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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幕

第七十七章

他這後半句, 忽的軟了聲調,一箭穿心。

沈千盞瞬間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沒人比她更清楚, 季清和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軟化了她的尖刺,磨平了她的稜角。

這些僅是他說了的,還有許多他沒說出口的, 例如:解她飯局所遇刁難之危, 免她危機公關的腥風血雨之困。

每一件, 她都記得。

這些年, 所有人都只看得見她的權勢與話語權。「金牌製片人」的光環之下,沈千盞背負的是所有人覺得她無所不能的壓力重擔。

她不能出錯, 不能做不到, 不能無法解決。

弱者可以犯錯,可以無能為力,可以隨時放棄。他們的失敗可以輕易獲得諒解,獲得憐憫,獲得寬容,唯獨她不行。

她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人嘲萬人罵。

與她利益相關的反方,會拿著她所謂的黑歷史肆意攻擊, 牟取好處。

與她同一陣營的,只會可惜她被拿捏了把柄,命令她務必解決,不許危及項目。

她的風光背後,是如螻蟻般被擺布的命運。

有的是人等著她重新跌入谷底, 好再來狠狠踩上一腳,看她萬劫不復,掙扎求生。

沒人知道,她不愛喝酒。

為了應酬,她不得不適應酒桌文化,陪資方盡興。日積月累,喝酒成了習慣,連她自己都忘了,她曾經是那麼的厭惡酒精。

也沒人知道,她原先並不是現在這種性格。

她的內心住著個文藝調的小女生,話不多,夢卻不少。滿嘴的熱愛生活,嚮往世界,可真正擁抱了這個世界,才知人心可畏,並非每個角落都有陽光拂照。

在遇見季清和以前,她過得就像海上浮萍,既要明哲保身還要平衡三方關係。

資方撤資、商業交易、資本傾軋,她在這些身不由己里獨自披矛拿盾,不能顯露一絲膽怯。

可直到遇見他,沈千盞才知道,她也可以被人保護。

她不用特彆強大,路再難走,到了懸崖深淵的盡頭,她仍有一條退路,能護她從槍林箭雨中,全身而退。

沈千盞的心,一下子軟得一塌糊塗。

她凝視著季清和,眼裡的光漸漸明亮,像懸在渡口的燈籠,將萬頃池水映得波光瀲灧:「行吧,自己招惹的,自己負責。」

季清和沒接話。

他喉結輕滾,似再難壓抑對她的渴望,低頭吻她。

這次名正言順,他有意縱火,不再在意交融的快感,極盡耐心地與她廝磨。

一瞬間,沈千盞像是回到了去年西安的那晚。

從決定發生關係到發生關係的過程其實很短暫,她去酒櫃取酒助興。

為了壯膽,沈千盞特意開了瓶烈酒。

連酒盞都沒用上,開瓶後,她直接含著瓶口,吹了一口。酒香濃郁,像何處點燃了香薰,瀰漫著淡淡的蒼梨香。

她將酒瓶遞給季清和時,他順手握住她的手腕,含住了她的嘴唇,從她口中渡了一口酒液。

好像從那刻起,她就醉了。

醉得不想夢醒,只想與他共赴雲雨。

那晚也像現在一樣,他的強勢,將她襯得渺小如他掌中之物,任他予取予求。

她的身體仍記得當時的感觸——她在他身下發顫。

從親密相觸起,她就難以自抑的渾身發燙。

所有的感官在瞬間集中到一處,滿室黑暗中,她只看得見他眼中欲來的風暴似要吞噬城池,碾碎塵埃。

他偏偏不急於攻破城門,讓她如砧板上的魚肉,眼睜睜看著刀鋒凌駕於頭頂,卻不知它到底何時才願意落下。

要是沈千盞對接下來的事一無所知也就罷了,偏偏她知道要發生什麼。在刀鋒徹底落下前,她一次次描繪著城破之際的銷魂欲死。

身體傳來的感官,是他置於她雙腿的腿根處,一遍遍上陣磨槍。

幾次臨到關口,他便惡劣撤兵,將她一顆心懸之又懸,吊在半空,始終不給個痛快。

後來她終於如願,他意外於她是第一次。

等她適應後,將她從桌上抱至床上,再不復方才的孟浪,一點點極近耐心的開疆拓土。

沈千盞從頭至尾,都沒感受到幾分痛苦。只有他眼中壓抑的風浪,在她跌宕起伏後,一朝之間爆發,拽著她的腳腕,將她一併拖入深淵,共同沉淪。

今晚的時間,也像被無限拉長。

他吻著她的嘴唇,含吮,輕咬。聽她呼吸漸漸急促,他眼中含了深邃的笑意,目不轉睛得看她一步步被他引導著,深陷漩渦。

而他,就在那輪漩渦之中,攪弄風雲。

——

一幕戲罷,沈千盞精疲力盡。

剛才在書桌上,她後背被蹭得發麻發痛,這會只能跟只軟腳蝦一樣,趴在床上平復劇烈的心跳。

浴室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須臾,水聲停了,季清和腰間圍了條浴巾,赤腳步出。

卧室內只亮著一盞檯燈,床畔昏暗。

他在床側坐下,給她餵了口溫水:「背還疼不疼?」

沈千盞沒臉回答,香肩微聳,露出半片白皙的後背,讓他自己看。

他開了燈,頂圈一層照明燈光下,她肩胛至後背整片皮膚都被磨得發紅,觸目驚心。

他看著不忍,低頭吻了吻她的蝴蝶骨:「我去拿點葯。」

沈千盞看不見自己的後背,聞言,半撐起身,扭頭去看。這個姿勢將她的腰窩弧度盡顯,女人特有的身體曲線流暢得像副遠山起伏的藝術品。

季清和眸色一深,不動神色地將被子壓回她的肩上,下樓去找藥膏。

塗完葯,後背的火辣痛感終於緩解。沈千盞趴在他懷裡,忽然嘀咕了一句:「不說男人二十五歲以後,水平普遍下降,怎麼到你這,這句話一點也不適用。」

季清和垂眸看她一眼,替她掖好被角:「你比較希望我水平下降?」

也沒有。

她只是撿了便宜還賣乖而已。

她不接話,季清和也沒再追問。

誰也沒說話。

卧室里,一下安靜下去,只余窗外風聲呼嘯,似正醞釀著一場雷暴。

他勾了一縷她的長髮繞在指尖把玩,順便提起明天回無錫的事:「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到無錫剛好傍晚,明決這趟會和我們同行。」

沈千盞嗯了聲,在他頸窩蹭了蹭,尋了個舒適的位置:「有個事,跟你商量下。」

季清和猜到她想說什麼,先她一步發問:「想把我們的關係先藏起來?」

他語氣平靜,似早猜到她的打算。

沈千盞沒從他的話里聽出他有情緒,但料想他心裡多少會有些意見,想了想,委婉地措辭道:「『藏』這個字用的有點過分了,我是想《時間》殺青前,儘可能低調,以免影響劇組工作人員的工作熱情。」

「工作熱情?」季清和抬起她的下巴,和她對視了一眼:「你那些花名單的工作熱情?」

沈千盞:「……」

她哪來的花名單?

似看穿了她在想什麼,季清和鬆開她那縷髮絲,托著她的腰將她往上抱了抱:「聽說組裡的男演員有一半是你照著自己的喜好挑進組的?」

沈千盞順勢,半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怎麼,吃醋啊?」

她一句話,以攻為守,將他未出口的話全堵了回去。

季清和挑挑眉,眼神與她交鋒數秒後。右手伸入被下,從她肩背滑過,結結實實地拍了一下她的臀。

下手倒不重,只是這一招出乎沈千盞的意料,她愣了幾秒,臉一下漲得通紅。

「我醋勁大。」他打完又去揉,聲音低低的,似警告又似隨口說說:「下手容易失了分寸,你眼裡心裡只有我,才能世界和平,安穩度日。」

「記住了?」

記住個鬼。

沈千盞將手肘支在他胸口,突發奇想:「假設哪天你從別人口中聽說,我的房間夜夜有男人造訪,你會怎麼辦?」

季清和反問:「還需要從別人口中聽說,光是我自己就看見過不少回。你房間哪晚是空著的?」

沈千盞笑。

她看著季清和,越看越喜歡,喜歡到忍不住低頭親親他:「認真點,模擬情景呢,你剛還說,我今晚問什麼你都會回答。」

季清和想了想,沒考慮太久,說:「我不會從別人口中了解你,你說沒有,就是沒有。」

沈千盞又笑,繼續追問:「那……劇組有人追我呢,窮追猛打的那種?」

「以我對你的了解,這件事在有苗頭時,就被掐滅了。」他答完,又在她臀上一捏,說:「你對我,不就這樣?」

沈千盞心虛得乾笑了兩聲,她那不是沒想到會有今天嘛。

更何況,要不是經歷了這些,她哪能看到他的真心?就算她當初早早答應了下來,感情也未必會一帆風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你以投資為條件,豢養我,反而會弄巧成拙?沒準,我們就因為猜忌、不堅定或者我的自尊心,越走越遠呢。」

季清和瞥了她一眼,糾正:「我沒想豢養你,是你自己誤會了我的意思。」

他一開始就想以平等的戀愛關係作為開端,只是當時,兩人之間除了一夜情,感情寡淡得還不如一杯白開水。他也無從解釋,深怕多說多錯,索性另尋他法。

「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走到那一步。」

原因他卻沒說,直到這夜走到了盡頭,季清和也再未吐露半字。

沈千盞不是追根究底的人,她深知再親密的關係都要留有空間,更何況這種本就是假設的問題。

也許是因為他們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男女,早已不在乎「我愛你」「我喜歡你」的形式感,甚至連確定關係都不用一字一句說得直白,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也知道我喜歡你,那就戀愛吧。

心照不宣。

——

第二天,三人返程無錫。

蘇暫派了司機,跟車來接。

遠遠看見沈千盞與季清和邊走邊說話,那旁若無人的氣場,彷彿多一個第三者都能被無聲撕碎。

他嘖嘖了兩聲,再一次感嘆——他那張開光嘴十有□□,是又靈驗了。

他大步迎上前,無比熟練地想接行李箱。

手伸出去了,瞧見沈千盞的行李箱正被季清和拎著時,又默默地縮回來,撓了撓後腦勺:「盞姐,季總,明助理。」

沈千盞比蘇暫要自然多了,見面先詢問劇組:「這幾天沒出什麼岔子吧?」

「哪能啊。」蘇暫面露得意,眉飛色舞道:「我可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事事親為。就算真有事,我也早告訴你了,不至於謊報軍情,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沈千盞本就是隨口一問。

喬昕跟著她多年,對製片人的工作了如指掌。就算蘇暫粗心大意,喬昕卻是靠譜的,料想就這幾天的功夫也出不了什麼大紕漏。

到車前,她先上了車。

蘇暫緊隨其後,坐到了後排,把沈千盞隔壁的空座讓出來給季清和:「盞姐,你這趟應該也挺順利?」

沈千盞瞥了眼季清和,十分矜持地點了點頭。

順利啊,能不順利嘛?

鐘錶和人都到手了,她這趟去季家,可是把季老先生的寶貝全占齊了。

「宋煙那邊呢?」她問。

蘇暫說:「宋老師恢復得差不多了,昨天回的劇組,不出意外,這周末能進組了。」

沈千盞有些意外:「她那傷口不像是能恢復得這麼快的啊。」

蘇暫哎了聲,嘆氣:「聽說是貼了隱形貼遮掉了,要真等她傷口癒合,起碼還要半個月,蕭盛怎麼可能願意等。」

劇組停工一天損耗都是數以萬計,哪個劇組也耽擱不起,更何況本就因雪災損失慘重的《春江》。

沈千盞皺了皺眉,沒說話。

蘇暫見她陷入沉思,也識趣地閉上嘴。

——

到酒店時,已是一小時後。

方至黃昏。

車停在酒店正門,沈千盞下車時,喬昕已在門口翹首以盼,等成了一尊「望盞石」。

她匆匆踏著小碎步小跑過來,沖著季清和點點頭,語速極快地給她塞了一個消息:「蕭製片下午就來這裡等您了。」

沈千盞沒聽清:「誰?」

「蕭盛,蕭製片。」喬昕回頭張望了眼,確認蕭盛沒在身後,提醒她:「你出差前,蕭製片不是想請你吃飯給你賠罪嘛,我說你出差去了,他問了時間,下午就在這等著了。搞得像你故意躲著他一樣……」

她話音剛落,旋轉門內走出一道修長的身影。

蕭盛望了眼打小報告的喬昕,含著笑,走到沈千盞面前,給她遞了根煙:「想見沈製片一面,還真是不容易。」

沈千盞低頭望著那根煙,忽覺身後一道灼人的視線盯得她脖頸發熱。

她笑容微僵,伸出去的手默默地縮回來,沒敢接:「我戒煙,很久不抽了。」

這家屬就在邊上盯著呢,她就是沒戒,也不敢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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