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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追隨

    離開倫敦時,顧成殊想起葉深深喜歡的柑橘果醬,便繞了一小段路到老店去買了兩罐,帶回去給她。

    路過某家葉深深關注過的品牌時,他看見了新款手袋,便幫她挑了一個白色的。

    回到法國已經是黃昏時分。通宵不眠,從巴黎到倫敦再從倫敦到巴黎,此刻的顧成殊,感覺身心俱疲。

    終於回到住處樓下,他下了車,抬頭看向他和深深居住的地方。

    陽台上,稀疏的天竺葵花球探出,深紅淺紅。這種不怕冷的植物還在不辨季節地開著。

    他的唇角不由得向上彎起,心口湧起難以察覺的溫熱血流。

    真奇怪,明明只是住了幾個月的房子而已,卻覺得比任何住過的地方都令他依戀。是因為,只有這裡才有他期待的那個人吧。

    他開了門上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葉深深。

    想要和她說一說,他已經探明了在背後操縱一切的勢力真相。所以他們要談一談未來或許會遇到的艱難險阻,然後再聊一聊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但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將始終站在一起,握緊彼此的手,不離不棄。

    顧成殊站在樓梯口,因為室內異常安靜而緩緩停下了腳步。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深深?」

    沒有應答,只有寂靜中似有若無的迴音,隱約回蕩。

    顧成殊看了看樓下,忽然覺得心口一陣難以言喻的不安。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將給葉深深帶的禮物丟在邊柜上,敲了兩下後,推開葉深深房間的門。

    悄無聲息之中,開門聲都顯得特別沉悶。

    裡面一切如常,只是窗戶緊閉。卧室的桌面上,甚至還留著一張被揉成一團丟棄的設計圖。

    顧成殊走過去看了看,是一件男裝。葉深深說要給他親自設計衣服的,卻因為始終畫不出自己滿意的設計而拖延著。這應該也是她因為追求完美而放棄的設計了。

    他目光移動,看到衣櫃門留了一條虛掩的縫隙。

    顧成殊微微皺眉,沉默地走到衣櫃前,將櫃門拉開。

    衣櫃內的衣服依然整齊地排列著,只是留了幾個連在一起的空衣架。

    顧成殊一看就知道,深深在收拾衣服的時候,連挑選的心情都沒有,直接扯了幾件就帶走了。

    是什麼讓她如此倉促地離開,近乎頭也不回地逃離他們共同的家?

    想到父親與他的這次見面,顧成殊的心中湧起一陣陰翳。

    抿緊雙唇,他拿出手機撥打葉深深的電話。

    電話通了。

    葉深深坐在機場明亮的燈光下,盯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顧先生」三個字,手指不由得下意識收緊。

    她獃獃地看著亮起的屏幕,不知道自己是該接起,還是不該接。

    她以為按照顧成殊的性格,手機響兩聲就會掛的,可誰知他一直在撥打,鈴聲不停地響著。

    在周圍候機人群異樣的目光中,她按了靜音,可振動還在持續,不肯中斷。

    到最後她終於無計可施,用顫抖的手按下接聽鍵。本以為會迎來顧成殊的責問,然而沒有,他的語氣十分平靜:「深深,你在哪裡?」

    葉深深長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哦……我家裡有點事,我要……要回一趟國內。」

    顧成殊聽著電話那一端隱約傳來的機場提示音,問:「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

    「不……不用了,就……還是那些事。」葉深深含糊地說。

    顧成殊略一停頓,說:「好,幾點的飛機?」

    「差不多了,快要登機了……」葉深深看看時間,巴黎飛上海的飛機也並不太多,其實還要一個來小時,「那……就這樣吧,我先過去了。」

    顧成殊在那邊簡短而波瀾不驚地說:「好。」

    然後,電話那端傳來的,便只有被掛斷的忙音。

    葉深深坐在候機室內,聽著耳邊傳來的聲音呆了許久,才倦怠地關了手機,靜靜地靠在了椅背上。

    顧成殊其實也並不太關切她的來去吧……反正他需要的,只是找一個出色的、乖巧聽話好掌控的合伙人而已。

    而他現在有了更出色更合適的對象了,所以,就算她走了,對他而言,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是,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顧成殊能偽裝得這麼好。這麼長久以來的同居生活,他對她的溫柔呵護,他們之間甜蜜而安靜的日子,終究只是他營造出來的幻覺,她增添上去的幻象。

    因為她的自以為是,沉溺在兩人繾綣的幻想中,所以才會覺得一切都像是塗抹了熒光色彩一樣,格外動人。

    其實剝離掉她的粉飾,留給她的一切,全都只是不動聲色的預謀與利用吧。

    葉深深的眼睛又開始灼熱刺痛起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雙眼,竭力想控制裡面溫熱涌動的情緒,然而那些眼淚卻順著她的指縫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機場的人來來去去,大幅落地窗之外的飛機起起落落。整個世界在她身邊流動,唯有她僵直得無法動彈分毫。

    廣播里播報了許久,意識模糊的葉深深才終於聽清了,那是催促前往上海的旅客儘快登機的廣播。

    她拖著自己不大的行李箱,向著登機口走去。

    前面大波的人流已經登機,只有她一個人落單著,往裡面走去。

    葉深深低著頭,檢票走向通道。

    身後忽然傳來顧成殊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在嘈雜的候機大廳內,卻似乎就在不遠處。

    葉深深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在前面的玻璃門上,看見隱約反射出的,顧成殊向她快步走來的身影。

    雖然倒映出來的背影並不分明,可她一看到就知道,那是顧成殊。

    他的身形,他的動作,他的聲音。她無比熟悉的、每分每秒都會記掛在心頭的模樣、縈繞在耳邊的嗓音。

    葉深深以為自己眼中的淚已經乾涸,誰知在這一瞬間,只因為顧成殊那模糊的背影和隱約的聲音,淚水就再度流了下來。

    她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

    她怕自己看到顧成殊的那一刻,就要崩潰,就要反悔。

    她只略微停了一下腳步,便捂著自己就要顫聲哭出來的嘴,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進了玻璃門內。

    玻璃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因為她是最後一個登機者了。

    匆匆趕來的顧成殊,只來得及站在關閉的門外,看著她登機的身影。

    她沒有回頭,只加快了腳步,就像是逃離一般倉皇。

    顧成殊一動不動,一直緊緊盯著她的背影,像是要穿透她的背影,看清她臉上的神情,看見她心裡的想法,看到她靈魂深處的意念。

    葉深深的背影,消失在通道轉彎處,他再也看不見了。

    顧成殊抬起手,按在玻璃門上,神情越顯凝重。

    「這麼快,就要開始了嗎?」

    他無法自制,一貫平靜的嗓音也開始波動,眼中儘是不安。

    長途的飛行,動蕩的思緒,讓葉深深走下飛機踏上中國大地時,雙腳都在微微顫抖。

    她形容枯槁,神情疲憊,回到店裡。宋宋一看見她的模樣,簡直要被嚇死了:「深深,你……你沒事吧?」

    「沒事,我有點累,要休息一下倒時差。」

    宋宋一看她聲音嘶啞的模樣,趕緊給她騰了旁邊的休息室出來,換上新床單和枕套。

    葉深深草草沖了個澡,躺在了這張陌生的床上。

    可是,過度疲憊之後,反倒睡不著了。大腦嗡嗡作響,彷彿發動機的轟鳴還在耳邊一樣。

    葉深深趴在床上很久,依然沒能睡著。她抬手去摸自己的手機看時間,才發現自己神情恍惚,下飛機到現在都沒開機。

    她開了機,收到了顧成殊給她的留言和未接電話。

    昨天在法國的留言,應該是她上了飛機後,他馬上就發過來的,只是那時她早已經關機了。

    他說:在機場等我半小時,我下一航班到。

    葉深深迷茫地看著消息,才恍然想起,難怪他可以進到登機口來,原來他一聽說自己要回國,就立即訂票追過來了。

    只可惜她並沒有看到他的消息,也沒有在機場等他。

    然而就算她在機場等待他,見了面,又能說什麼呢?

    她要如何去質問那些她未曾參與過的往事,就算他承認了那些不堪的過往,那又如何?他需要向她道歉嗎?她又不是郁霏,有什麼資格去原諒他曾做過的那些事情。

    然後呢?然後是不是就要開誠布公,談一談他們之間的事情。關於……和她在一起只是為了彼此的事業和利益,真正足以和他相配的人是薇拉,如今她既然明白了一切,那麼兩人之間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說再見。

    因為她不可能再待在他的身邊,待在一個心裡沒有自己的人身邊。

    葉深深,就算很愛很愛顧成殊,卻並沒有愛到願意讓自己如此犯賤,在知道對方在自己身上謀求的只有利益時,還令人不齒地甘當第三者。

    葉深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長得幾乎將自己肺內所有的氣息都壓出去了,全身的力氣也似乎都散逸掉了。

    她抬起顫抖的手,迅速滑過顧成殊打給自己 的無數個未接電話消息,再度將手機關上。

    好像這樣,就能一切落定,再也不會橫生任何枝節。

    不過,神通廣大的顧先生,顯然並不准備放過她。

    等葉深深迷迷糊糊睡醒,開門走到外間準備去喝水時,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顧成殊。

    顧成殊看見了她,便丟開手中的文件,一如既往地喚她:「深深,你醒了?」

    葉深深一瞬間愣怔地站在那裡,還以為自己依然在巴黎,依然和往日那些時刻一般,在早起的時候聽到顧成殊輕喚著她,和她道早安。

    然而站在他面前對他解釋著文件的店長,還有坐在旁邊摳著指甲的宋宋都表明了,她身處的確實是「宋葉的年華」的店裡。

    顧成殊站起身走向滿臉恍惚的葉深深,抬手輕輕抱住她的肩,低頭向她微微一笑:「休息好了嗎?是不是太累了,到現在連手機都忘了開?」

    這溫柔的笑容和問話,讓旁邊的宋宋頓時驚得渾身一抖。

    店長也是一臉驚恐,和宋宋面面相覷。

    葉深深感覺到他擁住自己肩膀的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體一僵。

    雖然她竭力掩飾,但顧成殊立即便覺察到了。他不動聲色地放開她,端詳著她低垂的頭問:「怎麼啦?」

    葉深深竭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掌,低聲說:「好像……還沒倒過時差來……」

    「沒事,這回我們在國內多待幾天,慢慢來。」顧成殊說著,又望著她的神情,緩緩地說,「沈暨也要過來。他這邊的朋友多,這回總算找到機會,艾戈鬆口讓他跑來了。」

    「哦……」葉深深木然地點了一下頭。

    見她神情並無任何異常,顧成殊立即就排除掉了沈暨的因素,所以,他在心裡想,唯一的可能,還是出在顧家身上。只是尚不知曉他們究竟用的是什麼手段,居然能讓深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全然大變。

    或許,是她家人那邊的問題?

    他又說:「待會兒我陪你回家吧,你不是說家裡有事嗎?」

    葉深深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在機場匆忙扯的借口,一時茫然失措,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而宋宋在旁邊詫異地抬頭,問:「咦?深深你家有事?是不是阿姨又被那個渾蛋怎麼了?我最近也沒聯繫她,真不知道呢!」

    葉深深張了張口,許久才囁嚅道:「沒有,我……就是想我媽了。」

    「也是哦,你上次匆匆回來又匆匆離開,簡直等於沒回家,這回你多陪陪阿姨吧,她肯定挺想你的。」宋宋抄起手邊電話就打,「我聯繫她看看,晚上咱們一起吃飯。」

    然而出乎意料的,葉母竟然回絕了宋宋吃飯的提議。

    「多謝你啦,宋宋,不過我晚上還有點事,可能……不太方便過去吃飯了。」

    宋宋不滿地說:「哎呀阿姨,我就這麼一點面子都沒有嗎?來嘛,一起來吃飯,我這邊有個朋友您看見了一定會開心的!」

    葉母遲疑地問:「什麼朋友啊?我真是……哎,不太方便見啊……」

    宋宋無奈,只能說:「是深深啊!阿姨,深深回國了,在我這邊倒時差睡了一覺剛起床呢,你趕緊過來嘛!」

    葉母頓時呆住了,磕磕巴巴地問:「深深回來了?」

    「是啊,阿姨,她和顧先生一起回來的,晚上我請客,您那邊遠,趕緊打輛車過來吧!」

    「不是,宋宋,我……」

    葉母還在遲疑,宋宋已經把電話遞給了葉深深。

    近鄉情怯,一直在心裡想念的人,此時聲音就在耳邊響起,葉深深竟一時說不出話來,許久才低聲說:「媽,我回來了……」

    「深深啊……」葉母的聲音微顫,「你,你怎麼忽然回來了,也不先說一聲?」

    葉深深握著手中話筒,許久,才說:「我想你了,所以……所以才趕回來的。」

    葉母聲音也哽咽了:「好,我這就過去,你稍微等等啊。」

    葉深深掛掉了電話,遲疑地遞給宋宋。宋宋也疑惑地說:「阿姨怪怪的,我還以為她聽說你回來了會很開心的。」

    顧成殊在旁邊淡淡地說:「不想見面的話,大概是她不想讓深深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吧——或許又受傷了。」

    宋宋愕然瞪大眼睛,看向葉深深。

    葉深深則咬緊下唇,並不吭聲。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種事既然開了頭,一而再,再而三又有什麼奇怪的,現在我們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你媽媽習慣了這回事,自己都不想改變這種局面。」

    顧成殊的擔憂很有道理。

    葉母是帶著青腫的眼圈過來吃飯的。

    葉深深看著母親的模樣,只感到失望又絕望。

    葉母下意識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試圖解釋:「深深,你別想岔了,這不是你爸弄的……」

    葉深深反問:「那麼是怎麼弄的?你自己在地上摔的?」

    葉母囁嚅了半晌,說:「前天做的排骨湯,鹽放多了一點,俊俊覺得我是諷刺他吃閑飯,然後就把碗掀翻了……也是湊巧,那碗底就打在我眼睛上了……」

    葉深深傷心失望至極,反倒笑了出來:「好啊,現在連申俊俊都可以隨便打罵你了,你居然還一聲不吭,連我這個女兒都試圖隱瞞!」

    葉母低頭,又愧又傷,最終卻只說:「深深,俊俊不是我親生的,他現在這模樣,我若是把他丟下不管,鄰里說起來,實在難做人……」

    葉深深心口冰涼,尖銳地反問:「那你現在就算做得好了?你這個模樣,就算被鄰里人人稱頌善良,可又有什麼意思?」

    宋宋也氣不打一處來,問:「阿姨你想想,當年那個姓申的把你和深深丟下不管的時候,他怕人說了嗎?他難做人了嗎?」

    葉母狼狽無奈:「他……他是男人,和我們女人又怎麼會一樣?」

    「阿姨啊,你管他們幹嗎呢!你和深深一起自顧自過好日子,背後誰敢說什麼你管他們說斷舌頭去!」

    葉母哀愁地看向葉深深,葉深深哀求地望著她:「媽,如果你在法國過不習慣,我很快就回國了,把一切工作重心轉移到國內來。我們母女倆在一起,永遠不管那些對不起我們的人!」

    葉母神情黯然,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外面忽然有人撞開門,一臉笑模樣地進來了:「深深,你回來啦?怎麼也不和爸說一聲,爸媽一起給你接風多好啊?」

    葉深深、顧成殊和宋宋看著申啟民,都沒有說話。只有葉母手足無措地站起身,問:「你……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關心你嗎?你忽然說有事出去,我擔心你一個人不安全,所以跟過來看看。」申啟民說著,一屁股就在座位上坐下了,「剛好,趁著女兒女婿都在,我們一家人算是聚齊了,也好好說說體己話。」

    葉深深僵硬地看了顧成殊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便低聲說道:「顧先生和我只是合伙人,你別亂說。」

    申啟民嗤笑:「什麼合伙人,我們早就知道了,你們在國外同居了吧!」

    葉深深愣了愣,看向宋宋。

    宋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看向葉母:「阿姨啊,我不是跟您說別告訴任何人嘛!」

    葉母結結巴巴地解釋:「啟民是深深的爸爸,又不是外人……」

    申啟民滿臉堆笑,殷勤地拍著顧成殊的肩膀說:「你看你這孩子,上次還跟我們裝腔作勢,說什麼要是我們干涉深深的話,你就把她的股份沒收,明明是一家人,卻搞得那麼生分!」

    顧成殊冷冷地拍掉他的手,一言不發。

    葉深深只覺得胸口窒息悶痛,加上難以言喻的羞愧,讓她連聲音都開始顫抖了:「你要幹什麼?」

    「幹嗎這麼一臉防備的樣子,爸媽還不都是為了你好?」申啟民一臉假模假樣的傷感,「你一個人在法國,顧得上自己的店嗎?店裡現在可有十幾個員工,每年賺好多錢呢,你在外面怎麼管?我聽說你在國外也弄了個公司,你這國內國外兩頭跑的能管得過來嗎?到外面請人,托給別人總沒有自家人可靠是不是?幸好爸媽還有你弟弟現在都沒什麼事情,你就安心在國外工作吧,那個店我們會替你看著的。」

    宋宋一臉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葉深深。

    葉深深深吸一口氣,氣憤至極,反倒冷靜下來,臉上也竟帶上了一抹涼涼的笑,問:「這麼說,你覺得自己會打理網店?」

    「哎,怎麼不會了?不就是監督下面的人幹活嗎?我給俊俊買幾本商業管理的書,這孩子聰明得很,沒幾天就能上手的。再說我以前也幫你店裡做過事情,你看給你介紹的布料,你做成衣服賣得多好?還有現在那個香水的瓶子,我聽說有人特地為了這個香水瓶子去買你店裡的衣服,是吧?」

    葉母羞愧難耐,趕緊扯了扯申啟民的衣服,示意他別說了。

    而宋宋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問:「什麼?敢情你認為你搞過來的那些東西能用?要不是深深千方百計彌補,你那些吃回扣拉過來的垃圾統統都要丟到廢品站去,知道吧?全部!」

    申啟民瞪眼:「我家的店,你吵吵嚷嚷廢什麼話?」

    葉深深忍不住駁斥道:「我們的店叫『宋葉的年華』,宋宋還排在我之前!」

    宋宋得了她的肯定,立即一拍胸口,大聲怒吼:「你就瞧好吧!有我錢宋宋在一天,姓申的一步都踏不進我們的店!」

    申啟民大怒:「我們的家事,關你屁事!」

    「不好意思,申先生。」顧成殊淡淡地插入一句,「這不是家事,而是公事。深深和宋宋合夥,如果沒有得到宋宋的同意,深深擅自安排人手入公司,那麼宋宋有權將她安排的人辭退。如果你不服氣,可以去法庭上告,要求法律保障你和兒子進入女兒與他人合夥創辦的公司的權益。如果成功的話,到時候我們一定依照判決行事,絕無二話。」

    「你……你不要動不動就搬法律來唬人!」申啟民怒吼,「法律也是人定的!女兒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把父母和弟弟丟在家裡忍飢挨餓,算怎麼回事?」

    「她姓葉,不姓申。從法律和道德的範疇來說,她完全沒有父親存在的跡象,更別提毫無血緣關係的那個申俊俊。」

    顧成殊語調冰冷,他本來就是那種坐在那裡就能鎮得住場子的人,氣場強大令人生畏,現在這幾句話說出來,更是令申啟民無可辯駁,他瞠目結舌了半晌才嚷道:「好,法院見就法院見!我去請律師!媽的還欺負我們老實人不敢打官司了!」

    申啟民不敢對顧成殊使臉色,只瞪了葉深深和宋宋一眼,呵斥葉母道:「芝雲,回家去!」

    葉深深一把拉住母親的手,說:「媽,我還有事跟你說,先別走。」

    葉母為難地看看葉深深,又看看申啟民,見他臉色黑得難看,有點惶恐,便對葉深深說:「什麼事?深深你現在就說吧。」

    葉深深一時氣急,說不出話來。

    宋宋急道:「哎呀,阿姨,深深說有話就是有話,你問什麼啊!」

    葉母這才醒悟過來,女兒是想把她留下來,免得回家遭受難堪。

    她訥訥尷尬,無奈中又看向申啟民,有點畏縮地問:「那……要不我先留下,我和深深也好久沒見面了……」

    「走!有什麼事下次好好說!」申啟民當然知道葉母就是他掐著葉深深脖子的唯一手段了,拉著她的手腕就往外扯。

    葉母只能倉促地再回頭看了葉深深一眼,狼狽地跟著申啟民走了。

    宋宋急得轉頭看葉深深,葉深深卻只無奈黯然地看著他們走出去,根本無法阻攔。

    宋宋趕緊去看顧成殊:「顧先生,你趕緊給深深出出主意啊,到底怎麼辦才能把阿姨救出火坑啊?」

    顧成殊看向葉深深,葉深深卻一直低頭沉默,似乎不敢碰觸他的目光。

    顧成殊默然皺眉,說道:「回去再說吧。」

    是,她只能忍氣吞聲,回去再說。

    縱然她已經是聲名顯赫的新銳設計師,縱然她能掌握國際一線品牌的去向,縱然她能得到王妃、明星、名模的追捧,可又有什麼用?

    在家庭的一地雞毛面前,所有取得的成就,都刷上了一層酸澀,讓她再也沒有品嘗這些成功果實的慾望。

    回到店內,程成剛好在和前台妹子閑聊。他斜靠在前台,笑眯眯地問:「今天的香水味兒這麼好聞,是什麼牌子的啊?」

    妹子翻他一個白眼,抓起旁邊一支筆就丟過去:「滾!被你家女王大人發現,我還不死定了啊?」

    程成眼疾手快地抓住丟過來的筆,笑著正要說什麼,一轉頭看見宋宋已經和葉深深、顧成殊從門口進來了,頓時臉都綠了,嘴巴張得足可塞下雞蛋。

    宋宋狠狠地瞪了程成一眼,然後對前台妹子笑道:「盈盈,你說錯啦。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死定的人不是你,是這個臭男人!」

    說著,她一抬手揪住程成的耳朵,拽著他就往旁邊的房間走。

    程成乖乖地低著頭,苦哈哈地叫著屈:「親愛的、親愛的饒了我吧!我是覺得她的香水應該挺適合你的,所以想問一下給你也買一瓶啊,真的,真的!」

    宋宋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證據呢?」

    「證據就是我對你的愛!哎呀……」表忠心的話被又一巴掌打斷,不過這次拍在他的臉頰上,清脆響亮。

    啪的一聲巨響,店裡的工作人員都被震到,足足集體愣了三秒後,又各自若無其事地說話做事去了。

    程成聲淚俱下,摸出自己兜里的手機捧到宋宋面前:「女王大人!請您一定要看一看啊!這是我和我死黨的對話!我問他平時給老婆送什麼,他說有一次送香水被表揚了!我又問啥香水宋宋會喜歡啊,他說去問熟悉宋宋的女生!」

    在所有人的暗地關注中,宋宋接過手機檢驗了一下對話,然後舉起手機啪的一下又拍在他的臉上。

    程成崩潰了,他捂著臉頰,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都交往多久了,老娘喜歡什麼香水你居然還需要四處打聽?打的就是你這種混賬!」

    店裡假裝若無其事的那些員工,終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饒是葉深深心情壓抑鬱悶,此時看著苦逼至極的程成,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她的目光落在顧成殊身上,又不由得心口一酸,眼淚漫了上來。

    她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自己根本無法擁有宋宋這樣的愛情。

    她在顧成殊面前是仰望的、卑怯的,因為她愛他那麼多,可他卻完全可以尋找更好的替代她。

    所以她沒有辦法放任自己,更沒辦法去要求顧成殊。

    她無法擁有像宋宋這樣肆意的、開懷的,兩個人掏心掏肺平淡普通的小愛情。永遠沒有辦法。

    極度的羨慕與嚮往,讓她根本無法壓抑自己的眼淚。可她不想在人前、更不想在顧成殊面前掉眼淚,所以她在滿屋鬨笑的人群之中,轉身朝著房間走去。

    休息室在最裡面,她經過各個科室,左右的熱鬧隱約傳進來,除了宋宋和程成的一出好戲,其他人的零散話語,也全都一一飄過她的耳邊。

    客服部的女孩子們一邊快速敲鍵盤一邊抱怨那些龜毛的客人:「都說了不包郵了,你說他至於從昨天一直磨到現在嗎?」

    另一個女孩子說:「要包郵的就不錯了!我這邊有個上半年在咱店裡買了衣服的人,現在過來索要贈品呢,我都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去拒絕他!」

    「但你別說哦,那個贈品真的好看,一朵綻放在瓶子上的虞美人,香水用完了我還一直放在柜子中看著呢……」

    生產部有人在打電話:「老闆,求你了,快一點啊,本周內!本周內好不好?一定要把這批貨給我趕出來,我們等著上市呢,預售發了之後,光付定金的就有兩千多件啊!」

    材料部的人在抱怨:「我的天啊,那個張小白怎麼又設計出這樣的衣服啊?這奇葩的漸變面料讓我們從哪兒搞?十次內能試染出來我就給那個師傅磕頭!」

    「沒事沒事,這不是葉大boss從法國回來了嗎?她絕對能搞定的,待會兒我們去求她解決唄!」

    市場部的人則正在討論Element.c:「近期我們代理在各大電商發售的Element.c現在收效怎麼樣?」

    「你說呢?賣得簡直不要太火,都已經斷貨了,老天保佑歐洲那邊能趕緊補貨過來啊,不然鋪天蓋地的仿款就要上市了!」

    葉深深一路走著,一路聽著周圍嘈雜的對話,只覺得恍然。

    創辦這個網店,似乎還在不久之前。那時候她和宋宋、孔雀三個人還在用手抄快遞單,還苦惱著被人欺負,甚至找工廠和打版師都是一大煩惱。要不是顧成殊和沈暨忽然出現在她們身邊,不知道這家店能否發展起來?而自己,如今又會身在何處呢?

    這一路走來,她終於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是好是壞,是成功還是失敗?

    現在她擁有這麼成功的網店,掌控著一家國際一線品牌,在設計界和時尚界聲名鵲起。她的設計穿在王妃、明星、雜誌主編身上,也穿在普通少女的身上;她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備受推崇。

    可她也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失去了從小到大蝸居的那個家。她的感情千瘡百孔,她愛的人並不愛她,他從始至終唯一想要利用的,無非是她的才華和天分。而就這僅存的才華和天分,她也輸給了他喜歡的另一個人。

    這種絕望的情緒讓她幾乎連腳步都邁不動,不由自主地靠在牆上,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想著如何與顧成殊決裂的事情。

    而顧成殊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深深,怎麼了?」

    葉深深虛浮的目光穿過面前的空氣,看向身後的顧成殊,茫然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跟你過來的。」他跟著她從法國到中國,也一路跟著腳步虛浮的她走到這裡,「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葉深深遲疑片刻,低聲說:「我最近太累了,對不起……」

    顧成殊默然盯著她片刻,然後問:「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讓你心力交瘁,應該是我這個男友的過錯。」

    葉深深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也將哽咽聲悶在了口中,不讓他察覺。

    她避開了他們之間的事情,只問:「你有辦法幫幫我媽嗎?我……真的不想看到她陷入現在這樣的絕境。」

    「我沒辦法。」顧成殊毫不遲疑地說,「因為你媽媽並不認為自己的處境可悲,反而覺得這是自己二十多年來終於熬出頭的成功時刻,她樂在其中甘之若飴,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葉深深黯然垂首,用力咬住顫抖的下唇。

    「如果真的想要轉機,那也不是在你母親身上,或許我們可以從申啟民和申俊俊身上下手。」顧成殊平淡地說道,「換個角度的話,所有事情都很好解決。給申啟民和申俊俊足夠的懲戒,讓他們徹底記住教訓,永遠不敢再犯就好了。」

    顧成殊的聲音平淡,葉深深聽在耳中,卻覺得心驚不已。

    她遲疑著,低聲自言自語:「從血緣角度來說,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我可以這樣做嗎?」

    顧成殊望著她猶豫遲疑的模樣,微微皺眉。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如果是毫無關係的敵對阻礙者就好了,他就可以護著深深,毫不遲疑地披荊斬棘,將一切妨礙他們的對手給清除掉。

    然而,當對手是至親,是與自己身上流著一樣鮮血的親人時,他又如何能毫不遲疑地與對方戰鬥到你死我活?

    他嘆息般地長出一口氣,煩躁而抑鬱地說:「是啊,血緣親情,確實麻煩。」

    葉深深死死盯著他,看著他臉上厭煩的模樣,心中如寒刃般一閃而過的,是郁霏那個未曾面世便死去的孩子。

    他是不要血緣也不要親情的人。

    涼薄得連血脈相連的孩子都容不下的人。

    更何況,是她這樣一個無親無故無權無勢的女孩子。

    世界對於他來說,或許只是數字與權益的疊加。至於其他的,都是被他毫不猶豫剝離的,可笑的附加。

    葉深深望著顧成殊臉上的那抹厭棄,痛苦至極中,又恍然升起心驚膽戰的情緒。

    為什麼呢?為什麼這麼可怕的人,卻在和自己相處的時候,給予自己那麼溫存纏綿的假象?為什麼不早點讓她看到他的真面目,如果他不對她這麼好的話,她一定不會這麼喜歡他,至少……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的時候,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

    情緒翻覆繁雜,攪得心口幾近窒息。

    葉深深抬手抓住自己的胸口,彷彿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努力多吸進一些氧氣,來支撐自己不要倒下。

    顧成殊明顯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抬手攬住她的腰,扶住她即將傾倒的身子:「深深,別太著急,我想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的,或許……」

    葉深深還沒聽他後面說了什麼,就已經竭力甩開他的手臂,倒退了一步。

    她的後背撞上了冰冷的牆壁,疼痛從背後蔓延到全身,卻讓她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直直地盯著顧成殊,緩緩地說:「顧先生,我想以後我家的事情,您這樣冷血的人,就不要摻和了吧。」

    顧成殊那慣常冰封的神情,終於波動了起來,平靜的眼中掀起波瀾,他微微眯眼盯著葉深深,緊抿的唇成了一條凌厲的弧度。

    他說:「深深,我不認為,你可以把我排除在你的事情之外。」

    這決斷的口氣,如此熟悉。就像兩人同居後第一次爭執,他對葉深深說,沒有必要浪費溝通成本。

    就像是第一次談生意的時候,他對她說,葉深深,我們得干票大的。

    從那時候起,他就主導一切,而她的意願,永遠都是可有可無的。

    因為心口的劇痛與呼吸的阻滯,葉深深只覺得眼前一陣陣昏黑涌過。

    透過面前陣陣黑翳,她望著模糊的顧成殊的面容,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心口冰涼刺痛,葉深深呼吸不暢,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唯一的念頭,只有逃離。

    她一言不發,胡亂地轉過身,腳步虛浮地向後面走去,到後來,身體的趔趄使得她一意前傾,腳步越來越快。就像是逃跑一樣,直衝進了休息室內,將門重重帶上,又一把閂上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她想應該是顧成殊,但她也無力去管了。

    她靠在門背後,疲憊至極地閉上眼。

    雙腳無力,再也不足以支撐她的身體,她順著門背緩緩跌坐在地,死死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在彷彿失去了一切之後,這是她唯一可以抱緊的,溫暖的東西了。

    第二天,宋宋在得知葉深深把自己反鎖在休息室內一夜毫無聲息之後,頓時嘴巴里的餅乾都掉地上了:「不會吧,她是要演苦肉計給阿姨看,讓她回到自己身邊嗎?」

    程成擔憂地說:「我覺得她可能是太傷心了。」

    「奇怪,那顧成殊怎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宋宋趕緊跳起來去拍門,「總之我先把深深叫起來。」

    她大步走到休息室門口,抬手用力拍門。

    葉深深一夜未眠,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聽到她拍門的聲音,她竭力讓自己一團亂麻的腦子清醒過來,慢慢地撐起身子,準備去開門。

    她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看見正在亮起的屏幕上提示,收到一封新郵件。

    新郵件的題目,叫「你應當知道的顧成殊」。

    她遲疑地看著,外面宋宋拍門的聲音還在持續,她卻死死盯著「顧成殊」三個字,一動不動,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她用顫抖的手死死捏著手機,那力度卻像是捏住了自己的脖子,瀕臨窒息。

    外面宋宋敲了許久的門,終於放棄了,轉身離開。

    葉深深依然坐在床上,但已經打開了手機頁面,看著那封郵件。

    來信的人隱藏了姓名,郵件內也空無一字,唯有一個音頻文件,靜靜等待著她點開。

    葉深深看著那標註為「新建」的音頻,忽然感覺到無比恐慌,她的手顫抖著,懸空在手機屏幕上許久,卻始終沒有勇氣點下去。

    直到最後,她的手腕累了,再也不受她的掌控,重重地落了下去。

    音頻被點開,傳出來的,正是顧成殊與顧父的對話。

    顧父的聲音傳來,無比清晰:「我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跟一個擺地攤的女人同居,我自然要關心一下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讓你瞎了眼。」

    然後是顧成殊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的,無人可以模仿、更沒人可以描摹其中隱含的力度的聲音:「我早已交託了所有事務,離開這裡了。當時我們一切談妥,可現在你們又反悔,是否太不遵守信約?」

    顧父悻悻道:「顧成殊,我辛辛苦苦養育了這麼多年的優秀的兒子,浪費自己的人生貢獻給那樣一個女人!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顧成殊聲音緩慢而沉穩,說著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是我攜手前行的同伴。」

    葉深深獃獃地聽著,腦中嗡的一下,眼睛失去了焦距,面前的一切都幻化成一片模糊。

    她竭力伸出手,拉到那句話,又重新聽了一遍。

    於是那殘酷的話,又一次在她的耳邊響起,不容置疑的,清晰而明白,甚至連雜音都沒有,如此真切。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攜手前行的同伴。」

    雖然這一句的音調,略有怪異。他的尾音略微上揚,似乎只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但無論他後面要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否認他們關係的事實。

    葉深深已經不再試圖欺騙自己。

    是的,她已經聽到了,真真切切的,顧成殊對他的父親說,深深不是他的女朋友。

    只是同伴,一起為了共同的利益湊在一起,其他的,沒有任何附加意義。

    和路微、和郁霏一樣,都是榨乾了價值後,就可以拋棄的東西,不需要投入任何情感。

    甚至連他們目前正在同居的事實,他也不屑於承認。

    那真真切切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一下一下地戳進她的心窩。每一個字,都是一次酷刑。但,即使覺得自己意識模糊,即使覺得整個世界就要在此刻坍塌,她也強迫自己挺直後背端坐著,以最驕傲的姿勢,竭力支撐著,將後面的內容聽完。

    顧父問:「大概在什麼時候回家?」

    顧成殊說:「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會考慮的。」

    「考慮?」

    「請個職業經理人吧,薪水多給點。」

    葉深深不由得露出一個嘲諷的苦笑,真是一個好合伙人。知道自己是他攜手前行的同伴,所以就算要離開自己,也要為她創造便利,幫自己一把。

    音頻還在繼續著,顧父最後說:「但願你能很快決定,畢竟,人生髮展階段的機會,可能就只有這麼幾個,轉瞬即逝,你應該珍惜。」

    顧成殊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至此,對話結束,顧成殊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即使在說出「深深不是我女友」時,也是那麼平淡的口吻。

    他是真的沒把她放在心上過。

    真奇怪,聽到這樣殘酷的對話,她卻像得到了最終判決。

    那高懸在她頭頂的利劍終於迎著她長久的恐懼落下,狠狠貫穿了她的身軀。

    不像是殘缺,倒像是圓滿。讓她長久以來的忐忑和恐慌都畫上了一個句號,也順便將她僅存的期待與幻想統統抹殺。帶走了期望,也帶走了幻覺,給了她絕望,也給了她安定。

    所以她也不想計較這音頻來自何處,發給她的人究竟有什麼目的。

    閱後即焚的文件,在她聽完之後不到五分鐘,就徹底消失了。

    但那內容已經永遠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腦海和心上,不可能淡忘。

    葉深深疲憊至極地躺在床上,靜靜地想,那就這樣吧。結束了,也算是一種不圓滿的落幕方式。

    縱然以後,她再也遇不到顧成殊這樣讓自己喜歡的人,可至少,也不會遇到顧成殊這樣讓自己痛苦的人。

    宋宋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她把店內所有的抽屜都翻過來狂找,甚至已經做好了去叫開鎖師傅的準備,不過謝天謝地,最後還是在某個角落裡翻出了從沒用過的休息室的鑰匙。

    可當她打開休息室的門,想要把她以為肯定出狀況的葉深深給拯救回來時,卻發現她已經整整齊齊地穿好了衣服,帶好了箱子,準備出門。

    宋宋驚嚇地貼在牆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葉深深形容憔悴,但神情卻很平靜,問:「怎麼了?」

    「我、我還以為你關在裡面出事了!」宋宋咬牙切齒地說。

    「沒有,我只是在裡面想一些事情。」葉深深站在室內,看著窗外搖曳的樹枝,緩慢地,卻清楚明晰地說,「現在我想通了,所以,不再煩惱了。」

    宋宋狐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葉深深朝她笑了笑,帶上自己的行李,說:「我住在這邊也不合適,先走了,待會兒聯繫。」

    葉深深騙了宋宋。

    她回到了自己和母親的那個小家。

    她鎖好門,坐在破舊的沙發上,給顧成殊發了一條消息,然後就關了手機,與整個世界斷了聯繫。

    那條消息,她刪了又改,改了又刪,最終,看起來就像是顧成殊所寫的一樣,條理分明而冷靜平淡。

    她說:「顧先生,我們的私人關係就到此為止吧。我會繼續完成您母親的遺願,也會繼續為Element.c和深葉打拚,只要您願意,我們的合作一定會持續下去的,我絕不會辜負合伙人的期望。」

    她把手機丟在抽屜中,也不顧自己身上穿著精工剪裁的白色羊絨長款外套,脫力地在落滿灰塵的沙發上坐下。

    她靠在滿是塵灰的舊布藝沙發上,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小時候被自己用剪刀划出的豁口。那裡被母親用同色的線補好了,她的手藝那麼好,經過十來年的使用,看起來顏色也不再分明,但傷痕畢竟是傷痕,縫補好了,依然會留下抹不掉的醜陋痕迹。

    她俯下身,靜靜地貼著那處縫補的地方躺了一會兒。數日來的奔波與疲憊,好幾日不眠不休的煎熬,在這一刻忽然全都消失了。

    反正她已經迎來最壞的結果,接下來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無論什麼時候,也不可能會有比現在更壞的結局了。

    把整個世界拋諸腦後,連同自己未來的人生,也不想再理會了。所以她躺在滿是塵埃的舊家之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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