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茉莉嚷嚷，「媽，連你都不管我了呀！」
玉蘭勸：「不是不管，是沒法管，你要想離掉就搬回來，住一輩子我和你爸爸都歡迎。」
茉莉嘆氣。
吳玉蘭繼續，「當初你這個婆家，就險伶伶的。喬布斯是不錯，可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茉莉打斷老媽，「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孩子都有了。」
玉蘭停頓了幾秒，說：「要麼你就徹底搬出來，獨立，清清爽爽過小日子，我跟你爸回老家去。」
「不行！」輪到茉莉投反對票了。為了給他爸媽舒服，讓她爸媽回老家去，絕對不行。
「那你又融不到一塊。」
「要麼出來租房子。」茉莉看著老媽的眼睛。玉蘭想了想，說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還說，「你這個婚結的，我看著都累。」茉莉說我也累。後半句她沒跟老媽講——有什麼辦法呢，她還愛著他。
陷進去了，一時半會出不來。圖賣相害死人。
為了說服勁草，茉莉主場作戰，把人叫到娘家來開會。勁草是聰明人，上門提了這個藥酒那個燕窩，狠花了一筆錢。顧得茂不領情，「用不著做表面工夫，我們不指望你孝順，對我女兒好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當領導當慣了，誰都是他的下屬。
玉蘭連忙把老頭子往屋裡趕。她來做工作。所幸還沒等丈母娘開尊口，朱勁草便率先表態，「媽，跟您說個事，我馬上要去金山外派，半個月回來一次。」
玉蘭裝作不知道，驚詫地，「哦呦！那家就丟掉啦？」
勁草繼續說：「我爸媽身體不好，茉茉沒人照顧，我本來想，要茉茉和囡囡到媽這，媽關照點，我總歸放心。可又一想，媽還要照顧爸呀，再添兩個人，太累了，受不了的。所以我打算給茉茉租個房子，就在我家跟這兒的折中點上，兩邊老人都方便去看孩子。茉茉生活也適意些。」
真是好女婿，不用她費口舌了。玉蘭微笑不語，端然坐著，跟尊菩薩似的。她年輕時是個瘦條美人，如今上了年紀，臉上有點肉了，堆在那，是白肉，外面再擦上霜啊粉啊，更白。誰見了都說富態，是福相。
茉莉在旁邊屋偷聽，暗暗得意。玉蘭笑道：「喬布斯，你辦事，我放心。」勁草訕訕地，「媽，我怎麼成……喬布斯了。」玉蘭笑得腰彎了，「你那個微信，」她用手比劃，「以前不是，喬，杠，布，杠，斯。」勁草摸摸後腦勺，喬布斯的確是他的偶像，但也是幾年前的事了，他現在崇拜馬雲。
玉蘭又補充：「我是巴著你成喬布斯，我們茉茉也能跟著享享福。」勁草道：「喬布斯死得早的。」玉蘭道：「所以說，年輕時候就要保健，不能等到事業成功了，才開始注意身體。」
母婿倆說說囡囡，吳玉蘭還要給勁草和糖桂花喝。但一出家門，上了車，勁草臉色就陰沉了。茉莉道：「幹嗎，演變臉呀，反正不許變卦的。」
勁草痛心疾首，「讓我怎麼跟爸媽說。」
「總歸你去說的，我不能去說。」茉莉守住底線，「你媽練過武術。」
真打起來，茉莉雙拳難敵四手。
「現成的房子不住，出去住。」
作。
茉莉大聲，「噯，朱勁草，你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方案是你提的，在我媽面前答應得好好的，不興兩面三刀。」
勁草不理睬，專心開車。
茉莉湊趣，「錢一人出一半。」
「是錢的事么。」
茉莉說：「怎麼不是，太是了！就是！你要是喬布斯，立刻拿下一套房，一碗湯的距離，大家尋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關係么保管好了。」
勁草說我試試看。
茉莉搶白，「別試試，說到就辦到，換位思考，我要讓你跟我爸媽住，你受得了伐？人要將心比心的。」
老公怎麼說服她父母的，茉莉不感興趣，她只求一個結果——最後結論：搬。不過從戰鬥現場看，公公朱大力，又一次大力出奇蹟了。他摔碎了跟隨自己多年的茶杯——一隻大型玻璃罐頭瓶。大力飲水量大，只有這種杯子能滿足他。
茉莉看在眼裡，樂得當個好兒媳，到樓下便利店買了個什錦罐頭，水果她跟囡囡分，瓶子留給公公。洗好涮好，拿到人跟前，漂亮話還是要說的，「爸，您以後缺什麼，直接跟我說，不用客氣。」大力陰沉著臉。她婆婆張善亞就著台階下，「茉茉，你受委屈了，我們也知道，年輕人跟老年人，作息習慣不一樣，吃的口味也不一樣……」
茉莉不願意背鍋，連忙道：「媽，不是這樣的，勁草出去工作，必須用車，我上班遠，不開車不行，那麼只能出去租個小套，騎腳踏車就能上下班了。我爸媽身體也不好，有時候我還得去看看，兩邊跑，實在吃不消……」理由合理又充分。她婆婆一聽又說要看親家。茉莉連忙說不用。善亞又問：「你爸媽不走了吧。」
茉莉擠著笑，「慢性病，得慢慢看。」
房子么找好，準備搬了。茉莉下了班就忙著收拾東西。勁草嫌她收拾得猛，不看老婆，若無其事說：「少帶點，家都搬空了。」茉莉叨咕，說都是要用的，主要是你女兒的東西，我一張涼席就行。
夫妻倆正說話，大力在外頭叫兒子，勁草開門出去。十幾分鐘後，回來了。手裡捏著個牛皮紙信封。看上去厚厚一沓。茉莉眼睛發亮，「爸給錢啦？」他們搬家，按說公公應該支持一把。
勁草回：「沒錢。」
茉莉更好奇了，「那是什麼哇？支票呀？！」
洋氣的哦。大力用上支票了。
勁草咕噥一聲。茉莉沒聽清。勁草只好一字一字說：「家書，一封家書，信，懂了哇？」
朱大力是《傅雷家書》的擁躉，多少年了，有樣學樣，也給勁草寫家書。一年至少一封。茉莉搶著要看。勁草不給。茉莉道：「是不是寫我壞話。」
必須要看了。
兩口子扭打一陣，茉莉終於得手。信封里有個簡易相冊，都是勁草從小到大的照片。信紙抽出來，展開，嚯，還是手寫的，一把娟秀的小楷，跟他大力的名字和大力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茉莉小聲讀：「兒子，首先祝你事業又有了新的進步，為社會做出了更大的貢獻。」茉莉嫌肉麻，嘖一聲，繼續，「在此，爸爸整理了一些你成長的照片，留做紀念。」茉莉挨個翻，基本按照時間順序，記錄了勁草的成長，每章照片下面，還配了文字。茉莉沒想到公公粗中有細。
她放下照片，繼續讀家書，「寄兒三點希望，第一，要做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嘆號。」茉莉停頓，對勁草，「聽到沒有，讓你感恩。」
勁草不理她，靠在床上刷手機。
茉莉忍不住點評，「真不知道還要怎麼感，房子么自己不住，給父母住。」勁草抬眼瞅她一下。茉莉不抱怨，繼續讀，「首先要感恩父母，是父母給了你生命，給了你優秀的基因，括弧，尤其是你帥氣的外表，給了你我們已經儘力提供的良好的成長環境！如今你成家立業，父母的一切都維繫在你身上！其次，要感恩你爺爺奶奶，姥爺，大姨三姨，大姑二叔，從你呱呱墜地到長大成人再到成家立業，都浸潤著親人們的汗水和心血，所以要永遠記住他們，你是朱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們，責無旁貸是家族的脊柱……」
茉莉停下來，「用詞不當，什麼『脊柱』，應該是『脊樑』。」
勁草不耐煩，側個身，屁股對著她。
茉莉讀下去，「還要感恩所有幫助過你的人，比如老師，比如朋友，等等，嘆號。」茉莉放下信，「壓力大的哦，生了個孩子就讓孩子感恩，怎麼沒說感我的恩呀，是我把你從茫茫人海中撈起來的好不，還有，誰生的囡囡，嘁！」
勁草嚷嚷說別看了。
茉莉不理，讀自己的，「中間兩段跳過，要你做一個有擔當的人，要你做一個能堅守的人，中心思想，還是圍著第一段，好了那麼最後，爸爸要告訴你，父母給予孩子最大的禮物，是給了孩子生命，寄託了他們對生命的延續，爸爸希望你幸福快樂。愛你的爸爸，沒了。」
這一段家書，茉莉讀得一腦門都是。她私心裡想著，有這種爸爸，兒子能過得好么。兒女是應該孝順的，但父母不能主動要求，主動要求就不對了。兒女是否孝順，是一個自然產生結果，是能要求的嗎？你要求了，他就不是孝順的孩子，你有什麼辦法。
好笑的。
茉莉用腳趾夾勁草屁股上的肉，勁草疼得躲開。茉莉苦笑道：「什麼感想？」勁草說沒感想。茉莉說：「你以後，不許給我女兒寫這種家書，要人命的。」
勁草說放心，家書到此為止，下一代沒有了，我寫字也不好看。茉莉呵呵道：「我怎麼覺得，這個家書是寫給我看的呢。」
「又多想。」勁草坐起來。
褲子口袋裡，手機震了一下。茉莉背過身，瞄一眼。又來了。媽的。這次更赤裸：你老婆什麼時候搬走，我們去迪士尼玩。
小心臟哇涼哇涼地。
她要搬家黑手都知道。這什麼人？！什麼情況？！難道勁草真有故事？！茉莉轉過身，把手機藏好。這一次，她不向勁草透露，她要獨立作業，完成情報工作。茉莉突然有點懷疑，勁草去金山工作，是不是有貓膩。又或者，是公婆在搞鬼。那真叫老驥伏櫪了，這麼大年紀，還學會發匿名簡訊。
勁草雙手一撐，身子在床上彈了兩下，人過來了。茉莉唬了一跳。他一伸手，把信拿過去，折好，塞進信封。又起身去書架上找了本英漢大字典，隨手翻開，把家書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