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扒皮貼
儘管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可到家洗漱躺床上之後，方媛也並沒有很快睡著。而是在翻騰了好幾個小時，天快亮的時候，才勉強睡了會兒，睡得並不沉。
中年人的睡眠是個玄學。有的人哪怕第二天天就要塌下來，腦袋一挨枕頭，依然呼嚕聲震天響，比如孟哲。有的人，一點點小事就會失眠，哪怕連續好多天都沒有睡好了，躺在床上，腦子裡卻亂鬨哄的，怎麼都睡不著。比如方媛。
回去得晚，忘記定鬧鐘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已經是八點多了。賀蘭芝早就帶著月月出門上學去了，方媛一看時間，既然已經遲到了，那就吃了早飯再走吧！把賀蘭芝留在桌上的早餐吃了，這才提著包趕去了公司。
一到公司，就覺得氣氛不對。跟大家打招呼的時候，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很微妙，沒有人說什麼，安安靜靜地，無心工作的樣子。而所有人的眼神，似乎都飽含深意。
方媛打開電腦，開了聊天軟體問相熟的一個培訓師：怎麼了？老闆回來了？
對方不說話。
方媛驚呼：哎呀不是吧！我千百年難得遲到一回，這就被抓包了！
那人回復了：你看那個帖子了嗎？
什麼帖子？方媛問。
沒什麼。那人不說了。
怎麼了呀？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全公司都知道了，就差我一個呢！方媛說。
過了會兒，方媛收到了一個鏈接。
艾琳娜的扒皮貼，標題是：《某培訓公司女高管婚內出軌，包養小鮮肉，當眾熱吻》。文章極煽情，寫了「市內某知名培訓公司合伙人、女高管」和丈夫相識於微時，丈夫為了支持她的事業，多年前從外企辭職，成了一名全職家庭主夫。而這位女高管，在事業有成之際，置丈夫與家庭不顧，婚內出軌，包養小鮮肉。
字數不多，配圖卻很精彩：首張大圖就是方媛在酒吧撞見艾琳娜和小周的那天晚上，小周抱著艾琳娜的頭熱吻。小周只有背面照和側面照，而艾琳娜，是很清晰的正面照。其他配圖，有徐榮浩跟艾琳娜一起參加同道公司團建時的照片，有許浩榮在幼兒園門口跟其他家長一起等待接孩子的照片，有他一手提著菜，一手拉著孩子走路的背影照，有抱著一個牽一個的慈父照，有艾琳娜工作時的特寫照片，當然也少不了艾琳娜十年前出版的那本暢銷書《一切皆可培訓》……
看到第一張圖的時候，方媛的的心就止不住地砰砰亂跳。艾琳娜不會懷疑，這個帖子是自己發的吧？若艾琳娜真懷疑，她根本就解釋不清。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只有她偶遇了艾琳娜，還被艾琳娜叫住了。艾琳娜完全有理由懷疑，發這個帖子的人就是她。
帖子上有顯示發表時間，是在頭天晚上的十一點半。那個時間點，孟哲剛離開咖啡館，艾琳娜一個人坐著胡思亂想。這時候方媛又胡思亂想了：不知道艾琳娜真懷疑的話，找孟哲做證明能不能說清楚。孟哲願意為她證明嗎？兩個鬧成這樣的情況下……
方媛用最快的速度瀏覽完帖子，問那培訓師：艾琳娜呢？她在辦公室嗎？
早上來了一下，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那同事說，好像是她老公的電話。
方媛想都沒想，就給艾琳娜打電話。沒人接，繼續打，關了機。
那一天，艾琳娜沒再回公司，方媛分不同時段，給艾琳娜打了好幾個電話，一律關機。
下班的時候，方媛再次撥打了艾琳娜的電話，依然是關機。她只好回家，也只能回家。賀蘭芝已經接了月月回來，正在做飯。方媛過去看了看月月的作業，說了幾句話，就進房間了。燉菜期間，賀蘭芝過來，問方媛：「你們昨天聊的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方媛正趴在床上，忙著在手機上按按按，一時沒反應過來賀蘭芝說了什麼。
「他跟你道歉了沒？你還離婚不啦？」賀蘭芝問。
方媛翻身坐起來，鄭重地說：「媽，我最後一次提醒你，不要參與我的家務事。不要私下聯繫孟哲，跟他通氣，指揮他應該怎麼做才能挽回我的心。這一次，我是真要離婚了，他做什麼都沒用的。」
「你這孩子，離婚了有你哭的時候……」賀蘭芝嘮叨。
方媛打斷她說：「我沒跟你開玩笑，我也不想再聽你啰嗦不想我離婚那些話。你是我媽，不管你怎麼想，在我做出決定的時候，你的立場只能有一個，就是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打算。」
「你這孩子……」賀蘭芝打算繼續說。
方媛打算她說：「如果你始終搞不清楚自己立場的話，我會帶著月月搬走。我雖然很需要你幫我帶月月，但，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可以不再依靠你。」
賀蘭芝愣住了，問：「搬了你去哪裡住？」
「租房。」方媛說，「天下這麼大，總有我們母女的落腳地。」
賀蘭芝的鼻子動了動，起身走了。
賀蘭芝嘮叨是嘮叨了點，強勢是強勢了點，傳統是傳統了點，卻並不是那種很笨的，不會看人眼色的老母親。她跟方媛之間，在方媛大學畢業，回到這個城市之後，就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她一味管制，方媛一味順從，內心極為不忿，卻沒辦法反抗的那種母女關係了。她們之間，依然經常會發生因觀念不同而產生的衝突。最後，要麼是她妥協，要麼是方媛妥協。總有一個人妥協。之後，並沒有記仇，而是很快和好了。並不是不願意記仇，而是因為大家都是成年人，明白只要不是傷筋動骨的大事，在母女之間相依為命的關係面前，不值一提。然而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方媛要離婚了。這是天大的事，賀蘭芝是昏頭了，才會做了那麼多讓方媛感到孤立無援的事。這時候，方媛說出，可能會搬走這種話，賀蘭芝立刻就清醒了。她知道，方媛這一次，是打算要破釜沉舟了，她若再繼續堅持自己的立場，母女關係只怕就真的到頭了。
賀蘭芝往外走，走著走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回過身跟方媛說：「真要離婚，我拿你也沒辦法。只是你要記住一點，無論如何，孩子是要爭取的。寧要要飯的娘，不要當官的爹，孟哲這麼年輕，肯定是要再娶的。到時候前爹後娘的，孩子受委屈。」
「我知道。」方媛說，「月月是我好不容易生下來的，我沒打算給他。」
賀蘭芝又說：「你不要怕孩子耽誤你。我還年輕，我幫你帶，你到時候該怎麼辦怎麼辦。我絕不讓孩子拖累你。」
「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呢！」方媛說。
「我是說，你別學我，守著個孩子過一輩子。你還年輕，該改嫁改嫁你的。孩子我幫你帶，保證不拖累你。」賀蘭芝說。
婚還沒離掉呢，就在說改嫁的事兒了？賀蘭芝這腦迴路，跳得也是太快了。方媛哭笑不得，說：「這些到時候再說吧，您就別管了，我這邊還有事呢，您快出去吧！」
賀蘭芝這才離開。開房間門的那一刻，聞見了廚房飄來的糊味，大呼小叫著奔廚房去了。
方媛繼續那折騰了快半個小時，始終沒折騰出來的微信。又折騰了會兒，刪刪改改了很久，才終於發了出去。
微信是發給艾琳娜的。不長，只有幾句話。卻因為不知道艾琳娜是否誤會她了，心中始終忐忑，才刪改了許久。
方媛說：今天早上到辦公室，聽同事說，你接了個電話就匆匆離開了，今天一天都沒回來。是因為帖子的事情嗎？我很擔心你，空了能不能給我回個電話？
微信發出去，就如石沉大海。之後去餐廳吃飯，一直到一碗飯快吃完了，電話才響。見是艾琳娜的電話，方媛放下碗就快步走進房間，關上門，才點了接聽。
電話接通之後，艾琳娜那邊一時沒說話。方媛只好先開口了，問：「艾琳娜，你……現在好不好？」
「不是很好，許浩榮要跟我離婚。」艾琳娜說。
雖然猜到許浩榮看了帖子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艾琳娜說出來的那一刻，方媛仍覺得窒息，她深呼吸，之後說：「許哥會不會只是一時生氣……」
「不是。」艾琳娜說，「他沒有通知雙方父母，把我叫回去，心平氣和地跟我說了離婚的話，之後，就打電話叫了律師來談。他在叫我回去之前就約了律師，他是認真的。」
「他那麼多年沒工作了，真離婚了，生活怎麼辦？」方媛說。
「這就是他找律師跟我談的目的：他要所有的財產，四套房子，車子，以及所有的存款。」艾琳娜說。
「太過分了！」方媛驚呼，「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掙的，他憑什麼全部拿去！」
「憑我是過錯方。」艾琳娜說，「做出那件事情的時候，我就料到了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為了不承擔這結果，我才想要結束。只是，我也沒想到，他要那麼多。」
方媛心中很是唏噓，過了會兒才問：「孩子呢？離婚了孩子怎麼辦？」
「他沒提。」艾琳娜說，「兩個孩子，大概率一人一個。」
「那麼可愛的兩個孩子，怎麼捨得讓他們分開。」方媛說。
「是啊！」艾琳娜說，「我怎麼捨得讓這兩個孩子分開呢！」
方媛一時無話。
艾琳娜問：「上次見面到現在好幾天了，你改變主意了嗎？還要離婚嗎？」
「離呀！」方媛說，「孟哲不想離，所以這件事情不是很好搞。」
艾琳娜問：「你正式聘請王律師了嗎？」
「還沒有。」方媛說。
「那我先請他了。」艾琳娜說，「許浩榮請了律師，我也得請，不然太被動了。」
「姐！」方媛說，「你好好談。」
「我知道。」艾琳娜說。
再次無話。過了會兒，方媛問：「你跟許哥，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性？」
「很難。」艾琳娜說。
再再次無話。過了會兒，艾琳娜說：「沒事我先掛了。」
這句話剛結束，方媛突然說了六個字：「艾琳娜，不是我。」
艾琳娜那邊遲疑了下，說：「我知道不是你。」
方媛沒說話。
艾琳娜說：「我一開始也懷疑是你。後來我仔細看了那個帖子，那張照片拍攝的時候，你應該正在往外走。那時候，你沒有時間拿出手機來拍照。」
艾琳娜這樣說，方媛鬆了一口氣，本來她以為，她需要解釋一番，艾琳娜才會相信她。沒想到艾琳娜直接說了。
方媛說：「會是誰呢？誰在背後拍這種照片呢？會不會是許哥？」
——方媛之所以這樣猜，是因為許浩榮真的要太多了。
「不是他。我們家的財產，都是他在打理。如果是他，那他應該早就發現了這件事。他會轉移財產，而不是什麼都沒做，找了個律師來跟我談離婚。」艾琳娜說，「而且，那個帖子上寫了很多公司的事情，有些事情，我沒跟許浩榮說過。」
「會是某個同事嗎？」方媛順著艾琳娜的思路問。
「不知道。」艾琳娜說，「我不知道是誰在背後這樣搞我。」
同事們的臉在方媛眼前閃過，每個人都像，每個人都不像。
艾琳娜說：「我這幾天，應該都不會去公司了。組裡的事情，你幫我盯一下，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你先處理家裡的事情。」方媛說。
掛了電話，方媛覺得很感慨，她記得那天晚上，她問了艾琳娜這樣一句話：「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和許哥只是沒有激情了，你又不打算跟他離婚。」
艾琳娜的回答是：「我只是做了很多男人都會做的事情，有什麼問題嗎？」
艾琳娜如此坦然，方媛反而無話可說了。只是沒想到，最終，卻也走到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