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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九陰真經》(1)

所屬書籍: 射鵰英雄傳

  郭、黃二人自程府出來,累了半夜,正想回客店安歇,忽聽馬蹄聲響,一騎馬自南而北奔來,正漸漸馳近,蹄聲斗然停息。黃蓉心道:「又有了甚麼奇事?倒也熱鬧。」當即展開輕功,過去要瞧個究竟,郭靖也就跟在身後。走到臨近,都頗出於意外,只見楊康牽著一匹馬,站在路旁和歐陽克說話。兩人不敢再走近前。黃蓉想聽他說些甚麼,但隔得遠了,兩人說話聲音又低,只聽到歐陽克說甚麼「岳飛」「臨安府」,楊康說「我爹爹」,再想聽得仔細些,只見歐陽克一拱手,帶著眾姬投東去了。楊康站在當地獃獃出了一會神,嘆了一口長氣,翻身上馬。郭靖叫道:「賢弟,我在這裡。」楊康忽聽得郭靖叫喚,吃了一驚,忙下馬過來,叫道:「大哥,你也在這兒?」郭靖道:「我在這兒遇到黃姑娘,又跟那歐陽克打了一架,是以耽擱了。」楊康臉上一陣熱,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適才與歐陽克說話,是否已給兩人聽到,瞧郭靖臉色無異,心下稍安,尋思:「這人不會裝假,若是聽見了我說話,不會仍然這般對我。」於是問道:「大哥,今晚咱們再趕路呢,還是投宿?黃姑娘也跟咱們同上北京去嗎?」

  黃蓉道:「不是我跟你們,是你跟我們。」郭靖笑道:「那又有甚麼分別?咱們同到那祠堂去歇歇,明兒晚上要吃了丐幫的酒才走。」黃蓉在他耳邊悄聲道:「你別問他跟歐陽克說些甚麼,假裝沒瞧見便是。」郭靖點了點頭。

  三人回到祠堂,點亮了蠟燭。黃蓉手持燭台,把剛才發出的鋼針一枚枚撿起。此時天氣炎熱,三人各自卸下門板,放在庭前廊下睡了。剛要入夢,遠處一陣馬蹄聲隱隱傳來,側耳傾聽,只聽得賓士的非止一騎。又過一陣,蹄聲漸響,黃蓉道:「前面三人,後面似有十多人在追趕。」郭靖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馬匹多少一聽便知,說道:「追的共有一十六人,咦,這倒奇了!」黃蓉忙問:「怎麼?」郭靖道:「前面三騎是蒙古馬,後面追的卻又不是。怎麼大漠中的蒙古馬跑到了這裡?」

  黃蓉拉著郭靖的手走到祠堂門外,只聽得颼的一聲,一枝箭從兩人頭頂飛過,三騎馬已奔到祠前。

  忽然後面追兵一箭飛來,射中了最後一騎的馬臀,那馬長聲悲嘶,前腿跪倒。馬上乘客騎術極精,縱躍下馬,身手甚是矯健,只是落地步重,卻不會輕功。其餘二人勒馬相詢。落地的那人道:「我沒事,你們快走,我在這裡擋住追兵。」另一人道:「我助你擋敵,四王爺快走。」那四王爺道:「那怎麼成?」三人說的都是蒙古話。

  郭靖聽著聲音好熟,似是拖雷、哲別和博爾忽的口音,大是詫異:「他們到這裡幹甚麼?」正想出聲招呼,追騎已圍將上來。三個蒙古人發箭阻敵,出箭勁急,追兵不敢十分逼近,只是遠遠放箭。一個蒙古人叫道:「上去!」手向旗杆一指。三人爬入旗斗,居高臨下,頗占形勢。追兵紛紛下馬,四面圍住。只聽得有人發令,便有四名追兵高舉盾牌護身,著地滾去,揮刀砍斬旗杆。黃蓉低聲道:「你錯啦,只有十五人。」郭靖道:「錯不了,有一個給射死了。」語音甫畢,只見一匹馬慢慢踱過來,一人左足嵌在馬鐙之中,被馬匹在地下拖曳而行,一枝長箭插在那人胸口。郭靖伏在地下爬近屍身,拔出羽箭,在箭桿上一摸,果然摸到包著一圈熟鐵,鐵上刻了一個豹頭,正是神箭手哲別所用的硬箭,比尋常羽箭要重二兩。郭靖再無懷疑,叫道:「上面是哲別師傅、拖雷義弟、博爾忽師傅嗎?我是郭靖。」旗斗中三人歡呼叫道:「是啊,你怎麼在這裡?」郭靖叫道:「甚麼人追你們?」拖雷道:「金兵!」郭靖舉起那金兵屍身,搶上幾步,用力向旗杆腳下擲去。那屍身撞倒了兩兵,餘下兩兵不敢再砍旗杆,逃了回來。

  突然半空中白影閃動,兩頭白色大鳥直撲下來。郭靖聽得翅翼撲風之聲,抬起頭來,見到正是自己在蒙古與華箏所養的兩頭白雕,雕兒的眼光銳敏之極,雖在黑夜之中也已認出主人,歡聲啼叫,撲下來停在郭靖肩上。

  黃蓉初與郭靖相識,即曾聽他說起過射鵰、養雕之事,心中好生羨慕,常想他日必當到大漠去,也養一對雕兒玩玩,這時忽見白雕,也不顧追兵已迫近身前,叫道:「給我玩!」伸手就去撫摸白雕的羽毛。那頭白雕見黃蓉的手摸近,突然低頭,一口啄將下來,若非她手縮得快,手背已然受傷。郭靖急忙喝止。黃蓉笑罵:「你這扁毛畜生好壞!」但心中究竟喜歡,側了頭觀看。忽聽郭靖叫道:「蓉兒,留神!」便有兩枝勁箭當胸射來,黃蓉不加理會,伸手去搜那被箭射死的金兵身邊。兩枝箭射在她身上,哪裡透得入軟蝟甲去,斜斜跌在腳旁。黃蓉在金兵懷裡摸出幾塊乾肉,去喂那雕兒。郭靖道:「蓉兒,你玩雕兒吧,我去殺散金兵!」縱身出去,接住向他射來的一箭,左掌翻處,喀喇一聲,已打折了身旁一名金兵的胳膊。黑暗中一人叫道:「哪裡來的狗賊在這裡撒野?」說的竟是漢語。郭靖一呆,心想:「這聲音好熟。」金刃劈風,兩柄短斧已砍到面前,一斬前胸,一斬小腹。郭靖見來勢兇狠,不是尋常軍士,矮身反打出掌,正是一招「神龍擺尾」。那人肩頭中掌,肩胛骨立時碎成數塊,身子向後直飛出去,只聽他大聲慘叫,郭靖登時想起:「這是黃河四鬼中的喪門斧錢青健。」他雖自知近數月來功力大進,與從前在蒙古對戰黃河四鬼時已大不相同,但也想不到這一掌出去,竟能將對方擊得飛出丈許,剛自愕然,左右金刃之聲齊作,一刀一槍同時砍將過來。

  郭靖原料斷魂刀沈青剛,追命槍吳青烈必在左近,右手反鉤,已抓住刺向脅下的槍頭,用力一扯,吳青烈立足不定,向前直跌過來。郭靖稍向後縮,沈青剛這一刀正好要砍在師弟的腦門。郭靖飛起左腿,踢中沈青剛右腕,黑夜中青光閃動,一柄長刀直飛起來。郭靖救了吳青烈一命,順手在他背上按落。吳青烈本已站立不穩,再被他借勁按捺,咚的一聲,師兄弟相互猛撞,都暈了過去。

  黃河四鬼中的奪魄鞭馬青雄混入太湖盜幫,已被陸冠英用重手震死,餘下這三鬼正是這一隊追兵中的好手。黑暗之中,眾金兵沒見到三個首領俱已倒地,尚在與拖雷、哲別、博爾忽箭戰。郭靖喝道:「還不快走,都想死在這裡么?」搶上去拳打腳踢,又提人丟擲,片刻之間,把眾金兵打得魂飛魄散,四下里亂逃。沈青剛與吳青烈先後醒來,也沒看清對頭是誰,只覺得頭痛欲裂,眼前金星飛舞,撒腿就跑。兩人竟然背道而馳,那喪門斧錢青健口中哼哼唧唧,腳下倒是飛快,奔的卻又是另一個方向。哲別與博爾忽箭法厲害,從旗斗之中颼颼射將下來,又射死了三名金兵。拖雷俯身下望,見義兄郭靖趕散追兵,威不可當,心中十分歡喜,叫道:「安答,你好!」抱著旗杆溜下地來。兩人執手相視,一時都高興得說不出話。接著哲別與博爾忽也從旗斗中溜下。哲別道:「那三個漢人以盾牌擋箭,傷他們不得。若非靖兒相救,我們再也喝不到斡難河的清水了。」郭靖拉著黃蓉的手過來與拖雷等相見,道:「這是我義妹。」黃蓉笑道:「這對白雕送給我,行不行?」拖雷不懂漢語,帶來的通譯又在奔逃時給金兵殺了,只覺黃蓉聲音清脆,說得好聽,卻不知其意。郭靖問拖雷道:「安答,你怎麼帶了白雕來?」拖雷道:「爹爹命我去見宋朝皇帝,相約南北出兵,夾攻金國。妹子說或許我能和你遇上,要我帶了雕兒來給你。她猜得對,這可不是遇上了嗎?」郭靖聽他提到華箏,不禁一呆。他自與黃蓉傾心相愛,有時想起華箏,心頭自覺不妥,只是此事不知如何相處才是,索性不敢多想,這時聽了拖雷之言,登時茫然,隨即心想:「一月之內,我有桃花島之約,蓉兒的父親非殺我不可,這一切都顧不得了。」向黃蓉道:「這對白雕是我的,你拿去玩罷。」黃蓉大喜,轉身又去用肉喂雕。

  拖雷說起緣由。原來成吉思汗攻打金國獲勝,可是金國地大兵眾,多年經營,基業甚固,死守住數處要塞,一時倒也奈何他不得。於是成吉思汗派遣拖雷南來,要聯合宋朝出兵夾攻,途中遇到大隊金兵阻攔,從人衛兵都被殺盡,只剩下三人逃到這裡。郭靖想起當日在歸雲庄中,曾聽楊康要穆念慈到臨安去見史彌遠丞相,請他殺害蒙古使者,當時不明其中緣故,這時才知金國得到了訊息,命楊康為大金欽使南來,便是為了阻止宋朝與蒙古結盟聯兵。

  拖雷又道:「金國說甚麼都要殺了我,免得蒙古與宋朝結盟成功,這次竟是六王爺親自領人阻攔。」郭靖忙問:「完顏洪烈?」拖雷道:「是啊,他頭戴金盔,我瞧得甚是清楚,可惜向他射了三箭,都被他的衛士用盾牌擋開了。」郭靖大喜,叫道:「蓉兒、康弟,完顏洪烈到了這裡,快找他去。」黃蓉應聲過來,卻不見楊康的影蹤。郭靖心急,叫道:「蓉兒,你向東,我向西。」兩人展開輕功,如飛趕將下去。郭靖追出數里,趕上了幾名敗逃的金兵,抓住一問,果然是六王爺完顏洪烈親自率隊,卻不知他這時在哪裡。一名金兵道:「我們丟了王爺私逃,回去也是殺頭的份兒,大夥只好逃到四鄉,躲起來做老百姓了。」

  郭靖回頭再尋,天色漸明,哪裡有完顏洪烈的影子?明知殺父仇人便在左近,卻是找尋不到,好生焦躁,一路急奔,突見前面林子中白影閃動,正是黃蓉。兩人見了面,眼瞧對方神色,自是無功,只得同回祠堂。

  拖雷道:「完顏洪烈帶的人馬本來不少,他快馬追趕我們,離了大隊,這時必是回去帶領人馬再來。安答,我有父王將令在身,不能延擱,咱們就此別過。我妹子叫我帶話給你,要你儘早回蒙古去。」郭靖心想這番分別,只怕日後難再相見,心下凄然,與拖雷、哲別、博爾忽三人逐一擁抱作別,眼看著他們上馬而去,蹄聲漸遠,人馬的背影終於在黃塵中隱沒。黃蓉道:「咱們躲將起來,等完顏洪烈領了人馬趕到,就可碰到他了。要是他人馬眾多,咱倆悄悄躡著,到晚上再去結果他性命,豈不是好?」郭靖大喜,連稱妙策。黃蓉甚是得意,笑道:「這是個『移岸就船』之計,也只尋常。」郭靖道:「我去將馬匹牽到樹林子中隱藏起來。」走到祠堂後院,忽見青草中有件金光燦爛之物,在朝陽照射下閃閃發光,俯身看時,卻是一頂金盔,盔上還鑲著三粒龍眼般大的寶石。郭靖伸手拾起,飛步回來,悄聲對黃蓉道:「你瞧這是甚麼?」黃蓉喜道:「完顏洪烈的金盔?」郭靖道:「正是!多半他還躲在這祠堂里,咱們快搜。」

  黃蓉回身反手,在短牆牆頭上一按,輕飄飄的騰空而起,叫道:「我在上面瞧著,你在底下搜。」郭靖應聲入內。黃蓉在屋頂上叫道:「剛才我這一下輕功好不好?」郭靖一呆,停步道:「好得很!怎樣?」黃蓉笑道:「怎麼你不稱讚?」郭靖跺腳道:「唉,你這頑皮孩子,這當口還鬧著玩。」黃蓉咭的一聲笑,手一揚,奔向後院。

  楊康當郭靖與金兵相鬥之際,黑暗中已看出了完顏洪烈的身形,這時雖然已知自己非他親生,但受他養育十餘載,一直當他父親,眼見郭靖殺散金兵,完顏洪烈只要被他瞧見,哪裡還有性命?情勢緊急,不暇多想,縱身出去要設法相救,正在此時,郭靖提起一名金兵擲了過來。完顏洪烈忙勒馬閃避,卻未讓開,被金兵撞下馬來。楊康躍過去一把抱起,在完顏洪烈耳邊輕聲道:「父王,是康兒,別作聲。」郭靖正斗得性起,黃蓉又在調弄白雕,黑夜之中竟無人看到他抱著完顏洪烈走向祠堂後院。楊康推開西廂房的房門,兩人悄悄躲著。耳聽得殺聲漸隱,眾金兵四下逃散,又聽得三個蒙古人嘰哩咕嚕的與郭靖說話。完顏洪烈如在夢中,低聲道:「康兒,你怎麼在這裡?」楊康道:「那也當真湊巧,唉,都是給這姓郭的壞了大事。」過了一會,完顏洪烈聽得郭靖與黃蓉分頭出去找尋自己,剛才他見到郭靖空手擊打黃河三鬼與眾金兵,出手凌厲,若是給他發現,那還得了?思之不寒而慄。楊康道:「父王,這時出去,只怕給他們撞見了。咱們躲在這裡,這幾人必然料想不到。待他們走遠,再慢慢出去。」完顏洪烈道:「不錯……康兒,你怎麼叫我『父王』,不叫『爹』了?」楊康默然不語,想起故世的母親,心中思潮起伏。完顏洪烈緩緩的道:「你在想你媽,是不是?」伸手握住他的手,只覺他掌上冰涼,全是冷汗。楊康輕輕掙脫了,道:「這郭靖武功了得,他要報殺父之仇,決意要來害您。他結識的高手很多,您實在防不勝防。在這半年之內,您別回北京罷。」完顏洪烈想起十九年前臨安牛家村的往事,不由得一陣心酸,一陣內疚,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才道:「唔,避一避也好。你到臨安去過了么?史丞相怎麼說?」楊康冷冷的道:「我還沒去過。」

  完顏洪烈聽了他的語氣,料他必是已知自己身世,可是這次又是他出手相救,不知他有何打算。兩人十八年來父慈子孝,親愛無比,這時同處斗室之中,忽然想到相互間卻有深恨血仇。楊康更是心中交戰,思量:「這時只須反手幾拳,立時就報了我父母之仇,但怎麼下得了手?那楊鐵心雖是我的生父,但他給我過甚麼好處?媽媽平時待父王也很不錯,我若此時殺他,媽媽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喜歡。再說,難道我真的就此不做王子,和郭靖一般的流落草莽么?」正自思潮起伏,只聽得完顏洪烈道:「康兒,你我父子一場,不管如何,你永遠是我的愛兒。大金國不出十年,必可滅了南朝。那時我大權在手,富貴不可限量,這錦繡江山,花花世界,日後終究盡都是你的了。」楊康聽他言下之意,竟是有篡位之意,想到「富貴不可限量」這六個字,心中怦怦亂跳,暗想:「以大金國兵威,滅宋非難。蒙古只一時之患,這些只會騎馬射箭的蠻子終究成不了氣候。父王精明強幹,當今金主哪能及他?大事若成,我豈不成了天下的共主?」想到此處,不禁熱血沸騰,伸手握住了完顏洪烈的手,說道:「爹,孩兒必當輔你以成大業。」完顏洪烈覺得他手掌發熱,心中大喜,道:「我做李淵,你做李世民罷。」楊康正要答話,忽聽得身後喀的一響。兩人嚇了一跳,急忙轉身,這時天色已明,窗格子中透進亮光來,只見房中擺著七八具棺材,原來這是祠堂中停厝族人未曾下葬的棺木之所。聽適才的聲音,竟像是從棺材中發出來的。完顏洪烈驚道:「甚麼聲音?」楊康道:「準是老鼠。」只聽得郭靖與黃蓉一面笑語,搜尋進來。楊康暗叫:「不妙!原來爹爹的金盔落在外面!這一下可要糟。」低聲道:「我去引開他們。」輕輕推開了門,縱身上屋。

  黃蓉一路搜來,忽見屋角邊人影一閃,喜道:「好啊,在這裡了!」撲將下去。那人身法好快,在牆角邊一鑽,已不見了蹤影。郭靖聞聲趕來,黃蓉道:「他逃不了,必定躲在樹叢里。」兩人正要趕入樹叢中搜尋,突然忽喇一聲,小樹分開,竄出一人來,卻是楊康。郭靖又驚又喜,道:「賢弟,你到哪裡去了?見到完顏洪烈么?」楊康奇道:「完顏洪烈怎麼在這裡?」郭靖道:「是他領兵來的,這頂金盔就是他的。」楊康道:「啊,原來如此。」黃蓉見他神色有異,又想起先前他跟歐陽克鬼鬼祟崇的說話,登時起了疑心,問道:「咱們剛才到處找你不著,你到哪裡去了?」楊康道:「昨天我吃壞了東西,忽然肚子痛,內急起來。」說著向小樹叢一指。黃蓉雖然疑心未消,但也不便再問。郭靖道:「賢弟,快搜。」楊康心中著急,不知完顏洪烈已否逃走,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說道:「他自己來送死,真是再好也沒有了。你和黃姑娘搜東邊,我搜西邊。」郭靖道:「好!」當即去推東邊「節孝堂」的門。黃蓉道:「楊大哥,我瞧那人必定躲在西邊,我跟著你去搜罷。」楊康暗暗叫苦,只得假裝欣然,說道:「快來,別讓他逃了。」當下兩人一間間屋子挨著搜去。

  寶應劉氏在宋代原是大族,這所祠堂起得規模甚是宏大,自金兵數次渡江,戰火橫燒,鐵蹄踐踏,劉氏式微,祠堂也就破敗了。黃蓉冷眼相覷,見楊康專揀門口塵封蛛結的房間進去慢慢搜撿,更是明白了幾分,待到西廂房前,只見地下灰塵中有許多足跡,門上原本積塵甚厚,也看得出有人新近推門關門的手印,立時叫道:「在這裡了!」

  這四字一呼出,郭靖與楊康同時聽見,一個大喜,一個大驚,同時奔到。黃蓉飛腳將門踢開,卻是一怔,只見屋裡放著不少棺材,哪裡有完顏洪烈的影子?楊康見完顏洪烈已經逃走,心中大慰,搶在前面,大聲喝道:「完顏洪烈你這奸賊躲在哪裡?快給我滾出來。」黃蓉笑道:「楊大哥,他早聽見咱們啦,您不必好心給他報訊。」楊康給她說中心事,臉上一紅,怒道:「黃姑娘何必開這玩笑?」

  郭靖笑道:「賢弟不必介意,蓉兒最愛鬧著玩。」向地下一指,說道:「你瞧,這裡有人坐過的痕迹,他果真來過。」黃蓉道:「快追!」剛自轉身,忽然後面喀的一聲響,三人嚇了一跳,一齊回頭,只見一具棺材正自微微晃動。黃蓉向來最怕棺材,在這房中本已周身不自在,忽見棺材晃動,「啊」的一聲叫,緊緊拉住郭靖的手臂。她心中雖怕,腦子卻轉得快,顫聲道:「那奸賊……奸賊躲在棺材裡。」

  楊康突然向外一指,道:「啊,他在那邊!」搶步出去。黃蓉反手一把抓住了他脈門,冷笑道:「你別弄鬼。」楊康只感半身酸麻,動彈不得,急道:「你……你幹甚麼?」郭靖喜道:「不錯,那奸賊定是躲在棺材裡。」大踏步上去,要開棺揪完顏洪烈出來。

  楊康叫道:「大哥小心,莫要是殭屍作怪。」黃蓉將抓著他的手重重一摔,恨道:「你還要嚇我!」她料知棺材中必是完顏洪烈躲著,但她總是膽小,生怕萬一真是殭屍,那可怎麼辦?顫聲道:「靖哥哥,慢著。」郭靖停步回頭,說道:「怎麼?」黃蓉道:「你快按住棺材蓋,別讓裡面……裡面的東西出來。」郭靖笑道:「哪裡會有甚麼殭屍?」眼見黃蓉嚇得玉容失色,便縱身躍上棺材,安慰她道:「他爬不出來了!」黃蓉惴惴不安,微一沉吟,說道:「靖哥哥,我試一手劈空掌給你瞧瞧。是殭屍也好,完顏洪烈也好,我隔著棺材劈他幾掌,且聽他是人叫還是鬼哭!」說著一運勁,踏上兩步,發掌就要往棺上劈去。她這劈空掌並未練成,論功夫遠不及陸乘風,因此上這一掌徑擊棺木,卻非凌空虛劈。楊康大急,叫道:「使不得,你劈爛了棺材,殭屍探頭出來,咬住你的手,那可糟了!」黃蓉給他嚇得打個寒噤,凝掌不發,忽聽得棺中「嚶」的一聲,卻是女人聲音。黃蓉更是毛骨悚然,驚叫:「是女鬼!」忙不迭的收掌,躍出房外,叫道:「快出來!」郭靖膽大,叫道:「楊賢弟,咱們掀開棺蓋瞧瞧。」楊康本來手心中捏著一把冷汗,要想出手相救,卻又自知不敵郭、黃二人,正自為難,忽聽棺中發出女人聲音,不禁又驚又喜,搶上伸手去掀棺材蓋,格格兩聲,二人也未使刀,棺蓋便應聲而起,原來竟未釘實。郭靖早已運勁於臂,只待殭屍暴起,當頭就是一拳,打她個頭骨碎裂,一低頭,大吃一驚,棺中哪裡是殭屍,竟是個美貌少女,一雙點漆般眼珠睜得大大的望著自己,再定睛看時,卻是穆念慈。楊康更是驚喜交集,忙伸手將他扶起。

  郭靖叫道:「蓉兒,快來,你瞧是誰?」黃蓉轉身閉眼,叫道:「我才不來瞧呢!」郭靖叫道:「是穆家姊姊啊!」黃蓉左眼仍是閉著,只睜開右眼,遙遙望去,果見楊康抱著一個女子,身形正是穆念慈,當即放心,一步一頓的走進屋去。那女子卻不是穆念慈是誰?只見她神色憔悴,淚水似兩條線般滾了下來,卻是動彈不得。

  黃蓉忙給她解開穴道,問道:「姊姊,你怎麼在這裡?」穆念慈穴道閉得久了,全身酸麻,慢慢調勻呼吸,黃蓉幫她在關節之處按摩。過了一盞茶時分,穆念慈才道:「我給壞人拿住了。」黃蓉見她被點的主穴是足底心的「湧泉穴」,中土武林人物極少出手點閉如此怪異的穴道,已自猜到了八九分,問道:「是那個壞蛋歐陽克么?」穆念慈點了點頭。原來那日她替楊康去向梅超風傳訊,在骷髏頭骨旁被歐陽克擒住,點了穴道。其後黃藥師吹奏玉簫為梅超風解圍,歐陽克的眾姬妾和三名蛇奴在簫聲下暈倒,歐陽克狼狽逃走。次晨眾姬與蛇奴先後醒轉,見穆念慈兀自卧在一旁動彈不得,於是帶了她來見主人。歐陽克數次相逼,她始終誓死不從。歐陽克自負才調,心想以自己之風流俊雅,絕世武功,時候一久,再貞烈的女子也會傾心,若是用武動蠻,未免有失白駝山少主的身分了。幸而他這一自負,穆念慈才得保清白。來到寶應後,歐陽克將她藏在劉氏宗祠的空棺之中,派出眾姬妾到各處大戶人家探訪美色,相准了程大小姐,卻被丐幫識破,至有一番爭鬥。歐陽克匆匆而去,不及將穆念慈從空棺中放出,他劫掠的女子甚多,於這些事也不加理會。若非郭靖等搜尋完顏洪烈,她是要活生生餓死在這空棺之中了。楊康乍見意中人在此,實是意想不到之喜,神情著實親熱,說道:「妹子,你歇歇,我去燒水給你喝。」黃蓉笑道:「你會燒甚麼水?我去。靖哥哥,跟我來。」她有心讓兩人私下一傾相思之苦。哪知穆念慈板起了一張俏臉,竟是毫無笑容,說道:「慢著。姓楊的,恭喜你日後富貴不可限量啊。」楊康登時滿臉通紅,背脊上卻感到一陣涼意:「原來我和父王在這裡說的話,都教她聽見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穆念慈看到他一副狼狽失措的神態,心腸登時軟了,不忍立時將他放走完顏洪烈之事說出,只怕郭、黃一怒,後果難料,只冷冷的道:「你叫他『爹』不是挺好的么?這可親熱得多,幹麼要叫『父王』?」楊康無地自容,低下了頭不說話。黃蓉不明就裡,只道這對小情人鬧彆扭,定是穆念慈心中責怪楊康沒來及早相救,累得她如此狼狽,當即拉拉郭靖的衣襟,低聲道:「咱們出去,保管他倆馬上就好。」郭靖一笑,隨她走出。黃蓉走到前院,悄聲道:「去聽聽他們說些甚麼。」郭靖笑道:「別胡鬧啦,我才不去。」黃蓉道:「好,你不去別後悔,有好聽的笑話兒,回頭我可不對你說。」躍上屋頂,悄悄走到西廂房頂上,只所得穆念慈在厲聲斥責:「你認賊作父,還可說是顧念舊情,一時心裡轉不過來。哪知你竟存非份之想,還要滅了自己的父母之邦,這……這……」說到這裡,氣憤填膺,再也說不下去。楊康柔聲笑道:「妹子,我……」穆念慈喝道:「誰是你的妹子?別碰我!」拍的一聲,想是楊康臉上吃了一記。

  黃蓉一愕:「打起架來了,可得勸勸。」翻身穿窗而入,笑道:「啊喲,有話好說,別動蠻。」只見穆念慈雙頰漲得通紅,楊康卻是臉色蒼白。黃蓉正要開口說話,楊康叫道:「好哇,你喜新棄舊,心中有了別人,因此對我這樣。」穆念慈怒道:「你……你說甚麼?」楊康道:「你跟了那姓歐陽的,人家文才武功,無不勝我十倍,你哪裡還把我放在心上?」穆念慈氣得手足冰冷,險些暈去。黃蓉插口道:「楊大哥,你別胡言亂道,穆姊姊要是喜歡他,那壞蛋怎會將她點了穴道,又放在棺材裡?」楊康這時已然老羞成怒,說道:「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她給那人擒去,失了貞節,我豈能再和她重圓?」穆念慈怒道:「我……我……我失了甚麼貞節?」楊康道:「你落入那人手中這許多天,給他摟也摟過了,抱也抱過了,還能是玉潔冰清么?」穆念慈本已委頓不堪,此時急怒攻心,「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向後便倒。

  楊康自覺出言太重,見她如此,心中柔情一動,要想上前相慰,但想起自己隱私被她得知,黃蓉先前又早有見疑之意,若給穆念慈泄露了真相,只怕自己性命難保,又記掛著父王,當即轉身出房,奔到後院,躍出圍牆,徑自去了。黃蓉在穆念慈胸口推揉了好一陣子,她才悠悠醒來,定一定神,也不哭泣,竟似若無其事,道:「妹子,上次我給你的那柄匕首,相煩借我一用。」黃蓉高聲叫道:「靖哥哥,你來!」郭靖聞聲奔進屋來。黃蓉道:「你把楊大哥那柄匕首給穆姊姊罷。」郭靖道:「正是。」從懷中掏出那柄朱聰從梅超風身上取來的匕首,見外麵包著一張薄革,革上用針刺滿了細字,他不知便是下卷《九陰真經》的秘要,隨手放在懷內,將匕首交給了穆念慈。黃蓉也從懷中取出匕首,低聲道:「靖哥哥的匕首在我這裡,楊大哥的現下交給了你。姊姊,這是命中注定的緣份,一時吵鬧算不了甚麼,你可別傷心,我和爹爹也常吵架呢。我和靖哥哥要上北京去找完顏洪烈。姊姊,你如閑著沒事,跟我們一起去散散心,楊大哥必會跟來。」郭靖奇道:「楊兄弟呢?」黃蓉伸了伸舌頭,道:「他惹得姊姊生氣,姊姊一巴掌將他打跑了。穆姊姊,楊大哥倘若不是喜歡你得要命,你打了他,他怎會不還手?他武功可強過你啊。這比武……」她本想說「這比武招親的事,你兩個本就是玩慣了的」,但見穆念慈神色酸楚,這句玩笑就縮住了。

  穆念慈道:「我不上北京,你們也不用去。半年之內,完顏洪烈那奸賊不會在北京,他害怕你們去報仇。郭大哥,妹妹,你們倆人好,命也好……」說到後來聲音哽住,掩面奔出房門,雙足一頓,上屋而去。

  黃蓉低頭見到穆念慈噴在地下的那口鮮血,沉吟片刻,終不放心,越過圍牆,追了出去,只見穆念慈的背影正在遠處一棵大柳樹之下,日光在白刃上一閃,她已將那柄匕首舉在頭頂。黃蓉大急,只道她要自盡,大叫:「姊姊使不得!」只是相距甚遠,阻止不得,卻見她左手拉起頭上青絲,右手持匕向後一揮,已將一大叢頭髮割了下來,拋在地下,頭也不回的去了。黃蓉叫了幾聲:「姊姊,姊姊!」穆念慈充耳不聞,愈走愈遠。黃蓉怔怔的出了一回神,只見一團柔發在風中飛舞,再過一陣,分別散入了田間溪心、路旁樹梢,或委塵土、或隨流水。她自小嬌憨頑皮,高興時大笑一場,不快活時哭哭鬧鬧,從來不知「愁」之為物,這時見到這副情景,不禁悲從中來,初次識得了一些人間的愁苦。她慢慢回去,將這事對郭靖說了。郭靖不知兩人因何爭鬧,只道:「穆世姊何苦如此,她氣性也忒大了些。」黃蓉心想:「難道一個女人給壞人摟了抱了,就是失了貞節?本來愛她敬她的意中人就要瞧她不起?不再理她?」她想不通其中緣由,只道世事該是如此,走到祠堂後院,倚柱而坐,痴痴的想了一陣,合眼睡了。

  當晚黎生等丐幫群雄設宴向洪七公及郭、黃二人道賀,等到深夜,洪七公仍是不來。黎生知道幫主脾氣古怪,也不以為意,與郭靖、黃蓉二人歡呼暢飲。丐幫群雄對郭、黃二人甚是敬重,言談相投。程大小姐也親自燒了菜肴,又備了四大壇好酒,命僕役送來。宴會盡歡散後,郭靖與黃蓉商議,完顏洪烈既然不回北京,一時必難找到,桃花島約會之期轉眼即屆,只好先到嘉興,與六位師父商量赴約之事。黃蓉點頭稱是,又道:「最好請你六位師父別去桃花島了。你向我爹爭賠個不是,向他磕幾個頭也不打緊,是不是?你若心中不服氣,我加倍磕還你就是了。你六位師父跟我爹爹會面,卻不會有甚麼好事。」郭靖道:「正是。我也不用你向我磕還甚麼頭。」次晨兩人並騎南去。

  時當六月上旬,天時炎熱,江南民諺云:「六月六,曬得鴨蛋熟。」火傘高張下行路,尤為煩苦。兩人只在清晨傍晚趕路,中午休息。不一日,到了嘉興,郭靖寫了一封書信,交與醉仙樓掌柜,請他於七月初江南六俠來時面交。信中說道:弟子道中與黃蓉相遇,已偕赴桃花島應約,有黃藥師愛女相伴,必當無礙,請六位師父放心,不必同來桃花島云云。他信內雖如此說,心中卻不無惴惴,暗想黃藥師為人古怪,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他恐黃蓉擔心,也不說起此事,想到六位師父不必甘冒奇險,心下又自欣慰。

  兩人轉行向東,到了舟山後,雇了一艘海船。黃蓉知道海邊之人畏桃花島有如蛇蠍,相戒不敢近島四十里以內,如說出桃花島的名字,任憑出多少金錢,也無海船漁船敢去。她雇船時說是到蝦峙島,出畸頭洋後,卻逼著舟子向北,那舟子十分害怕,但見黃蓉將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指在胸前,不得不從。船將近島,郭靖已聞到海風中夾著撲鼻花香,遠遠望去,島上鬱鬱蔥蔥,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端的是繁花似錦。黃蓉笑道:「這裡的景緻好么?」郭靖嘆道:「我一生從未見過這麼多,這麼好看的花。」黃蓉甚是得意,笑道:「若在陽春三月,島上桃花盛開,那才教好看呢。師父不肯說我爹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但爹爹種花的本事蓋世無雙,師父必是口服心服的。只不過師父只是愛吃愛喝,未必懂得甚麼才是好花好木,當真俗氣得緊。」郭靖道:「你背後指摘師父,好沒規矩。」黃蓉伸伸舌頭,扮了個鬼臉。

  兩人待船駛近,躍上岸去,小紅馬跟著也跳上島來。那舟子聽到過不少關於桃花島的傳言,說島主殺人不眨眼,最愛挖人心肝肺腸,一見兩人上岸,疾忙把舵回船,便欲遠逃。黃蓉取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擲去,當的一聲,落在船頭。那舟子想不到有此重賞,喜出望外,卻仍是不敢在島邊稍停。黃蓉重來故地,說不出的喜歡,高聲大叫:「爹,爹,蓉兒回來啦!」向郭靖招招手,便即向前飛奔。郭靖見她在花叢中東一轉西一晃,霎時不見了影蹤,急忙追去,只奔出十餘丈遠,立時就迷失了方向,只見東南西北都有小徑,卻不知走向哪一處好。他走了一陣,似覺又回到了原地,想起在歸雲庄之時,黃蓉曾說那莊子布置雖奇,卻哪及桃花島陰陽開闔、乾坤倒置之妙,這一迷路,若是亂闖,定然只有越走越糟,於是坐在一株桃樹之下,只待黃蓉來接。哪知等了一個多時辰,黃蓉固然始終不來,四下里寂靜無聲,竟不見半個人影。他焦急起來,躍上樹巔,四下眺望,南邊是海,向西是光禿禿的岩石,東面北面都是花樹,五色繽紛,不見盡頭,只看得頭暈眼花。花樹之間既無白牆黑瓦,亦無炊煙犬吠,靜悄悄的情狀怪異之極。他心中忽感害怕,下樹一陣狂奔,更深入了樹叢之中,一轉念間,暗叫:「不好!我胡闖亂走,別連蓉兒也找我不到了。」只想覓路退回,哪知起初是轉來轉去離不開原地,現下卻是越想回去,似乎離原地越遠了。小紅馬本來緊跟在後,但他上樹一陣奔跑,落下地來,連小紅馬也已不知去向。眼見天色漸暗,郭靖無可奈何,只得坐在地下,靜候黃蓉到來,好在遍地綠草似茵,就如軟軟的墊子一般,坐了一陣,甚感飢餓,想起黃蓉替洪七公所做的諸般美食,更是餓得厲害,突然想起:「若是蓉兒給她爹爹關了起來,不能前來相救,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這樹林子里?」又想到父仇未復,師恩未報,母親孤身一人在大漠苦寒之地,將來依靠何人?想了一陣,終於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正夢到與黃蓉在北京游湖,共進美點,黃蓉低聲唱曲,忽聽得有人吹簫拍和,一驚醒來,簫聲兀自縈繞耳際,他定了定神,一抬頭,只見皓月中天,花香草氣在黑夜中更加濃冽,簫聲遠遠傳來,卻非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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