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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什麼男人(3)

所屬書籍: 百年好合

算什麼男人(3)

黎冉回頭一見趙西音,頓覺如獲大赦。多少年了,她自認嘴皮厲害,卻從未在周啟深這兒討著便宜。

趙西音走過來,看著一桌蛋糕屑,包裝盒也受了凌虐,被揉得皺巴,整個就一小氣巴拉泄恨現場。周啟深還很講究地撣了撣手上的碎渣,依舊坐得背脊挺立。

這態度惹著了趙西音,倒像她做了多對不住人的事似的。

「你把它們都吃完幹什麼?」

周啟深拿目光震她,「拿回來不就是給人吃的?」

趙西音說:「那你就都給吃了?你這是到別人家做客的態度嗎?」

周啟深被刺著了,眼神一下就黯了,他嘴角往上帶笑,笑得寒意陣陣,「寶貝了?」

趙西音覺得此人無法理喻。

周啟深多數時候是喜怒不形於色,商場沉浮十餘年,最懂維持和平客氣。也不是沒損過人,但那都是背地裡去運籌帷幄。他今天一定是瘋了,根本控制不住。

周啟深拎著最後半塊慕斯往垃圾桶一扔,站起身,錢包就甩給了趙西音。那錢包砸在她胸口,不疼,但心跳跟著這個動作狠狠蹦了下。

周啟深走時還不忘和趙文春打招呼,語氣沉得像要摩擦起火,「趙叔,走了。」

走了,真走了。

黎冉還挺懵的,看著墜在桌上敞開半邊的錢夾,說:「真不要了啊?」

周啟深的錢包是褐棕短款,這個顏色很特別也夠高階。現金一小疊,身份證以及兩張黑卡,再無其他。他走後,餘威還在,跟抽走半室空氣一樣,讓人只覺壓悶。

黎冉大約是覺得自己惹出的禍端,十分抱歉,指了指那兩張黑卡,故作輕鬆說:「小西,刷他的卡,刷他個一卡車的蛋糕,糊姓周的一臉。」

趙西音轉身回了卧室。

黎冉跟進去,就見她站在書桌邊兀自出神。

黎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

趙西音偏頭躲開,半點笑臉都沒有。

「小西你有沒有發現,你們這個樣子,很像夫妻吵架。」黎冉在她面前向來是敢說敢講的。

趙西音反應倏地就激烈了,「你胡說八道個什麼,什麼夫妻吵架,你沒瞧見么,就是他不講道理。」

黎冉笑笑,「還說不像?」

趙西音嘴唇上下相碰,好大的架勢想反駁,最後不知怎的,什麼都不想說了。

黎冉是旁觀者清,門門道道看得真切,她說:「周哥還愛你。」

這個「愛」字像炸彈,給予趙西音沉重一擊。情緒之中濃烈的那一部分宛若流沙消散,空空蕩蕩不剩一絲漣漪。趙西音低著頭,長發遮臉,翹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極淡的陰色。

她說:「他如果愛我,當初就不會不信我。」

黎冉也是正經不過三秒,一聽這話,立刻就勾出了為朋友撐腰的仗義俠氣,「對,周狗!」

黎冉走後,趙西音在房間始終沒出來。

又過半小時,趙文春才走了進來,一手拿著碟子,一手拿杯牛奶,說:「蛋糕其實還留了一盒,我給你抹去了奶油,吃吧,不胖。牛奶你趁熱。」

趙西音從被子里探出頭,白皙的臉龐被悶得像塗了胭脂。臉是紅的,眼睛也像是紅的。

趙文春沖閨女笑了下,「沒事兒,多大點事兒。以後爸爸也不瞎摻和了,不給他送早餐,不讓他次次都有還保溫瓶上家裡來的機會,來了我也不給開門。」

趙西音挺感動的,趙教授太慈祥了。

「爸爸尊重你的選擇,其實小孟,小孟也挺好的。」

趙西音一聽才明白,爸爸這是誤會了。

越描越黑,多的解釋不再有,但這一晚之後,她和周啟深之間,好像斷了牽連,又像是互相置氣的冷戰。

――

周一上午,公司總部大樓。

秘書給周啟深遞上要簽發的文件,一本一本攤開於桌面。周啟深簽完之後,秘書彙報,「下午兩點考核結算會議以及明年薪酬預算方案初審,晚七點與亞匯唐董飯局,十點半有個海外視頻會議。」

周啟深打斷,「凡天娛樂今天是不是也有個會議?」

秘書點頭:「投資項目進展情況彙報,這是例行會,前兩次都由投資部的邢經理參會。」

周啟深旋上筆帽,面色平靜:「考核會改期,這個會我去。」

秘書處變不驚,可心裡還是存疑,《九思》影視項目雖已啟動,但還未到真正投拍階段,周啟深時間寶貴,按理說不會浪費在這裡。下午到凡天娛樂,資方齊坐會議室,本是對方一個副經理主持,可幾分鐘之後,孟惟悉臨時過來,會議由他召開。

眾人皆意外,這是什麼風,把少東家給親自吹來了。

會議按部就班,內容乏善可陳,既沒有重大變故,也沒有數字漏洞,項目進展有條不亂。相比而言,周啟深與孟惟悉的同時到場,比會議更讓人精神。

周啟深的秘書坐在身後,一時也揣摩不準老闆的心思。但他總覺得氣氛詭異,哪怕周孟二人全程無一言交流,但仍能感受到某個時刻,暗流涌動里的兵戎相見。

直到會議結束,表面和平還是維持住了。

難得兩位爺都在,旁人不願放過機會,遞名片的,熱情攀談的,周啟深和孟惟悉都脫不開身。孟惟悉主人風範十足,交待助理給各位續茶以及添點小食。

到了周啟深這兒,這位爺還真仔仔細細地交待了幾句。

不多時,助理送東西進來,水果居多,唯有一盒慕斯甜點放在了周啟深面前。周啟深什麼場合都能應付自如,他也用不著巴結誰,腿一翹,就這麼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孟惟悉看他一眼,臉色莫名地沉了沉。

周啟深吃東西的樣子優雅,好像在說,我就把你這兒當食堂怎麼了?吃完後拭了拭嘴,竟還客客氣氣地對孟惟悉說:「孟總的蛋糕味道不錯。」

意有所指,只有孟惟悉聽懂話裡有話。他也客套含笑:「周總若喜歡,我讓人給您打包一份帶回去。」

周啟深微挑眉,眉間浮現悅色,「不必,前幾日已沾了孟總不少光,膩著了。」

說完,周啟深還拍了拍孟惟悉的肩,笑了笑便離開。

孟惟悉站在原地,臉色一分比一分沉,肩膀那處好像被槍嘣出了個洞,哪哪兒都不爽快。

晚十點,周啟深結束與亞匯唐董的飯局,驅車去了老程的茶館。他一進來,顧和平和老程都沒搭理人,周啟深扯開領帶,往沙發上一倒,埋頭就是睡覺。

老程點了根煙,眯了眯眼睛問:「周老闆最近身子很虛啊。」

顧和平搭腔:「成天和這個斗和那個斗的,能不虛么?」

周啟深抓起抱枕就往他臉上丟,「你閉嘴能不能行了?」

顧和平偏頭躲開,笑道:「說你兩句還不樂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下午你和孟惟悉的事兒,都能傳到我的耳朵里了,盯著你倆的人真不少了啊。」

老程細心:「有人知道他倆不和?」

「哪有不透風的牆,上次兩人打架的事,真不保證瞞得住。」顧和平就納悶兒了,「今天你倆又為了什麼杠上的?」

周啟深三言兩語,聽完後,老程都震驚了,手中的煙灰蓄了好長一截,平聲說:「我他媽就操了。」

顧和平也笑瘋了:「你倆幼不幼稚啊!」

嘲笑羞辱夠了,老程還是說了句大實話:「你跟小西離婚了,小西也不欠你什麼,你這麼做,是跟她生氣還是放不下在孟惟悉面前的那點男人臉面?」

周啟深坐在沙發上,嗤笑不屑,「他配個屁!」

老程不慣著,順著話還給他,「同理,小西現在單身自由好姑娘,你發的脾氣――那也是個屁。」

顧和平立刻豎起拇指,「程吉,等著受死了。」

周啟深還真沒生氣,維持著姿勢,面色沉如深海,眼裡露出幾分無能為力。

――

趙西音這邊,那日給了倪蕊一個下馬威後,這丫頭倒是安分了不少。和那群塑料小姐妹又有說有笑的,只是見著趙西音時,討厭依舊討厭,可還是怵了,氣焰沒那麼囂張了,回回都繞道走了。

這周已經進入《九思》舞蹈部分的動作學習階段,來的老師又換了一撥,各方人士明顯五花八門起來。什麼製作人,什麼總助理,什麼經紀總監,名頭一個比一個大,趙西音這人記不太住臉,過一天誰都想不起來。

光鮮耀眼的圈子少不得金錢名利,也不缺俊男美人一腦熱的往裡扎。今天上午來的一男的,姓秦,前呼後擁,身份還神神叨叨地保密,裝腔作勢地指點了一番,用詞生硬凹造,聽著特玄乎,就是跟舞蹈搭不上邊。

趙西音站在最後排,聽了三句就知道,這人是個什麼路子。

指點完了,偏偏有姑娘特吃這一套,熱熱情情地圍過去,一口一句「秦老師」叫得乖乖甜甜。秦哥笑起來挺膩的,說你們好好表現,表現好了,以後多的是機會。又問工作人員,團里練得最好的是哪幾位。

趙西音拉著岑月趕緊閃了出去,讓他們一圈下來找不著人。

下午的時候,岑月悄悄告訴她,「我看見好多人加了秦哥的微信號。」

趙西音側目,「你也加了?」

「加啦。」岑月說:「是他加我的。」

趙西音哦了聲,「沒什麼,加就加了唄。」

又晚些時候,負責後勤的管事人點了道名,說這幾個留下加點訓。

統共也就三個,岑月沒點名,趙西音被留下了。負責人笑著說:「你們該高興,秦哥讓老師推幾個表現不錯的人員,再由他引薦上去,拍攝時的舞蹈部分也能多露露臉。」

趙西音沒說話,另外兩個看起來倒是挺開心的。

負責人說:「收拾一下吧,也不用刻意換衣服了,十分鐘後有車來接,到了也別怯場,問什麼答什麼就是了。」

――

傍晚的三號航站樓,司機接到周啟深,馬不停蹄地往地方趕。

這才多久功夫,周啟深接了三個電話。一個是秘書問他的時間,一個是基金經理跟他彙報工作進展,一個是西安老家的。十幾分鐘後,電話消停了,他太陽穴突突地跳,累的。

周啟深一天往返北京上海,本不是既定安排,事出突然,他不得不親自去一趟。他與上海亞匯的唐其琛淵源頗深,兩家公司生意往來多年,是有交情的。唐其琛昨日致電,跟周啟深說了一件……家事。

在周啟深聽來,就是醜事。

他一個戰友的弟弟,不知深淺的富二代,大刀闊斧地追起了一女的。這本沒什麼,問題就在於,這女的不是別人,正是唐其琛的太太,溫以寧。

周啟深的這位戰友十年前執行飛行任務時犧牲,生前最放心不下這位胞弟。周啟深重情重義,愛屋及烏,這麼些年雖不在上海,但也託人沒少照顧,弟弟雖紈絝,對周啟深那是相當尊重的。

唐其琛一通電話雖是語氣客氣,但其實動了怒。周啟深沒耽誤,當天就飛去了上海,設宴款待唐氏夫婦,又把惹事的弟弟叫了過來。那弟弟一臉懵逼,周啟深站起身,兩腳踹得他跪在了地上,然後風輕雲淡地對唐其琛說:「唐董,對不住了,是我沒把人教育好。」

這兩腳是撂下態度,周啟深大義滅親,給了交待。

晚上七點還有個宴會,權衡利弊,有些場合還是得出席。周啟深看了眼時間,吃緊。

後來秘書又打來電話,周啟深累了一天,脾氣大,「有完沒完了,你讓我坐火箭是不是?」

秘書告訴他,「不是,周總,我就跟您彙報一下……我見著小趙了。」

趙西音真挺無奈。在練功房聽負責人那番話,就真以為只是去見什麼相關工作人員。後來到了才知道,說得道貌岸然的,不就是想找幾個漂亮女孩兒撐撐場面嘛。

這樣的情景,趙西音以前不是沒遇到過。高三那年考專業,上訓練班,放學後就碰到好多變態,開著豪車搭訕小姑娘,黃牙臭嘴道:「小妹妹,一起吃個飯呀,給你買個包包好不好?」

趙西音躲著走的,後來趙文春知道了,就天天來接她放學。趙文春一副眼鏡架在鼻樑上文質彬彬,手裡拿著一根竹條凶兇悍悍,把女兒護得嚴嚴實實。

趙西音坐在椅子上,規規矩矩的。另外兩個團員倒和桌上的賓客相談甚歡。中年男人四十多歲,話多,說的還都是網上過時的段子,什麼小明爺爺活一百歲,藍瘦香菇,他自以為挺時髦新潮,陪著的人也都捧場。

趙西音也笑,但是是被尬笑的。

這種交際其實她能理解,各方關係動搭西搭,互相幫忙,她們當然不是主角,但身在其中,有時候也免不得被趕鴨上架。就像初入職場,領導讓你下班去應酬,不喝酒喝果汁,也得把面子圓下來。

趙西音低頭玩手機,給岑月發微信,「我發現這個後勤負責人,真挺陰的,問什麼都含糊其辭,回頭就一車把人拉來吃飯了。」

岑月發了個表情包,「他是個臭大便。」

趙西音樂了,樂不上兩秒,就聽見秦哥的聲音:「樂什麼呢?」

趙西音抬頭一看,發現都看著她。她也不慌,笑容明明亮亮的,「我妹妹考試拿了第一名。」

秦哥之後特別愛跟趙西音說話,一會兒問她哪裡人,一會兒要她平日好好訓練,一會兒說她有明星相。趙西音沒頂住,找了個借口溜去了洗手間。

屏風隔開的另一桌,孟惟悉與張一傑這才走出來幾步。孟惟悉眉頭皺著,十分不悅,「誰把人往這兒帶的?」

張一傑笑著和他碰碰杯,「多正常的事,不至於。」

孟惟悉忍了忍,到底沒當場做出什麼事。

張一傑又道:「來吃個飯,多認識認識人,對她也沒壞處。」

孟惟悉聲音平平:「她看不上這種好處。」

他一直記得那日和趙西音走在三里屯,她跟他說:「我跳得開心,誰也攔不住,我覺得不適合,我自己走,也不用誰送。」

趙西音臉上的表情那麼淡然自信,孟惟悉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

張一傑沒敢再觸這個雷,轉頭一看,愣了下,而後壓低聲音提醒孟惟悉:「周啟深。」

周啟深來得晚,跟幾個熟人談笑風生。舟車勞頓的疲倦在臉上一掃而光。什麼場合呈現什麼樣的狀態,他向來拿捏得住。

張一傑理智規勸:「孟總,打個招呼。」

孟惟悉當然能分輕重,剛準備過去,就聽見前邊那桌的人高談闊論,中心主題不知怎的扯上了那幾個姑娘。

「柔韌性肯定不錯,瞧瞧那個身段,是我喜歡的。」

「先出去的那個最好看,有胸有屁股,腰細的……」說罷,那人還特猥瑣地做了一個雙手掐捏的動作。惹得眾人表情非非。

「跟秦哥說說,散局後能不能約出來喝個咖啡。」

「喝什麼咖啡啊,你想喝的是上邊兒吧!」

孟惟悉臉色當即就沉了下去,握著高腳杯的手骨節泛了白。他身子往前,腳步跨出一步,卻被張一傑及時攔住。張一傑嚴肅道:「那是長城實業孫董的小舅子,孫董和老爺子關係匪淺,昨天還一塊兒在綠城打高爾夫。」

勸止的意思十分明確,讓孟惟悉顧全大局。

孟惟悉的怒火被這一桶冰水澆滅了烈焰,一剎分心,邁出去的那一步生生停在了半道。

分秒之間,面前一道身影走了過去。

那人沒有察覺,說的不是人話:「那腿一定軟得跟棉花似的,真能玩一晚上。」

周啟深手持酒杯,面色平和篤定,兩指在對方肩上點了點,待人回過頭,周啟深揪住他的頭髮用力往後一拉,他手背青筋凸顯,是使了狠力,分明是要將頭皮撕下來。

男人痛得眼淚狂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後腦勺挨了重力,被摁進了桌上的熱湯滾鍋里。

周啟深目光冷情殘忍,又把腦袋扯得往後仰,抬手給了他一嘴巴子。

「還玩兒嗎?」周啟深語氣如刀刃。

對方眉骨燙得起了一顆顆水泡,油漬湯汁還往下面滴,一耳光下去,眼冒金星,半邊臉都腫成了豬頭。旁人反應過來,亂成一鍋上來勸架。周啟深鬆了手,脫了自己的深灰西裝,把髒了的掌心擦拭乾凈,然後丟到了一邊,從從容容地回到原處。

只在經過孟惟悉身邊時,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這笑容不抵眼底,笑得意味深長,笑得刀光劍影,笑得誅了孟惟悉的心。

周啟深薄唇相碰,以嘴型對他說:「――算什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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