我當時頭腦很亂,沒心思上班。」鍾天崖或許對自己的行為也感到有些難以理解,所以雖然說的是實話,語言卻有些支吾,讓人感覺底氣不足。

趙鴻飛繼續訊問道:「你回家後跟你父母說了什麼?」

鍾天崖答:「我母親出攤去了,我父親在家,我沒跟他講什麼。」

趙鴻飛問:「沒講什麼?沒講什麼那你為什麼要回家?」

鍾天崖答:「我說了,當時頭腦很亂。」

趙鴻飛突然提高語調,厲聲問道:「你沒有跟他們講你殺人的事?」

鍾天崖毫不猶豫地答道:「沒有!」

趙鴻飛繼續厲聲說:「這不可能!鍾天崖,我們現在懷疑你父母有窩藏你的犯罪行為!」

鍾天崖一聽,更為驚恐,同時,對警方這種構陷威脅之舉感到非常憤怒,不由憤然地說:「你們有什麼證據!」

趙鴻飛說:「一是你的通話記錄,二是你無法解釋你殺人後為什麼要回家,就憑這兩點,你父母就有窩藏犯罪的嫌疑。你不承認他們窩藏沒關係,我們會讓他們交代的。」

鍾天崖聽到這,禁不住憤怒地站起來,眼中噙著淚水,義憤填膺地說:「你有什麼沖我來!不要動我父母!」

趙鴻飛詭異地笑了一下,說:「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們只是先把他們拘留起來而已,先審個幾天,如果他們硬是不承認窩藏,我們也定不了他們的罪呀。」

鍾天崖哀求地說:「警官,求求你了,我父親有嚴重的心臟病、高血壓,他受不了你們的折騰的!求你放過他們吧!」

趙鴻飛一聽鍾天崖開始服軟了,假裝為難地說:「他們有犯罪的嫌疑,我們當然要審一審啦,你這不是讓我們違法辦案嗎?」

鍾天崖委屈地說:「他們真的是冤枉的,我真的什麼都沒跟他們說呀!」

趙鴻飛假裝不肯讓步,說:「冤枉不冤枉不能聽你一面之詞呀,我們要審了才知道。」

鍾天崖看哀求也不行,憤然地說:「你們把我殺了吧!」說這話的時候,讓人感覺有一種「士可殺不可辱」的勇氣。

趙鴻飛一聽鍾天崖豁出去了,語氣平靜下來,說:「可別亂說喲,我們什麼時候說了要殺你?我們可沒這個權力,要殺也是法律來殺呀。」

鍾天崖不怕死,怕的是父母受到連累,這一點是他最難以承受的,比要他命更讓他難受。鍾天崖知道自己最終是硬不過警察的,他很痛苦、很無奈地說:「你跟我說實話吧,要怎麼樣才能放過他們呢?」

趙鴻飛一看鐘天崖終於徹底服軟了,趕緊向他攤牌,稍稍彎下身子對鍾天崖說:「怎麼?怕了?好,看在你這麼孝順的份兒上,那我們就做個交易,你呢,在筆錄上簽字認罪,我們呢,就不追究你父母窩藏的事了,怎麼樣?」

鍾天崖立即明白了趙鴻飛的用意,憤然地說:「你這不是威逼口供嗎?!」

趙鴻飛一聽,猛然直起身子,說:「威逼?你要這麼說,那就算了吧,你可以不招供,我們呢,還是依法辦案,窩藏罪該審還得審。」

鍾天崖憤然地說:「你們真卑鄙!」

趙鴻飛用眼睛斜視著鍾天崖說:「卑鄙?我們可是一片好心啦,看在你這麼孝順的份兒上,怕你父母受不了審訊,才跟你做這個交易的,你把我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鍾天崖不屑地說:「好心?太無恥了!」

趙鴻飛擺了擺了手,說:「你怎麼說都行吧,你就跟我們說,行不行?」

鍾天崖無奈地說:「那你們說話要算數!如果我簽了筆錄,你們要敢動我父母一根毫毛,我就跟你們拼了!我決不會放過你們的!」

趙鴻飛嘴角一笑,說:「想通了?這就對了,大家都各自方便嘛。鄧煒,把筆錄給他看一遍。」

鄧煒把事先做好的認罪筆錄遞給鍾天崖,鍾天崖看了一遍,拿起筆,正準備簽字,趙鴻飛上前阻止他。

趙鴻飛說:「等一下,你現在不要簽,這樣,接下來,我們會打開同步錄音錄像,再重新對你審一遍,你就按照這筆錄上的內容交代就行了,交代完了以後,我們會把筆錄交給你簽字,你再看一遍筆錄,再簽字、捺手印。」

鍾天崖沖著趙鴻飛說:「你這不是在讓我演戲嗎?」

趙鴻飛說:「我們也沒辦法,上面有規定,必須要同步錄音錄像,咱行就走一遍,你可注意了,在同步錄音錄像裡面要說得很自然,否則你是通不過的,我們還得反覆重來。」

鍾天崖說:「那你讓我再多看兩遍,看一遍我哪記得住啊。」

鄧煒站在一旁說:「什麼叫你記不住啊,本來就是你乾的事,還需要記嗎?」

鍾天崖說:「你這筆錄上說是我開車肇事,我抵賴拒賠,我拿的刀,我殺的人,這都和事實不符嘛!」

趙鴻飛以略帶安撫的語氣說:「行了,你要覺得冤枉跟檢察官說去,先把我們這個程序走完。」

接下來,鍾天崖反覆看了好幾遍筆錄,對筆錄內容熟記於心了,趙鴻飛、鄧煒在同步錄音錄像狀態下,對鍾天崖又作了一次審訊,鍾天崖則完全按照筆錄上的內容招了供,最後在筆錄上簽字、捺印。

審訊完畢,趙鴻飛叫鄧煒關上同步錄音錄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叫鄧煒派人將鍾天崖關進了北昌市第一看守所。

兩個死囚犯

2月5日上午11點,鍾天崖被關進看守所。由於鍾天崖涉嫌故意殺人,可能被判死刑,因而被關在重刑犯監區,這裡關的都是可能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

鍾天崖關的這個監號,還有兩名搶劫犯劉小兵、張義。劉小兵看上去就20來歲,身體很壯實,長得挺清秀,面相也挺和善,情緒比較樂觀。張義看上去有50多歲,身體乾瘦,面部很粗糙,一看就是干體力活的,吃過不少苦。張義看上去也挺老實巴交的,但沒有劉小兵那麼樂觀,感覺內心非常苦悶。鍾天崖看他們都不像搶劫犯,很快便和他們聊了起來。

鍾天崖說:「我叫鍾天崖。」

劉小兵說:「我叫劉小兵,叫我小兵就行。」

張義說:「我叫張義。」

鍾天崖說:「小兵,張哥,請多關照。」

張義問:「你為啥事進來?」

鍾天崖答:「一個醉漢要殺我,我抓住他的刀,把他捅死了,公安定我故意殺人。」

劉小兵驚訝地說:「你這是自衛反擊呀,你不殺他,你就得被他殺死,你這不是太冤了嗎?」

鍾天崖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唉,關鍵是沒有目擊證人,對方又死了,我說是他要殺我,公安不信啦。你呢?你是什麼事進來的?」

劉小兵說:「我是搶劫,搶了20多輛計程車。」

鍾天崖好奇地問:「為什麼專搶計程車?」

劉小兵答:「計程車好搶啊,每次就兩三百塊錢,司機也不會反抗。」

鍾天崖仍然不解地問:「每次就搶兩三百塊錢,那能有什麼用?」

劉小兵答:「我前兩年染上了毒品,每搶一次就夠吸一次的。其他東西像戒指、手機啥的,我都不要。」

鍾天崖問:「為什麼不要?戒指、手機不是可以賣錢嗎?」

劉小兵答:「那些東西我又賣不了幾個錢,結果人家損失挺大的,特別是手機,裡面有好多信息、照片啥的,何必呢。」

鍾天崖點了點頭,說:「你還挺為別人著想的。」

劉小兵說:「我實在是被毒品逼的,但我搶了這麼多次,從不傷人,也碰到有的司機硬是不給,跟我反抗,我也就算了。」

鍾天崖疑惑地說:「我看你身體這麼壯實,也不像吸毒的。」

劉小兵說:「我在這已經關了五個多月了,把毒癮也戒了,能吃飯了,身體就恢復得特別快。」劉小兵說到這裡,開心地笑了起來。鍾天崖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曾經被毒品逼得走上搶劫的犯罪道路,如今能逃脫毒品的魔爪,這對他來說相當於獲得了一次新生。

鍾天崖也笑了笑,為劉小兵感到高興。在鍾天崖看來,這個有著20多次搶劫犯罪行為的重刑犯,就像鄰居家的一位小夥伴,其實挺善良可愛的,是毒品殘害了他,逼迫他走上了犯罪道路。

和劉小兵聊完,鍾天崖又和張義聊了起來,他問:「張哥呢?你是什麼事進來的?」

張義一臉沉重地說:「我也是搶劫,不過我的罪重多了,我把人殺了。」

鍾天崖問:「殺死了?」

張義點點頭,說:「殺死了。」

鍾天崖好奇地問道:「搶了多少錢?」

張義嘆了口氣,說:「15塊。」

鍾天崖感到很驚訝,脫口說道:「15塊?!」

張義解釋說:「我有個遠房親戚,她喜歡炒股,我以為她家蠻有錢的,那天就下手了,把她活活砸死了,結果在她家只翻到了15塊錢,再拿了一個沒用的翡翠戒指和一件舊燈芯絨大衣。搶完以後,我買了包10塊錢的煙,只剩下5塊錢。」

鍾天崖看張義不像是好逸惡勞、貪圖享受的人,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搶劫?」

張義一聽,皺緊了眉頭,說:「我是農村戶口,到城裡來賣苦力的。我是租房子住,每個月要交租金,我老婆得了慢性肺結核,長年要吃藥,我兒子正讀高中,那天學校要交80塊錢書費,我也拿不出來,我女兒技校剛畢業,找了家購物中心做銷售,說要交500塊錢押金,我也拿不出來。實在不好意思再向親戚借了,平時家裡吃的米都是鄉下親戚接濟的。我覺得對不起老婆孩子,感覺身上這副擔子好重,每天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鍾天崖點點頭,說:「張哥,我也是窮苦人出身,我理解你的難處。」

張義說:「我老婆聽說我搶劫殺人,怎麼都不敢相信。我女兒在我出事以後,每天都會問她媽同一個問題『是不是因為我向爸要押金,爸才幹這種事的?』我好心酸呀!」張義說到這,眼睛紅了,不由自主地用手擦了擦眼睛。

鍾天崖安慰說:「張哥,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是能出去,我會幫你照顧他們的。」

張義感激地說:「小兄弟,我看你也不像殺人的人,心挺善的,謝謝你的好意。」

和劉小兵、張義的聊天,讓鍾天崖對犯罪和犯罪人有了新的認識。之前,他和其他民眾一樣,痛恨犯罪和犯罪的人,但認識這兩個搶劫犯後,他感到,任何犯罪的背後,都有深層次的原因,比如對毒品的社會管控問題、對城市務工人員的社會保障問題等,都可能成為引發犯罪的社會根源。即使像張義這樣的搶劫殺人犯,也原本是個很有家庭責任感的父親、丈夫,因為一念之差,做出了殘忍的犯罪之舉,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十惡不赦之徒。很多殺人犯的內心深處,或許都有他的痛苦和無奈。

2月5日晚上,北昌市人民檢察院主任檢察官向淵正在家裡彈鋼琴。向淵是政法大學刑法學碩士,從事公訴工作十年,今年已經33歲,仍然單身。向淵每天忙於工作,並不著急找對象,但他父母卻很著急。這天晚上,向淵母親又開始向他「催婚」了。

向母走到向淵身邊,說:「向淵,你都33了,得抓緊啦。」

向淵站了起來,說:「媽,婚姻得靠緣分。」

向母說:「緣分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呀,我給你介紹好幾個,那可都是才貌雙全,你憑什麼看不上人家?」

向淵說:「就是沒感覺,我嚮往一見鍾情的愛情,我相信,當有一天我遇見她,她就能讓我怦然心動。」

向母嗔怪地說:「你呀,跟你爸一個德性。」

向淵調皮地說:「像我爸多好,不還是娶到了您這麼好的老婆嗎?」

向母輕輕擺了擺手,盯著向淵說:「少跟我來這套,你說,到底什麼時候把女朋友給我帶回來?給我一個期限,我也有個盼頭呀。」

向淵一本正經地說:「媽,我有種預感,她今年一定會出現!」

向母說:「那就讓她早點出現吧。」

向淵笑著說:「您就等著瞧吧。」

向淵說完,坐到鋼琴前,彈起一了曲《獻給愛麗絲》。他的母親看著他彈琴時陶醉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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