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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復仇(1)

所屬書籍: 笑傲江湖

  天色漸黑,封禪台旁除恆山派外已無旁人。儀和問道:「掌門師兄,咱們也下去嗎?」她仍叫好令人狐沖『掌門師兄』,顯是既不承認五派合併,更不承認岳不群是本派掌門。令狐沖道:「咱們便在這裡過夜,好不好?」只覺和岳不群離開越遠越好,實不願再到嵩山本院和他見面。

  他此言一出,恆山派許多女弟子都歡呼起來,人同此心,誰都不願下去。當日在福州城中,她們得悉師長有難,曾求華山派援手,岳不群不顧『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之義,一口拒絕,恆山弟子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今日令狐沖又為岳靈珊所傷,自是人人氣憤,待見岳不群奪得了五嶽派掌門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這封禪台旁露宿一宵,倒是耳目清凈。

  儀清道:「掌門師兄不宜多動,在這裡靜養最好。只是這位大哥……」說時眼望盈盈。

  令狐沖笑道:「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著令狐沖,聽他突然泄露自己身份,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逃出數步。令狐沖不防,身子向後便仰。儀琳站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

  儀和、儀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沖戀情深摯,非比尋常。一個為情郎少林寺捨命,一個為救她率領江湖豪士攻打少林寺。令狐沖就任恆山派掌門人,這位任大小姐又親來道賀,擊破了魔教的奸謀,可說大有惠於恆山派,聽得眼前這個虯髯大漢竟然便是任大小姐,都是驚喜交集。恆山眾弟子心目中早就將這位任大小姐當作是未來的掌門夫人,相見之下,甚是親熱。當下儀和等取出乾糧、清水,分別吃了,眾人便在封禪台旁和衣而卧。

  令狐沖重傷之餘,神困力竭,不久便即沉沉睡去。睡到中夜,忽聽得遠處有女子聲音喝道:「什麼人?」令狐沖雖受重傷,內力極厚,一聽之下,便即醒轉,知是巡查守夜的恆山弟子盤問來人。聽得有人答道:「五嶽派同門,掌門人岳先生座下弟子林平之。」守夜的恆山弟子問道:「夤夜來此,為了何事?」林平之道:「在下約得有人在封禪台下相會,不知眾位師姊在此休息,多有得罪。」言語甚為有禮。

  便在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西首傳來:「姓林的小子,你在這裡伏下五嶽派同門,想倚多為勝,找老道的麻煩嗎?」令狐沖認出是青城派掌門余滄海,微微一驚:「林師弟與余滄海有殺父殺母的大仇,約他來此,當是索還這筆血債了。」

  林平之道:「恆山眾師姊在此歇宿,我事先並不知情。咱們另外覓處所了斷,免得騷擾了旁人清夢。」余滄海仰天大笑,說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叫我這樣那樣么?你岳父新任五嶽派掌門,我是瞧在他臉上,才來聽你有什麼話說。你有什麼屁,趕快就放。要動手打架,那便亮劍,讓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劍法,到底有什麼長進。」

  令狐沖慢慢坐起身來,月光之下,只見林平之和余滄海相對而立,相距約有三丈。令狐衝心想:「那日我在衡山負傷,這余矮子想一掌將我擊落死,幸得林師弟仗義,挺身而出,這才救了我一命。倘若當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令狐沖焉有今日?林師弟入我華山門下之後,武功自是大有進境,但與余矮子相比,畢竟尚有不逮。他約余矮子來此,想必師父、師娘定然在後相援。但若師父師娘不來,我自也不能袖手不理。」

  余滄海冷笑道:「你要是有種,便該自行上我青城山來尋仇,卻鬼鬼祟祟的約我到這裡來,又在這裡伏下一批尼姑,好一齊向老道下手,可笑啊可笑。」

  儀和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朗聲說道:「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和我們恆山派有什麼相干?你這矮道人便會胡說八道。你們盡可拚個你死我活,咱們只是看熱鬧。你心中害怕,可不用將恆山派拉扯在一起。」她對岳靈珊大大不滿,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連帶的將岳靈珊的丈夫也憎厭上了。

  余滄海與左冷禪一向交加情不壞,此次左冷禪又先後親自連寫了兩封信,邀他上山觀禮,兼壯聲勢。余滄海來到嵩山之時,料定左冷禪定然會當五嶽派掌門,因此雖是與華山派門人有仇,卻絲毫不放在心上,那知這五嶽派掌門一席竟會給岳不群奪過了去,大為始料所不及,覺得在嵩山殊無意味,即晚便欲下山。

  青城派一行從嵩山絕頂下來之時,林平之走到他身旁,低聲相約,要他今晚子時,在封禪台畔相會。林平之說話雖輕,措辭神情卻無禮已極,令他難以推託。余滄海尋思:「你華山派新掌五嶽派門戶,氣焰不可一世,但你羽翼未豐,五嶽派內四分五裂,我也不來怕你。只是須得提防你邀約幫手,對我群起而攻。」他故意赴約稍遲,跟在林平之身後,看他是否有大批幫手,眼見林平之竟孤身上峰赴約。他暗暗心喜,本來帶齊了青城派門人,當下只帶了兩名弟子上峰,其餘門人則散布峰腰,見到有人上峰應援,即發聲示警。

  上得峰來,見封禪台旁有多人睡卧,余滄海暗暗叫苦,心想:「三十老娘,倒綳嬰兒。我只去查他有無帶同大批幫手上峰,沒想到他大批幫手早在峰頂相候。老道身入伏中,可得籌劃脫身之計。」

  他素知恆山派的武功劍術決不在青城派之下,雖然三位前輩師太圓寂,令狐沖又身上受重傷,此刻恆山派中人材凋零,並無高手,但畢竟人多勢眾,如果數百名尼姑結成劍陣圍攻,那可棘手得緊。待聽得儀和如此說,雖然直呼自己為『矮子』,好生無禮,言語之中顯是表明兩不相助,不由得心中一寬,說道:「各位兩不相助,那是再好不過。大家不妨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且看我青城派的劍術,與其華山派劍法相較卻又如何。」頓了一頓,又道:「各位別以為岳不群僥倖勝得嵩山左師兄,他的劍法便如何了不起。武林中各家各派,各有各的絕技,華山劍法未必就能獨步天下。以我看來,恆山劍法就比華山高明得多。」

  他這幾句話的弦外之意,恆山門人如何聽不出來,儀和卻不領他的情,說道:「你們兩個,要打便爽爽快快的動手,半夜三更在這裡嘰哩咕嚕,擾人清夢,未免太不識相。」

  余滄海心下暗怒,尋思:「今日老道要對付姓林的小子,又落了單,不能跟你們這些臭尼姑算帳。日後你恆山門人在江湖上撞在老道手中,總教你們有苦頭吃的。」他為人極是小氣,一向又自尊自大慣了的,武林後輩見到他若不恭恭敬敬的奉承,他已老大不高興,儀和如此說話,倘在平時,他早就大發脾氣了。

  林平之走上兩步,說道:「余滄海,你為了覬覦我家劍譜,害死我父母雙親,我福威鏢局中數十口人丁,都死在你青城派手下,這筆血債,今日要鮮血來償。」

  余滄海氣往上沖,大聲道:「我親生孩兒死在你這小畜生手下,你便不來找我,我也要將你這小狗千刀萬剮。你託庇華山門下,以岳不群為靠山,難道就躲得過了?」嗆啷一聲,長劍出鞘。這日正是十五,皓月當空,他身子雖矮,劍刃卻長。月光與劍光映成一片,溶溶如水,在他身前幌動,只這一拔劍,氣勢便大是不凡。

  恆山弟子均想:「這矮子成名已久,果然非同小可。」

  林平之仍不拔劍,又走上兩步,與余滄海相距已只丈余,側頭瞪視著他,眼睛中如欲迸出火來。

  余滄海見他並不拔劍,心想:「你這小子倒也託大,此刻我只須一招『碧淵騰蛟』,長劍挑起,便將你自小腹而至咽喉,劃一道兩尺半的口子。只不過你是後輩,我可不便先行動手。」喝道:「你還不拔劍?」他蓄勢以待,只須林平之手按劍柄,長劍抽動,不等他長劍出鞘,這一招『碧淵騰蛟』便剖了他肚子。恆山弟子那就只能贊他出手迅捷,不能說他突然偷襲。

  令狐沖眼見余滄海手中長劍的劍尖不住顫動,叫道:「林師弟,小心他刺你小腹。」

  林平之一聲冷笑,驀地里疾衝上前,當真是動如脫兔,一瞬之間,與余滄海相距已不到一尺,兩人的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這一衝招式之怪,無人想像得到,而行動之快,更是難以形容。他這麼一衝,余滄海的雙手,右手中的長劍,便都已到了對方的背後。他長劍無法彎過來戳刺林平之的背心,而林平之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右手按上了他心房。

  余滄海只覺『肩井穴』上一陣酸麻,右臂竟無半分力氣,長劍便欲脫手。

  眼見林平之一招制住強敵,手法之奇,恰似岳不群戰勝左冷禪時所使的招式,路子也是一模一樣,令狐沖轉過頭來,和盈盈四目交視,不約而同的低呼:「東方不敗!」兩人都從對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驚恐和惶惑之意。顯然,林平之這一招,便是東方不敗當日在黑木崖所使的功夫。

  林平之右掌蓄勁不吐,月光之下,只見余滄海眼光中突然露出極大的恐懼。林平之心中說不出的快意,只覺倘若一掌將他人震死了,未免太過便宜了他。便在此時,只聽得遠處岳靈珊的聲音響了起來:「平弟,平弟!爹爹叫你今日暫且饒他。」他一面呼喚,一面奔上峰來。見到林平之和余滄海面對面的站著,不由得一呆。他搶前幾步,見林平之一手已拿住余滄海的要穴,一手按在他胸口,便噓了一口氣說道:「爹爹說道,余觀主今日是客,咱們不可難為了他。」

  林平之哼的一聲,搭在余滄海『肩井穴』的左手加催內勁。余滄海穴道中酸麻加甚,但隨即覺察到,對方內力實在平平無奇,苦在自己要穴受制,否則以內功修為而論,和自己可差得遠了,一時之間,心下悲怒交集,明明對方武功稀鬆平常,再練十年也不是自己對手,偏偏一時疏忽,竟為他怪招所乘,一世英名固然付諸流水,而且他要報父母大仇,多半不聽師父的吩咐,便即取了自己性命。

  岳靈珊道:「爹爹叫你今日饒他性命。你要報仇,還怕他逃到天邊去嗎?」

  林平之提起左掌,拍拍兩聲,打了余滄海兩個耳光。余滄海怒極,但對方右手仍然按在自己心房之上,這少年內力不濟,但稍一用勁,便能震壞自己心脈,這一掌如將自己就此震死,倒也一了百了,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內功,震得自己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慘了。

  林平之打了他兩記耳光,一聲長笑,身子倒縱出去,已離開他有三丈遠近,側頭向他瞪視,一言不發。余滄海挺劍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一招之間便落了下風,眾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纏鬥,那是痞棍無賴的打法,較之比武而輸,更是羞恥百倍,雖跨出了一步,第二人步卻不再踏出。林平之一聲冷笑,轉身便走,竟也不去理睬妻子。

  岳靈珊頓了頓足,一瞥眼見到令狐沖坐在封禪台之側,當即走到他身前,說道:「大師哥,你……你的傷不礙事罷?」令狐沖先前一聽到她的呼聲,心中便已怦怦亂跳,這時更加心神激蕩,說道:「我……我……我……」儀和向岳靈珊冷冷的道:「你放心,死不了!」岳靈珊聽而不聞,眼光只是望著令狐沖,低聲說道:「那劍脫手,我……我不是有心想傷你的。」令狐沖道:「是,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我……我當然知道。」他向來豁達洒脫,但在這小師妹面前,竟是獃頭獃腦,變得如木頭人一樣,連說了三句『我當然知道』,直是不知所云。岳靈珊道:「你受傷很重,我十分過意不去,但盼你不要見怪。」令狐沖道:「不,不會,我當然不會怪你。」岳靈珊幽幽嘆了口氣,低下了頭,輕聲道:「我去啦!」令狐沖道:「你……你要去了嗎?」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岳靈珊低頭慢慢走開,快下峰時,站定腳步,轉身說道:「大師哥,恆山派來到華山的兩位師姊,爹爹說我們多有失禮,很對不起來。我們一回華山,立即向兩位師姊陪罪,恭送她們下山。」

  令狐沖道:「是,很好,很……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背影在松樹後消失,忽然想起,當時在思過崖上,她天天給自己送酒送飯,離去之時,也總是這次么依依不捨,勉強想些說話出來,多講幾句才罷,直到後來她移情於林平之,情景才變。

  他回思往事,情難自已,忽聽得儀和一聲冷笑,說道:「這女子有什麼好?三心二意,待人沒半點真情,跟咱們任大小姐相比,給人家提鞋兒也不配。」

  令狐沖一驚人,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邊,自己對小師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當然都給她瞧在眼裡了,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熱。只見盈盈倚著封禪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只盼她是睡著了才好。」但盈盈如此精細,怎麼會在這當兒睡著?令狐沖這麼想,明知是自己欺騙自己,訕訕的想找幾句話來跟她說,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對付盈盈,他可立刻聰明起來,這時既無話可說,最好便是什麼話都不說,但更好的法子,是將她心思引開,不去想剛才的事,當下慢慢躺倒,忽然輕輕哼了一聲,顯得觸到背上的傷痛。盈盈果然十分關心,過來低聲問道:「碰痛了嗎?」令狐沖道:「還好。」伸過手去,握住了她手。盈盈想要甩脫,但令狐沖抓得很緊。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傷口,只得任由他握著。令狐沖失血極多,疲睏殊甚,過了一會,迷迷湖糊的也就睡著了。

  次晨醒轉,已是紅日滿山。眾人怕驚醒了他,都沒敢說話。令狐沖覺得手中已空,不知什麼時候,盈盈已將手抽回了,但她一雙關切的目光卻凝視著他臉。令狐沖向她微微一笑坐起身來,說道:「咱們回恆山去罷!」

  這時田伯光已砍下樹木,做了個擔架,當下與不戒和尚二人抬起令狐沖,走下峰來。眾人行經嵩山本院時,只見岳不群站在門口,滿臉堆笑的相送,岳夫人和岳靈珊卻不在其旁。令狐沖道:「師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頭告別了。」岳不群道:「不用,不用。等你養好傷後,咱們再行詳談。我做這五嶽派掌門,沒什麼得力之人匡扶,今後仗你相助的地方正多著呢。」令狐沖勉強一笑。不戒和田伯光抬著他行走如飛,頃刻間走得遠了。

  山道之上,儘是這次來嵩山聚會的群豪。到得山腳,眾人雇了幾輛騾車,讓令狐沖、盈盈等人乘坐。

  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小鎮,見一家茶館的木棚下坐滿了人,都是青城派的,余滄海也在其內。他見到恆山弟子到來,臉上變色,轉過了身子。小鎮上別無茶館飯店,恆山眾人便在對面屋檐下的石階上坐下休息。鄭萼和秦絹到茶館中去張羅了熱茶來給令狐沖喝。

  忽聽得馬蹄聲響,大道上塵土飛揚,兩乘馬急馳而來。到得鎮前,雙騎勒定,馬上一男一女,正是林平之和岳靈珊夫婦。林平之叫道:「余滄海,你明知我不肯干休,幹麼不趕快逃走?卻在這裡等死?」

  令狐沖在騾子車中聽得林平之的聲音,問道:「是林師弟他們追上來了?」秦絹坐在車中正服侍他喝茶,當下捲起車帷,讓他觀看車外情景。

  余滄海坐在板凳之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的呷著,並不理睬,將一杯茶喝乾,才道:「我正要等你前來送死。」

  林平之喝道:「好!」這『好』字剛出口,便即拔劍下馬,反手挺劍刺出,跟著飛身上馬,一聲吆喝,和岳靈珊並騎而去。站在街邊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鮮血狂涌,慢慢倒下。

  林平之這一劍出手之奇,實是令人難以想像。他拔劍下馬,顯是向余滄海攻去。余滄海見他拔劍相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心下暗喜,料定一和他斗劍,便可取其性命,以報昨晚封禪台畔的奇恥大辱,日後岳不群便來找自己的晦氣,理論此事,那也是將來的事了。那料到對方的這一劍竟會在中途轉向,快如閃電般刺死一名青城弟子,便即策馬馳去。余滄海驚怒之下,躍起追擊,但對方二人坐騎奔行迅速,再也追趕不上。

  林平之這一劍奇幻莫測,迅捷無倫,令狐沖只看得撟舌不下,心想:「這一劍若是向我刺來,如果我手中沒有兵刃,那是決計無法抵擋,非給他刺死不可。」他自忖以劍術而論,林平之和自己相差極遠,可是他適才這一招如此快法,自己卻確無拆解之方。

  余滄海指著林平之馬後的飛塵,頓足大罵,但林平之和岳靈珊早已去得遠了,那裡還聽得到他的罵聲?他滿腔怒火,無處發泄,轉身罵道:「你們這些臭尼姑,明知姓林的要來,便先得過來為他助威開路。好,姓林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膽子的,便過來決一死戰。」恆山弟子比青城派人數多上數倍,兼之有不戒和尚、盈盈、桃谷六仙、田伯光等好手在內,倘若動手,青城派決無勝望。雙方強弱懸殊,余滄海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雖然向來老謀深算,這時竟也按捺不住。

  儀和當即抽出長劍,怒道:「要打便打,誰還怕了你不成?」

  令狐沖道:「儀和師姊,別理會他。」

  盈盈向桃谷六仙低聲說了幾句話。桃根仙、桃干仙、桃枝仙、桃葉仙四人突然間飛身而起,撲向系在涼棚上的一匹馬。

  那馬便是余滄海的坐騎。只聽得一聲嘶鳴,桃谷四仙已分別抓住那馬的四條腿,四下里一拉,豁啦一聲巨響,那馬竟被撕成了四片,臟腑鮮血,到處飛濺。這馬腿高身壯,竟然被桃谷四仙以空手撕裂,四人內力之強,實是罕見。青城派弟子無不駭然變色,連恆山門人也都嚇得心下怦怦亂跳。

  盈盈說道:「余老道,姓林的跟你有仇。我們兩不相幫,只是袖手旁觀,你可別牽扯上我們。當真要打,你們不是對手,大家省些力氣罷。」

  余滄海一驚之下,氣勢怯了,刷的一聲,將長劍還入鞘中,說道:「大家既是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各走各路,你們先請罷。」盈盈道:「那可不行,我們得跟著你們。」余滄海眉頭一皺,問道:「那為什麼?」盈盈道:「實不相瞞,那姓林的劍法太怪,我們須得看個清楚。」令狐衝心頭一凜,盈盈這句話正說中了他的心事,林平之劍術之奇,連『獨孤九劍』也無法破解,確是非看個清楚不可。

  余滄海道:「你要看那小子的劍法,跟我有什麼相干?」這句話一出口,便知說錯了,自己與林平之仇深似海,林平之決不會只殺一名青城弟子,就此罷手,定然又會再來尋仇。恆山派眾人便是要看林平之如何使劍,如何來殺戮他青城派的人眾。

  任何學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欲一睹為快,恆山派人人使劍,自不肯放過這大好機會。只是他們跟定了青城派,倒似青城派已成待宰的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豈有更逾於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譏,話到口邊,終於強行忍住,鼻孔中哼了上聲,心道:「這姓林的小子只不過忽使怪招,卑鄙偷襲,兩次都攻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難道他還有什麼真實本領?否則的話,他又怎麼不敢跟我正大光明的動手較量?好,你們跟定了,叫你們看得清楚,瞧道爺怎地一劍一劍,將這小畜生斬成肉醬。」

  他轉過身來,回到涼棚中坐定,拿起茶壺來斟茶,只聽得嗒嗒嗒之聲不絕,卻是右手發抖,茶壺蓋震動作聲。適才林平之在他跟前,他鎮定如恆,慢慢將一杯茶呷干,渾沒將大敵當前當一回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說:「為什麼手發抖?為什麼手發抖?」勉力運氣寧定,茶壺蓋總是不住的發響。他門下弟子只道是師父氣得厲害,其實余滄海內心深處,卻知自己實在是害怕之極,林平之這一劍倘若刺向自己,決計抵擋不了。

  余滄海喝了一杯茶後,心神始終不能寧定,吩咐眾弟子將死去的弟子抬了,到鎮外荒地掩埋,餘人便在這涼棚中宿歇。鎮上居民遠遠望見這一伙人鬥毆殺人,早已嚇得家家閉門,誰敢過來瞧上一眼?

  恆山派一行散在店鋪與人家的屋檐下。盈盈獨自坐在一輛騾車之中,與令狐沖的騾車離得遠遠地。雖然她與令狐沖的戀情早已天下知聞,但她靦腆之情,竟不稍減。恆山女弟子替令狐沖敷傷換藥,她正眼也不去瞧。鄭萼、秦絹等知她心意,不斷將令狐沖傷勢情形說給她聽,盈盈只微微點頭,不置一辭。

  令狐沖細思林平之這一招劍法,劍招本身並沒什麼特異,只是出手實在太過突兀,事先絕無半分朕兆,這一招不論向誰攻出,就算是絕頂高手,只怕也難以招架。當日在黑木崖上圍攻東方不敗,他手中只持一枚繡花針,可是四大高手竟然無法與之相抗,此刻細想,並非由於東方不敗內功奇高,也不是由於招數極巧,只是他行動如電,攻守進退,全然出於對手意料之外。林平之在封禪台旁制住余滄海,適才出劍刺死青城弟子,武功路子便與東方不敗一模一樣,而岳不群刺瞎左冷禪雙目,顯然也便是這一路功夫。辟邪劍法與東方不敗所學的『葵花寶典』系出同源,料來岳一群與林平之所使的,自然便是『辟邪劍法』了。

  念及此處,不禁搖頭,喃喃道:「辟邪,辟邪!辟什麼邪?這功夫本身便邪得緊。」心想:「當今之世,能對付得這門劍法的,恐怕只有風太師叔。我傷愈之後,須得再上華山,去向風太師叔請教,求他老人家指點破解之法。風太師叔說過不見華山派的人,我此刻可已不是華山派的了。」又想:「東方不敗已死。岳不群是我師父,林平之是我師弟,他二人決計不會用這劍法來對付我,然則又何必去鑽研破解這路劍法的法門?」突然間想起一事,猛地坐起身來,一動之下,騾車一震,傷口登時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秦絹站在車旁,忙問:「要喝茶嗎?」令狐沖道:「不要。小師妹,請你去請任姑娘過來。」秦絹答應了。

  過了一會,盈盈隨著秦絹過來,淡淡問道:「什麼事?」

  令狐沖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爹爹曾說,你教中那部『葵花寶典』是他傳給東方不敗的。當時我總道『葵花寶典』上所載的功夫,一定不及你爹爹自己修習的神功,可是……」盈盈道:「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後來卻顯然不及東方不敗,是不是?」令狐沖道:「正是。這其中的緣由,我可不明白了。」學武之人見到武學奇書,決無自己不學而傳給旁人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師徒、兄弟、至親至愛之人,也不過是共同修習。捨己為人,那可大悖常情。

  盈盈道:「這事我也問過爹爹。他說:第一,這部寶典上的武功是學不得的,學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寶典上的武功學成之後,竟有如此厲害。」令狐沖道:「學不得的?那為什麼?」盈盈臉上一紅,道:「為什麼學不得,我哪裡知道?」頓了一頓,又道:「東方不敗如此下場,有什麼好?」

  令狐沖「嗯」了一聲,內心隱隱覺得,師父似乎正在走上東方不敗的路子。他這次擊敗左冷禪,奪到五嶽派掌門人之位,令狐沖殊無絲毫喜歡之情。『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黑木崖上所見情景、所聞諛辭,在他心中,似乎漸漸要與岳不群連在一起了。

  盈盈低聲道:「你靜靜的養傷,別胡思亂想,我去睡了。」令狐沖道:「是。」掀開車帷,只見月光如水,映在盈盈臉上,突然之間,心下只覺十分的對她不起。盈盈慢慢轉過身去,忽道:「你那林師弟,穿的衣衫好花。」說了這句話,走向自己騾車。

  令狐沖微微奇怪:「她說林師弟穿的衣衫好花,那是什麼意思?林師弟剛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時的衣飾,那也沒什麼希奇。這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劍法,卻去留神人家的衣衫,真是有趣。」他一閉眼,腦海中出現的只是林平之那一劍刺出時的閃光,到底林平之穿的是什麼花式的衣衫,可半點也想不起來。

  睡到中夜,遠遠聽得馬蹄聲響,兩乘馬自西奔來,令狐沖坐起身來,掀開車帷,但見恆山弟子和青城人眾一個個都醒了轉來。恆山眾弟子立即七個一群,結成了劍陣,站定方位,凝立不動。青城人眾有的沖向路口,有的背靠土牆,遠不如恆山弟子的鎮定。

  大路上兩乘馬急奔而至,月光下望得明白,正是林平之夫婦。林平之叫道:「余滄海,你為了想偷學我林家的辟邪劍法,害死了我父母。現下我一招一招的使給你看,可要瞧仔細了。」他將馬一勒,飛身下馬,長劍負在背上,快步向青城人眾走來。

  令狐沖一定神,見他穿的是一件翠綠衫子,袍子角和衣袖上都綉了深黃色的花朵,金線滾邊,腰中系著一條金帶,走動時閃閃生光,果然是十分的華麗燦爛,心想:「林師弟本來十分樸素,一做新郎,登時大不相同了。那也難怪,少年得意,娶得這樣的媳婦,自是興高采烈,要盡情的打扮一番。」

  昨晚在封禪台側,林平之空手襲擊余滄海,正是這麼一副模樣,此時青城派豈容他故技重施?余滄海一聲呼喝,便有四名弟子挺劍直上,兩把劍分刺他左胸右胸,兩把劍分自左右橫掃,斬其雙腿。

  桃谷六仙看得心驚,忍不住呼叫。三個人叫道:「小子,小心!」另外三個叫道:「小心,小子!」

  林平之右手伸出,在兩名青城弟子手腕上迅速無比的一按,跟著手臂迴轉,在斬他下盤的兩名青城弟子手肘下一推,只聽得四聲慘呼,兩人倒了下來。這兩人本以長劍刺他胸膛,但給他在手腕上一按,長劍迴轉,竟插入了自己小腹。林平之叫道:「辟邪劍法,第二招和第三招!看清楚了吧?」轉身上鞍,縱馬而去。

  青城人眾驚得呆了,竟沒上前追趕。看另外兩名弟子時,只見一人的長劍自下而上的刺入了對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此。這二人均已氣絕,但右手仍然緊握劍柄,是以二人相互連住,仍直立不倒。

  林平之這麼一按一推,令狐沖看得分明,又是驚駭,又是佩服,心道:「高明之極,這確是劍法,不是擒拿。只不過他手中沒有持劍而已。」

  月光映照之下,余滄海矮矮的人形站在四具屍體之旁,獃獃出神。青城群弟子圍在他的身周,離得遠遠地,誰都不敢說話。

  隔了良久,令狐沖從車中望出去,見余滄海仍是站立不動,他的影子卻漸漸拉得長了,這情景說不盡的詭異。有些青城弟子已走了開去,有些坐了下來,余滄海仍是僵了一般。令狐衝心中突然生起了一陣憐憫之意,這青城派的一代宗匠給人製得一籌莫展,束手待斃,不自禁的代他難過。

  睡意漸濃,便合上了眼,睡夢中忽覺騾車馳動,跟著聽得吆喝之聲,原來已然天明,眾人啟行上道。他從車帷邊望出去,筆直的大道上,青城派師徒有的乘馬,有的步行,瞧著他們零零落落的背影,只覺說不出的凄涼,便如是一群待宰的牛羊,自行走入屠場一般。他想:「這群人都知林平之定會再來,也都知道決計無法與之相抗,倘若分散逃走,青城一派就此毀了。難道林平之找上青城山去,松風觀中竟然無人出來應接?」

  中午時分,到了一處大鎮甸上,青城人眾在酒樓中吃喝,恆山派群徒便在對面的飯館打尖。隔街望見青城師徒大塊肉大碗酒的大吃大喝,群尼都是默不作聲。各人知道,這些人命在旦夕,多吃得一頓便是一頓。

  行到未牌時分,來到一條江邊,只聽得馬蹄聲響,林平之夫婦又縱馬馳來。儀和一聲口哨,恆山人眾都停了下來。

  其時紅日當空,兩騎馬沿江奔至。馳到近處,岳靈珊先勒定了馬,林平之繼續前行。余滄海一揮手,眾弟子一齊轉身,沿江南奔。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余矮子,你逃到哪裡去?」縱馬衝來。

  余滄海猛地回身一劍,劍光如虹,向林平之臉上刺去。這一劍勢道竟如此厲害,林平之似乎吃了一驚,急忙拔劍擋架。青城群弟子紛紛圍上。余滄海一劍緊似一劍,忽而竄高,忽而伏低,這個六十左右的老者,此刻矯健猶勝少年,手上劍招全采攻勢。八名青城弟子長劍揮舞,圍繞在林平之馬前馬後,卻不向馬匹身上砍斬。

  令狐沖看得幾招,便明白了余滄海的用意。林平之劍法的長處,在於變化莫測,迅若雷電,他騎在馬上,這長處便大大打了個折扣,如要驟然進攻,只能身子前探,胯下的坐騎可不能像他一般趨退若神,令人無所捉摸。八名青城弟子結成劍網,圍在馬匹周圍,旨在迫得林平之不能下馬。令狐衝心想:「青城掌門果非凡庸之輩,這法子極是厲害。」

  林平之劍法變幻,甚是奇妙,但既身在馬上,余滄海便盡自抵敵得住,令狐沖又看了數招,目光便射向遠處的岳靈珊,突然間全身一震,大吃一驚。

  只見六名青城弟子已圍住了她,將她慢慢擠向江邊。跟著她所乘馬匹肚腹中劍,長聲悲嘶,跳將起來,將她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岳靈珊身子一側,架開削來的兩劍,站起身來。六名青城弟子奮力進攻,猶如拚命一般,令狐沖認得有侯人英和洪人雄兩人在內。侯人英左手使劍,仍極悍勇。岳靈珊雖學過思過崖上所刻的五派劍法,青城派劍法卻沒學過。石壁上的劍招對她而言,都是太過高明,她其實並未真正學會,只是經父親指點後,略得形似而已。在封禪台側以泰山劍法對付泰山派好手,以衡山劍法對付衡山派掌門,令對方大吃一驚,頗具先聲奪人的鎮懾之勢,但以之對付青城弟子,卻無此效。

  令狐沖只看得數招,便知岳靈珊無法抵擋,正焦急間,忽聽得「啊」的一聲長叫,一名青城弟子的左臂被岳靈珊以一招衡山劍法的巧招削斷。令狐衝心中一喜,只盼這六名弟子就此嚇退,豈知其餘五人固沒退開半步,連那斷了左臂之人,也如發狂般撲上。岳靈珊見他全身浴血,神色可怖,嚇得連退數步,一腳踏空,摔在江邊的碎石灘上。

  令狐沖驚呼一聲,叫道:「不要臉,不要臉!」忽聽盈盈說道:「那日咱們對付東方不敗,也就是這個打法。」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到了身邊。令狐衝心想不錯,那日黑木崖之戰,己方四人已然敗定,幸虧盈盈轉而進攻楊蓮亭,分散了東方不敗的心神,才致他死命。此刻余滄海所使的正便是這個計策,他們如何擊斃東方不敗,余滄海自然不知,只是情急智生,想出來的法子竟然不謀而合。料想林平之見到愛妻遇險,定然分心,自當回身去救,不料他全力和余滄海相鬥,竟然全不理會妻子身處奇險。

  岳靈珊摔倒後便即躍起,長劍急舞。六名青城弟子知道青城一派的存亡,自己的生死,決於是否能在這一役中殺了對手,都是不顧性命的進逼。那斷臂之人已拋去長劍,著地打滾,右臂向岳靈珊小腿攬去。岳靈珊大驚,叫道:「平弟,平弟,快來助我!」

  林平之朗聲道:「余矮子要瞧辟邪劍法,讓他瞧個明白,死了也好閉眼!」奇招迭出,只壓得余滄海透不過氣來。他辟邪劍法的招式,余滄海早已詳加鑽研,盡數瞭然於胸,可是這些並無多大奇處的招式之中,突然間會多了若干奇妙之極的變化,更以猶如雷轟電閃般的手法使出,只逼得余滄海怒吼連連,越來越是狼狽。余滄海知道對手內力遠不如己,不住以劍刃擊向林平之的長劍,只盼將之震落脫手,但始終碰它不著。

  令狐沖大怒,喝道:「你……你……你……」他本來還道林平之給余滄海纏住了,分不出手來相救妻子,聽他這麼說,竟是沒將岳靈珊的安危放在心上,所重視的只是要將余滄海戲弄個夠。這時陽光猛烈,遠遠望見林平之嘴角微斜,臉上露出又是興奮又是痛恨的神色,想見他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意。若說像貓兒捉到了老鼠,要先殘酷折磨,再行咬死,貓兒對老鼠卻決無這般痛恨和惡毒。

  岳靈珊又叫:「平弟,平弟,快來!」聲嘶力竭,已然緊急萬狀。林平之道:「這就來啦,你再支持一會兒,我得把辟邪劍法使全了,好讓他看個明白。余矮子跟我們原沒怨仇,一切都是為了這『辟邪劍法』,總得讓他把這劍法有頭有尾的看個分明,你說是不是?」他慢條廝理的說話,顯然不是說給妻子聽,而是在對余滄海說,還怕對方不明白,又加了句:「余矮子,你說是不是?」他身法美妙,一劍一指,極盡都雅,神態之中,竟大有華山派女弟子所學『玉女劍十九式』的風姿,只是帶著三分陰森森的邪氣。

  令狐沖原想觀看他辟邪劍法的招式,此刻他向余滄海示全豹,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但他挂念岳靈珊的安危,就算料定日後林平之定會以這路劍招來殺他,也決無餘裕去細看一招,耳聽得岳靈珊連聲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儀和師姊,儀清師姊,你們快去救岳姑娘。她……她抵擋不住了。」

  儀和道:「我們說過兩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武林中人最講究『信義』二字。有些旁門左道的人物,儘管無惡不作,但一言既出,卻也是決無反悔,倘若食言而肥,在江湖上頗為人所不齒。連田伯光這等採花大盜,也得信守諾言。令狐沖聽儀和這麼說,知道確是實情,前晚在封禪台之側,她們就已向余滄海說得明白,決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靈珊,那確是大大損及恆山一派的令譽,不由得心中大急,說道:「這……這……」叫道:「不戒大師呢?田伯光呢?」

  秦絹道:「他二人昨天便跟桃谷六仙一起走了,說道瞧著余矮子的模樣太也氣悶,要去喝酒。再說,他們八個也都是恆山派的……」

  盈盈突然縱身而出,奔到江邊,腰間一探,手中已多了兩柄短劍,朗聲說道:「你們瞧清楚了,我是日月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可不是恆山派的。你們六個大男人,合手欺侮一個女流之輩,教人看不過去。任姑娘路見不平,這椿事得管上一管。」

  令狐沖見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吁了一口長氣,只覺傷口劇痛,坐倒車中。

  青城六弟子對盈盈之來,竟全不理睬,仍拚命向岳靈珊進攻。岳靈珊退得幾步,卟的一聲,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識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時慌了,劍法更是散亂。便在此時,只覺左肩頭一痛,敵人刺了一劍。那斷臂人乘勢撲上,伸右臂攬住了她右腿。岳靈珊長劍砍下,中其背心,那斷臂人張嘴往她腿上狠命咬落。岳靈珊眼前一黑,心道:「我就這麼死了?」遙見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劍,左手捏著劍訣,在半空中劃個弧形,姿式俊雅,正自好整以暇的賣弄劍法。她心頭一陣氣苦,險些暈去,突然間眼前兩把長劍飛起,跟著撲通、撲通聲響,兩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岳靈珊意亂神迷,摔倒在地。

  盈盈舞動短劍,十餘招間,餘下五名青城弟子盡皆受傷,兵刃脫手,只得退開。盈盈將那垂死獨臂人踢開,將岳靈珊拉起,只見她下半身浸透入江中,裙子盡濕,衣裳上濺滿了鮮血,當下扶著她走上江岸。

  只聽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你們都看清楚了嗎?」劍光閃處,圍在他馬旁的一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劍。他哈哈大笑,叫道:「方人智,你這惡賊,如此死法,可便宜了你!」他一提韁繩,坐騎從正在倒下去的方人智身上躍過,馳了出來。

  余滄海筋疲力竭,那敢追趕?

  林平之勒馬四顧,突然叫道:「你是賈人達!」縱馬向前。賈人達本就遠遠縮在一旁,見他追來,大叫一聲,轉身狂奔。林平之卻也並不急趕,縱馬緩緩追上,長劍挺出,刺中他右腿。賈人達撲地摔倒。林平之一提韁繩,馬蹄便往他身上踏去。賈人達長聲慘呼,一時卻不得便死。林平之大笑聲中,拉轉馬頭,又縱馬往他身上踐踏,來回數次,賈人達終於寂無聲息。

  林平之更不再向青城派眾人多瞧一眼,縱馬馳到岳靈珊和盈盈的身邊,向妻子道:「上馬!」

  岳靈珊向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咬牙說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問道:「你呢?」岳靈珊道:「你管我幹什麼?」林平之向恆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聲,雙腿一挾,縱馬絕塵而去。

  盈盈決計料想不到,林平之對他新婚妻子竟會如此絕情,不禁愕然,說道:「林夫人,你到我車中歇歇。」岳靈珊淚水盈眶,竭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嗚咽道:「我……我不去。你……你為什麼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師哥令狐衝要救你。」岳靈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湧出,說道:「你……請你借我一匹馬。」盈盈道:「好。」轉身去牽了一匹馬過來。岳靈珊道:「多謝,你……你……」躍上馬背,勒馬轉向東行,和林平之所去方向相反,似是迴向嵩山。

  余滄海見她馳過,頗覺詫異,但也沒加理會,心想:「過了一夜,這姓林的小畜生又會來殺我們幾人,要將我眾弟子一個個都殺了,叫我孤另另的一人,然後再向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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