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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以我所有,如你所願

所屬書籍: 捨我其誰

第十四章

以我所有,

如你所願

S H E W O

Q I

S H U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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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計氏杯」圍棋比賽的新聞發布會。

業餘選手選拔賽中,最終選出了兩位棋手,加上中日韓三國的專業棋手,一共二十四個人。

由於曹熹和臨時退賽,棋院又補了一位棋手。

程了給盛景初準備衣服,對於穿哪件,她和小齊還爭執了一番。

後來她有些意興闌珊地讓給了小齊:「你選吧,都交給你了。」

然後,她又嫌棄地看著衣櫃里的衣服:「反正就這幾種顏色,能挑出花來不成。」

程了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熊貓啊,我的工作丟了。」

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無理由請假三天,視為自動辭退。

盛景初揉了揉她的腦袋:「沒關係,我養你。」

想了想,他接著說:「我以後可以少吃一點兒。」

這次新聞發布會的焦點自然是失蹤一周的盛景初。

媒體的提問異常尖刻,小齊聽得捏了一把汗,壓低了聲音問程了:「你說盛先生會不會拍案而起啊?」

程了一臉興奮:「真的嗎?那趕緊拍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小齊氣得直揉胸口:「盛先生究竟看上你什麼了?」

盛景初的回答很簡潔。

大部分問題都只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有記者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是江城在線的記者。剛剛收到同事發來的消息,你的幾位師弟聯合發表聲明,要跟你斷絕同門關係,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盛景初沒有出席解老葬禮的事情,他的師弟反應很強烈,有幾位在微博上口誅筆伐,還有幾位給他發了簡訊過來,措辭異常激烈。

但誰也沒想到,會鬧到斷絕關係的程度。

盛景初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了兩個字:「隨便。」

程了又氣憤又難受,難道思念都要表現在臉上嗎?不哭就是不難受,不退賽就是冷酷無情。那這種悼念也太膚淺了,大家只要都跪在地上比誰哭得聲大就好了。

然而,世人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背後的真相沒有誰會真的關心。

每個人都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別人,這樣會有種「我是好人」的優越感。

新聞發布會結束後,程了小心翼翼地守在盛景初的旁邊。

她想安慰幾句,又怕觸動了他的心事。

但如果不給他一個發泄的點,憋在心裡又不好。

「我是真的不在乎。」

他從來不是一個活在人前的人,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這種性格向來不討人喜歡,所以在師弟中的人緣向來很差。

但「人緣」說到底是種很虛無的東西,任何的人際關係都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

「只有在乎,才會衍生出傷害、背叛和痛苦。我不在乎,所以沒有感覺。」

「我現在更擔心了。」程了停下來,去看盛景初的眼睛,「熊貓,你不是因為不在乎才不受傷害,而是因為怕受到傷害才不在乎。人不能害怕失去就不去擁有啊。」

他沉默了片刻:「你說得很對。」然後自嘲地一笑,「看來我做人真的很有問題。」

她笑,眉眼彎彎的樣子:「可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喜歡你啊。」

她去捏他的臉:「我好像沒跟你說過這句話吧?我喜歡你,可喜歡你了!」

她想,他就是這樣矛盾的一個人,對人對事都抱著審視的態度,拒絕參與,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因為無情而冷靜。

但這樣的外表下,卻有一顆柔軟的心,他的心門永遠緊閉著,然而一旦向某個人打開了,就再難合上。

他肯讓她走進心裡,她當然感到幸運。

「計氏杯」的比賽異常激烈。

彷彿日本一戰之後,大家都提升到了某種更高的境界。

比賽當天程了才知道,原來電視上看到的那位長得特別好的棋手,是計氏的繼承人,也正是因為他本身是個圍棋愛好者,才舉辦了這場比賽。

但廣告效應也是相當強大的,計氏旗下的一款運動飲料瞬間在日本和韓國打開了銷路。

知道這件事之後,程了就開始了陰謀論。

「你說計總不會最後贏了比賽吧?」

二十四名選手裡面,有計總一個席位,萬一最後獲得冠軍的是計總,豈不是廣告也做了,獎金也是自己的。

「你是不相信趙延勛、加藤清正的實力,還是不相信我的實力?」盛景初看著她。

「也對,」程了有點兒失落,「其實計總贏了比賽也挺好。」

這話實在有些彆扭。

盛景初問她:「因為他長得好?」

「對啊。」

盛景初有些不解:「你上次不是說我長得比他好嗎?」

「那是因為我當時不知道他比你有錢啊。」

盛景初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吧。」

程了看了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比賽呢。」

「不比了,我準備回去開公司賺錢。」

程了趕緊拖著他的手,把他拽回到座位上:「我逗你玩兒的!」

盛景初笑起來:「我也逗你玩兒的。」

他的兒化音還是說不好,心裡還是滿意的,問程了:「所以我和計總,你最後還是選我了?」

程了點點頭:「那當然。」

她攀著他的胳膊:「你不知道嗎,他已經結婚了!」

盛景初抽到的對手就是計總。

不過二十四進十二的比賽沒有太大懸念,計總和另一位入圍的業餘棋手落敗,中國棋手和韓國棋手各入圍五位,日本入圍兩位。

計總雖然落敗,但很有風度,比賽結束後熱情地與盛景初握手:「很榮幸可以和你對弈。我是你的粉絲。其實天元圍棋賽,我們家也投放了廣告,我當時還去看過。我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專業棋手,可惜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堅決不答應。對了,我還託人給你遞過消息,想和你對弈一局來著。」

這種消息,盛景初一周不知道要接到多少,想要和他下棋的有政要、學者,還有老藝術家,他從不問對方是誰,一概回絕。

盛景初難得開了個玩笑:「幸好我贏得了比賽,不然我的女朋友可能要跟我分手了。」

這之後是十二進六的比賽,好在比賽場地就在江城,盛景初難得沒有水土不服,狀態很好。

小齊緊緊提起來的心,終於慢慢落了下來。

讓小齊鬧心的是媒體的圍追堵截,他乾脆開著盛景初的車,使出了一招金蟬脫殼。

十二進六的比賽之後,就只剩下趙延勛、曹冼羅、金久、蔣春來、盛景初和加藤清正。

從人數上看,韓國隊略領先一籌。

但抽籤結果很有意思,趙延勛對曹冼羅,師徒對陣。

金久對盛景初,兩人雖然共同參加過多次比賽,但第一次碰上。

蔣春來對加藤清正,兩人也是第一次對陣。蔣春來是前輩,加藤清正參加國際比賽的時候,蔣春來已經很少參加國外的賽事。

這個結果很新鮮,每組對手都格外引人關注。

抽籤結束後,趙延勛來找盛景初:「我可以請你喝酒嗎?」

韓國有著獨特的酒文化,學長和學弟之間,前輩和後輩之間,公司的同僚之間,想要加深彼此的感情,就得喝酒。

程了很警惕:「我們不喝酒!」

趙延勛笑了笑:「我沒有別的意思。而且像他這樣的人,只要不想喝醉,是一定不會醉的。」

趙延勛的目光一掃,看到了姚科,叫他:「弟弟!」

姚科的臉色不太好,很不情願地跟趙延勛打了個招呼。

趙延勛笑嘻嘻地問他:「我的另兩個弟弟呢?對,曹熹和去杭州了。葉琛在哪裡?」

葉琛的家在北京,這次比賽他的狀態一般,淘汰之後就走了。

盛景初沒有拒絕趙延勛的邀請。

這附近就有酒吧,趙延勛雖然會說漢語,但還是隨身帶著翻譯,他讓翻譯先回去,跟盛景初和程了解釋。

「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就能知道大家是怎麼講我的壞話了。」他的漢語說得不太流利,好在語法正確。

他們在酒吧坐下,趙延勛雖然說來喝酒,但只點了一瓶紅酒。

程了問他:「要不要給你買點兒泡菜?」

她看韓國的電視劇里,不管男人女人喝酒的時候都要吃點兒泡菜,好像泡菜是天下第一美味的食物,不吃泡菜一個個都要死要活的樣子。

趙延勛一本正經地點頭:「好極了,紅酒配泡菜,贊!」

程了聽出來他是在說反話,悻悻地不作聲了。

趙延勛給盛景初倒了酒。

「你老師過世的事情,我聽說了,我很敬佩你。」

大概是在思考漢語的表達方式,他停頓了一下:「很難,我知道。」

這是第一次有人向盛景初表示安慰。

這次比賽遇到的人,不是對解老的事情三緘其口,就是話里藏刀,好像盛景初沒有退賽是第一等的不孝。

程了的感受很複雜,她不喜歡韓國隊的人,更不喜歡趙延勛,但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居然能說出熨帖的話來,一瞬間,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才好。

好在趙延勛慰問的主體也不是她,而盛景初習慣了面無表情。

他只跟趙延勛碰了一杯:「謝謝。」

「這次比賽之後,我的老師也要退出棋壇了。」趙延勛說道,「我想你能體會我的心情。」

趙延勛的對手恰好是自己的老師。

這之後,他沒再說話,又喝了一杯,站了起來。

「我先走一步,決賽見。」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倨傲,「這回我一定不會輸。」

程了意外地發現趙延勛還有點兒可愛。

盛景初拿起外套:「我們也走吧。」

程了看著桌上剩下的紅酒:「還有半瓶呢,這一瓶挺貴的吧?」

她乾脆一個人將剩下的半瓶喝完了。

喝完了有點兒迷糊,她嘴裡念叨著金久的名字。

金久在韓國的知名度不低於趙延勛,但曝光度沒有趙延勛高。

本來嘛,媒體更喜歡有賣點的人物,趙延勛家世好,人長得也很符合韓國的審美觀,又喜歡語不驚人死不休,只要跟他沾邊的新聞,點擊率都很高。

但金久特別低調,他長得很平凡,屬於沒入人群找不見的那種類型,棋風也不特別,狠辣不如趙延勛,詭譎不如曹冼羅,但正是這麼個平凡的人,在韓國棋壇上,卻是勝率最高的一個。

就像獨孤求敗的玄鐵劍一樣,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程了認真地搜集了金久的資料,還專門弄了個小本子,將金久的各種報道都貼到了本子上。

她這種調查,做新聞可以,但對於對弈來講並沒什麼幫助。

棋院早就分析過金久的棋路,盛景初雖然沒有和金久對弈過,但對他的棋路已經相當熟悉。

程了大概真的醉了,絮絮叨叨的,說完了金久去說趙延勛,說完了趙延勛去說曹冼羅。

連他們的出生年月日都記得清清楚楚。

到蔣春來那裡,她頓了頓:「蔣老就算了,反正你倆也未必碰上。」最後說加藤清正,「你倆應該挺熟的,他結婚都請你參加了呢。」

她問盛景初:「吹拉彈唱,他會什麼?」

盛景初十幾歲的時候就認識加藤清正了,要說交往其實也不多,兩個人都忙,語言還不通,更多的是棋局上的惺惺相惜。

他想了想:「他酒量還不錯。」

程了一愣:「那你不是虧了?他結婚的時候你還給他唱歌了呢,你結婚的時候他就來喝酒啊?」

他知道她是財迷,於是跟她說:「可他會給禮金。」

她果然點點頭:「對,禮金,咱送出的紅包不能虧了。」

她醉了有些黏人,像貓一樣,專門挑暖和的地方貼,幾乎將自己黏在了盛景初身上,只露出一個腦袋,毛茸茸的。

他蹲下來,拍拍背:「來,我背你。」

程了貼上去,抱著他的脖子,直扼得他喘不上氣來。

短短兩個月,她瘦了不少,細細的一把骨頭,隔著厚厚的衣服,硌得他心裡發疼。

他背著她,走得不快,也不急著叫車。

路上行人正多,總有人看過來,還有認出盛景初的人,拿著手機悄悄拍照。

他叫她的名字:「了了……」

她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見,隔了好久才回了一聲:「嗯。」

他又重複了一遍:「了了。」

「嗯。」

「了了。」

「嗯。」

直叫了十幾遍,程了拍拍他的頭:「乖,我在。」

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在你的視線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在你的指尖可以觸碰得到的地方……

半決賽以趙延勛戰勝曹冼羅告終。

至於盛景初戰勝了金久,蔣春來敗在了加藤清正的手下,與曹冼羅輸在徒弟手下相比,顯得有些理所當然。

趙延勛有多厲害,他的老師就有多厲害,曹冼羅幾乎統領了韓國圍棋三十年,這三十年里罕有敗績。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只是趙延勛在賽後的採訪中出奇地沉默。

決賽抽籤,盛景初幸運地輪空了。

加藤清正先對陣趙延勛,勝者再與盛景初對弈。

盛景初很感慨,他正式步入棋壇也近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輪空。

沒有自己的比賽,盛景初也沒去看,好像真的閑了下來,抽空還指點程了下棋。

程了抱著棋簍很興奮:「據說請你指點下棋要這個數。」她用手指比了個數字。

「我怎麼不知道?」盛景初否認,「我好像沒指點過誰。」

「這是參考價,因為姚科是這個數。」程了又比個數字,「你比他的勝率高,價錢當然也高。」

盛景初點點頭:「那好,就當今年給你的壓歲錢了。」

程了向來比較急功近利:「有沒有那種一擊必勝的絕招?就像降龍十八掌一樣,一使出來就把大家全擊敗了。」

盛景初點頭:「一使出來就能勝的絕招沒有,不過有些技巧。」

他講了一些,程了一個一個記下來。

「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用了。」他執黑,落下一個子,「你如果想贏我,肯定會輸,如果不想贏,倒能堅持一會兒。」

程了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什麼道理?」

「你亂打亂撞,我可能還要看一看,你一布局,我就知道下面的路數了。」

「咦,因為都是你教我的?也不對啊,那趙延勛還是曹冼羅教出來的呢,為什麼他就贏了?」

「那不一樣。」

程了很好奇:「哪裡不一樣。」

盛景初指指頭:「腦子不一樣。」

趙延勛與加藤清正的對弈,最終以趙延勛獲勝告終。

盛景初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有的時候還要吃安眠藥,他在進入決賽後睡得更不好,與趙延勛的第一局對弈,儘管初期優勢比較明顯,但中盤過後被趙延勛逆轉,輸掉了比賽。

程了很擔心,但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盛景初倒很平靜,在賽後的採訪中也做了分析。

「趙延勛的狀態其實不太好,但我的失誤更多一些。」

盛景初回去之後也沒再復盤,看了會兒電視,準時去休息。

程了跟過去,為了方便照顧他,她這段時間一直睡在隔壁的客房。

她從書架里隨便抽出了一本書:「要不我給你讀個睡前故事?」

她仔細看了下封面才發現是一本《隋煬帝艷史》。

她頓時一愣,乾咳了兩聲:「你還看這種書啊?」

盛景初看了一眼:「大概是小曹的,你念吧。」

這本書寫得十分通俗,內容也很獵奇,隋煬帝的後宮個個身懷不可說的絕技。

程了讀得萬分尷尬,自動給內容打碼:「隋煬帝一見這個美人,頓時色心大起,美人慾拒還迎,輕解羽衣,隋煬帝一把將美人壓在床上,以下內容為付費章節,需要在線購買,您可以選擇支付寶、工行、農行、建設銀行、中國郵政、光大銀行、百度錢包等任意充值方式……」

盛景初笑起來:「可以舉報嗎?」

程了將書合上:「不充值就只能睡覺了。聽著我的指令,對,先閉上眼睛,看到了嗎,山坡上有一隻綿羊,又多了一隻綿羊,然後來了一群綿羊,它們一起咩咩地唱起來,睡覺,睡覺,睡覺……」

他閉著眼睛,但沒看到羊,只看到程了,穿著那件綉著小狐狸的襯衫,手上拿著一捧狗尾巴草,兩頰的酒窩深深,笑得那樣暖,像五月的陽光。

第二局,盛景初贏得很輕鬆。

趙延勛很不服氣,他說賓館的隔音效果太差,已經連續幾天都沒休息好。

這件事情引發了韓國棋迷的極大憤慨,說中國在變相地干擾他們國寶級的圍棋大師。

主辦方趕緊去協調這個問題。

香格里拉賓館,趙延勛嫌樓層太高,他恐高。

計氏旗下的五星級賓館,趙延勛又覺得裝修的色調太暗,影響他的心情。

江城賓館,趙延勛又嫌風水不好,說賓館旁的滙豐大廈阻礙了龍氣。

最後主辦方也沒辦法了,只好問他:「那您覺得那個地方好呢?」

趙延勛指了指從身邊經過的盛景初:「他家!」

程了看著趙延勛的隨行人員把他的行李物品搬到盛景初家,目瞪口呆。

他的要求很多,從床單的紋路、被罩的花色,到花瓶擺放的方位、室內的溫度和濕度,甚至對程了的手機鈴聲都做了要求。程了最近用的是貝多芬的《月光曲》,他堅持要求程了換成莫扎特的,因為他不喜歡貝多芬。

程了低聲跟盛景初嘀咕:「作吧,作吧,都要作出花來了!」還順便誇了盛景初一句,「還是我們熊貓最可愛!」

盛景初深以為然:「所以他現在還單身。」

好在再作也不過只有一個晚上。

第三輪一度出現了膠著,局面優劣難分。

大部分人覺得趙延勛的優勢更加明顯一些,程了看不明白,乾脆到走廊上一遍一遍背著公禱詞。

程了只會背這個,她知道程意每次禱告都會以公禱詞結尾。

其實公禱詞有兩個版本,略有不同。

一個是「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父的名為聖,願父的國降臨,願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另一個版本是「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差別在於,一個是「父」,一個是「你」。

程了喜歡「父」的這個版本,好像立馬成了主耶穌的閨女。

中午封盤,程了陪著盛景初簡單吃了一些。

韓國隊那邊緊急開了個會,朱主任氣不打一處來:「就他們幺蛾子多,肯定是研究景初的棋路去了。那邊的臭皮匠可多了,就等著封盤的時候給趙延勛出主意。」

朱主任一招手:「走,咱們也開會去!」

這個會開得沒什麼技術含量,各個棋手的棋路都不同,以前練習的時候,大家也會模仿別人的棋路對弈,但很少有模仿盛景初的。他很少使用各種誘招,下得中正平和,坦坦蕩蕩,換一個人這麼下就是輸。

這種棋路的優勢很明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劣勢同樣明顯,門戶守得滴水不漏,攻勢不強。

不過,對手如果在中盤之前不能獲勝,一旦陷入膠著,比拼的就是毅力。

下午續戰,趙延勛改變了路數。

他的棋風向來凌厲,殺伐決斷,不給對手一絲喘息的機會,但此刻他的行棋明顯慢下來。思考的時間更長,每一個子都下得很慎重。

盛景初用左手落子,他等待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摩挲左手的無名指,那裡有和程了相同的對戒。

這個畫面被敏銳的記者捕捉到,還有記者拍了一張手部的特寫。

不過這條新聞下面的評論風格清奇,大家清一色地刷「盛世美手」。

他的手確實生得好,瘦而有力,指骨又長又直,指甲貼肉修剪,留出的弧度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雖然表面看來趙延勛廝殺得更兇狠,但盛景初的大龍已經貫穿了中腹。

大勢已去,趙延勛輸了。

這次對弈,趙延勛輸得心服口服,但他爭強好勝慣了,要約盛景初再戰。

盛景初的回復很簡單:「有酒,有棋,有我,你來。」

趙延勛問他:「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比我強在哪裡呢?」

盛景初微笑:「大概我有女朋友吧。」

有記者問盛景初:「現在有什麼感想嗎?」

他的話一直不多,一次回答很少超過一百個字,記者都已經習慣了,但沒想到他這段話很長。

「老師過世後,外界對我的非議很多。有人在我的微博下留言,讓我向大家解釋。先謝謝給我建議的朋友,我們素昧平生,但你們的關心我感受到了。

「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我對老師的感情是我個人的事情,無須和外界分享,讓大家評議。

「去年的12月3日,是我和老師最後一次見面,老師跟我說,希望我輸一次。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並不是真的想讓我輸,只是覺得我的心理壓力太大。

「他對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應該已經意識到,他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再不能幫我紓解壓力。所以他想讓我失敗一次,讓我自己走出來。」

他抬頭看天:「我想對他說,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老師,你看到了嗎?杭州那麼冷,是不是又下雪了,一天冷您的腿就疼,在另一個世界,您可安好?

盛景初用「計氏杯」的獎金擴建了解寒洲圍棋道場,面向社會招生,並且以老師的名義設立了「勵志獎學金」,他漸漸淡出棋壇,將工作的重心放在了教學上。

他照舊深居簡出,只在一段時間以後接受了江城電視台的採訪。

採訪的主持人正是陳端陽。她先看了他無名指上的婚戒:「先恭喜你結婚了。」

他的婚禮很低調,只請了棋壇的朋友。

陳端陽調侃他:「我以為我們算朋友呢,結婚都沒請我。」

他的回答很直接:「不好厚此薄彼。」

所以媒體圈的一個人都沒請。

陳端陽問他:「我挺好奇的,你的妻子我也見過,感覺你們兩個性格差異很大,怎麼會在一起的?」

「就像美拉德反應,」他解釋了一下,「簡而言之就是一種褐變,羥基化合物與氨基化合物結合,會形成擬黑素。如果我是還原糖,她就是氨基酸、蛋白質,完全不同的物質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新的食物。最典型的美拉德反應,就是烤麵包時出現的麵包皮。」

他這個比喻很新鮮,陳端陽反應了一會兒:「我還挺愛吃麵包皮的。」

陳端陽繼續問他:「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你對妻子的感情的話,你覺得哪句話最合適?」

他想了想:「以我所有,如你所願。」

台下觀眾鼓噪起來,掌聲熱烈。

最後,陳端陽問了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涉及隱私了喲……初戀是幾歲?」

他微笑:「六歲。」

陳端陽笑得不行:「那麼小!」

這期節目程了看了,聽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心裡醋溜溜的。

她推了推盛景初:「你是不是還對那個教你疊耗子的小女孩兒念念不忘?」

他點頭:「初戀總是比較難忘。」

程了氣得好半天沒理他,上網的時候發現盛景初發了新的微博。

微博內容是一張照片,照片上,女孩兒穿著小花褂,笑起來露出兩顆白花花的門牙,小小的盛景初皺著眉毛一臉嚴肅,緊緊牽著女孩兒的手。

微博的文字寫道:那一年盛先生六歲,盛太太四歲。

程了覺得這女孩兒很眼熟,依稀是小時候的自己。

五歲以前的事情,她能記住的不多,指著電腦屏幕問盛景初:「這是我?」

盛景初有些遺憾地想,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當年的程了梳著兩根羊角辮,他拆開一包旺旺仙貝,送給她一片,她高興壞了,咬了一口,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明明心疼得想哭,她嘴上還裝著大度,噘著嘴巴對他說:「多大點兒事兒!」

他看不下去,將自己的那片遞了過去。

她有心想推辭,又捨不得誘惑,咬了一口,去跟盛景初拉鉤。

「你太好了,我長大了嫁給你行嗎?」

他糾結地看著她鼻孔里冒著的鼻涕泡泡,咬牙點了點頭。

程爸爸時時關注著盛景初的狀態,立馬認出了照片中的女孩兒是自家閨女。他趕緊轉發了這條微博,並且補充了一句:這一年,盛先生二十六歲,盛太太二十四歲。

等了一天居然沒人給他點贊,倍覺沒面子的程爸爸又給刪了。

程了離開秀時代之後,開了一家自媒體工作室,旗下只有一檔節目:《百思不得「棋」解》。

主要是教大家怎麼下棋的。

曹熹和毛遂自薦,做起了這檔節目的主講。

他思路跳脫,說話又特別啰唆,講著講著就跑題萬里,還喜歡和評論區的觀眾對罵,成了網上一景,雖然惡評如潮,但關注的人越來越多。

天涯論壇上還建起了一棟高樓:《被曹熹和罵過的都進來,咱們組個倒曹聯盟》。

春天來的時候,程了陪盛景初回了一趟杭州。

他們先去了解寒洲的舊宅,那裡已經改成了紀念館,總有慕解老之名的遊客遠道而來。

房間還維持著舊日的格局,只是正廳的牆壁上貼了解老的生平介紹。

他們師徒的合影被放大了數倍,掛在正中的位置。

斯人已去,笑容依舊。

盛景初默然凝視良久。

他講起自己的小時候:「你覺得我對學棋的孩子們很耐心是嗎?其實都是跟老師學的,老師怎麼待我們,我就怎麼待他們。」

程了從後面抱住了他:「你要不要哭一下,我現在看不到。」

他越悲傷的時候越冷淡,越憤怒的時候越平靜,表情與情感永遠不同步。

他久久地站立,久久地回想,彷彿要穿過十九年的時光。

離開解寒洲的故居,他們坐上了運河上的擺渡船。

水面上浮著一群小鴨子,細細的毛,扁扁的嘴,不時啄一下水面,不知道有沒有叼到魚。

程了指給他看:「你的最愛!」

他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程了叫他:「熊貓!元元!景初!」

他笑起來:「你知道嗎,你叫我熊貓的時候,我很想向你撒嬌。」

「那元元呢?」

「元元啊,」他想了想,「感覺像回到了小時候,想做個很乖很乖的孩子。」

「景初呢?」

「那就是世人眼中的我了,要承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要贏了對手,為國家爭得榮譽,要教導孩子們,讓他們這一代成長起來。」

程了想了想:「那老公呢?」

他將她圈在肩膀里:「想給你買糖。」

程了換了個聲音,嬌滴滴的,幾乎能淌下水來:「那親愛的呢?」

他沉默了片刻:「有點兒想打人。」

他帶她去看了兒時的家,長長的巷子,灰白的石牆。

雨來時像書中的插畫,帶著深沉悠遠的色調。

這裡已經變成景區,門鎖著,只能隔著門看一眼,一進一進的門,帶著舊式住宅的典雅。

院子里有棵香樟樹,不知道生了多少年,一人抱不過來,枝丫伸出去,春剛來,綠色還沒浸透,只發出嫩嫩的小芽。

他講他小時候就坐在樹下,放一張窄窄的板凳,他抬頭看天空的燕子,黑色的毛,有著剪刀一樣的尾巴。

遊客並不多,有幾個孩子在巷子里放風箏,風一吹,呼啦啦地響起來。

程了挽著他的胳膊,問他:「在公交車上的時候,你就認出我來了嗎?」

他搖頭:「只是覺得似曾相識。」

童年的那段過往,他其實早就忘了,小孩子的約定,誰會真的記在心裡。

後來他收拾舊物,偶然翻到了這張照片。

好像忽然解除了記憶的封印,他記起了關於她的點點滴滴。

他們沿著運河走過去,不知道誰家在放歌:

棉花糖還沒咬下那一口

看過的電影還沒拍

拐角還沒種下槐樹

你還在站台

時間退回到最初

而我沒有來

你成就了別人的記憶

我還是自己

看見拐角的小花

為它的命運憂慮

經過賣棉花糖的攤位

會覺得難吃

看到電影籌拍的消息

會猜到誰嘴上說著會演

但沒有檔期

這就是與你擦肩而過的剎那

為什麼

會覺得熟悉

…………

也許真的有時間重置,相識過、相愛過,時光倒退,忘卻彼此。

程了問他:「你知道瑪雅預言嗎?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

他點頭:「知道。」

她說:「其實也許那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人類經歷了各種磨難活下來,但又回到了12月21日那天,順便忘記了那天之後的記憶。

「也許我們在世界末日之後相識相愛,但是又回到了12月21日那天,就忘記了彼此。」

他笑:「那一定因為我愛得比你深,所以才會記得你。」

她靠在他的身上:「不怕,這回我一定把你記得牢牢的,等下一次時間重置的時候,我就能先一步找到你了。」

她設想著重逢的樣子:「你一定很冷淡地說,你是誰啊?不過我會死纏爛打,讓你躲都沒地方躲。」

他搖頭:「我一定會說,你來了。」

跨越千山萬水、滄海桑田,你還是來了。

你來,則枯寂的生命多了顏色。

你來,則喑啞的世界多了聲音。

你來,則十里春風,繁花若錦,我打人群中走過,只能,也只會看到你。

特別番外

幸福之後

S H E W O

Q I

S H U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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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了小時候是個磨人的孩子,這體現在每次程爸爸給她講完睡前故事,她都用力瞪著一雙已經困得迷迷濛蒙的大眼睛問:「然後呢?」

白雪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然後呢?

小蝌蚪找到了媽媽,然後呢?

逼得程爸爸發揮自己貧乏的想像力,於是白雪公主和王子結婚之後,生了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出去玩碰到了大灰狼,關鍵時刻黑貓警長出手相救,一人一貓結伴探險,發現了四十大盜的寶藏,黑貓警長通知了白鴿警探,白鴿警探帶來了七個葫蘆娃……葫蘆娃護送辛德瑞拉公主回家,和七個小矮人成了朋友。

這個漏洞百出的後續當然瞞不過富有探索精神的程了,小小的她開始反覆思考:「幸福之後是什麼呢?」

五歲的她,幸福之後是王子給了公主一塊糖。

十歲的她,幸福之後是王子幫公主寫完了數學作業。

十五歲的她,幸福之後是王子和公主一起考上了重點高中。

成年之後,她漸漸忘記了這個問題,幸福都已經是個抽象命題,更何況幸福過後。

她和盛景初的蜜月之行,從葡萄牙開始。

落地的時候天色已晚,程了腰酸背痛,覺得自己幾乎變成了機器人,骨頭一動都咔嗒嗒直響,盛景初拖著行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更亂了。」程了嘟囔了一句,掏了半天掏不出鏡子來,扳過盛景初的上半身,盯著他的眼睛問,「鏡子啊鏡子,誰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盛景初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來,小小的一枚,累得蔫巴巴的,像過水的青菜。他笑,縱容她突發奇想的幼稚,順手捏了捏她的臉:「你啊!」

她心滿意足,攀著他的脖子:「我發現你最近嘴巴很甜啊。」

盛景初俯身頂了頂她的額頭:「嘴巴甜不甜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的鼻子有點長?」

程了反應了一下,悻悻地推開他:「不準COS匹諾曹!」

「再來一遍,不會撒謊的誠實的鏡子啊,誰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隔了好半天沒聽到盛景初的回答,程了催促他:「快點回答!」

「鏡子在搜索,目前已經搜索了67億5800萬……」

排隊候車的人很多,程了查了下住處,離機場並不遠,步行大概二十分鐘。兩人商量了一番,索性按著地圖導航走了過去,走到一半程了就後悔了,她一會兒捶捶腰:「哎喲,腰疼。」一會兒踢踢腿,「哎喲,腿疼。」

在她從頭到腳疼了一番之後,盛景初蹲下來,拍拍肩膀:「來吧,我背你。」

程了忸怩了一番:「你也很累的……」說完撲過去,穩穩地壓上來,「累吧?是不是覺得我捨不得,想多了你!」

盛景初嘆了口氣,她的手上剛剛擦了護手霜,是針葉櫻桃的味道,鬆鬆地攀著他的脖子,他拉過其中的一隻,讓她好好扣住。

程了也只是嘴上佔便宜,盛景初還沒走幾步,她就試著從他的背上滑下來,他往上顛了顛:「聽話!」

既要背著她,又要拖著行李箱拿著背包,程了見他有些吃力,主動接過背包背在身上。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盛景初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從前有個小買賣人騎著驢帶著媳婦去販布,買回來十幾匹,讓驢馱著,路上有個人看到了,跟他說,你看你媳婦一雙小腳,走得這麼費勁,怎麼不讓她騎驢?於是他把布放下來自己扛著,讓媳婦坐上了驢。又走了一陣,路人看到他累得直喘,說他媳婦,你看看你相公累成這個樣子,怎麼不讓驢背著布?於是媳婦從驢上下來,兩人左右為難,忽然媳婦想出了好辦法——

「媳婦背著布,坐上了驢。」

程了撲哧一笑,這才發現她拿著背包,不就是那個背布的媳婦。

她有些好笑又覺得心疼,捶捶他的背:「快放我下來吧,小毛驢。」

盛景初的步伐十分穩健:「就快到了。」

12月的里斯本微微有些冷,道旁樹是銀杏,葉子已經完全黃了,這種明亮的顏色,像極了盛夏的正午從窗帘里透出的光。

程了攤開一隻手,恰好有一片樹葉落到手心上,她捏著葉柄在盛景初的耳畔扇了兩下:「涼不涼快?」

兩人早查過里斯本的氣溫,穿的是國內的秋裝,盛景初仔細感受那若有若無的小風,怕她是覺得自己走得急,熱了。

「我不熱。」

「不熱就對了,」程了用力搖了幾下,「涼快涼快,越涼越快,沖啊——」

兩人住的地方是早訂好的民宿,商業大廈的十二層,房屋管家早已經把密碼發到了程了的手機上。

客廳的視角十分開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不遠處的海港。

程了歡呼一聲,躺倒在沙發上,拖著鼻音撒嬌:「我今晚能不能睡在這兒……枕著海。」

簡單洗漱了一番,兩個人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些食材。路邊的麵包店幾乎一家挨一家,所有的櫥窗里都擺著蛋撻,程了連續吃了三家,有點疑惑。

「感覺……也沒特別好吃?」

甜是真甜,歐洲的點心總有種不齁死客人不罷休的氣勢,然後是濃重的蛋香,以程了的舌頭來品評,幾乎都一樣。

每一家的蛋撻她都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盛景初認真地將剩下的吃完,看到她又要鑽進第四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程了見他搖著頭,跟他保證:「這回不買蛋撻!」

真進去了,她又開始心疼錢,每個麵包按照匯率乘了一番,然後扭頭給盛景初使眼色。盛景初寵溺地笑笑,把超市找回來的零都塞給了她。

她開始裝模作樣地挑毛病,這個花里胡哨的,實在華而不實,那個糖霜太多一定甜得人牙疼,還有杏仁蛋糕,看著不太新鮮的樣子。

「新做的,今天新做的!」

一直站在角落裡當壁花的大鬍子店員忽然蹦出了一句漢語。

程了嚇了一跳:「你聽得懂?」

大鬍子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漢語水平考試六級。」

出於說壞話被抓包的羞恥感,兩人又挽救性地買了一袋子麵包。

晚飯是烤箱加熱的半成品比薩、吐司,還有一大盤龍蝦芝士意麵,盛景初看著一桌子麵食,嘆了口氣:「我現在有點想念水稻。」

程了不許他挑食,給他切了一角比薩:「以前我們家有個鄰居,他家兒子據說很優秀,在日本早稻田大學讀書,我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學種水稻的。」

「嗯,有道理,」盛景初點點頭,「顧名思義,劍橋大學就是搞建設橋樑的。」

她天馬行空地說著:「嘿,我小時候根本沒聽過劍橋大學。我們學校有水產學院,跟我們學院挨著,有個大池塘,裡面養了好多魚。我大二那年下大雨,把池塘淹了,魚都跑了出來,那天我往教室走,往水裡一絆,居然摸起來一條魚,活蹦亂跳的,足足有四五斤。我把魚養到了衛生間的洗手池裡,晚上跟舍友們一起偷偷吃了個魚火鍋。」

她細細數著魚火鍋的做法:「肉要片得薄薄的,水一汆就好,蘸料里一定要有小米辣,生熟蒜末各半,澆上醬油,再淋點香油……」

她越說越饞,看著盤子里的比薩皺眉:「我不只想吃水稻,我還想吃火鍋,想吃麻辣香鍋,想吃香酥鴨子,涼拌肚絲。」

盛景初的思緒還留在水產學院的魚被沖走了,問她:「其他魚呢?」

「魚啊,學校組織全校師生捉魚,捉到的魚都送去了食堂,一直吃到期末還沒吃完,搞得我一看魚就打飽嗝。」

「那你還想吃魚火鍋?」

「唉,你不懂,」程了搖搖頭,一副歷盡滄桑的樣子,「我這是懷念那段火鍋嗎,我懷念的是青春。」

青春是什麼呢?對盛景初來說,他的青春里沒有慕少艾的悸動,沒有深夜備考的焦灼,甚至沒有和夥伴的圍爐夜話,他的青春底色是白的,然後匆匆裝訂成一本潦草的冊子,放在記憶深處吃灰。

大概察覺出了盛景初的失落,程了笑:「當然了,跟我的青春比,你的青春是暗淡了點,別失落少年,詩酒趁年華,以你現在的年紀,還有大把放肆的時間。」

盛景初請教她:「你覺得該怎麼放肆呢?」

程了頓時有點卡殼,她搓搓手,思索了一會兒,她笑得像只鼴鼠:「要不咱倆先離個婚?」

「你那不是放肆,」盛景初冷哼,「是放——」他皺了皺眉,實在不習慣說這個詞,「你自己補足。」

程了笑倒在椅子里。

晚飯後是程了給盛景初的按摩時間,有一種頸椎病叫程了覺得他頸椎有病。自從程了有一天看到盛景初捏脖子,就覺得他頸椎不好。

程了的爺爺頸椎就不好,上了年紀經常喊疼,每天晚飯之後,她奶奶就要搬個板凳,把她爺爺按在椅子上捏脖子。

程了的奶奶秉承著通則不痛的原則按摩,程了學了個十足十。

「是不是差點兒意思?我比我奶奶可差遠了,每次我奶奶都把我爺爺按得嗷嗷叫。有一次我爺爺叫得太慘了,鄰居以為我奶奶家暴,還打了婦聯電話舉報。」

盛景初反手攥住了她的拳頭:「你知道葡萄牙哪裡有租輪椅的嗎?」

「啊?」程了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問這個幹什麼?」

盛景初把她撈進懷裡:「你再按下去,我就要癱瘓了。」

閑來無事,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程了隨手按著遙控器,不懷好意地擠眼睛:「聽說國外有些……嘿嘿。」

翻了個遍也沒翻到付費的成人頻道。

她有些不甘心,往盛景初頸窩蹭了蹭:「你老實交代,像你們這種經常出國比賽的,有沒有在賓館看過?」

盛景初認真地想了想:「比賽前沒有看電視的時間。」

「比賽後呢?」

「比賽後就上飛機回國了。」

程了不甘心,一路循循善誘,從成人頻道問到了少年時代的春夢,最後什麼都沒問出來,她自己倒窩在盛景初的懷裡睡了過去。

盛景初用手墊著她的頭,給她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他缺少程了那種對萬事萬物的好奇心,程了是那種看到一隻螞蟻都能津津有味觀察半天的人。他的人生以遇到程了作為分割點,在此之前是枯寂的、穩定的、自律的,像圍棋的棋子那樣黑白分明,在此之後摻雜了很多東西,像凌亂散布的起火點,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連成一片火海,吞噬了他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身體到靈魂。

他垂下頭親了親程了的額頭,她吧唧了一下嘴巴,不知道夢到了什麼。

程了醒來的時候直跳腳:「啊啊啊,我們的豪華卧室啊,白白浪費了!」

她又滿懷貪戀地跑到卧室門口看了一眼,嘴裡念念有詞:「鬆軟的枕頭,胖乎乎的靠枕,這檯燈多漂亮啊,看起來像是個古董。」

「噓——」盛景初把她拉回到客廳,「你看。」

太陽正一點點從海平面躥起來,像是春雷過後萌發的第一顆種子,海仍舊是和天幕混為一體的藍黑色,海面上幾點航船靜靜地停泊著,如同打在幕布上的手影。

然後太陽一點點掙脫了束縛,漸漸舒展開,海面逐漸被點亮,這一刻被拖得極慢,偶爾會卡成一幀。

「快快,」程了從茶几上抓起一本旅遊冊子翻開,把手機塞給他,「就著這個背景給我拍一張。」

盛景初給她拍了幾張,她接過來品評了一番,打開美圖認真地剪裁補光。

然後盛景初就在朋友圈看到了一張她在天地初醒的窗前讀書的照片,光線極暗,她的五官只剩下一個淺淡的輪廓,一縷長發滑下來,遮住了她豐潤的面頰,顯出了幾分稚氣。

配的文字是:枕著海浪醒來,一天最美的時刻就是在晨光中讀書。

坐上去波爾圖的火車時,程了美滋滋地翻看評論。

程爸爸:我女兒最美。

程意:嘚瑟,繼續嘚瑟。

曹熹和:蜜月還起這麼早?[壞笑]

在收穫了一波點贊和祝福之後,程了發現盛景初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張照片,正是她發的那張。

配的文字是:圍觀太太看盲文。

程了氣得捏住他的腰,狠狠擰了一把:「不帶你這麼拆台的!」

按照行程,他們要在波爾圖住兩天。

程了和盛景初站在路易一世大橋上。橋高兩層,往下看能看到一片破敗的房屋,大概是拆遷未完成,房頂上遮著塑料布,大概被用來做了暫居地,偶爾可以看到光著身子的孩子在廢墟中奔跑。一隻白底黃花的小貓輕巧地躥到房頂上,抻著脖子衝程了喵了幾聲,看叫不來小魚乾,又飛快地掠到了別處。

俯視太久有點兒暈,程了轉了個身抵在圍欄上,盛景初看出她的怯意,攤開手將她攬進了懷裡。

對面是個修道院,暗紅色的磚牆有些斑駁,透過大門的空隙,偶爾能看到黑色法袍的一角。

牆角有一棵孤零零的檸檬樹,坐火車過來的時候,程了就發現很多庭院里都種著檸檬樹。

盛景初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你看過一部電影嗎?《檸檬樹》。」

「沒有,好看嗎?」

盛景初思考了片刻:「有一年和老師一起出國比賽,飛機上看的就是《檸檬樹》,我看的是法語版。國防部長要砍檸檬樹,莊園的女主人要保護檸檬樹,最後也沒有看完,不知道樹究竟砍還是沒砍……」

那一場比賽對他來說格外重要,有興奮,有忐忑,所以電影究竟講了什麼,並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倒是他的老師,看他似乎對這部電影很感興趣的樣子,給國內的曹熹和打電話讓對方找找,當時電話的信號也不好,曹熹和又是坐不住的性子,只聽了個一鱗半爪,等盛景初回國的時候,曹熹和足足準備了五斤檸檬。

年齡漸長,讓盛景初越發品咂出滋味的詩句,就這麼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

那些尋常,終究只成了觸不可及的回憶。

程了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知道他大概又想起了老師。她低下頭親了親他手上的婚戒。

她的唇濕漉漉的,觸在手指上暖中帶癢。

盛景初低頭看她,她笑眯眯地回視過去:「我給你變個狐狸啊!」她捏著鼓起腮幫子做了個怪樣,用手肘捅捅他,「像不像,像不像?」

從橋上下來,兩人沿著河岸慢悠悠地往前走。氣溫並不高,但陽光有些曬,晃得水面白茫茫的一片,程了不時追著海鷗跑幾步,海鷗呼啦啦地飛起來,裹著她的笑聲。

岸邊的冰激凌店裡像童話里的仙女屋,櫃檯里擠滿了各種口味的冰激凌桶,程了頓時挑花了眼,最後咬著牙選了三個口味的冰激凌球。

她吃完自己的還覬覦盛景初的,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你這個好像是朗姆酒口味的,嘗一口,就給我嘗一口。」

盛景初毫不動搖,用一根手指推開她的腦袋:「你已經吃了很多了。」

她一個人能吃完500克的一大桶,盛景初起初還縱容她,見她每次吃完都要叫胃疼,就再不肯讓她多吃。

程了哼唧了一路,見盛景初毫不妥協,委委屈屈地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我們去買葡萄酒啊。」

波爾圖的葡萄酒全球出名,賣酒的小店也格外多,只是正值假期,很多店都鎖上了門,兩人在巷子里摸索了許久,終於找到一家開門的,挑了一瓶白葡萄酒。

晚上程了煎了牛排,火急火燎地要嘗嘗葡萄酒的味道,喝了一口有點茫然。

「有點兒……苦?」

程了心心念念的葡萄酒終究沒有喝完,她從陽台上望過去,外面燈火點點,透著濃濃的節日氣氛,她忽然想起來,今晚是平安夜。

或許有什麼慶祝活動呢?抱著這個想法,程了把盛景初拖出了門。

夜晚有些冷,兩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盛景初還特意給程了圍上了圍巾,把她包得只剩下一雙眼睛。

波爾圖的坡道非常多,忽而一上忽而一下,走了沒多久,程了就覺得腿有點兒酸。

路邊有個落拓的外國小哥哥在拉琴賣藝,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腳旁的盒子里放了幾張小面額的紙幣。程了駐足聽了一會兒,摸出一張一歐元的紙幣飛快地放到了盒子里,沒想到小哥哥停下來,用英語跟她說:「Merry Christmas!」

程了羞澀地躲到了盛景初身後,走了好遠回頭再看,小哥哥還在跟她擺手。

盛景初的聲音涼涼的:「心裡的小鹿是不是迷路了?」

程了沒反應過來:「啊?啊?」

「不然怎麼會到處亂撞。」

「哪有。」程了辯解起來毫不心虛,「我心裡的小鹿和你心裡的那隻才是一對,撞也是為了你撞。」

「巧言令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程了的話無疑取悅了他,轉頭看程了凍得直縮腦袋,伸手將她外衣的拉鏈又往上拉了拉。

兩人順著人流一路往前走,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湊過去看看,收穫了傳福音的冊子兩本、聖誕糖果若干,最後停在了一座教堂門口。

這個教堂白天的時候他倆來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建的,廣場上鑄著騎士的銅像已經布滿了綠銹。

教堂沒有開,慶祝的人正在廣場上開一場小型的音樂會。

因為都是宗教音樂,曲調輕柔婉轉。

孩子們穿著精緻的禮服站成一排和著音樂唱讚歌。

聽眾自覺地圍在外面,不時有交談的聲音,卻不顯得嘈雜。

聽完這一場,程了已經凍得直打噴嚏:「怎麼比里斯本的夜晚冷這麼多。」

「那是因為你沒在里斯本的晚上看一場演唱會。」盛景初將她的手揣進衣兜里,「回去吧,再不走你就要感冒了。」

長路難行,程了提議一人講一個讓人感動的故事,誰輸了就把剩下的葡萄酒喝完。

「這是個真事。」程了抽了抽鼻子,「我大學室友從入學就喜歡一個學長,少女情懷總是詩嘛,她默默為學長做了很多事。大二那年的情人節她終於鼓足勇氣向學長告白,送了他一盒巧克力,沒想到學長笑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我這個室友很傷心,覺得自己的一片痴心錯付了,差一點就要痛苦奔走的時候,學長拿出了一盒寫著她名字的巧克力。」

「所以……你室友叫德芙?」

程了徹底無語了,用鼻子哼了哼:「輪到你了。」

「和你有關的每一件事。」

程了覺得他取巧,停下來認真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發覺他竟然說的是真的。

她想笑,又有些感動,哽在喉嚨里,最後化成了清淺的一句——

「你這就是個邏輯悖論。我說我贏了,否定了我做的對你感動的事,我說你贏了吧,我又不服氣。」

最後那瓶酒,兩人坐在壁爐旁看著電視,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了。

看的是葡萄牙語字幕的《生活大爆炸》。

脫離了中文翻譯,程了其實有些地方聽不太懂,但是有什麼呢,笑就行了。

離開葡萄牙,蜜月的第二個國家是挪威。

不知道是誰說的,人這一生一定要看一次極光,程了曾經對此嗤之以鼻,人這一生要做太多的事情,不是還有一本書叫《人生必做的100件事》,直到她在旅遊論壇上看到一張極光的照片,像忽然被流星擊中了心臟,她一拍桌子,去,此生一定要去。

轉了兩次機,終於到達了挪威的特羅姆瑟。

一到出口,程了就看到了一個舉著牌子的大鬍子挪威大叔,牌子上像模像樣地寫著程了和盛景初的名字。

訂行程的時候程了曾經聯繫過民宿的主人,因為到達特羅瑟姆的時間比較晚,她想知道有沒有什麼交通方式可以到達住處,沒想到民宿的主人告訴她,他可以開車把他們接回家。

大叔熱情地跟他們握了握手,用英語介紹自己叫奧格。

車開出一段,奧格忽然停下來,忽然指著窗外:「看,極光!」

漆黑的天幕上像忽然捲起了一片綠色的光,急速地變幻著姿態,程了激動地攥著盛景初的手:「極光,極光啊!」

盛景初用另一隻手撐在她的頭頂以防她撞到頭,重複她的話:「嗯,極光。」

極光很快散去,程了悵然地扒著車窗門。奧格告訴她,還可以看到的,不用急。

因為靠近北極圈,特羅瑟姆的天亮得很晚,過了十點多才看到一點點天光,盛景初早就醒了,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程了刷了牙,看到他乖乖的樣子色心頓起,撲到他懷裡噘著嘴巴親了他一口。

盛景初抬起頭看著程了,正當程了覺得氣氛溫馨,或許會來個深吻的時候,盛景初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嘴巴。

「像只小狗。」

程了不樂意了,哼了哼,探過頭看他的手機頁面:「在幹嗎?」

「鬥地主。」

趙延勛的癮很大,拉他開了一個鬥地主的房間,本來想叫曹熹和的,不過曹熹和一直沒回消息,不知道誰加了進來,正好攢成了局。

對盛景初來說,本就可玩可不玩,見程了醒了,就退出了牌局。

趙延勛正贏得開心,見盛景初退出了氣得大罵,他的漢語儲備又不足以表達他的鄙視,只好給曹熹和發信息:

「喜歡女人就不喜歡男人用漢語該怎麼說?」

曹熹和直啜牙花子,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見色忘友」,但是他會告訴趙延勛嗎,當然不會啊!他眼珠子一轉冒出一股壞水來。

所以十分鐘以後,盛景初收到趙延勛的信息:

「見異思遷,我恨你!」

程了看到之後臉色很微妙:「天哪,天哪,難道趙延勛對你……」

最後她用四個字總結:「貴圈真亂。」

兩人牽著手在小鎮上漫步,雖然地處高緯度,但來自墨西哥灣的暖流稀釋了寒氣,這裡的冬天並不算冷。

在世界最北端的漢堡王吃漢堡打卡留念,出門的時候雪落了下來,天好像還沒亮就又暗了下去,程了縮在盛景初的懷裡,靠著谷歌地圖的指引往北極大教堂走。

路上只能聽到鞋踩在雪上的聲音,天地之間靜到極致,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倒聽出別樣的旋律來。

她的手不老實,在盛景初的腰上探索,他裡面穿了一件羊絨的毛衣,長長的絨毛被她團了個團,然後悄悄地將這個團揪下來,見他沒察覺,繼續去團另一個。

盛景初嘆了口氣:「你是打算讓我光著回去嗎?」

程了訕訕地縮回手,想要爭辯又有點兒沒底氣:「其實我只揪了一丟丟……」

她比了個手勢:「真的只有一丟丟。」

從北極大教堂回到住處,盛景初有點兒感冒,程了用大蔥和姜給他煮了濃濃一碗湯。

盛景初不大有精神,他討厭一切氣味重的東西,這碗湯讓他嫌棄得直皺眉。

「來,起來喝乾凈。」

盛景初閉上眼睛,一副「我睡過去了」的樣子。

「喝完了再睡。」程了去扶他。

盛景初這才不情願地坐起來,指了指床頭櫃:「我一會兒再喝。」

「一會兒就涼了。」程了不依不饒,「來吧,我喂你。」

盛景初緊閉著嘴,不配合。

這回程了沒轍了,她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生病的時候爸爸是怎麼照顧的,於是依樣畫葫蘆。

「乖寶寶,好寶寶,你是世界上最聽話的寶寶。」

盛景初無動於衷。

「喝完我給你講故事?」

不行。

「喝完我給你買糖吃?」

程了自己都覺得很幼稚,末了,放下碗離開了卧室。

她不催了,盛景初倒有些好奇,她很快轉回來,眼眶紅紅的。

「你怎麼了?」

程了抽抽搭搭地哭起來:「看你難受我也難受,恨不得能替你生病。」

盛景初急了,抽了紙巾給她擦淚,趕緊將薑湯喝了,辣出了一身汗。

程了給他拍散了枕頭,將堆在胸口的被子拉上來。

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額頭:「睡吧。」

第二天起來,盛景初果然覺得好了很多,在廚房碰到了奧格,奧格親熱地跟他聊起來,末了跟他說:「你們的習俗真有意思。」

他比畫著:「把姜擦到眼睛上,昨天我看你太太這麼做的,她說能明目。」

盛景初:「……」

他們報了一個看極光的團,規模很小,加上導遊只有五個人,另外兩個是一對法國情侶。

不知是性格開放還是處於熱戀期,這對情侶幾乎吻了一路。

非禮勿視,程了只好一路扭著脖子看窗外。

除了黑還是黑,她跟盛景初感嘆:「我終於明白什麼叫伸手不見五指了。」

她晃了晃手:「我上六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去遊樂園,有一個項目就是在山洞裡遊船,裡面有一些人造的景點,我記不太清楚了,我旁邊的女孩子問我,你有手指嗎?我伸出手指給她看,心裡有點生氣,回懟她,有啊,我有十個呢!

「然後我就聽到我前面的人笑得直抽抽,這時候我才明白,人家問的是手紙,紙巾。」

她嘟囔了一句:「紙巾就說紙巾啊,還手紙。」接著去騷擾盛景初,「快給我講一個你的糗事,我平衡平衡。」

盛景初搖頭:「我應該沒有。」

程了嘆氣:「你怎麼活得像罩在玻璃罩里似的,你的粉絲說我把你拉下神壇了,唉,染指你,我真是罪孽深重。」

盛景初雖然沒有,但是有關別人的素材卻相當豐富,很快找到了曹熹和的一個。

「小曹十六歲的時候網戀,認識了一個大二的女孩兒,為了博得女孩兒喜愛,他說自己身高一米八五,在大學的籃球隊。

「聊了兩個月,女孩子約他見面。小曹發育晚,那時候身高還不到一米七,看到女孩兒的約會邀請,他急了。」

程了猜測:「他讓你替他去的?」

這麼一想,她開始心底泛酸:「然後對方對你一見鍾情?」

盛景初搖搖頭:「小曹坐著輪椅去的。」

「跟那女孩兒交往了三個月,小曹裝了三個月的身殘志堅。」

程了笑抽。

車停在了冰湖邊,下車的時候程了嚇了一跳,積雪幾乎覆到了她的膝蓋。

在這樣的積雪中,每一步都要耗儘力氣,一行人很快走累了,導遊撐起了帳篷,拿出了三文魚分給大家。

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吃冷食很容易鬧肚子,盛景初不讓程了吃,她看著嘴饞,追在他身後求他。

「我就吃一塊?

「一塊的一小角?

「一小角的一小角?

「一小角的一小角的一小角?」

見盛景初一直沒有回應,她湊到導遊身邊要了點兒芥末。

她報復性地把芥末塞到嘴裡,辣得直流眼淚,攀著盛景初的脖子一陣亂親。

那對吻了一路的情侶呼哨一聲,女的還衝程了比了個大拇指。

盛景初的氣息和雪融在一起,是那種冷冽的清新,他的唇很涼,掌心卻熱,托著她的臉,撬開她的唇給她回應。

她還辣著,悄悄觀察他的表情,見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得逞地笑起來。

他不滿:「專心點兒。」

她還想辯解,很快變成了零碎的「嗚嗚」。

頭頂上是漫天繁星,極光倏然而至,像一場艷到極致的焰火。耳畔是法國情侶的歡呼,不遠處,年邁的導遊在和藹地微笑。

世界是一個圓,悅遍千山萬水,終究會回到原點。

而人,大概是一道弧線,遇到對的那個,也就達成了圓滿。

這一刻,程了覺得她的心很空很空,空得裝得下往後的歲月。

這一刻,程了覺得她的心很滿很滿,滿到裝不下別的什麼人。

最後一站是丹麥的哥本哈根。

葡萄牙和挪威都是程了定的,她一定要盛景初選一個國家,他選了丹麥。

因為是最後一站,程了開始給親友買禮物。

旅行袋裡早已經裝了一堆冰箱貼、鑰匙鏈,遇到街邊的特色小店,程了還是忍不住鑽進去再買上一輪。

直到在她排了很久的隊,在心儀的筆記本上發現「made in PRC(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後,放棄了購物大計。

兩人沒有預先定下行程,在國外旅行了一周,兩人早就累了,在哥本哈根放緩了節奏,隨便上一輛公交車,不問目的地,停在哪裡算哪裡。

路過新港的時候,程了拉著盛景初下了車。

岸邊有一片顏色艷麗的建築群,是拍照最好的背景板。

風在耳畔呼呼刮過,在盛景初按下拍照鍵的瞬間,將程了的頭髮颳得發梢衝天。

從新港可以坐船到市區,港口上有一個賣票的小亭子,程了湊過去看,發現門口貼了張英文寫的告示:

船是開放的,真的非常非常冷。

果然,坐船的人都縮著脖子,一部分人在搓手,另一部分在準備搓手。

程了頓時打消了坐船的想法。

吃了午飯,盛景初提出想去看看小美人魚雕像。

兩人出行,盛景初很少提要求,基本上是程了說要去哪裡,他就配合去哪裡,程了提出吃什麼,他就跟著吃什麼。

第一次聽他提出建議,程了覺得很新奇:「你喜歡小美人魚?」

見他不說話,她打趣他:「哎呀,我們熊貓還有顆少女心。」

美人魚雕像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因為丹麥是安徒生的故鄉,所以美人魚雕像也成了地標性建築,即使天氣寒冷,也有很多外國遊客在這裡拍照留念。

程了安慰他:「我們等一會兒,等這撥人走了我們就過去。」

「你小的時候,每次聽美人魚的故事都會哭。」盛景初突然說。

程了揉揉臉,有點兒回憶不起來:「啊,真的嗎?」

盛景初點頭:「你讓我再給你講一遍。因為怕你哭,我就說美人魚最後嫁給了王子。」

回憶到此處,盛景初的臉上有溫柔的笑意:「那時候真的很怕你哭……」

停頓了一下,他說:「現在也怕。」

「那時候你問我,美人魚嫁給王子之後呢?」

那時候她還太小,也早忘了自己磨人的性子,程了追問他:「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就說,很多年之後,王子老了,美人魚也老了,他倆老死了。」

程了瞬間無語,要不要這麼現實。

「然後你又哭了。」

許多年前,年幼的盛景初對著哭出鼻涕泡的程了,只能束手無策地皺緊眉。

他將她揉進懷裡:「對不起。」

所以隔了這許多年,盛景初將她帶到美人魚的雕像前,只為了一句對不起。

程了想笑,隔了很久,眼睛卻濕了。

她終於明白了那個曾經困擾她很多年的問題——

幸福之後啊,其實還是幸福。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捨我其誰 > 第十四章 以我所有,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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