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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初雪(2)

所屬書籍: 百年好合

趙西音在咸陽機場打不著車,大巴車票也賣光了。她出機艙時就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一股細細的熱流在□□。趙西音跑洗手間一看,果然是開門紅。

她月事一向不太准,上次都得一個多月了。趙西音回回都是第一天疼的不行,立竿見影。本想打車到西安再給周啟深驚喜,眼下也不再逞強,巴巴等著人來接。

周啟深在西安開的車是輛黑色s級賓士,大年三十,道路順暢,他把車開成了飛機,二十分鐘就到了。趙西音見著人,明眸皓齒地笑了起來。周啟深現在仍不可置信,表情有點凶,隔著五六米遠,伸手指著她。

那副又無奈又高興又牙痒痒的模樣兒,特別喜感。

趙西音以柔克剛,笑盈盈地望著他。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慢慢沖他張開手。

周啟深先是走,然後小跑,最後百米衝刺般地朝她靠近。

「啊!」趙西音被他攬入懷抱,力氣大,抱著人就往上提,直接從椅子上飛了起來。

周啟深抱得緊,胸腔一壓一壓的,氣兒順不過來,「趙西音,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

趙西音忍著笑,「那你開不開心?」

周啟深的鼻尖冰涼,挨著她溫熱的頸間,「開什麼心,你要擔心死我。」

「唔,既然這麼不受歡迎,那我回北京了。」她作勢推他。

周啟深不解恨,竟在她脖子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你敢。」

趙西音覺得疼,更覺得這姿勢彆扭,「你放我下來,我不舒服。」

周啟深一頓。

趙西音小聲說了句,「我生理期到了。」

他表情霎時複雜,半晌憋出一句,「這樣啊……」

趙西音被他逗笑,「你幹嘛啊,苦大仇深的。」

周啟深一聲輕嘆,「本來想干點什麼的,這不是幹不了了嗎。」

趙西音是真不太舒服,不跟他貧。

周啟深把人穩穩放下,脫了外套就往她身上罩,「怎麼穿這麼少?」

趙西音手指尖冰涼,不好意思地掩了掩長線衫下的紗裙,「新年,想漂亮一點。」

周啟深點點頭,「知道了,這是特意給我看的。」

兩人依偎著,有說有笑地上了車。周啟深沒馬上開,暖氣開到最大,始終沒鬆開她的手,摸她的手指,焐熱,差不多了,他才猛地傾身過去,壓著姑娘親吻。

舌尖亂抵,唇齒相依。

喘不過氣了,趙西音嗚嗚推他,周啟深記著她身體,沒敢太野蠻,靜靜抱了一會兒,等自己呼吸平息了,才轉動方向盤,說:「你休息會,我帶你去吃飯。」

趙西音瓮聲道:「我不想吃飯,我吃不下。還有,周啟深,你是不是不在家裡,不然怎麼到得這麼快?」

周啟深嗯了聲,「我就在城區。」

「大年三十,你不回家?」

周啟深面色淡淡,不言,但一臉抗拒。

恰遇紅燈,車子停穩,趙西音悄咪咪地伸手越過中控台,輕輕捏了捏他手背,「周哥兒,我是來陪你過年的,你就打算讓我住酒店吶?」

周啟深軟了心,「酒店比家裡舒服。」

趙西音氣笑了,「那你回西安幹嗎,不直接留在北京?你是不是不想去給趙老師拜年?」

「別在你爸面前說我壞話。」周啟深反應挺強烈,「好不容易扭轉點印象。」

紅燈剩餘十來秒。

兩人安靜七八秒。

趙西音忽然低聲叫他:「周哥兒。」

周啟深唇角微微一顫,然後說:「陪我回家一趟吧,我想給我媽上個香。」

從城區往西開,一小時車程才到周啟深老家。

一段稍蜿蜒的公路,道路漸窄,村裡大都是二層平房,紅燈籠高懸,地上燃盡的鞭炮紙屑,偶爾幾聲狗叫。臨近零點,也有不少人出來準備放禮花。

周啟深的車很醒目,這村裡也來不了幾輛。

好多人都驚呼,「呀,啟深回來過年啦?!」

周啟深滑下車窗,倒是很客氣地與人打招呼,「您新年好。」

「一個人回的?」

「愛人也回來了。」

邊說,周啟深邊往後靠了點,沒遮沒掩地讓出了空當。大傢伙兒都副駕瞧,趙西音笑容甜美地和他們打招呼,「您新年好。」

車慢悠悠地繼續往前開,趙西音瞪他,「你亂說什麼呢,誰是你愛人?」

周啟深無辜道:「我愛的人就是愛人,我哪兒亂說了。」

趙西音:「……」

ok,您挺有道理。

周啟深又痞笑著問她,「那我呢,是不是你愛人?」

趙西音覺得怎麼回答都得上他的當,乾脆一巴掌轉過他的臉,「專心開車。」

周啟深悅色浮面,好像到這時,才真正有了過年的感覺。

到家,門鎖著,屋裡亮著燈,門口能聽見電視聲。周啟深沒有鑰匙,乾巴巴地站著。他眼睛融入這黑夜,不見一絲光亮。趙西音輕敲門,一聲,兩聲。

「誰啊?」先聞其聲,腳步漸近,然後「嘎吱」一聲,門開了。

趙西音笑得又乖又燦爛,「周叔,您新年好!」

周伯寧裹著一件黑色棉襖,眼底一年四季都是潮紅,他顯然愣住,在看到周啟深時,臉色又暗了下去。

周啟深臉色不比他軟,硬茬茬的一根刺兒,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趙西音還在這兒呢,大過年的,周伯寧到底沒撒瘋,只站在門口將將讓出一個人的道兒,對趙西音說:「嗯,進來吧。」

老房子在四年前翻新過,一切都很新,雖大,但空蕩蕩的。電視里放著春晚,茶几上除了一瓶酒,一碟花生米,其餘什麼都沒有。

周伯寧去了廚房,半天沒出來。

周啟深牽著趙西音的手,很用力的握緊,平聲說:「坐吧,你休息一會。」

趙西音勾勾他的手指頭,「沒事兒,我陪你。」

周啟深去偏廳,牆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是他母親年輕時非常模糊的一個正面。周啟深給她上了柱香,閉目合十,舉香高於頭頂,十分虔誠地鞠躬三下。

趙西音坐在客廳,安安靜靜看著。

結婚的時候她就問過,既然你在找媽媽,為什麼還要給她設個牌位,這不是很矛盾么。周啟深神色寧靜,冷漠得不帶一絲感情,他說,母親既然逃離這個家,這裡就是她心死的地方。

死了,就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人。

這樣的家庭,永遠不回來都是對的。

那是趙西音第一次看到周啟深內心的絕望與陰暗,讓她心疼,也更了解他。

周伯寧常年飲酒,落下痛風的毛病,半天才端著兩杯茶,一瘸一拐地從廚房走出。趙西音趕緊接過,順帶了周啟深的那杯。

氣氛沉默又尷尬。

趙西音從包里拿出紅包,十分懂事地遞給周伯寧。周伯寧看她一眼,收了。然後問:「晚上住不住?」

趙西音下意識地看向周啟深。

周啟深什麼都沒說,只牽起她的手,上了樓。

出乎意料的是,二樓卧房竟收拾得乾淨整潔,被子床單都是新換的,桌椅沒有一層灰。趙西音想著,其實周伯寧每年都準備了這些,還是期盼著周啟深能回家過年的吧。

樓上有浴室,周啟深蹲在地上幫她拿衣服。

他人很細心,甚至分得清她行李箱中衛生棉是日用還是夜用。一疊整整齊齊地遞給她,「水開熱一點,樓上洗手間沒有防滑墊,你小心些,洗完就出來,別老在裡面玩兒水。」

趙西音抗議,「我哪有玩水?」

「以前占著浴室泡澡能一小時,你不記得你暈過一次?」周啟深輕哼一聲。

趙西音剎時臉紅。

怎麼不記得,那次泡澡泡暈乎了,直接睡著,還是周啟深把她給抱出來的,嚇是真嚇著了,又氣又心疼,「老公對你不好?不好你跟我說啊,我改正,你別搞婚內自殺。」

趙西音笑得拿腳踹他,春光一片,兩人眼神一對,就十分默契地滾在了一起。

原來一點一滴,他都記得。

都洗完澡後,趙西音裹著棉衣,有點不自然地站在床邊。周啟深正擦著頭髮,一身寶藍色的綢質睡衣像湖中水色。他不著正裝的樣子,多了一分痞氣勁兒。那種與身俱來的,不加收斂的,本性流露的氣質。

一眼看穿她所想,周啟深說:「你要不想,我去隔壁房間睡,這樓後面是座山,山腰上只有一戶人家,空房子,很久沒人住了,你用不著害怕。」

趙西音:「……」

您閉嘴我可能還不害怕。

周啟深又睨她一眼,正人君子坦蕩蕩的眼神,「你生理期,我暈血,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趙西音登時就笑出了聲,邊笑邊罵:「你閉嘴。」

周啟深也是眉目含春風,丹鳳眼尾一上揚,眼廓就帶了光一般,特別抓人。他躺去床上,勾著她,「西兒,來。」

趙西音乖乖躺到另一邊。

周啟深把她攬入懷裡,焐熱了的手掌貼在她小腹。

兩人都是渾身一顫,為這久違的依偎與溫情。

「還疼么?」

「沒事呀,老毛病了。」趙西音說,「第二天就不會疼了。」

默了默,周啟深啞聲:「我是說,那年,那年……」

趙西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那個孩子。與其耿耿於懷,想問不敢問,不如推誠布公。

「當時我手術沒做好,自己也不懂這些,稀里糊塗的過了幾個月。後來一直在季醫生那兒吃藥,已經好很多了。周哥兒,你別總拿這事梗在心口,你的情緒,我感受得到,也會受感染,我已經走出來了,不想再走回去了。你明白么?」

周啟深久久沒說話,只掌心一直按在趙西音的小腹上。良久,他答應,「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趙西音用指尖戳他胸口,「這是你應該做的。」

兩人對視,都笑了起來。

周啟深真正放鬆時的笑容其實是很好看的,眉形如劍,眼廓狹長,很有男人味。趙西音用手指沿著他的下巴描繪形狀,「周哥兒,你長得真好看。」

周啟深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嗯,像我媽。」

趙西音微微悵然,「這麼好的孩子,怎麼你爸爸就不喜歡呢?」

乍一提起周伯寧,周啟深也沒什麼明顯的情緒,他眸光盯在某一處,淡淡說:「他跟任何人的關係都不好,是一個十分自我的人。小時候的事兒我不太記得住,只知道他總打我媽,拿酒瓶敲她的臉,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母親的半邊臉頰陷進去了。」

趙西音愣然,「他,他怎麼下得去手。」

周啟深語氣始終平靜,「沒什麼下不去手的,他一直就這麼狂躁。後來我媽跑了,他變本加厲的把火氣都撒我身上。剛進部隊的時候,我的身體素質是新兵里最差的,因為營養不良。第一次吃食堂,我還問指導員是不是免費,然後我一口氣吃了七碗飯,有個人在一旁笑得像傻逼。」

趙西音:「嗯?」「那是我第一次見顧和平。」

趙西音隨即莞爾,枕著他胸口,安安靜靜的。

「周伯寧好吃懶做,偷錢偷酒被抓到過幾次,次次被打得半死。同齡人也看不起我,說我是小偷的兒子。我當時恨透了,我跑去火車站,挑那種看起來像人販子的問,問他們要不要男孩兒,把我賣去哪裡都可以。」

周啟深說起往事,平和極了。或許是受過太深的的創痛,疤痕厚得沒了知覺,怎麼□□都無所謂。

趙西音眼睛濕了,不敢說話,不敢安慰,怕一開口就是哽咽。

「我高三參加過西安市的聯校統考,拿了第一,南方有兩個大學想來特招,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我能上清華。」周啟深說到這,終於面露悵然,「可惜了,沒緣分。」

趙西音頗有為他平反的氣勢,一下支起身子,大聲說:「沒上大學怎麼了,你依然做得這麼好,比好多斯文敗類強多了!」

周啟深挑眉,「你還跟過哪個斯文敗類?」

趙西音也挑眉,「你當我兩年旅遊白玩兒的?青海的大強哥,甘肅的小強哥,多著呢。」

周啟深細細一想,當了真,「還有聯繫?」

趙西音噗嗤一聲樂了,「這醋你也吃!」邊說,邊去戳他硬實的胸。

周啟深握著她的手,臉色動了動,「別亂戳。」

趙西音大著膽子看他,眼睫輕輕一眨。

馨香滿懷,體溫灼灼,周啟深呼吸都有些沉,低聲問:「真是生理期啊?」

趙西音咬了咬唇,用腳尖在他小腿上來回勾。

周啟深真扛不住這份故意,語氣不由凶了些,「吃死了我收拾不了你是吧?不許再動!睡覺!」

說罷,他一把掀過被子,不算溫柔的把趙西音罩得嚴嚴實實。她想冒頭,就被他按住腦袋不許抬。趙西音是典型的仗勢欺人,這招以前沒少玩,仗著他拿她沒法,作天作地的撩人,回回逼他去洗冷水。

周啟深不是什麼聖人君子,三年獨身,此刻還能為她打坐蒲團,清幽閉目已是夠客氣的了。

趙西音趴在他懷中,紅著臉,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周啟深一怔。

這一晚,過了很久,久到趙西音都有些後悔了,打定主意準備半道撤離時,就被已經入迷的男人一把按住。力氣之大,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趙西音現在是真有些害怕了,方才的得意洋洋只剩一地雞毛,她帶著哭腔,「周哥兒,我手疼。」

周啟深的表情沉醉不復醒,大冬天的,從額頭到背脊,薄汗浸透了衣服。

小村鎮不比城市禁放煙火,零點至,炮仗噼里啪啦,煙花一個接一個地升空。五顏六色並不精美,但夠響、夠颯、夠純粹,真真有了過年的氣氛。

周啟深低聲說:「小西,我們復婚吧。」

滾滾紅塵,沸聲震地。

趙西音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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