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晏拍給我一張我家小區門口照片，說：「剛路過，這道牆被雪壓著真美。」
我覺得好甜，這幾個字，看了又看。
洪瑜把ThinkPad拿到沙發上，說來我給你做個約會Excel的表頭，她跟Tracy倆人嘀嘀咕咕要列哪些指標，以及各項指標的分數對應什麼標準。
我看了眼表格，頭一下子大了，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高三。洪瑜和tracy，就像我媽和班主任。
Tracy突然偏過頭問我：「你回他了嗎？你說啥？」
我很傲嬌地說沒呢，這又不是要緊信息，幹嘛急著回。
Tracy用一種」孩子出息了「的欣慰眼神看我。
我於是不好意思承認，我只是沒想出足夠的機智的回復，又不捨得用一個表情包結束對話。
一來二去就拖到了幾小時後，我發覺已經錯過了回復消息的黃金時間，再回就顯得造作了。
沈晏當然沒有追加消息，他不是會死纏爛打的人，也沒必要。
不過我沒想到我跟沈晏會那麼快重逢。
P大的光華學院開了個周末的培訓，我們機構派我去上課，考慮到朝陽跟海淀當日往返不便，還給我訂了當晚在學校的酒店住宿。我到了前台，才發現自己忘了帶信用卡，身上也沒有任何借記卡可以取現，沒法付押金。
情急之下，我決定碰碰運氣，問沈晏是不是在學校，能不能幫我刷筆押金。
發完消息，我坐在大堂沙發上刷淘寶打發時間等回復。
整整半小時，沈晏都沒理睬我。
我決定再等五分鐘，實在不行，就豁出老臉問問其他客人，能不能見義勇為幫我刷押金。
在我決定起身前，我最後瞥了眼手機，沈晏回我了，他說稍等，我剛看到，我現在過來。
沈晏刷卡的時候，我識趣地退後一步。
他說你躲那麼遠幹嘛？
我說太丟臉了，這麼大人了check in會忘記帶信用卡。
沈晏說：「我才丟臉吧。前台肯定在想，我刷了卡，還不能跟著你一起上樓。」
我臉紅了，轉身就想走。
」哎——「沈晏叫住我：」你想走走路嗎？今天不大冷。「
我倒是不怕冷，我喜歡深冬凜冽的空氣。
但走了兩步，我就停住問沈晏：「你這人是不是有點分裂啊？一邊喜歡夜店，一邊又喜歡干點很清純的事情，比如買糖葫蘆，比如跟一個女的半夜三更瞎走路。」
沈晏做出一副誇張的頭疼的樣子：「Tracy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我不依不饒地看著他。
沈晏說，我發現，男的是和平愛好者，女的是戰爭愛好者。女的總要通過刁難男的獲得快樂。而我們男的呢——
我說「嗯？」
沈晏嘆口氣：「只是想安安靜靜走會兒路。」
……我翻了個白眼，悻悻地往前走。
「在國外時候養成的習慣，下了班喜歡喝一杯，也不代表什麼。」
「什麼？」我裝傻。
沈晏一副看穿我的小心思的樣子，他說沒什麼，感覺你肢體不太協調，沒法帶你去夜店，只能散散步。
我氣急，只能翻白眼以示不滿。
沈晏識趣地轉了話題：」我平時微信都設消息不提醒的，以後你要是有急事，給我打電話。「
我想說，那你能不能把我單獨設個消息提醒呢，又覺得憑什麼呢。唉。
沈晏對我的小心思渾然不覺，還在跟我分享時間管理的心得：「這樣避免花太多時間在無用信息上，你也可以試試。」
我不知道哪來的膽量，跟他說：「不，沒有節省時間。」
他有點詫異地挑眉看我。
我心想反正他這麼會撩我橫也是死豎也是死不如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於是深呼吸，說下去：「我就把你就設成消息不提醒了，但只會增加我看手機的次數，因為我老想著你可能會找我。」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路燈離我們也有一米多遠，憑著微弱的光，我看到沈宴的表情好像是……想笑又不敢笑。
我沮喪地耷拉下肩膀：「怪不得你學術有成，我就事業平平，大概你從來不想『他會不會來找我』、『我能不能找他』……這一類問題耽誤時間吧。」
「阮清輝——」沈晏連名帶姓地叫我，我模糊應了一聲，不敢抬頭看他。
「我學術有成，主要是因為智商高。」
我被他的顧左右而言他氣到，有些惱地看向他。這個混蛋笑得一臉愉悅，說睡少了影響智商發揮，送你回去睡覺吧。
我無視洪瑜的哈欠、Tracy的獃滯，堅持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具體到那天的月色。
只有馮楚楚捧場，她說哇哦，我只是一個寫言情劇的，而你活成了言情劇的女主角！
Tracy憋笑看我，眼神里的意思我很懂：「看吧，只有缺根筋的人能跟你共鳴。」
我說，求求大家，我這麼鼓起勇氣表達，沈晏那句「智商論」是啥意思。
Tracy飛快地搶答：「聽起來他就是打算通過扯淡，不接茬你的表白。扯智商，只是因為你畢竟名校畢業，完全不會傷害你自尊心。」
「那沈大帥哥這是要幹嘛？」馮楚楚問。
Tracy看我一眼，我猛點頭「說說說」，她繼續：「男人的顧左右而言他，就是我們人事招聘的待定，也就是不理想，但不完全排除，先淡淡維繫，看看別的。」
「哎，你跟陸星沉呢？」洪瑜轉換話題問我。
「沒戲。」我選了個舒舒服服的盤腿坐姿：「我覺得他就是那天想吃頓好的，又找不到飯搭子，我後來問他去不去看展，就被他一口回絕了。」
「哈？」馮楚楚驚嘆道：「他是不是那種憨憨的不解風情的人啊？」
Tracy噗嗤一笑：「那得先在他眼裡有風情。清輝又不是范冰冰，不至於對她沒興趣就是不解風情。」
Tracy指點江山道：「你現在的局面呢，你看得上的人，要麼乾脆不接招，要麼不止撩你一個，普通直男倒是喜歡你，你又看不上。」她挪到我旁邊，憐憫地摸摸我的腦袋：「不過你也不用覺得你格外慘，大城市裡八百萬個跟你一樣自我感覺不錯的女的都是這個處境，她們最後許多也都嫁出去了。」
「真的嗎？」我有些燃起希望：「怎麼嫁出去的？」
Tracy平靜答：「年紀大了標準降低，就嫁出去了。」
……
Tracy說，那個古希臘哲人說得很好，我建議你可以做成個匾額掛在家裡，那話是這麼說的：人啊，認識你自己！
因為想著這句古希臘名言，所以Kevin第三次抓我的手的時候，我沒有再甩開。
Kevin是做區塊鏈的，他問我說，你住哪個小區？
我報了名字，他說好，我一會來接你，我開的是法拉利458。
我說我對車標不熟悉，你方便發一下車牌號嗎？
Kevin報了車牌，然後又說，其實不需要，你們小區門口肯定就我一輛跑車。
跑車裡放的是許嵩的歌。
我想悄悄在心裡給他減掉一分，又不敢，因為Tracy一定會說，一個男的只有熱愛聽蔡依林才不對勁，因為多半是gay，你不要死摳細節。
Kevin說，時間還早，我們逛逛公園吧。
冬天的公園無限蕭索，況且我以為我們是直奔餐廳，所以我穿了一件單薄的大衣。
我一邊走一邊雙手搓著取暖。
Kevin很自然地牽過我的手說：「這麼冷嗎？」
我驚呆了。這是我倆第一次見面。
我說還行，然後默默抽回了手。
Kevin邊走邊閑聊說，其實你這樣做VC是賺不了大錢的，要賺錢，還是得自己出來單幹。
「等我再過兩年財務自由了，我打算去投拍電影。拍電影是我小時候的夢想，還能順便泡女明星。」
大概是看我表情太過訝異，Kevin補充說：「我開玩笑的，睡最當紅的女明星也就是幾百萬的事，不需要大動干戈投資電影啦。」
我說最紅的女明星，前兩年行情好，電視劇片酬都過億了。她們或許需要資源，但絕對不缺錢。
Kevin說好好好，我不跟美女爭辯，然後伸手，學著電視劇里霸道總裁的樣子，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臉。
公園裡有一個小陡坡，Kevin伸出手要扶我走上去，我趕緊搖頭，」我自己就行「，說時遲那時快，我拿出奧林匹亞精神，刷刷刷自己跑上去了。
我到了陡坡上，還沒緩口氣，Kevin就從身後環住我，溫柔地說：「真是個不服輸的小孩。」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說完，刻意在我耳邊吹了口氣。
那一刻我想開了，別說開法拉利，他就算有一家法拉利車行，我也算了。
我努力掙開他，說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晚飯能取消嗎，我想回家了。
Kevin說你是受了涼吧，也行，我送你回去，我讓餐廳把菜閃送到你家，咱們在家吃。
我狠狠心，使出了殺手鐧：「不是，我覺得我可能是大姨媽第一天，所以肚子疼。」
果然，Kevin立刻冷靜下來了。他拿出手機，裝模作樣看了下，然後有些為難地說：「我這個……有合作夥伴喊我去吃飯……」
我迅速接話：「沒事，我自己打車回家就行。」
我看著Kevin開著他的法拉利一騎絕塵而去，在寒風中等我的滴滴司機。
我有點疑惑，為什麼這麼有錢的男的，還是不遺餘力地想占點女人的便宜，把女人當豬肉一樣，隨便沾點油星也高興。
我又想起沈晏。雖然是花花公子人設，會跟我開玩笑說，「前台肯定在想，我刷了卡，還不能跟著你一起上樓」，卻始終規規矩矩，沒有佔過我一點便宜。
我有點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