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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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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了了

S H E W O

Q I

S H U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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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遲媽媽的臉色微微一變,很快又化作一個慈愛的微笑。

「你還不知道吧,景初和徐家有點兒親戚關係,景初的外婆是我公公的表妹。」徐遲媽媽看向盛景初,語氣裡帶著嗔怪,「虧你還一直叫我阿姨,跟我見外了不是,上次我問你緋聞的事,你還說是媒體誤會了。」

這是暗示程意在撒謊了。

程意也沒想到盛景初和徐家居然是親戚,不過她向來輸陣不輸人。

「嘿,年輕男女嘛,分分合合的很正常。」

程了垂著頭,她幾乎不敢去看盛景初的眼睛。她知道自己丟了大人,只想找個地方挖個坑跳進去,然後密密實實地把自己蓋起來。

隨後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程了正準備解釋清楚,盛景初卻在她之前說道:「我沒有和程了分手。」

這句話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有不同的解讀。

在程意看來,盛景初這是在否定和程了是男女朋友。

而在徐遲媽媽看來,盛景初是否定分手這件事,所以盛景初真的和程了是情侶?

喬菲本沒將程了看在眼裡,這一出過後,倒很認真地打量了程了一番。

盛景初牽住程了的手:「我看你似乎不太舒服,先送你回家好嗎?」

盛景初的步伐不快,但程了走得跌跌撞撞,等他停下來,幾乎撞到他的後背上。

程了伸手揉了揉鼻子,別過頭去:「我是不是很丟臉?」

她穿了件白色的連衣裙,娃娃領,荷葉邊,領口和裙邊軋著淺淺的綠線,月光下就像一棵蔫掉的小白菜。

盛景初在一輛車前停下,替她拉開了車門。

囂張的紅色,流線的造型,底盤很低,正是程了特別喜歡的那輛法拉利。

程了瞪圓了眼睛:「是你的車啊?」她坐進去,摸了摸身下的座椅,「你喜歡開跑車?」

圍棋是極其需要耐心的項目,跑車卻講究速度與極限,她想像不到盛景初這樣心如止水的人,居然喜歡風馳電掣般的感覺。

「以前喜歡過。」

十幾歲的時候,他初涉棋壇,伴隨著榮譽和掌聲而來的,是不斷的非議和質疑,壓力最大的時候,他在深夜無人的路上開車出去,一腳油門踩下去,速度飆到最高,冷風夾著沙子摜在臉上,有種瀕臨死亡的快感。

「這輛車是比賽的獎品,日方贊助的,本以為獎品是日系汽車,沒想到是跑車。這幾年我很少開,如果不是小齊把我的車開走了,我也不會開它出來。」

「不過也有好處,」他的眼中罕見地帶了點兒促狹,「至少讓大家知道我的經濟狀況還好。」

盛景初的代步車是一輛現代,座駕的低調和他身份的張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於是有媒體爆料,說他在拉斯維加斯賭輸了大半身家。

程了艷羨地摸了摸方向盤:「我當年要是學棋就好了,沒準兒也能贏輛跑車回來呢。」

她誇張地比畫了一下:「你不用理我,我的臉有……這麼大!」

「唉……」她又沮喪地嘆了口氣,「我這輩子是買不起這麼好的車了,能坐坐也值了。」

盛景初問她:「你喜歡?」

她連連點頭:「喜歡,很喜歡!」

車開出去,並不是程了期待的「離弦的箭」一般的速度。

她稍稍有點兒失望:「這速度好像有點兒對不起這車,你看它都委屈了。」

盛景初看不出這車哪裡委屈到了,只說:「如果你不在車上,我可能會開足馬力。」

他放開音樂:「我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但不能替你做出決定,這是不道德的。」

他總有些自我的堅持,像古書里描寫的仁義君子,在這個喧囂的世界,不合時宜卻彌足珍貴。

音樂悲壯而蒼涼,程了第一次聽,好奇地問他:「不是英語?」

「希伯來文。」盛景初向她解釋,「這是以色列的國歌,我們翻譯成《希望》。」

凄婉的旋律聽得讓人忍不住為之哀傷,程了雖然聽不懂歌詞,但總覺得這首歌曲里承載了太多的苦難和隱忍。

「只要在內心深處,尚存猶太人的渴望,眺望東方的眼睛,注視著錫安山岡。」盛景初隨著旋律低聲說道。

念完,他嘆息:「聰慧的民族總是要多些苦難。」

程了做了歸納總結:「聰明人總是更記仇一些。」

盛景初接過話:「所以我們平時要善忘一點兒。」

程了苦惱地揉了揉臉:「唉,你這是暗示我別老記著在徐家丟臉的事嗎?說實在的,你要不提的話,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想了想,建議她:「既然忘不了,那就專門拿出一段時間來回憶,想到麻木就再也不想了。」

程了笑起來:「我發現你根本不會安慰人。這個時候你應該說,其實你一點兒也不丟人啊,有什麼好丟人的?不就是暗戀別人被打臉了嗎,多大點兒事,神說人家打了你的左臉,你就應該把右臉湊上去,我今天只讓人家打了一邊臉,還沒修行夠呢。」

她接著指導他:「聊天的時候千萬別順著女孩子的話下來,這樣一個不留神就掉坑裡了。你比如說,有個女孩兒跟你抱怨說:『哎喲,我又胖了,真是太討厭了。』你千萬不要說『沒關係的,胖了也好看』,你應該說:『哪裡胖了?誰說你胖了?誰說你胖我找他去,沒長眼睛是不是?』」

盛景初輕聲一笑:「好吧,哪裡丟臉了?誰說你丟臉了?誰說你丟臉我找他去,沒長眼睛是不是?」

程了比了個很贊的手勢,還給挑了點兒毛病:「語氣要再急切一點兒,拿出馬上要找人拍磚頭的架勢來。」

「嗯,」盛景初一踩剎車,將車停在路邊,「現在你需要給我一個建議。」

「啊?」

「我們開往哪裡?」

程了本想回家,又一想自己和程意一起去的徐家,只她一個人回來,家裡人肯定要問。

家人住在一起就是這樣,同一個問題,要向每一個親人分別解釋一遍。

重複到後面煩了,最後問到的那個人肯定又委屈又傷心地指責她:「我跟你說話你怎麼這麼不耐煩?」

然後自己又要解釋自己不是不耐煩,小心翼翼地把對方哄回來,原本就一肚子的牢騷,末了又鬧了一身的埋怨。

她靠在椅背上考慮了一會兒,問盛景初:「你餓嗎?」

「嗯?」

「我們去吃好吃的!」

於是車掉轉了個方向,開到了棋院路的程叔小館。

飯館已經打烊了,盛景初按下車窗確定一番:「關門了。」

程了摸出一串鑰匙晃了晃:「可是我有鑰匙。」

打開空調,盛景初自動坐在了上次的位置。

程了誇他:「這個位置好哇,廚房的油煙熏不到,避開了空調吹來的風,五行屬水,水生財。」

和程叔的話幾乎一樣。

盛景初微微一笑:「看來程叔對我是真好。」

程了翻著冰箱里的東西,飯館的菜當天早上買新的,用不了的都拿回了家。

程了翻來翻去也沒翻出什麼能吃的,只掏出了一盒玉米罐頭,於是扭頭問盛景初:「炒飯怎麼樣?」

盛景初無可無不可:「你隨意。」

程了把電視給他打開。

她爸爸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看卡酷頻道的動畫片,程了調了一會兒沒看到什麼好節目,把遙控器放到盛景初手邊。

盛景初平時幾乎不看電視,相對於視覺化的東西,他更喜歡看書,在他看來,直觀的東西總會限制人的想像力。他隨便換了一個台,並沒在看。

程了的手很利索,很快就端出兩盤炒飯來。

她記得盛景初的禁忌,他的那一份沒有蔥姜蒜,多加了點兒青豆。這條街本來行人就少,晚上圍棋道場關了門,街上就更加空蕩,街邊小店早早就打了烊。

安靜的夜裡,只能聽到瓷勺碰到碗碟時的聲響。

雞蛋炒得金黃,米飯顆粒飽滿,除了青豆、玉米粒,還搭配了胡蘿蔔丁和火腿丁。

盛景初拿起筷子,一點點將火腿丁挑出來,然後是胡蘿蔔丁、玉米粒、青豆,最後是雞蛋。

程了實在看不下去:「你看我——」她舀了一勺放進嘴裡,誇張地嚼了嚼,「這麼吃才香。」

盛景初的話一直很少,然而就在此時,或許是因為夜太靜了,他又累了太久,想說給她聽。

「我小的時候,三歲多不到四歲的樣子,那時候已經可以自己拿著筷子吃飯。但是小孩子總喜歡撒嬌,有時候我明明想吃,故意磨著我母親讓她喂。我母親就將豆角剝開,一顆豆子、一顆豆子夾給我。

「我母親過世之後,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她給我剝豆角的樣子,於是我也學著她的樣子,一樣一樣地挑出來,就成了習慣。」

他用的是「母親」,一個書面化的稱呼,莊重卻疏離。

孩子對父母的記憶,總是點滴的小事,這些小事生活中總在一遍遍重複,逐漸成了父母的代號。

程了分辨著盛景初的眉眼,都說男孩兒像母親,她覺得他媽媽一定是個很美麗的女人。

「萬一某天你去醫院治療胃病,醫生拿B超一看,咦,這人的胃裡的食物是分層的,一層綠的,一層黃的,像金字塔一樣。」

程了被自己這個想像逗笑了:「說真的,你媽媽如果現在還活著,看你這麼吃飯,一定會埋怨你。」

她誇張地模仿著老人家的腔調:「景初啊,你好好吃飯不行嗎?你這什麼壞習慣啊,當媽的能容忍你,去丈人家也這麼吃,你岳父能看得下去?」

盛景初看著她:「你爸爸看不下去?」

程了一愣神,忽然意識到他在開玩笑,她有些不好意思,掩飾性地拍拍雙頰。

「吃飯,吃飯。」

吃了幾口,程了笑眯眯地看著他:「我給你表演個絕技啊。」

她伸長了舌頭,直到舌尖觸到了下巴才收回來,有些得意地示意盛景初:「你行嗎?」

程了的下牙長得不太齊整,有一顆微微往裡收,舌尖長期得不到施展,形成了道小小的缺口,看起來像在舌尖分了個叉。

舌頭一伸,活脫脫是童話書里畫的Q版蛇。

盛景初搖頭:「不用試了,這個我肯定不行。」

「我以前也不行,還是跟電視里學的,你不知道我背地裡練了多久。我爸老說,我在學習上要有這個勁頭,早上北大了。」

她又伸出舌尖比畫了一下,催促盛景初:「你也試試,說不准你天賦異稟呢!」

盛景初覺得這個舉動有點兒傻,就像小時候曹熹和跟他比賽瞪眼一樣。

好多年沒做過這麼幼稚的事情,他略微有點兒尷尬,勉為其難地張開嘴比畫了一下,剛想合上,嘴裡就被程了塞了一勺炒飯。

「不許吐,」程了搖了搖手裡的勺子,「乾淨的,我拿了把新的。」

盛景初有些遲疑,還是慢慢地嚼了起來,許久不曾感受過這種食物混合起來的味道,他嚼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最後一點食物從口腔滑進食道。

「好吃嗎?」

他沒有說話,拿起勺子將挑出來的食物重新混合在一起,舀了一勺吃進去,再舀,再吃進去。

習慣一旦被打破,會有種難以釋懷的不自在感,好像咬著牙負重前行,忽然張開嘴泄了氣,但有新鮮的氧氣吸進肺里,又油然感到了一陣輕鬆。

程了覺得他似乎不高興了,但從表情里又分辨不出來。

她在心裡暗暗自責,覺得自己是誘使他破壞戒律的壞蛋。

沉默著吃完,他放下勺子。

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他起身端起碗筷。

程了趕緊拉住他:「放下吧,我刷。」

他沒繼續堅持。

程了收拾好廚房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見他正凝神看著窗外。

夜靜下來,像有人從上往下潑了一層墨,透過窗戶,只能看到一點點寥落的樹影。

他坐在那裡,側面的線條細細的一道,好像和夜色融為了一體,又或者他本來就屬於夜色,寂寞得讓人心疼。

她湊過去,放大了笑臉:「我們家有個鄰居,姓康,新添了個兒子,家裡人都挺高興,四處讓人幫忙取名。不是說女孩兒取名看《詩經》,男孩兒取名看《楚辭》嗎?我和我堂姐還翻了好幾天的《楚辭》,結果昨天聽說孩子已經取好名字了,家裡人都特別滿意。四個字的,既有日本風味,又特別韓范兒。你猜叫什麼?」

盛景初知道她並不是真的要自己猜,隨口問她:「叫什麼?」

「康薩米大!」

說完,程了一陣大笑,笑完低聲嘀咕著:「不知道這孩子長大了會不會恨他爸媽。」

盛景初也笑了,他站起來問她:「走嗎?」

程了鎖了門。這裡離甜水巷不到三里路,兩人沿著安靜的小路往前走,槐樹花已經落得差不多了,風裡滿是樟樹的味道,聞起來不算舒服,有一種介於香和刺鼻之間的味道。

程了伸手指了指道旁的院牆:「我初中就是在這所學校念的。」

回憶起初中的時光,她的語氣裡帶了點兒懷念。

「我們學校有兩個教導主任,一個頭頂沒頭髮,大家背地裡都叫他『光明頂』,還有一個一口大黑牙,我們就乾脆叫他『黑木牙』。」

操場上早已經沒有人聲,教學樓里還有燈光,不知道是不是初三的學生在備考。

「光明頂主抓教學,黑木牙專抓紀律,管得特別嚴,女孩子的頭髮要麼剪短,要麼紮起來,絕對不能散著。可是總有半長不短的時候吧,紮起來呢,短得像喜鵲尾巴,不紮起來呢,又有點兒扎脖子。」

程了比畫了一個長度,見盛景初沒有說話,有點兒不好意思:「是不是有點兒無聊?」

盛景初搖頭:「我只上過幼兒園。」

而且其實也不過就幾天,他六歲的時候就跟解寒洲學棋,圍棋道場有文化課老師,他一直跟著文化課老師學習,上半天課,下半天棋。

他的語氣裡帶了點兒悵然:「原來校園生活是這樣的。」

程了於是繼續講下去:「我那時候想留長頭髮,剛剛夠紮起來的長度,老覺得紮起來丑,散著吧,每次被黑木牙抓到都要挨一頓訓。有一天黑木牙又一次抓到了我,勒令我趕緊把頭髮處理好,不然就找家長。小孩子嘛,都叛逆,他越讓我紮起來,我越不想扎,也不打算剪。第二天上學的時候,看到黑木牙在門口巡視,一橫心,就想翻牆進學校。」

盛景初粗粗估計了一下院牆的高度,總有兩米。他有些懷疑:「你能翻上去?」

「小瞧我。」程了咧咧嘴,黑夜裡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唉,可惜上倒是上去了,可是沒下來啊。那天是周一,有國旗下演講,我就趴在牆上,供全校師生瞻仰了個遍。」

這件事引為程了平生之恥,從來沒和人講過,也許是今晚丟的臉夠多了,她反倒不介意了。

「最後是徐遲把我接下去的。」

徐遲比她高兩屆,她上初一的時候,徐遲已經上初三了。

因為徐爺爺的話,程了和徐遲沒少被甜水巷的小孩兒笑話,兩人一見面就掐得厲害。

十三歲的程了覺得太丟臉了,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她越憋著不想哭,越忍不住哭,最後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我還記得徐遲那天的樣子。學校規定周一要穿制服。制服你知道嗎?黑色的,前襟上有一排金色的扣子,有點兒像韓式的校服。別看現在徐遲一副精英男的樣子,念書的時候是個十足的問題少年,衣扣也沒扣,敞著懷,露出了裡面白色的襯衫。他遞過手來,臉上是小痞子一樣的笑。

「我故意避開了他的手,跳下來的時候砸到了他身上。他叫得簡直驚天動地……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把我推到一邊呢,沒想到他坐起來,很緊張地問我『你摔到了沒』。」

你摔到了沒?

正是這一句話,引出了程了的十年相思。

程了念書的初中離解寒洲圍棋道場,也只一條馬路相隔,當年學棋累的時候,盛景初也曾經透過窗戶看操場上奔跑的少男少女。

隔得太遠,他根本看不清楚面目,也許當年的程了就在其間。

十五歲那年,也曾有人讓他插班進附近的學校,但是領導強烈反對,最終不了了之。

如果當年的他去了程了的學校就讀,十年前的那個周一,他會不會是朝程了遞出手的人?

盛景初想,他終究與一段歲月擦肩而過了。

那段歲月里有笑聲,有淚水,有一張張揚的小臉,梳著半長不短、讓她煩惱的頭髮,穿著藍色的運動服,背著碩大的書包。

她也曾沿著這條小路往家走,嘴裡哼著荒腔走板的歌曲,一腳踢飛一顆小石子,眼巴巴地瞅著路邊攤賣的油炸雞柳,狠狠心從衣兜里摸出兩枚硬幣,然後邊走邊吃。

也許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還沒吃完,怕奶奶說嘴,用最快的速度塞進嘴裡。

他會遠遠地跟著,在某個岔路口轉身離開,他那時忙著下棋也忙著讀書,關心期中考試的名次,有當班長的野心。

也許這樣的他被牽扯了太多的精力,十六歲的時候獲不了天元圍棋賽的冠軍。

他沒有令人驚艷的圍棋成績,但念了高中,上了大學。

圍棋或許最終只能成為他的一個愛好。

他會早早地認識程了,陪她一起上學放學,陪她度過每一個重要的節日,陪她看細水長流,看日落日升。

盛景初停下來,抬頭看了看天,農曆十三,天邊掛著一輪月亮,離滿月就差了一道細細的腰身。

程了也跟著瞅了瞅,指指月亮旁邊的星星:「那是什麼星?啟明星嗎?」說完,她也覺得自己沒常識,啟明星大概不會出現在這個時候。

「啟明星是最亮的星,一般在太陽落山後的三個小時或者太陽升起後的三個小時出現。」他想了想,「你問了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啟明星其實就是金星。但有可能出現金星合月、木星合月的現象,所以這顆星不是木星,就是金星。」

不管金星還是木星,隔著這麼遠,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兒。

程了頭看了一會兒,大腦一時供血不足,頭有些暈,她伸手敲了敲脖子。

「唉,仰著脖子好難受。大概因為康德說過,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讓人驚奇和敬畏。」

程了嘟嘟嘴巴,劉海兒被吹起來:「這個笑話,真是一點兒也不好笑。」

說著不好笑,她還是笑了,笑完自己也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愛笑了?」

沿著小道一直走,終於到了甜水巷的巷子口。

「程了。」他忽然問她,「你在家裡有小名嗎?」

「為什麼問這個?」程了接著說起來,「家裡人都習慣連名帶姓叫我,我爸爸更是逮著什麼叫什麼,反正就我倆的時候,我也知道他沒叫別人。倒是我奶奶管我叫了了。」

他念了一遍「了了」,字音咬得很重。

「是了了,」程了糾正他,「兩個上聲相連的時候會發生音變,第二個上聲字輕而短。」

她是北方人,家鄉話已經近似於普通話,後來又學了新聞專業,本著向這個方向發展的信念,還特意去考過普通話資格證書。

他又跟著念了一遍,看著她:「是這樣嗎?」

月光下,他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程了只能看清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初次見面的時候已經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以後每次和他對視時,她都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

雖然他的眼神總是冷靜而剋制的,甚至偶爾會讓她有種嚴苛的感覺。

從他唇齒間發出的「了了」太動聽,像裹了糖在裡面。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小名不錯,聽在耳朵里,有種近乎寵溺的錯覺。

他說:「最近有部電影還不錯,你想去看嗎?」

這是約她一起看電影的意思嗎?

程了一驚,眼睛瞪大了一些,圓圓的,像兩顆琉璃珠子。

盛景初又想起了老師家的那隻黃貓,也是圓溜溜的眼睛,曹熹和一扯它的尾巴,它就「喵」的一聲揮起爪子撲過去。

有一次,他和曹熹和坐在一起,破天荒地想去逗逗它,悄悄去扯了它的尾巴,它翻身起來,卻一爪子將曹熹和的腿撓出一道血痕。

他斟酌了一番措辭:「其實是小曹……」

話還沒說完,程了就一副「我懂」的表情:「丁嵐也要去對吧?放心,我一定死死守護住你,不讓丁嵐有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

小齊果然說得沒錯,她的內心戲真多,他不過剛剛提起小曹來,她就已經腦補出了一番愛恨情仇。

好在結果是他想要的。

他目送她走到家門口,看她正推門要進去,又退了一步。

還是笑眯眯的樣子,她揚著手:「再見。」腦袋縮進了門裡,再探出來,「還有……」她的臉上帶了點兒不好意思,「今天謝謝你。」

鐵門早就鏽蝕了,合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摩擦音。

盛景初在巷口站了一會兒,確定她不會再出來了,才轉身走了。

程意已經回來了,看到程了進門,才鬆了口氣,比了個「封嘴」的動作,示意自己什麼都沒跟家裡人說。

程意從小被奶奶帶大的,可以說獨得奶奶的寵愛,程了來了之後,寵愛就被分走了大半,搞得程意內心十分失落,小孩子心理一失衡,就容易干出點兒天怒人怨的事兒來,從小程了沒少受她欺負,好在程諾又出生了,她倆齊齊失寵,倒有了點兒同病相憐的味道。

程了千恩萬謝,先表達了唯程意馬首是瞻的決心,又堅決表示會擁護程意在程家的任何決定,並以請她吃日本料理做封口費,終於把她請走了。

合上門,程了從枕頭下摸出她媽媽的照片。

照面上的女人定格在最美好的年華,長發綰起來,穿了一件喇叭袖的針織上衣,抱著年幼的程了,腰身細細的一把。

照片背後有年幼的程了寫下的一行字:媽媽,我想你。

歪歪斜斜的字體,「想」字里的目還多了一橫。

她放下照片,捂住了眼睛。

徐遲的電話恰好打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

電話那邊的聲音一頓:「你哭過了嗎?」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換了個輕快的聲調:「怎麼可能。」

她接著說下去,不給徐遲插話的機會,語速又快又急。

「今天我見到了你的未婚妻,長得很漂亮啊,之前都不給我介紹一下。結婚的時候一定請我,就算我暫時湊不夠一個大紅包,也給你打張欠條。」

電話那邊沉默許久,才繼續說下去:「城西開了一家印度菜館,味道很特殊,周六要不要一起去吃?」

「我不想去。」停頓了一下,她接著說,「如果我現在說再也不想見你了,那肯定是氣話,所以你也不用試探我。」

她很少用嚴肅的態度說話,哪怕是有人嚴肅地對待她,她也一定要插科打諢地混過去。

「徐遲,」她說,「這麼多年,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電話那端半晌無語。

說不失望是假的,她發現她真的可以坦然一些了,哪怕這坦然是硬裝出來的。

「徐遲啊,」她壓抑住哽咽,「再見了。」

再見。

她想,真的要再見了,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她給自己構築了一個夢,在青春期開始的叛逆歲月里,一個失恃的小孩兒,用唯一的那一點兒愛意作為生活的信仰。

而今信仰崩塌,她只能安靜地跟過去告別,以一種平凡又慘淡的方式。

手機再次亮起來,程了以為是徐遲,正想按掉,發現是盛景初的電話。

她接起來,問他:「你到家了嗎?」

「嗯。」他的回答照舊簡潔。

他倆之間的對話向來由程了做主導,她有些累,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話題,兩廂安靜下來,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末了,還是盛景初先開的口:「我給你講個笑話。」

電話那端有紙頁翻動的聲音。

「以前有個十分吝嗇的財主,在牆上畫了一塊豬肉,吃飯的時候,讓兒子看一眼豬肉吃一口米飯。有一天,二兒子向他老爹揭發自己的大哥,說大哥看了兩眼豬肉才吃了一口米飯。財主拿筷子狠狠敲了敲大兒子的頭罵他:『就因為你這敗家的東西,咱們家才富不起來。』」

他逐字逐句地念完,電話里又是一陣冷場。

程了問他:「然後呢?」

他似乎有些尷尬:「沒有了。」

程了握著電話笑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為什麼』和『然後呢』是毀笑話的利器。」

她想他真的是不會講笑話,於是給他做了個示範。

「說有一隻兔子,一天去糖果店問老闆:『老闆老闆,有胡蘿蔔嗎?』老闆好聲好氣地回答:『沒有,我們這是糖果店。』兔子走了。第二天,它又來了,問老闆:『老闆老闆,有胡蘿蔔嗎?』老闆有點兒不耐煩,還是回答了它:『沒有,我們這是糖果店。』第三天,這隻討厭的兔子又來了,還問:『老闆老闆,有胡蘿蔔嗎?』老闆忍無可忍,揪住兔子把它的門牙拔下來了。拔完了,老闆琢磨,這回消停了吧?結果第四天,兔子又來了,張著一張漏風的大嘴問:『老闆,老闆,有胡蘿蔔汁兒嗎?』」

說完,程了先哈哈大笑起來:「好玩吧?」

盛景初在那邊問:「為什麼?」

她張張嘴巴,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報復她剛剛說的「然後呢」。

「嘴巴漏風的兔子應該這麼說吧,」他一本正經地模仿了一個腔調,「老反,老反,有福蘿蔔茲嗎?」

直把程了笑倒在了床上。

星期六,盛景初約程了看電影。

因為要幫盛景初擋桃花,程了細心打扮了一番。平日為了工作的方便,她一直把頭髮利落地紮成一個馬尾,今天特意放了下來,額前的碎發有點兒擋眼睛,她乾脆捋到後面,挑起來,梳成了一縷。

程爸爸看到閨女的打扮,讚歎了一句:「頭髮還是這麼梳好看。」

程了剛忍不住得意,她家老爹就又補充了一句:「跟咱家貝貝似的。」

貝貝是她奶奶養的京巴。

貝貝聽到自己的名字,立馬從窩裡鑽了出來,頭頂的毛被程了奶奶捋到後面,扎了個小辮。

程了滿心喜悅頓時成了渣渣,心情沉重地頂著「貝貝頭」出門了。

怕自家老爸看到盛景初又起了誤會,程了謝絕了盛景初來接她的建議,自己去了影城。

離得還遠,程了就看到盛景初已經守在了影城門口,穿著那件黑色綉銀色紋章的襯衫。

他本來就屬於長得很顯眼的那一類人,又站在一個顯眼的位置,來往的路人一直朝他看過去,有膽子大的還湊上去要簽名。

見程了過來,他跟圍在身邊的路人道了聲歉,迎面朝程了走了過來。

程了朝他身後瞅了瞅:「曹熹和呢?」

盛景初面不改色:「他臨時說有事不來了。」

「你得好好教育教育他,」程了馬上想到了西湖的事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太不守信了。那丁嵐也不來了?」

盛景初點點頭:「她跟小曹一起去了。」

「那咱這電影還看嗎?」

敵軍主力沒有出現,應該可以就此撤退了吧。

「為什麼不看,票我已經買了。」

程了「哦」一聲,想到選好座位就不能退,浪費倒可惜了,乖乖跟著盛景初進了影城。

3D MAX在四樓,扶梯可以直達四樓,盛景初看了看另一側乘下行梯的女孩兒。

他指了指她手裡的爆米花,問程了:「你要吃這個嗎?」

和一個異性朋友出來看電影已經很奇怪了,再買一大桶爆米花,這簡直是奇怪的二次方。

程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吃。」

還沒到開演的時間,程了站在海報前看了一會兒,電影名叫《殺局》,導演是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丁徹,講的是明朝嘉靖年間錦衣衛破獲的一個大案,為了達到最佳的視聽效果,特意採用了3D方式。

海報拍得很震撼,男主人公穿著飛魚服,單手用綉春刀劈開了血霧,「殺局」兩個字就落在刀尖上,「殺」字那一勾落下來,像淋漓的鮮血,配角列在男主身後,臉隱藏在霧氣里,只能通過不同的服色辨別身份。

網上對這個電影的好評率挺高,看過的也比較講義氣,沒劇透。

這個品格程意很該學一學的,上次程了去看電影,程意特意給她發了微信:

「電梯里的黑衣人是大boss!」

結果她這電影完全沒看好。

上一場電影已經散場,程了正打算和盛景初檢票進去,迎面碰上了徐遲和喬菲。

喬菲離徐遲有半步的距離,她先看到了盛景初,又去看程了。

喬菲冷傲地笑笑,說了一句:「好巧。」

徐遲皺了皺眉,語氣裡帶了點兒不滿:「你推了我的飯,就是因為要來看電影?」

話題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程了忙得很,她先回答喬菲:「是啊。」接著又回答徐遲,「不是呢。」

喬菲緊走半步,挽住了徐遲的手,語氣裡帶了點兒嬌嗔:「我都餓了,咱們去喝下午茶好不好?」

徐遲略掙了掙,還想和程了說些什麼,終於還是被喬菲拉走了。

盛景初側過頭來看程了。

程了笑起來:「你別一副我被人甩了的樣子好不好。」她又低聲嘀咕了一句,「甩的前提是交往過啊。」

盛景初選的位置在第五排中間,兩人坐下來,三三兩兩的觀眾陸續進場,這個時間不是客流高峰,上座率並不高。

燈暗下來,畫面上先是一黑,一根蠟燭緩緩亮起來,火光搖曳,彷彿隨時都能熄滅。

畫面上只能聽見說話聲。

「藏好了嗎?」一個尖細的男音。

「都藏好了。」這道聲音很粗獷。

「那就好。」尖細的男音嘆息一聲。

接著「噗」的一聲,一口鮮血迸出來。程了戴著3D眼鏡,覺得血彷彿濺在了腦門兒上,鮮血逐漸扭曲變換,變成電影的名字:殺局。

劇情開始並不複雜,隱退的前錦衣衛副指揮使左鎮接到了老友的信,約他在嘉興的聚義樓見面。左鎮趕到聚義樓,發現當年生意興隆的聚義樓已經破敗不堪,舊友的屍體就吊在二樓的窗戶上。

舊友用鮮血在衣襟上留了一個「井」字。

左鎮沿著這僅有的線索繼續追查,查到了一個廢棄的金礦,同時趕來的還有五個人,都是親友神秘失蹤後追查到這裡的。

左鎮下到井下,火把一照,鏡頭轉到光亮處,出現了一條長滿黑毛的細腿。

程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眼前忽然一黑。

她茫然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眼前又亮起來,盛景初收回手,低聲在她耳邊說:「剛才的畫面里出現了一隻蜘蛛。」

程了心裡一陣感動,他還記得自己怕蜘蛛。

她再看,畫面上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的已經被啃得只剩下腦袋,蛆蟲密密匝匝地在腦袋上一拱一拱的。

電影院里頓時響起了女孩子的尖叫聲,程了倒沒尖叫,只是胃裡一陣翻滾。

盛景初拿下3D眼鏡,借著電影的光線,發現程了的臉皺成了一團。她緊緊絞著手,乾嘔了一聲:「太噁心了。」

他猶豫了一下,抬起手來,落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捨我其誰 > 第六章 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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