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聖誕節晚上，我一個人在家幹掉半瓶起泡酒和一整盒炸雞後，決定出一趟門扮演聖誕老人，把給Tracy和洪瑜的禮物放她們小區門口。
起泡酒就是喝的時候甜甜的沒感覺， 後勁大。
我到Tracy小區門口的時候，計程車師傅給我從靠里的門下車，我實在有點懶得爬到另一側門了，所以問，我能這邊門下嗎？
師傅說我給你看看後邊有沒有車，行，你下吧。
我下車，關門，還沒等我完全站穩，一輛自行車在我面前急急剎車，但我還是嚇了一跳，摔到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騎車的人急忙下來看我：「你沒事吧？」
我屁股疼得讓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對方蹲下來，把手遞給我：「還能站起來嗎？」
「媽呀我尾椎骨都要斷了……」我扶著後腰正想抱怨，抬頭看到了肇事者的臉。
我立刻柔聲說：「沒事。」然後把手遞給他，咬咬牙努力站起：「就是有點嚇到了。」
英俊的肇事者問我：「你哪疼？」
我不好意思說屁股，於是在寒風中假笑。
「需要去醫院檢查下嗎？」
我使勁搖頭。
搖完有點後悔，去醫院的話是不是還能創造相處時間？
他說：「那好吧，我把電話留給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打給我。」
我以為是掃他微信，他卻很自然地開始報自己的手機號，我慌忙說等等，我從微信切換到通訊錄，他這時彷彿恍然大悟了，說那我能加你微信嗎？
我點頭，他這才從善如流地拿出手機，湊過來，掃描我的二維碼。
我當著他的面通過。
他叫沈晏。
他騎車走人後，我立刻給Tracy發消息說：「Tracy，你這下真的得管我了。」
她沒回我，我就邊走邊發語音：「我覺得我的生活，終於從現實題材轉為偶像劇了。」
我把我被自行車撞出心動的故事講了一遍，最後強調說：「我現在成長了！我注意到他手上沒有戴任何戒指！說明至少未婚！而且你知道嗎，他本來只想留下電話的，沒想趁機加我微信！我覺得這人很正派！」
Tracy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呵呵。」
我當然沒去醫院也沒什麼事，晚上我坐在床上，賞析沈晏的朋友圈。
真好，他朋友圈不是僅三天可見，而是坦坦蕩蕩，全部狀態都在。
他新近轉發了一個鏈接。
我點進去，是物理評論快報的鏈接。標題里有好幾個單詞我看不懂，可是往下看作者，Yan Shen。
我又順便搜了物理評論快報，發現是世界頂級學術期刊。
天哪，是個物理學家。
再往下看，是他平時做飯的照片，有蜜汁叉燒，有黃豆燉豬腳，甚至有他自己做的日式拉麵，精緻到像餐廳的海報，他的配文裡帶點小得意，他說：「找到將來退休後的副業了。」
我把朋友圈都翻遍了，只看到他一張自己的照片，是他偏過頭，溫柔凝視著一隻小貓。小貓把爪子放在他的手心裡，照片里陽光暖融融的，我覺得自己的心也快化了。
這時手機振動，我退回頁面看，看到沈晏說：「嗨，剛才嚇到你了。」
我嚇得以為是自己不小心點到了贊。
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手滑，我才答「沒事」。
頁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我屏住呼吸，好像沈晏會被我的期待嚇跑一樣，過了一分鐘，他才說：「我叫沈晏，現在在P大教物理。 很高興認識你，雖然方式有點怪，聖誕快樂。」
我說好的，我叫阮清輝，在四合資本，聖誕快樂。
沈晏說：「希望能有機會再碰面。」
我連忙發：「嗯嗯，但你最好祈禱我們不是在醫院見，不然我一定會訛你一筆的！」
發完我就懊悔了。
這都是啥……
這些年我也有過不少約會，為什麼碰到心動的人，還是跟初中生一樣，只會開一些兇巴巴又不好笑的玩笑。
隔了好一會，沈晏發來一串哈哈哈哈。
與此同時，Tracy介紹給我了David。
她說David是她的同事，分手三個月整，她說這個間隔最好：時間不短，這時候兩個人差不多已經斷乾淨；也不夠長，前女友還不至於被記憶美化成白月光。
分手原因就更好了，是他前女友打遊戲跟人網聊出軌，基本炸斷了倆人任何可能性。
David31歲，國內985畢業，收入跟我差不多，普通長相。
Tracy給我拉群前，對著我欲言又止，我說結婚專家請你暢所欲言吧，不要這麼一副「有話不知當不當說」的樣子。
她說David就是比較典型的理工男，可能不太符合你少女時代的期待，但清輝，大城市裡，女的比男的有起碼兩項以上的條件優勢，才有可能達成婚姻交易。你外形和學歷比David強一些，但其他方面，他沒有比你差。
Tracy這種嚴謹的學術態度促使我打起精神來約會David。
我覺得David對我是大致滿意的，不然不會每天晚上八點鐘，準時問我：「吃了嗎？」
我說吃了。
「吃了什麼？」
我說川味土豆燉排骨和芹菜炒肉絲。
David發來一個豎大拇指的微信自帶表情。
我也不知道吃了晚飯這事有什麼好被點贊的，但我想他應該是想表達友好。
所以我也回復一個表情。
別問我為什麼不反問他「你吃了什麼」，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沒想到我跟沈晏還能有聯繫。
因為每次有消息進來，我都忍不住期盼是他，又總失望，一怒之下我就把他設了消息不提醒。
我在群里說，姐妹們我有個情感金句：我們女孩子，總是把最喜歡的人跟最煩的人，都設為消息不提醒。
Tracy懟我說，這不是金句，這是15歲女孩的QQ簽名。
12月30號晚上，睡之前我照例看了眼微信，發現卧槽，居然有來自沈晏的新消息。
是他家貓的照片，貓的爪子軟軟地搭在書頁上。
我立刻群里彙報：「那個撞我的人找我聊天了，給我發貓的照片。」
Tracy秒回：「典型的前半夜撩騷，說不定還是群發。」
我的興奮勁被澆滅一半，但還是忍不住回復沈晏：「你還不睡啊。」
沈晏說，嗯，看文獻呢。
又過了會，說你餓嗎？
然後發給我一碗飄著蔥花的餛飩的照片。
我誠實地說：看餓了。
沈晏說這個餛飩一般，豬肉餡的，半夜隨手一煮填肚子，刀魚餛飩最好，又香又鮮。
我說：哈？刀魚是不是幾千塊一斤那個？
沈晏說，也不一定，分品種，便宜的也有幾十塊。剁餡的差別沒有那麼大。
我說，哇，你是江浙人吧，這麼會吃魚。
沈晏說你真聰明，長江邊上的一個小城市。不過很早就來北京念大學，又出國呆了十年，口味雜了。
我說我第一次知道刀魚餛飩，剛去搜了下，現在好饞。
他說哈哈哈哈，等明年春天，我要是有空，帶你去吃正宗的。
我正想回復，有別的消息進來，我一看是Tracy。
她說David約你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飯？那意義還挺重大的。你倆也算一起跨年了，不過你可千萬別跟人家過夜啊，David是傳統中國男性，你隨隨便便就給睡，特別影響你倆的長期發展。
我說放心吧，我對著David，能夠做到百分百矜持的。
12月31日晚上8點，我跟David在一家義大利餐廳吃飯，這家的人均消費在500元左右，跨年套餐更貴，最便宜一檔也要一人899，我知道David對我是有誠意的。
他在給我講他公司里的人事鬥爭。
我頻繁使用Tracy教我的萬金油辭彙「真的嗎？」和「哇哦」來回應。
但David好像還是看出了我的勉強，他說你是不是有點累最近？
我連忙順坡下驢，說是是是，這兩天忙著看一個case，睡得晚。
David說：「哦，熬夜特別不好，不能趁年輕透支身體啊。」
我說是是是。
David說，你可以吃一些保健品，我覺得Swisse的就不錯，是一個澳洲牌子……
我對著David的殷勤，有些內疚。
為了掩飾複雜心情，我隨手抓過手機來看，有幾條工作微信，群聊里Tracy在問我怎麼樣，但我首先點開的是沈晏的消息，他說：「怎麼樣，身體沒有不適吧？七天內可以無理由訛錢，你抓緊機會。」
我突然精神好起來了。
我迅速回復說：「你怎麼跨年？」
沈晏說：「在家看本小說放鬆一會吧。」
「沒有節目？」
「我沒有那麼強的儀式感……」
我覺得再看手機不合適，又不想錯過沈晏的消息，於是把其他人的對話框都設為消息不提醒，把沈晏設為提醒。
但手機一直靜悄悄的。
我跟David吃完飯了，他喊來服務生買單，走出餐廳的時候，我堅決把我的那一份錢轉賬給他並且央求他收下，他問我說，你想去三里屯走走，或者再喝一杯嗎？
我搖頭：「我太累了。」
我覺得David明白我意思。
我對沈宴什麼感覺我還不確定，但我知道我對David沒感覺。
我決定不要耽誤他了。
David仍然很有禮貌地幫我叫了車，叮囑我回家好好休息。
到家後，我給David發消息：「我到啦，謝謝你陪我吃晚餐，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也希望你新年工作感情雙豐收。」
然後我就決定早點洗洗睡，靠睡眠躲過零點的落寞。
卸妝的時候，手機一振，是沈晏：「下雪了。」
我跑到窗邊看，果然。
沈晏說：「你吃糖葫蘆嗎？我一到雪天就想吃這個。」
我說哈？
他說，三里屯附近有人賣糖葫蘆，我看看他有沒有收攤回家，跨年夜生意好，大約他還在。要是買到了，我給你拿一串過來。
我又開心，又忐忑。
他要是給我送糖葫蘆的話……我要不要請他上樓呢？才見第二面的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跨年，不合適吧。況且我還卸妝了。
我還在糾結的時候，沈晏給我發了兩串糖葫蘆的照片。
他說你住哪？
我心裡兩個小人在鬥爭，一個讓我發地址，一個讓我說謝謝但算了。
沈晏發來他手凍得通紅的照片，說快點，我就穿了T恤和羽絨服，手都僵了。
趕在沈晏凍死之前，我發了地址。
然後我衝進衛生間重新開始化妝。
11點55分，沈晏給我發消息說，我給你把糖葫蘆放你們門口物業了，讓他給你拿上去，外面冷，你別下來了。
我忍不住說：「哈？千里送糖葫蘆，這是什麼樣的情懷。」
沈晏戲謔道：「感覺你頗為惋惜沒能見我一面。」
我不知道怎麼接茬。
沈晏說，你在幾樓？這樣吧，你繞到你們窗戶這一側，你走到窗邊，我用手機的手電筒，給你打個招呼。
我站到落地窗邊，往下張望，果然看到一個小小的白色光點。
沈晏說：「看到了嗎？」
我看到那個小光點晃了晃。
我回復：「嗯。」
然後我聽到隔壁傳來「五——四——三——二——」的倒數聲，應該是在聚餐跨年吧。
手機振動，我看到沈晏說：「新年快樂啊。」
我知道我在笑，我說「肇事者，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