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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相親相愛

    葉深深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向下走去。

    在濃蔭鬱郁的小路上,她站在沈暨必經的路上等待著。

    手機忽然輕微振動起來,在這樣的寂靜之中,令葉深深嚇了一跳,她拿出來看了看,竟然是宋宋打來的。

    她的心裡浮起不安的情緒。國內現在是晚上十點,為什麼夜生活無比豐富的宋宋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打電話過來?

    她接起電話,遲疑地問:「宋宋,是店裡還是我媽媽出什麼事了?」

    「應該說……都有吧。」宋宋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葉深深默然地靠在身後的樹上,低聲說:「你慢慢說。」

    沈暨正帶著工人從另一條道過來,手裡提著待替換的石竹花。看見葉深深臉上的凝重模樣,便叫工人先去,自己停下來看著她。

    葉深深開了免提,宋宋急切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來:「因為那次家暴,後來我和沈暨商量了下,覺得左右不過是錢的事嘛,所以……」

    葉深深看了沈暨一眼,沈暨心虛地低下頭:「哦,是這事啊……」

    葉深深聽著宋宋的話,一時來不及盤問沈暨,只皺眉問:「難道他又給我們弄了一堆那種陳舊布料?」

    「不是不是!上次的那種布料我們是被嚇到了,所以這回我們就把店裡的贈品交給申啟民去採購了,估摸著贈品就算出啥問題,客戶也不會太在意呀。」宋宋的話還在繼續著,「交換條件是讓阿姨到我們店裡幫忙,晚上就睡在我們這邊,暫時就不回去了。我還以為這能幫到你的,也是小事,就沒和你細說,反正就幾個贈品,申啟民再貪污吃回扣能吃多少呢?把阿姨從火坑裡救出來是正經,你說對吧?」

    「然後呢?出了什麼事?」葉深深強壓住心裡的不安,竭力冷靜地問。

    「就……比較過分啊,他弄了一堆完全沒法用的東西,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裡淘的,哎,我就佩服他了,他以前不是在服裝廠跑採購的嗎?怎麼就認識那麼多積壓了大批八十年代舊貨的廠子,反正那奇葩的贈品,完全沒法用!就等於那一批定製全部作廢了,虧了好幾萬塊錢,沈暨跟我說這錢他補上,別讓你知道……」

    葉深深的目光又投向沈暨,也不知該是感激還是無奈。

    沈暨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額頭,仰頭望天。

    「可你媽想不開啊!下午她就跑去找申啟民了,要求他賠償咱們店裡的損失,誰知一言不合,申啟民他……在爭執中又動手了,你媽被推下樓梯摔骨折了,現在在醫院躺著呢!我看這事也沒法瞞著你了,所以跟你說一下,你看怎麼辦啊?」

    葉深深沉默片刻,然後說:「你先幫我好好照顧我媽吧,我這邊手頭還有點事情,等我一忙完,立即就回去。」

    「我要回國一趟。」

    葉深深的話一說出口,果然讓顧成殊皺起了眉頭。他放下手中的筆,嚴肅地看著她:「深深,你知道我們現在面臨著多少事情嗎?」

    葉深深當然知道,從Bastian的設計,到Slaman那邊的專題,最重要的,還是她剛剛進入Element.c,內部風起雲湧,局勢未穩,正在最關鍵的時刻。

    葉深深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肘上,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許久,才輕聲說:「可是我必須回去一趟,成殊,我得把我媽媽帶回我身邊。」

    顧成殊詫異地問:「你媽媽怎麼了?」

    葉深深聲音微顫,強抑悲傷:「她住院了,被那人推下了樓梯,現在骨折住院中。」

    顧成殊臉上微微變色,抿唇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收拾東西,我們快去快回。」

    葉深深一時有點不敢相信:「你也去嗎?」

    「嗯。」他默然點頭,輕聲說,「如果連你最重要的親人都無法守護,你在這邊拼搏又有什麼意義?」

    葉深深感激地看著他,他這麼乾脆利落地決定,反倒又讓她遲疑起來:「不過,我手頭的事情……」

    「Bastian那邊,努曼先生會理解你的;時尚雜誌那邊,讓沈暨去盯著;至於Element.c,有本事他們馬上翻個大浪給我看看,我還正擔心出師無名呢。」顧成殊從儲藏室把旅行箱拖出來,交到她手裡,「而且你不是說過,你的根基在中國嗎?既然你在這邊的成長受阻,我想或許你回國後,能找到機會突破境界也不一定。」

    葉深深「嗯」了一聲,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胡亂拿了幾件自己的衣服,疊好放到箱子里。

    等她準備好行李,顧成殊也已經訂好機票,他比葉深深的動作更快,分分鐘就收拾好了東西,說:「走吧,我們一起回去。」

    出門的時候,他給沈暨發了個消息:「記得過來幫深深的花澆水。」

    飛機按時起飛。

    深夜的航班,穿越歐洲的茫茫夜空,朝著中國的白晝飛去。

    葉深深戴著眼罩靠在椅背上,在機艙調暗的燈光下一動不動。顧成殊卻在醒來時看見葉深深的眼罩下方,洇濕了一小塊。

    他默不作聲地抬起手,輕輕環住葉深深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無聲地抽泣著,身體微微顫抖。

    顧成殊默然抱著她,就像擁抱一個脆弱的孩子一樣。

    葉深深終於抬手摘下自己的眼罩,那雙被淚水濡濕的眼睛顯得格外迷濛:「成殊,謝謝你……陪我回家。」

    她現在胸中充滿了最大的勇氣,決心去奮戰一場,為自己和母親拼一個最美好的未來。

    「別這麼見外,我們之間不需要客套。」顧成殊揉揉她的髮絲,低頭看著她,聲音略帶低喑,「而且,我媽媽此生遭際不幸,我常引以為憾,現在只希望你媽媽能順遂平安,和你苦盡甘來。」

    葉深深覺得自己眼睛又是一陣灼痛,眼淚差點再度漫出來。

    她垂下眼,將臉輕靠在他的肩上,轉換了話題:「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和你父親,見過面了。」

    顧成殊「嗯」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在今天,我去倫敦時,去你母親的墓上敬拜,結果遇見了他。雖然他沒有告訴我自己的身份,但我想應該就是他了。」

    顧成殊問:「他送了什麼花?」

    葉深深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回答:「一束橙紅色的虞美人。」

    「那就是他了。我母親名叫容虞,所以我父親一直認為她應該喜歡虞美人,而且她的氣質也確實十分適合虞美人。」顧成殊說著,沉默了片刻,又問,「他對你的態度……友好嗎?」

    葉深深垂下眼睫,輕聲說:「就是那種漠視腳下螻蟻的態度。」

    顧成殊默然不語,彷彿早有預見。

    葉深深嘆了一口氣,默然往他的頸窩又蹭了蹭,靠緊一點。

    顧成殊搭在她肩頭的手掌輕輕收攏,將她抱得距自己心口更近,說:「別在意他,我們之間的事,與他並無任何關係。」

    在這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中,窗外是澄澈的星河。

    葉深深偎依在顧成殊的懷中,在這虛浮的、懸空的世界中,在不間斷的發動機轟鳴中,在動蕩不安的氛圍中,卻感覺到了異常的安寧。

    葉深深在顧成殊的懷中,兩人說著有意義或者沒意義的話,漸漸感到睏倦。

    她最後記得自己問顧成殊的話是:「你媽媽真的喜歡虞美人嗎?」

    顧成殊說:「不,她喜歡的是芍藥。」

    稍微合了一會兒眼,神思恍惚中飛機已經落地。

    到達機場時葉深深看起來頗為憔悴。但她一刻都捨不得耽擱,拖著行李就從機場打車趕往醫院。

    葉深深透過車窗看向外面,高架橋的旁邊,正是她以前經常去的輕紡城。她彷彿可以透過牆壁,看見裡面那些熟悉的人,賣純色T恤的,賣布料的,賣輔料的……一個個老闆的面容都在她的腦海中,難以磨滅。

    這是她植根的地方,無論她走到哪裡,當初在繁雜凌亂之中奔波成長的日子永遠都難以磨滅,就像她永遠都是在母親的縫紉機下長大的那個孩子。

    顧成殊看見她悲哀幽微的側面,便輕聲安慰她說:「放心吧,我們一定能幫你媽媽脫離現在的處境,你媽媽一定會過得好好的。」

    葉深深沉默地點點頭,覺得自己又有點想要流淚的衝動。

    醫院已經到了。兩人下車,按著宋宋提供的房間號,去尋找葉母的病房。

    護士給他們指了路,又翻了翻登記冊,說:「半小時之前也有個訪客,好像還沒出來呢。」

    葉深深並沒在意,顧成殊和她一起沿著走道進去時,對她說:「我剛剛看了一眼,訪客叫申啟民。」

    申啟民在裡面,半個多小時了,還沒出來。

    葉深深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她加快了腳步,走到門口往虛掩的門縫內一張望,蒼白的面容簡直變得鐵青。

    葉母靠坐在床頭,右手打了石膏掛在胸前,臉上也有大塊淤青。

    申啟民坐在床沿,面前支著的桌子上放著飯菜,他拿著勺子一勺一勺喂葉母吃飯。

    一勺飯,一勺菜,偶爾還舀一勺湯。一個認真地喂飯,一個乖乖地吃飯,四十多歲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對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隔壁床位的病友還向他們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葉深深站在門外,在秋老虎的悶熱之中,感覺到涼氣從腳下一點一點地升上來,最終淹沒了她整個人。

    滅頂的寒涼,將她一路上幻想的美好未來,毫不留情地擊得粉碎。

    顧成殊看了裡面一眼,頓時也明白了。他抬手輕輕搭住葉深深的肩膀,壓低聲音:「你要進去嗎?」

    葉深深沒有回答,她的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然後終於一咬牙,抬手推開病房的門,大步走了進去。

    葉母面朝著房門,一抬眼就看見了她,頓時又驚又喜,驚喜之中又有些慌亂惶惑,嘴裡含著申啟民給她喂的飯,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深深」,就說不出話來了。

    申啟民回頭一看葉深深,臉上頓時堆滿笑容:「深深回來了?怎麼不提前打電話來啊,爸好去機場接你嘛。」

    葉深深彷彿沒聽見他的話,只走到病床前,看著葉母問:「媽,你的手怎麼了?」

    「哦……」葉母捧著自己的手,為難地看看申啟民,見他滿臉悔意,便支吾著說,「前幾天,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摔得挺重啊。」葉深深的目光從她的手上移到臉上,盯著那塊淤青說,「臉也摔到了?」

    葉母難以啟齒,只能點了點頭。

    申啟民在旁邊問:「深深,你吃飯了嗎?這邊還有飯,你也吃點?」說著,他遞上一雙一次性筷子,還幫她掰開了。

    葉深深木然地接過筷子,看著面前這一對和睦恩愛的夫妻,又看看桌上這兩個油汪汪的菜和干硬的米飯,捏緊了手中的筷子。

    上一次,他跪在她面前發誓決不會有下一次,於是那一頁就揭過去了。

    這一次,一頓打包的外賣,於是一切風暴就消弭了。

    下一次呢?

    葉深深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在她的手中啪的一聲硬生生折斷了。斷裂的竹屑刺入她的手指,痛得卻並不劇烈。

    葉深深將手中斷裂的筷子一把砸到了地上。

    葉母和申啟民都愣住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卻不敢說話。

    顧成殊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葉深深的身後,他按住了正要爆發的葉深深的肩膀,示意她不要鬧出來。

    葉深深眼眶通紅,氣得全身發抖,冷笑著質問:「怎麼,我媽都成這樣了,你就在外面路邊攤買這麼兩個菜過來給她?」

    申啟民張張嘴,囁嚅了半晌,無言以對。

    葉母用自己完好的手拉了拉葉深深的衣襟,低聲說:「好啦,深深,你爸一時失手,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湊巧才變成了這樣……」

    「不巧?一次不巧兩次也是不巧?」葉深深一把甩開葉母的手,怒吼了出來,「媽,就他拿來的這種東西,你還真吃得下去?」

    葉母低頭,眼中也滿是淚。

    旁邊病床上的病友在旁邊看著,不滿地開了腔:「哎,你這個小姑娘脾氣挺大啊?你媽在病床上躺了這兩天,吃不好睡不著的,你什麼時候來看過?你爸好歹還帶著飯來喂她呢,你倒好,一來就挑剔飯菜,把筷子都給摔了,這麼有孝心你來伺候啊?!」

    病房內坐著的一個家屬也點頭附和,說:「就是就是,沒見過這樣的子女。」

    葉深深聽著這些話,卻又不想在醫院和這些陌生人吵,只能咬牙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那兩人還想說什麼,顧成殊在葉深深身後開了口,聲音略帶緩慢,卻因此而帶著一種莫名的威懾力:「不要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評論,否則需要自負責任。」

    那兩人頓時不自覺地縮了一下頭,但還是嘴硬地還了一句:「什麼責任?難道你是律師,要告我們啊?」

    「我是有律師執照,不過不是來找你們的,是來通知申啟民先生的。」顧成殊說著,看向申啟民,「因為你多次對妻子實施家暴,所以我們即將提起訴訟,要求你與葉芝雲女士結束婚姻關係,請在家等待法院下達通知書。」

    「好啊!趕緊離趕緊離,這種人簡直就是渾蛋。阿姨,祝你早日解脫,跟著深深去過好日子!」

    葉母出院那天,葉深深去辦理出院手續,宋宋知道了葉母要離婚的事,差點就在醫院裡載歌載舞了。

    葉母手上的石膏已經取下了,但還得掛在胸前,免得錯位。她看著宋宋興奮的模樣,勉強笑著,沒說什麼。

    顧成殊的車開得很穩,往人流並不多的地方開去。

    葉母有點疑惑,說:「這好像不是去你們店裡的路。」

    「對啊,我們回家。」葉深深摟著她的手臂說。

    道路越來越熟悉,葉母驚愕地看著往日那些記憶中的景色一一在眼前呈現,神情都有點恍惚了:「這……哪個家?」

    葉深深輕輕地說:「我們的家,我又把它買回來了。」

    葉母眼眶不覺就濕潤了。等下車來到那間小屋,看到這一室一廳的破舊房子,看到那朝東的客廳內捲起靠牆的席子時,眼淚更是忍不住掉下來。

    這是她和女兒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女兒在裡面從牙牙學語的嬰兒一直長到如今亭亭玉立大有出息的姑娘。在這狹窄的屋子裡,葉深深長大後打地鋪在客廳睡到去年,夏天時早上五點就被太陽曬得熱醒,颱風天從窗縫間漏進來的雨水讓母女倆半夜起來用毛巾堵縫隙……

    就是這個小房子,在葉深深進入青鳥之後,把自己的設計賣給了路微,她們才終於湊齊錢將它買了下來。這是她們母女倆共同的財產,葉母卻在葉深深離家之後,悄悄把它賣掉,把錢給了申啟民,打發那些堵門要債的人。

    葉母疲憊地坐在老舊的沙發上,抬頭看著頭頂只剩兩支燈泡的六頭吊燈,獃獃發怔。

    葉深深扯了一張紙巾,幫媽媽擦去眼淚,說:「媽,沒事啦,我把它買回來了,留個紀念吧。以後我和成殊會在別處買新房子,你要是想念這裡了,可以重新裝修一下,偶爾隨便住住。」

    顧成殊也附和道:「到時候看深深在哪裡方便,我跟她就在哪兒定居。」

    葉母聽他們隨意地提起這些,不由得怔了一怔,然後假裝沒聽見,站起身說:「這邊東西都還沒搬過來,我還是先去店裡住吧。」

    宋宋機靈地拿起手機:「別麻煩了,我叫程成把阿姨的東西打包送過來好了,咱們先去吃飯,叫個鐘點工把這邊打掃一下。」

    葉母遲疑著,跟他們一起到附近相熟的店裡吃飯,老闆娘一看見他們頓時眉眼都笑彎了:「哎呀,葉阿姨,深深,好久不見了!你們可有快一年沒來了!」

    葉深深笑道:「出去了一趟,現在又回來了。」

    「去包廂,我給你們開空調!」老闆娘熱情無比,「以後不走了吧?」

    葉深深看看葉母,說:「不走了。」

    「我還是得回去。」

    葉母用左手拿勺子,勉強吃了一碗飯,擱下勺子靜靜地說。

    宋宋手中的筷子都差點掉地上了,她第一反應不是去看葉母,而是去觀察葉深深的臉色。

    葉深深嚼著口中的飯,沒吭聲。

    葉母頓了頓,見女兒沒理會,又說:「我不回去的話,你爸連個門都沒法出,得整天在家伺候著俊俊……」

    「那是你兒子嗎?你有什麼義務去照顧他?」葉深深反問。

    葉母說:「可他好歹是你弟弟啊。你媽我沒用,生不齣兒子,現在好歹有人替老申家傳宗接代了,我好歹也是他的媽……」

    「當年申啟民因為我是個女兒,所以找了另外一個女人給他生兒子去了,你這輩子的委屈,都是這麼受的你難道不知道?」葉深深略提高了音量,勉強壓抑自己的怒火,「現在倒好,你回去老媽子當著,打罵挨著,媽,你開心嗎?」

    葉母嘆了一口氣,說:「開心,說真的深深,你不懂媽的心情,你不知道我現在多開心!」

    葉深深不敢置信地瞪著葉母,繃緊了下巴,竟說不出話來。

    「我和你爸都是小地方來的人,如今能在上海站穩腳跟,我名下有兒有女,當年被人搶走的老公也幡然悔悟回到我身邊了,我現在每次回老家都揚眉吐氣,你說我能不開心?」葉母的音量也提高了,帶著一種異樣的亢奮,「以前我帶著你回娘家時,人人都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可現在,誰敢不高看我一眼?我女兒有出息,比那個狐狸精生的兒子更有出息!你爸他現在在人前對我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也知道他那廢物兒子靠不住,他下半輩子得靠你,得靠我的女兒!我現在面子里子都佔了,揚眉吐氣,把自己前半輩子的苦都補回來了,你說媽開心不開心?」

    葉深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人前對你這麼好,人後把你打成這樣?」

    葉母無言以對,遲疑片刻,才訥訥地說:「是不小心,真的,你爸也沒想到會這樣,這不那天也到醫院找我道歉了……深深你還小,不知道,夫妻床頭打床尾和的,偶爾動動手總是有的,大人的事,你別多操心了。」

    「好……好!」葉深深聲音顫抖,帶著聲嘶力竭的絕望,「既然你心甘情願,我以後再也不過問你的事情!隨便你們折騰到什麼地步,我決不再為你操心!」

    葉母看見她絕望的臉色,不由得心口一顫,眼圈也紅了:「深深……媽知道你是為了我,可你真是……真是不懂事啊!」

    葉深深只覺得一股血直衝腦門,頓時連耳郭都一片通紅。坐在她身旁的顧成殊不動聲色地輕撫了一下她的後背,示意她把火壓下去。

    葉深深把胸口的灼熱氣息硬生生壓下去,咬緊牙關,再不說話。她怕一張開口,就是自己對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不顧一切,千里迢迢跑回來為母親討還公道,一心只想要她幸福平安,可誰知,事到如今她卻變成了不懂事的人,變成了無理取鬧破壞父母感情的人。

    她竟無話可說。

    「你爸就算做錯了什麼,可你總是他親生的,你過年都不肯跟他回家認祖歸宗,你爸他族裡的人都覺得你這個女兒不孝,你知道嗎?」葉母小心翼翼地解釋,「再者說,他千方百計賺錢,為了什麼呢,不也是為了俊俊嗎?他都這樣了,你爸得替他存點錢,讓他下半輩子好過一點,是不是?」

    所以,就從女兒的身上剝削,拿錢給兒子嗎?

    葉深深竭力咬牙,控制自己說話的衝動,只盯著面前的餐布花紋看著,糾結,繁複,雜亂無章,毫無美感。究竟是誰設計出這麼錯亂的花紋?

    葉母見她不說話,以為是被自己說動了,輕輕嘆了口氣:「深深,你有沒有替媽想過?媽離過一次婚了,好不容易和你爸複合,到這歲數了再離一次,相熟的人會怎麼看我?少年夫妻老來伴,就算有點不合意的地方,可媽能和你爸這輩子相守到老,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啊,認命了,現在就挺好的,不折騰了。」

    葉深深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咬緊下唇,臉色蒼白。

    葉母見她不理自己,便從包里把鑰匙拿出來,放在桌上,推到葉深深面前:「深深,咱們那個家,媽就不回去了。你要空著也好,租出去還是轉手賣掉都行,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回你爸那兒去了。」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受傷的右手吊在胸口,走路還有些跌跌撞撞。

    一直沉默不語的顧成殊站起身,說:「我送阿姨回家吧,深深你多吃點,等我回來。」

    顧成殊看了宋宋一眼,宋宋看看還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的葉深深,趕緊點頭。

    葉母以為顧成殊在路上會對自己說什麼。

    但其實他只問了問地址,再沒開口說任何話。

    等到了地方,顧成殊下車幫她開了車門,說了再見就重新上了車,準備往回走。

    葉母終於忍不住,叫住他:「顧……顧先生……」

    顧成殊停了車,按下了車窗看著她。

    她結結巴巴地說:「深深這孩子死腦筋,你……有空兒勸勸她。唉,都是我不好,她小時候就是聽著我數落她爸的不是長大的,所以現在她一時接受不了我們複合的事實。其實她爸沒這麼差,你勸勸她啊。」

    按理說,顧成殊隨口答應一句也就算了,但他卻並不敷衍,只看著葉母,聲音平靜地說:「阿姨,我無法勸解深深,因為我剛好和她的看法一樣。」

    葉母沒想到他這麼不給自己面子,頓時尷尬無比地站在了那裡。

    「我聽深深說您的縫紉技術很好,那麼假如有一天,您的縫紉機壞掉了,針頭老是歪掉,刺得您的手鮮血淋漓。您修理過卻沒有任何改善,那麼我們覺得您就應該選擇把它扔掉——無論您買它時價格多昂貴,無論您用了它多少年有沒有感情。」顧成殊凝視著她,目光一瞬不瞬,「而在我看來,改變一個人的本性,可比修理縫紉機難多了。」

    葉母獃獃地站在他的車窗邊,一動不動。

    「那,我要去接深深了,再見。」

    回店裡的路上,葉深深一直沉默,宋宋一直在嘆氣。

    宋宋說:「也不知道那個申啟民給阿姨吃了什麼迷藥,他再好看也是個中年大叔了啊,阿姨怎麼就鬼迷心竅呢……唉,深深你不知道,我們那批贈品可真是倒了血霉,你看到肯定會昏過去的……哎,顧先生,你真的有律師執照嗎?能不能去法院告申啟民家暴,把他關個一年半載再放出來啊?」

    顧成殊回答說:「我是英國執照,在國內未必有用,而且我學的是經濟法,對於民事尤其是國內的民事糾紛,不太精通。」

    「就算精通,我看也沒轍啊,阿姨現在這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樣子哦,她自己一門心思,誰有辦法幫她啊!」宋宋趴在椅背上哀號,話題又回去了。

    葉深深心煩意亂,說:「我們去看看那批贈品吧。」

    現在只有繁忙的工作能把她從泥沼中拉出來,讓她好歹淡忘目前最煩惱的事情了。

    等到了店內倉庫,一看那批贈品,葉深深卻覺得衝到腦門的血更多了。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親眼看見實物,那種衝擊力果然無法形容。時尚界的品牌,凡是要做衍生品牌,首選自然是香水,畢竟,最大的成本不過是去買一張香水配方而已,其餘就只需要香精和瓶子,成本很低但利潤非常可觀。「宋葉的年華」第一個贈品自然也考慮了香水。

    然而,申啟民採購的這批香水瓶子,八十年代的直筒造型,粗糲的塑料瓶質感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中間的吸管是最老土的綠色塑料管,而且因為連接在噴頭上,所以無法撤換,要麼接受這暴丑的瓶子,要麼全部扔掉。

    宋宋攤開手,一臉鬱悶:「沈暨說算了,我可不能算了,不然賬都不好做。店長也把這事對顧先生說了吧?你怎麼看?」

    「這種小事,我沒空兒聽店長說,之前也不知道。」顧成殊肯定了宋宋的大權,讓她心花怒放,又端詳著手中的瓶子,說,「關於這個,雖然說消費者不會介意贈品的品質,但這種拿出去只會損害我們店鋪形象的東西,還是處理掉吧。」

    宋宋點頭:「就是嘛,拿出去太丟臉了,簡直拉低我們的檔次呢!好歹我們現在是網路排行前幾的大店。可是丟掉的話,又好不甘心啊!」

    葉深深握著這奇醜無比的瓶子,想著上次申啟民拉來的布匹花色,嘆了一口氣,說:「以後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要讓他插手了,就算我媽來說情也不行。」

    「還不是怕阿姨在他手上吃虧嘛!」宋宋苦著臉說。

    葉深深只能先拋開這東西,說:「我回國還有件事,我們在國外弄了一個公司,準備開拓Element.c在國內的電商渠道,你現在經營網店很有經驗,我們交給你好不好?」

    宋宋的眼睛頓時亮了:「哎哎哎,真的假的?Element.c也是一線了,可在國內只有兩家實體店和網路代購啊!你們真的能搞到Element.c的電商代理?」

    「對,沒問題。」畢竟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Element.c的副總呢。

    久別重逢,宋宋義氣當頭,當晚就把程成給踢回了家,換上了粉紅色碎花床品,和葉深深一起共溫少女夢。

    「說真的,深深,當我們在輕紡城頂著大太陽砍價的時候,在夜市抱著地攤貨狂奔的時候,在淘寶賣手工T恤的時候,做夢都沒想到我們會有今天啊。」宋宋抱著枕頭感嘆,「我居然能管著這麼大的店,你居然去了國外成了著名設計師,而孔雀……孔雀那個目光短淺的渾蛋,現在估計腸子都悔青了吧!」

    葉深深嘆了一聲,手裡無意識地轉著那個從倉庫帶出來的塑料瓶。

    宋宋一把抓過她手裡的瓶子,往床頭柜上一丟,把燈關了:「都說別管這東西了,快躺下休息!」

    燈一關,黑暗之中宋宋就開始盡情無恥了。從顧成殊的身材盤問到沈暨的感情生活,葉深深都無語了:「第一吧,我還沒見過他沒穿衣服的模樣;第二,你都有程成了還關心沈暨幹嗎?」

    「哎呀,雖然我現在喜歡的是程成,可我的少女心遺落在沈暨身上了呀!」宋宋抱著葉深深的手臂,一米七二的身軀硬是拗出小鳥依人的感覺來,「說真的,深深,我一直以為你會和沈暨在一起呢,沒想到你居然會和那個渣男在一起。」

    「顧成殊……渣是渣了點,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我還是喜歡他。」葉深深把臉捂在枕頭上,悶悶地說。

    宋宋還不知道,他不僅有前女友,前前女友,現在又出現了一個前前前女友。

    葉深深忽然覺得,自己和媽媽,果然是親生母女,都是這種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性格,活該死得難看。

    這都可以上論壇八一八求問了——我媽被我爸出軌家暴不肯回頭,我男友有三個囂張前女友我卻還是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我們這對母女怎麼辦?在線等急急急……

    她絕望地想,一時竟不知道媽媽和自己誰比較悲劇。

    宋宋還在那邊嘟囔著:「暴殄天物啊!有眼無珠啊!什麼審美觀啊?居然拋棄了沈暨選了顧渣男……」

    「沈暨不喜歡我。」葉深深喃喃地說。

    「不會吧,他那種表現,居然不喜歡你?」宋宋不肯相信,正在遲疑間,葉深深的手機忽然亮起。她一眼瞥見了上面的名字就是沈暨,頓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還說沈暨不喜歡你!半夜三更!他給你發消息!」

    「淡定啊,現在法國並不是半夜三更。」葉深深說著,再一看手機上的內容,是發在深葉群里的,便指了指屏幕,「看到沒?群聊。」

    「三個人的群。」宋宋嘟囔著。

    葉深深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鏈接,沈暨說:「出事了,深深、成殊你們快看!」

    葉深深立即點開鏈接,查看內容。

    網頁還沒刷出來,群里顧成殊的消息先彈了出來,他說:「不錯,速度很快,我對他們刮目相看。」

    葉深深正在揣摩著顧成殊的意思,那網頁終於打開了。葉深深看著那上面的標題,頓時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

    Bastian品牌「莫奈」系列惹是非,動物保護人士裸身上街抗議時尚界使用皮草!

    簡單的新聞,描述了今日發生在巴黎幾家專賣店和複合店的風波。

    首先是有人購買了莫奈系列衣服,然後發現使用的是真皮和天然皮草相結合,為了表示抗議,他在社交媒體上公然直播焚毀視頻,一度上了網站首頁。

    然後動物保護組織開始行動,分工協作,Bastian的專櫃被人潑了鮮紅油漆,安諾特總部有人打著靜坐橫幅,要求葉深深公開道歉,並且召回莫奈系列。目前,安諾特和Bastian均未做出表示。

    葉深深只覺得後背的冷汗都下來了,沒想到這風波的矛頭直指向自己,竟是如此毫不留情。

    宋宋見她慘然失色,忙問:「怎麼啦,深深?」

    葉深深搖了搖頭,立即起身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查看群里顧成殊和沈暨的對話。

    沈暨:「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找了這個方向下手,實在是太損了!之前動保人士抗議皮草什麼的,一般都是針對品牌,像這回這樣直指設計師的,好像還是第一次吧?」

    顧成殊:「很明顯,對方是沖著深深來的。」

    沈暨:「那怎麼辦?這方面的事情可最難處理了,一不小心就會惹火上身啊!」

    顧成殊:「我會立即出一個聲明,到時候發給媒體。深深你有什麼需要說明的嗎?」

    葉深深遲疑片刻:「沒有,但我想知道針對我的人是誰。」

    沈暨:「HDI、顧家、路微、郁霏……以上任選或者自由組合。啊,深深,我發現你的仇人可真不少。」

    葉深深對於他現在還有閑心開玩笑真是無語,一個人默默坐在沙發上捂住了額頭。

    顧成殊:「不遭人妒是庸才,我們最不怕的應該就是人。」

    沈暨:「……那麼,我等你的聲明。」

    顧成殊和沈暨的消息都暫時沉寂了,葉深深嘆了一口氣,靠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

    是,顧成殊說得沒錯,最不怕的就是人。無論是背後下黑手的敵人,還是身邊受傷害的親人,一切的問題,終究都有可以解決的時候。

    無法解決的,是她自己。

    她無法捕捉的靈感,她不成系統的風格,她無法搭建的架構,她苦苦追尋卻始終打不破的那一層頂級設計師的玻璃天花板。

    她絕望地蜷縮在沙發上,盯著頭頂的燈發獃了許久。

    宋宋的風格,熱帶鮮艷的大花,一般人都不敢買回家的虞美人燈,配上她鮮亮的窗帘和銀色大花布藝沙發,在暖黃的燈光下居然有一種奇異的和諧感,一種外放張揚的氛圍。

    葉深深怔怔地盯著那虞美人燈,纖細的綠色枝幹上,鮮艷奪目的一朵大花,灼灼怒放。

    眼前的花朵又幻化成容虞的墓前,顧父放下的那一束橙紅色虞美人。

    他隨手將她獻上的百合花丟棄到了草叢中。

    只剩下那束虞美人,在墓前開得艷烈無比。

    周圍一切都暗下來,只剩下奪目的那抹顏色,如火燃燒,如血洇染……

    「深深……深深?」宋宋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葉深深如夢初醒,才看清自己依然蜷縮在沙發上,盯著那盞艷麗得過了分的虞美人燈。

    宋宋穿著睡衣,一手叉腰一手往房間里一指:「還待這兒幹嗎?快點給我進去,乖乖侍寢!」

    葉深深捂住眼睛,擋住頭頂直射的光線,苦澀地笑了笑,握住宋宋的手臂站了起來。

    「稍等,給我半個小時,我要弄個東西。」

    「什麼東西?」宋宋看看時鐘,一臉鬱悶。

    「替贈品收拾殘局啊。」

    葉深深搞定那張設計圖的同時,顧成殊也在群里出具了一份聲明。

    「這份聲明最遲二十四小時內要公布,但現在我們還需要等待兩份文件和一份視頻到位。第一份文件是皮草供應方的標識,證明我們所用的皮草全部來自有動物福利法規或標準的正當養殖場;第二份需要安諾特和Bastian品牌聯合出具,證明我們購買的手續合理合法;視頻我已經找人去此次供應皮革的養殖場拍攝剪輯,主要是表現皮草飼養的艱辛不易。據我所知,這批皮革來自高寒林地,那裡人們唯一的生存辦法就是飼養狐狸或者貉子,就算我們呼籲動保,可也不能剝奪同類生存的途徑吧?」

    沈暨發了個流淚的表情:「我先記下來,看看要做什麼……」

    「別忘了,還要找人查一查那些所謂的動物保護人士的底細,像這樣單刀直入攻擊設計師,而且還一下子把局勢鬧得這麼大的,肯定是有組織有預謀的。這個背後指使的人,我們一定要儘快查出來。」

    「好。」沈暨記著,又問,「對了,你們需要儘快趕回來嗎?」

    顧成殊:「暫時先不,免得在飛機上錯過重要信息。深深你那邊有什麼問題沒有?」

    葉深深想了想,把自己的新設計圖貼了上去。

    這不是服裝設計圖,而是一個香水瓶的設計圖。

    瓶蓋是鮮艷的橙黃色,做成一朵虞美人的形狀,透明的瓶身內,一條綠色的纖細吸管,正好是虞美人的莖幹。整個香水瓶看起來就像是養在長條杯子中的虞美人花,那條綠色的吸管不但不再有礙觀瞻,反而成了畫龍點睛的一筆。

    沈暨立即說道:「深深,我喜歡這個設計!這瓶香水出來後我一定要囤一堆做紀念!」

    葉深深說:「那個香水瓶雖然稀爛,但這個設計只要在原來的透明塑料瓶蓋上蒙一層印花塑料紙就可以了,花紋印製的質量好一點,也不會顯得特別LOW,而且均攤下來每個成本才幾分錢,這批瓶子就不用丟掉了。」

    「深深,你簡直不能更棒!」沈暨從來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顧成殊說:「好了,難題又解決掉一個。沈暨你繼續盯好安諾特那邊,無論用什麼手段,搞定艾戈,讓集團出面支撐深深。」

    沈暨沉默了片刻,然後發來虛弱的詢問:「無論什麼手段是什麼意思……」

    顧成殊卻沒有再談下去的打算,發了一個「相信一切很快會平息的,晚安深深」,就消失了。

    沈暨看看窗外的黃昏,懷著巨大的悲痛長吸一口氣,給自己鼓足了勇氣,站起身,走向艾戈的辦公室。

    短短几步路,他不停地喃喃自語,給自己打氣:「沈暨你可以的!為了深深,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上了!不就是艾戈嘛,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就跑唄,反正深葉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讓成殊來收拾殘局好了……」

    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沈暨最後定了定神,伸手推開門。

    沈暨:「總裁先生,我來……」

    艾戈抬起手,沈暨才看清原來他在講電話,神情凝重,顯然對方在講十分重要的事情。

    沈暨轉身要走,艾戈卻捂住話筒,對他說了聲:「等一下。」

    沈暨只好又回身,走到窗邊,靠在窗沿上看了一會兒下面的風景。

    艾戈講完了電話,抬眼看見沈暨在窗前的身影,夕陽斜斜映照,給他鍍上了一層燦爛金光,側面柔和的曲線和金色的肌膚讓周圍的世界充滿了暖融融的意味。

    在鋒利冷峻的西方面容佔據了大半江山的時尚界,這樣的面容是稀缺的,令人過目難忘的。

    艾戈在心裡想,不過都只是假象而已,他的內心或許比誰都冰冷。

    所以他開了口,聲音也有些冷淡:「你來找我,為了葉深深?」

    沈暨被他一語道破來意,也不掩飾,立即點了點頭。

    「真巧。」艾戈冷笑道,「我剛剛已經下定了決心,對於葉深深的這件事,已經有了處理方法。」

    沈暨見他這樣的神情,心不由得沉了沉,但還是問:「那麼集團準備如何處理呢?」

    「她如今不是深葉的大股東,又入駐Element.c當副總了嗎?所以集團會徹底停止她的設計,並且與她解除聘用合同,安諾特絕不會浪費任何資源幫助這樣一個設計師。」

    沈暨盯著艾戈問:「哪怕她曾經為安諾特做過這麼多事,曾經挽救了Bastian兩場大秀,曾經請來了Gladys,她這次引起風波的莫奈系列曾經為集團贏得了巨大的利潤?」

    「是的。」艾戈毫不遲疑。

    沈暨在艾戈的注視下,卻並未像以前一樣落荒而逃。他拖過旁邊的一把椅子,在艾戈的對面坐下,擺出不屈的架勢,說:「人類使用皮草皮革幾千年了,早已是慣用的一種服飾原料,依我看來,深深這次使用皮草設計,並沒有太大的錯誤。而品牌也順利通過了審核,並沒有提出要求更換成人造皮草,為什麼?因為真皮和人造皮革的檔次不一樣,獲取的利潤也完全不一樣!既然一開始集團為了利益可以通過這個系列的設計,為什麼現在遇到風波,先把設計師給推出去作為犧牲品?」

    艾戈看著沈暨認真質問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為什麼?因為在商言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謀取利益。什麼樣的決策對安諾特集團有好處,我就會選擇哪一種,明白嗎?」

    「然而在我看來,保住葉深深,對集團的利益可能會更大。比如說,莫奈系列已經是集團數年來最為暢銷的成衣,也帶起了設計上的一股風潮,皮草結合、印染轉換的工藝技術授權你都可以大賺一筆。而這並不是深深唯一的設計,只要她留在安諾特,這樣的設計還會繼續產生。只需要現在小小地施以援手,到時候安諾特的收益將會千倍萬倍,你覺得這是不是很划算?」

    「是划算,但另外有人給了我一筆更划算的買賣。」艾戈扯了扯唇角,靠在椅背上,「你去通知葉深深,一切風波她自己去平息吧,如果平息不了,什麼樣的下場都與我無關,反正——」他攤開手,眼神比話語更冰冷,「安諾特不會為她提供任何幫助。」

    沈暨乘坐電梯,一路往下。

    看見他的人都心懷詫異,不明白這個一貫神情溫柔、就算髮呆時目光也好像在含情脈脈波光粼粼的特別助理先生,今天為什麼抿緊雙唇,臉色難看。

    在眾人的目光中,沈暨走向大門。但就在出門的前一刻,他像是想到什麼,轉身向著前台走去,靠在了桌上。

    前台小哥一邊分發著郵件,一邊關切地抬頭看他:「Flynn,身體不舒服嗎?」

    沈暨胡亂點了點頭,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可能有點發燒,但該死的boss先生還一意要折騰我。」

    前台小哥給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對了,幫我查一查……十分鐘前給總裁辦公室打電話的人是誰,我想看看是誰惹惱了他。」沈暨隨意地說。

    前台小哥便放下手中的文件,把總機的來電翻了翻,拿給他看。

    沈暨看了看,聳聳肩說:「好吧。」

    「HDI!HDI和安諾特聯手要幹掉深深!」

    一走出安諾特集團大門,沈暨立即找了個角落,在三人群里發布了這個消息。

    「艾戈接了HDI那邊打來的電話之後,立即就態度強硬地要犧牲深深了,我想,肯定是HDI和安諾特達成了什麼協議,而這兩家能聯手的原因,當然是為了Element.c!」

    他發完才苦悶地想到,國內已經是深夜,顧成殊和葉深深剛剛說了晚安,現在肯定是休息了。

    「看來只能等他們睡醒再說了。」沈暨苦著臉,剛要收起手機,手機卻又振動起來。

    是顧成殊打過來的電話,他在那邊聲音清晰,毫無倦意:「這麼說,Element.c大權爭奪戰終於開始了?」

    沈暨倒嚇了一跳:「咦,你不是說晚安了嗎?」

    「是說深深晚安。」他聲音平淡,「我要盯著那邊的資料呢,而她的煩心事夠多了,能有片刻休息也不容易。」

    沈暨聽著他放低的溫柔嗓音,站在此時的夕陽斜暉之中愣了半晌,才僵硬地說:「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太累了。」

    「我現在相當於在度假,尤其是和深深在一起。」顧成殊隨口一說,沈暨當場就想摔手機,憤憤地吼道:「有本事現場秀恩愛,回來閃瞎我的狗眼啊?!」

    「快了,等反擊材料一發布,明天就回去。」顧成殊說。

    沈暨頓時有點詫異:「都反擊了,幹嗎還這麼急著趕回來?」

    「因為我覺得,布爾勒瓦和韋弗威安排的絕不可能只是這一手。其實我們回國本來想帶深深母親走的,可現在看來不太順利,所以還是先回去平息這場風波吧,畢竟我們若是離得太遠,就太被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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