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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鐵槍破犁(2)

所屬書籍: 射鵰英雄傳

  黃蓉環顧眾人,笑道:「我和這位額頭生角的爺又沒冤讎,要是我失手打傷了他,那怎麼對得起大家?」侯通海踏上一步,怒道:「你傷得了我?憑你這臭小子,我額頭上生的是瘤子,不是角!你瞧瞧清楚,可別胡說八道!」

  黃蓉不去理他,仍是臉向旁人,說道:「我和他各拿三碗酒,比比功夫。誰的酒先潑出來,誰就輸了,好不好?」她見梁子翁折花、彭連虎發招、沙通天擒拿,個個武功了得,均是遠在自己之上,即如這三頭蛟侯通海,雖曾迭加戲弄,但自己也只是仗著輕身功夫和心思靈巧才佔上風,要講真實本領,自知頗有不如,心想:「唯今之計,只有以小賣小,跟他們胡鬧,只要他們不當真,就可脫身了。」

  侯通海怒道:「誰跟你鬧著玩!」劈面又是一拳,來勢如風,力道沉猛。黃蓉閃身避過,笑道:「好,我身上放三碗酒,你就空手,咱們比劃比劃。」

  侯通海年紀大她兩倍有餘,在江湖上威名雖遠不如師兄沙通天,總也是成名的人物,受她這般當著眾人連激幾句,更是氣惱,不加思索的也將一碗酒往頭頂一放,雙手各拿一碗,左腿微曲,右腿已猛往黃蓉踢去。

  黃蓉笑道:「好,這才算英雄。」展開輕功,滿廳遊走。侯通海連踢數腿,都給她避開。眾人笑吟吟的瞧著二人相鬥。但見黃蓉上身穩然不動,長裙垂地,身子卻如在水面飄蕩一般,又似足底裝了輪子滑行,想是以細碎腳步前趨後退。侯通海大踏步追趕,一步一頓,騰騰有聲,顯然下盤功夫扎得極為堅實。黃蓉以退為進,連施巧招,想以手肘碰翻他酒碗,卻都被他側身避過。梁子翁心道:「這女孩功夫練到這樣,確也不容易了。但時候一長,終究不是老侯對手。管他誰勝誰敗,都不關我事。」心中記掛的只是自己房裡的珍葯奇寶,當即轉身走向門邊,要去追拿盜葯的姦細,心想:「對方要的是血竭、田七、熊膽、沒藥這四味葯,自是王處一派人來盜的了。這四味也不是甚麼名貴藥物,給他盡數取去了也不打緊。可別給他順手牽羊,拿了我旁的甚麼。」

  郭靖被大蛇纏住,漸漸昏迷,忽覺異味斗濃,葯氣沖鼻,知道蛇嘴已伸近臉邊,若是給蛇牙咬中,那還了得?危急中低下頭來,口鼻眼眉都貼在蛇身之上,這時全身動彈不得,只剩下牙齒可用,情急之下,左手運勁托住蛇頭,張口往蛇頸咬下,那蛇受痛,一陣扭曲,纏得更加緊了。郭靖連咬數口,驀覺一股帶著藥味的蛇血從口中直灌進來,辛辣苦澀,其味難當,也不知血中有毒無毒,但不敢張口吐在地下,生怕一鬆口後,再也咬它不住;又想那蛇失血多了,必減纏人之力,當下儘力吮吸,大口大口吞落,吸了一頓飯時分,腹中飽脹之極。那蛇果然漸漸衰弱,幾下痙攣,放鬆了郭靖,摔在地下,再也不動了。郭靖累得筋疲力盡,扶著桌子想逃,只是雙腳酸麻,過得一會,只覺全身都是熱烘烘地,猶如在一堆大火旁烤火一般,心中有些害怕,但過不多時,手足便已行動如常,周身燥熱卻絲毫不減,手背按上臉頰,著手火燙。一摸懷中各包藥材並未跌落,心想:「藥材終於取得,王道長有救了。那穆易父女被完顏康無辜監禁,說不定會給他害死,須得救他們脫險才是。」出得門來,辨明方向,徑往監禁穆氏父女的鐵牢而去。來到牢外,只見眾親兵來往巡邏,把守甚嚴。郭靖等了一會,無法如先前一般混入,於是奔到屋子背後,待巡查的親兵走過,躍上屋頂,輕輕落入院子,摸到鐵牢旁邊,側耳傾聽,牢旁並無看管的兵丁,低聲道:「穆老前輩,我來救你啦。」

  穆易大為詫異,問道:「尊駕是誰?」郭靖道:「晚輩郭靖。」穆易日間曾依稀聽到郭靖名字,但當時人聲嘈雜,兼之受傷之後,各事紛至沓來,是以並未在意,這時午夜人靜,突然間「郭靖」兩字送入耳鼓,心中一震,顫聲道:「甚麼?郭靖?你……你……姓郭?」郭靖道:「是,晚輩就是日間和小王爺打架的那人。」穆易道:「你父親叫甚麼名字?」郭靖道:「先父名叫嘯天。」他幼時不知父親的名字,後來朱聰教他識字,已將他父親的名字教了他。

  穆易熱淚盈眶,抬頭叫道:「天哪,天哪!」從鐵柵中伸出手來,緊緊抓住郭靖手腕。

  郭靖只覺他那隻手不住顫抖,同時感到有幾滴淚水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心想:「他見我前來相救,歡喜得不得了。」輕聲道:「我這裡有柄利刃,斬斷了鎖,前輩就可以出來啦。那小王爺先前說的話都是存心欺騙,兩位不可相信。」穆易卻問:「你娘姓李,是不是?她活著呢還是故世啦?」郭靖大奇,道:「咦,你怎麼知道我媽姓李?我媽在蒙古。」穆易心情激動,抓住郭靖的手只是不放。郭靖道:「你放開我手,我好斬鎖。」穆易似乎拿住了一件奇珍異寶,唯恐一放手就會失去,仍是牢牢握住他手,嘆道:「你……你長得這麼大啦,唉,我一閉眼就想起你故世的爸爸。」郭靖奇道:「前輩認識先父?」穆易道:「你父親是我的義兄,我們八拜之交,情義勝於同胞手足。」說到這裡,喉頭哽住,再也說不下去。郭靖聽了,眼中也不禁濕潤。

  這穆易就是楊鐵心了。他當日與官兵相鬥,背後中槍,受傷極重,伏在馬背上奔出數里,摔下馬來,暈在草叢之中。次晨醒轉,拚死爬到附近農家,養了月余,才勉強支撐著可以起床。他寄居的村子叫荷塘村,離牛家村有十五六里。幸好那家人家對他倒是盡心相待。他記掛妻子,卻又怕官兵公差在牛家村守候,又隔數日,半夜裡回家查看。來到門前,但見板門反扣,心下先自涼了,開門進屋,只見事出之夕妻子包氏替他縫了一半的新衣兀自拋在床上,牆上本來掛著兩桿鐵槍,一桿已在混戰中失落,餘下一桿仍是倚壁而懸,卻是孤零零地,宛似自己一般形單影隻,失了舊侶。屋中除了到處滿積灰塵,一切便與當晚無異,顯是妻子沒回來過。再去看隔壁義兄郭家,也是如此。

  他想賣酒的曲三是個身負絕藝的異人,或能援手,可是來到小酒店前,卻見也是反鎖著門,無人在內。敲門向牛家村相熟的村人詢問,都說官兵去後,郭楊兩家一無音訊。他再到紅梅村岳家去探問,不料岳父得到噩耗後受了驚嚇,已在十多天前去世。楊鐵心欲哭無淚,只得又回去荷塘村那家農家。當真是禍不單行,當地瘟疫流行,那農家一家七口,六個人在數天之內先後染疫身亡,只留下一個出世未久的女嬰。楊鐵心責無旁貸,收了這女嬰為義女,帶著她四下打聽,找尋郭嘯天之妻與自己妻子的下落,但這時一個遠投漠北,一個也已到了北方,哪裡找尋得著?他不敢再用楊鐵心之名,把「楊」字拆開,改「木」為「穆」,變名穆易。十餘年來東奔西走,浪跡江湖,義女穆念慈也已長大,出落得花朵一般的人才。楊鐵心料想妻子多半已死在亂軍之中,卻盼望老天爺有眼,義兄郭嘯天有後,因此才要義女拋頭露面,豎起「比武招親」的錦旗,打造了一對鑌鐵短戟,插在旗旁,實盼能與郭靖相會結親。但人海茫茫,卻又怎能遇得著?過得大半年,楊鐵心也心淡了,只盼為義女找到一個人品篤實、武藝過得去的漢子為婿,也已心滿意足。哪知道日間遇上了完顏康這件尷尬事,而這個仗義出手的少年,竟是日夜掛在心懷的義兄之子,怎教他如何不心意激蕩、五內如沸?穆念慈在一旁聽兩人敘舊,便想出言提醒,要郭靖先救他們出去,再慢慢談論,忽然轉念一想:「這一出去,只怕永遠見不到他啦。」一句話剛到口邊,又縮了回去。郭靖也已想到救人要緊,緩緩伸手出柵,舉起金刀正要往鐵鎖上斬去,門縫中忽然透進幾道亮光,有腳步聲走向門邊。他忙往門後一縮,牢門打開,進來幾人。郭靖從門縫裡瞧出去,見當先那人手提紗燈,看服色是個親兵隊長,身後跟著的卻是完顏康的母親趙王王妃。只聽她問道:「這兩位便是小王爺今兒關的嗎?」親兵隊長應道:「是。」王妃道:「馬上將他們放了。」那隊長有些遲疑,並不答應。王妃道:「小王爺問起,說是我教放的。快開鎖罷!」那隊長不敢違拗,開鎖放了兩人出來。王妃摸出兩錠銀子,遞給楊鐵心,溫言說道:「你們好好出去罷!」楊鐵心不接銀子,雙目盯著她,目不轉睛的凝視。王妃見他神色古怪,料想他必甚氣惱,心中甚是歉疚,輕聲道:「對不起得很,今日得罪了兩位,實是我兒子不好,請別見怪。」

  楊鐵心仍是瞪目不語,過了半晌,伸手接過銀子揣入懷裡,牽了女兒的手,大踏步走了出去。那隊長罵道:「不懂規矩的野人,也不拜謝王妃的救命之恩。」楊鐵心只如不聞。郭靖等眾人出去,關上了門,聽得王妃去遠,這才躍出,四下張望,已不見楊鐵心父女的蹤跡,心想他們多半已經出府,於是到香雪廳來尋黃蓉,要她別再偷聽,趕緊回去送葯給王處一服用。走了一程,前面彎角處轉出兩盞紅燈,有人快步而來。郭靖忙縮在旁邊假山之後。那人卻已瞧見了他,喝道:「誰?」縱身撲到,舉手抓將下來。郭靖伸臂格開,燈光掩映下看得明白,正是小王爺完顏康。

  原來那親兵隊長奉王妃之命放走楊鐵心父女,忙去飛報小王爺。完顏康一驚:「母親一味心軟,不顧大局,卻將這兩人放走了。要是給我師父得知,帶了他父女來和我對質,再也抵賴不得,那可糟了。」忙來查看,想再截住兩人,豈知在路上撞見了郭靖。兩人白日里已打了半天,不意黑夜中又再相遇,一個急欲出府送葯,一個亟盼殺人滅口,這一搭上手,打得比日間更是狠辣三分。郭靖幾次想奪路而逃,總是被完顏康截住了無法脫身,眼見那親兵隊長拿出腰刀,更欲上來相助,心中只是叫苦。梁子翁料到黃蓉要敗,哪知他剛一轉身,廳上情勢倏變。黃蓉雙手齊振,頭頂一昂,三隻碗同時飛了起來,一個「八步趕蟾」雙掌向侯通海胸前劈到。侯通海手中有碗,不能發招抵禦,只得向左閃讓。黃蓉右手順勢掠去,侯通海避無可避,只得舉臂擋格,雙腕相交,侯通海雙手碗中的酒水潑得滿地都是,頭上的碗更落在地下,噹啷一聲,打得粉碎。黃蓉拔起身子,向後疾退,雙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兩碗,另一碗酒端端正正的落在她雲鬢之頂,三碗酒竟沒濺出一點。眾人見她以巧取勝,不禁都暗叫一聲:「好!」歐陽克卻大聲喝彩。沙通天怒目向他瞪了一眼。歐陽克渾沒在意,反而加上一聲:「好得很啊!」侯通海滿臉通紅,叫道:「再比過。」黃蓉手指在臉上一刮,笑道:「不害臊嗎?」沙通天見師弟失利,哼了一聲道:「小丫頭鬼計多端,你師父到底是誰?」黃蓉笑道:「明兒再對你說,現下我可要走啦。」沙通天膝不彎曲,足不跨步,不知怎樣,突然間身子已移在門口,攔住了當路。黃蓉剛才被他抓住雙手手腕,立時動彈不得,已知他厲害,這時見他這一下「移形換位」功夫更是了得,心中暗驚,臉上卻是神色不變,眉頭微皺,問道:「你攔住我幹嗎?」沙通天道:「要你說出是誰門下,闖進王府來幹甚麼?」黃蓉秀眉微揚,道:「要是我不說呢?」沙通天道:「鬼門龍王的問話,不能不答!」黃蓉眼見廳門就在他身後,相距不過數尺,可就是給他攔在當路,萬難闖關,見梁子翁正要走出,叫道:「老伯伯,他攔住我,不讓我回家。」

  梁子翁聽她這般柔聲訴苦,笑道:「沙龍王問你話,你好好回答,他就會放你。」黃蓉格的一笑,說道:「我就偏不愛答。」對沙通天道:「你不讓路,我可要闖啦。」沙通天冷冷的道:「只要你有本事出去。」黃蓉笑道:「你可不能打我。」沙通天道:「要攔住你這小小丫頭,何必沙龍王動手。」黃蓉道:「好,大丈夫一言為定。沙龍王,你瞧那是甚麼?」說著向左一指。沙通天順著她手指瞧去,黃蓉乘他分心,衣襟帶風,縱身從他肩旁鑽出,身法甚是迅捷。不料沙通天「移形換位」的功夫實是不凡,黃蓉剛要搶出,驀地里見他右手伸出兩根手指,對準了她眼睛,只待她自己撞將上去,幸而她能發能收,去勢雖急,仍然在中途猛然止住,立即後退。她忽左忽右,後退前趨,身法變幻,連闖三次,總是給沙通天擋住了去路。最後一次卻見他一個油光晶亮的禿頭俯下尺許,正對準了自己鼻尖,若不是收腳得快,只怕自己的鼻血便得染上了他的禿頭,只嚇得黃蓉大聲尖叫。梁子翁笑道:「沙龍王是大行家,別再試啦,快認輸罷。」說著加快腳步,疾往自己房中奔去。剛踏進門,一股血腥氣便撲鼻而至,猛叫不妙,晃亮火摺子,只見那條朱紅大蛇已死在當地,身子乾癟,蛇血已被吸空,滿屋子藥罐藥瓶亂成一團。梁子翁這一下身子涼了半截,二十年之功廢於一夕,抱住了蛇屍,忍不住流下淚來。

  原來這參仙老怪本是長白山中的參客,後來害死了一個身受重傷的前輩異人,從他衣囊中得了一本武學秘本和十餘張藥方,照法修練研習,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藥理。藥方中有一方是以葯養蛇、從而易筋壯體的秘訣。他照方採集藥材,又費了千辛萬苦,在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條奇毒的大蝮蛇,以各種珍奇的藥物飼養。那蛇體色本是灰黑,服了丹砂、參茸等藥物後漸漸變紅,餵養二十年後,這幾日來體已全紅。因此他雖從遼東應聘來到燕京,卻也將這條累贅的大蛇帶在身畔。眼見功德圓滿,只要稍有數日之暇,就要吮吸蛇血,靜坐修功之後,便可養顏益壽,大增功力。哪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豈不令他傷痛欲絕?

  他定了定神,見蛇頸血液未凝,知道仇人離去未久,當下疾奔出房,躍上高樹,四下眺望,只見園中有兩人正在翻翻滾滾的惡鬥。他怒火如焚,霎時趕到郭靖與完顏康身旁,甫近身就聞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氣。

  郭靖武功本來不及完顏康,這番交手,初時又吃了幾下虧,拆不十餘招,只覺腹中炎熱異常,似有一團火球在猛烈燃燒,體內猶如滾水沸騰,熱得難受,口渴異常,周身欲裂,到處奇癢無比,心想:「這番我真要死了,蛇毒發作出來了。」驚懼之下,背上又被完顏康連打了兩拳。只是體內難受無比,相形之下,身上中拳已不覺如何疼痛。

  梁子翁怒喝道:「小賊,誰指使你來盜我寶蛇?」他想這寶蛇古方隱密異常,諒郭靖這毛頭小子決不能知道,必是另有高人指點了他來下手,十之八九便是王處一。郭靖也是心中大怒,叫道:「這條放在房中害人的毒蛇原來是你養的。我已中了毒,跟你拚啦!」飛步過去,舉拳向梁子翁打到。梁子翁聞到他身上藥氣,惡念陡生:「他喝了我的蝮蛇寶血,我立即取他性命,喝乾他的血,藥力仍在,或許更佳也未可知。」想到此處,不禁大喜,雙掌翻飛,數招間已抓住郭靖手臂,腳下一勾,郭靖撲地倒了。梁子翁拿住他左手脈門,將他掀倒在地,張口便去咬他咽喉,要吸回寶血,收受這二十年採藥飼蛇之功。黃蓉連搶數次,不論如何快捷,總被沙通天毫不費力的擋住。此時沙通天如要擒她,可說手到拿來,然見趙王完顏洪烈在旁觀看,便乘機露一手上乘輕功。

  黃蓉暗暗著急,忽然停步,道:「只要我一出這門,你不能再跟我為難,成不成?」沙通天道:「只要你能出去,我就認輸。」黃蓉嘆道:「唉,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進門的本事,卻沒教出門的。」沙通天奇道:「甚麼進門的,出門的?」黃蓉道:「你這路『移形換位』功夫,雖然已很不差,但比起我爹爹可還差得遠,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沙通天怒道:「小丫頭胡說八道。你爹爹是誰?」黃蓉道:「我爹爹的名字說出來只怕嚇壞了你,不說也罷。當時他教我闖門的本事,他守在門口,我從外面進來,闖了幾次也闖不進。但似你這般微末功夫哪,我從裡到外雖然走不出,但從外面闖進來,卻是不費吹灰之力。」沙通天冷笑道:「從外入內,跟從內到外還不是一樣?好!你倒來闖闖看。」當即讓開身子,要瞧她從外入內,又有甚麼特別不同的功夫。黃蓉閃身出門,哈哈大笑,道:「你中計啦。你說過的,我一到門外,你就認輸,不能再難為我。現下我可不是到了門外?沙龍王是當世高人,言出如山,咱們這就再見啦。」沙通天心想這一小丫頭雖然行詭,但自己確是有言在先,對她這等後輩如何能說過了不算?左手在光頭頂門上搔了三搔,脹紅了臉,一時無計可施。

  彭連虎卻哪能讓黃蓉就此脫身,雙手連揚,兩枚銅錢激射而出,從黃蓉頭頂飛越而過。

  黃蓉見錢鏢雙雙越過頭頂,正自奇怪此人發射暗器的準頭怎麼如此低劣,突然間當的一聲,背後風聲響動,兩枚錢鏢分左右襲來,直擊腦後。原來彭連虎發出的錢鏢算準了方位勁力,錢鏢在廊下大理石柱子上一撞,便即回過來打向黃蓉後腦。錢鏢所向,正是要害之處,黃蓉無法擋架,只得向前急躍,身剛站定,後面錢鏢又到。彭連虎鏢發連珠,十數枚接連不斷的撞向石柱,彈了回來。黃蓉閃避固是不及,伸手相接更是難能,只得向前縱躍,數躍之後,又已回進了大廳。彭連虎發射錢鏢,只是要將她逼回廳內,其志不在傷人,是以使勁不急。眾人喝彩聲中,彭連虎擋住了門口,笑道:「怎麼?你又回進來啦?」黃蓉小嘴一撅,說道:「你暗器功夫好,可是用來欺侮女孩兒家,又有甚麼希奇?」彭連虎道:「誰欺侮你啦?我又沒傷你。」黃蓉道:「那麼你讓我走。」彭連虎道:「你先得說說,教你功夫的是誰。」黃蓉笑道:「是我在娘肚子里自己學的。」彭連虎道:「你不肯說,難道我就瞧不出。」反手一掌,向她肩頭揮去。黃蓉竟是不閃不避,不招不架,明知鬥不過,便索性跟他撒賴。彭連虎手背剛要擊到她肩頭,見她不動,果然撤掌回臂,喝道:「快招架!十招之內,我必能揭出你這小丫頭的底來。」他生平各家各派的武功見得多了,眼見黃蓉身法詭異,一時瞧不准她的來歷,但自料只要動上了手,不出十招,便能辨明她的宗派門戶。

  黃蓉道:「要是十招認不出呢?」彭連虎道:「那我就放你走。看招!」左掌斜劈,右拳沖打,同時右腿直踹出去,這一招「三徹連環」雖是一招,卻包含三記出手。黃蓉轉身閃過,右手拇指按住了小指,將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伸展開來,戳了出去,便如是一把三股叉模樣,使的是一招叉法「夜叉探海」。侯通海大叫:「『夜叉探海』!大師哥,這臭小子使的是……是本門武功。」沙通天斥道「胡說!」心知黃蓉戲弄這個寶貝師弟多時,早已學會了幾招他的叉法。

  彭連虎也忍不住好笑,掄拳直衝。黃蓉斜身左竄,膝蓋不曲,足不邁步,已閃在一旁。

  侯通海叫道:「『移形換位』!大師哥,是你教的嗎?」沙通天斥道:「少說幾句成不成?老是出醜。」心中倒也佩服這姑娘聰明之極,這一下「移形換位」勁力方法雖然完全不對,但單看外形,倒與自己的功夫頗為相似,而且一竄之下,居然避得開彭連虎出手如風的一拳,那可著實不易。接下去兩招,黃蓉右掌橫劈,使的是沈青剛的「斷魂刀法」,雙臂直擊,用上了馬青雄的「奪魄鞭法」。只把侯通海看得連聲「咦,咦,咦」的呼叫,說道:「大師哥,這……這臭小子當真是本門……」若不是見到大師哥臉色不善,早已將本門的招數叫出來了。彭連虎怒氣漸生,心道:「我手下留情,小丫頭忒煞狡猾。若是不下殺手,諒她不會用本門拳法招架。」要知學武之人修習本門功夫之後,盡有旁采博取、再去學練別派拳技的,但到了生死之際,自然而然的總是以最精熟的本門功夫抵禦。

  彭連虎初時四招只是試招,到第五招上,竟不容情,呼的一聲,雙掌帶風,迎面劈去。旁觀諸人見他下了殺手,不自禁的都為黃蓉擔心。眾人不知她來歷,又均與她無冤無仇,見她年幼嬌美,言行又俏皮可喜,都不想見她就此命喪彭連虎的殺手之下。惟有侯通海才盼這「臭小子」死得越快越好。黃蓉還了一招完顏康的全真派掌法,又架了一招郭靖的「南山掌法」,那都是日間見到兩人比武時學來的,第七招「三徹連環」,竟然現學現賣,便是彭連虎自己所使的第一招,但左支右絀,已是險象環生。若憑二人真實功夫,黃蓉出盡全力,尚且抵禦不住,何況如此存心戲弄?總算彭連虎招數雖狠,畢竟不願真下毒手,憑凌厲內力取她性命,只是要從她招數上認出她的師承來歷,這才容她拆了七招。白駝山少主歐陽克笑道:「小丫頭聰明得緊,可用上了彭寨主的拳法,啊喲,不成啦,不成啦,還不向左?」彭連虎拳法靈動,虛實互用,到第八招上,左手虛晃,右拳搶出。黃蓉料得他左手似虛乃實,右拳如實卻虛,正要向右閃避,忽聽歐陽克叫破,心念一動,當即斜身輕飄飄向左躍出,這下姿式美妙,廳上眾人竟是誰也認不出來。彭連虎聽歐陽克從旁指點,心下著惱,心想:「難道我就斃不了你這丫頭?」他號稱「千手人屠」,生性最是殘忍不過,初時見黃蓉年幼,又是女子,若是殺了她未免有失自己身分,這時拆了八招,始終瞧不出分毫端倪,如何不怒,第九招「推窗望月」,竟自用上了十成力,左掌陰,右掌陽,一柔一剛,同時推到。黃蓉暗叫不妙,正待急退閃躲,其勢已是不及,眼見拳鋒掌力迫到面門,急忙頭一低,雙臂內彎,手肘向前,似箭般向敵人胸口撞去。彭連虎這一招去勢雖猛,知她尚能拆解,但接著第十招料得她萬難招架,倏然間見她以攻為守,襲向自己要害,第十招「星落長空」本已使出一半,立即凝住內力,便如懸崖勒馬一般硬生生扣招不發,叫道:「你是黑風雙煞門下!」語聲竟是微微顫抖,右臂振處,黃蓉向後直跌出了七八步。彭連虎此言一出,眾人都是聳然動容。除了趙王完顏洪烈外,廳中對黑風雙煞人人忌憚。彭連虎第十招本要痛下殺手,至少也要打得這小丫頭重傷嘔血,但在第九招忽然看出她本門武功竟是黑風雙煞一路,大驚之下,這個連殺百人不眨一眼的魔頭竟然斂手躍開。

  黃蓉被他一推,險些摔倒,待得勉力定住,只覺全身都是震得隱隱作痛,雙臂更似失了知覺,待要答話,靜夜中遠處傳來一聲大叫,正是郭靖的聲音,叫聲中帶著驚慌憤怒,似乎遇到了極大危險。黃蓉情切關心,不禁失色。郭靖被梁子翁按倒在地,手上腿上脈門同時被拿,再也動彈不得,倏覺梁子翁張口來咬自己咽喉,危急中也不知哪裡來了一股神力,奮力猛掙,一個「鯉魚打挺」,已躍起身來。梁子翁反手一掌。郭靖向前急躍,但梁子翁掌法如風,這一掌如何避得開?拍的一聲,背心早著。這一下與完顏康的拳頭可大不相同,登時奇痛徹骨。郭靖只嚇得心膽俱寒,哪敢逗留,急步向前奔逃。他輕功本好,在花園中假山花木之間東西奔竄,梁子翁一時倒也追他不著。郭靖進了一陣,稍一遲緩,嗤的一聲,後心衣服被撕下了一大片,背心隱隱作痛,料知已被抓破皮肉。郭靖大駭,沒命的奔逃,眼見前面正是王妃所居的農舍,當即躍入,只盼黑暗中敵人找尋不到,得以脫難。他伏在牆後,不敢稍動,只聽梁子翁與完顏康一問一答,慢慢走近,梁子翁粗聲暴氣,顯是怒不可抑。郭靖心想:「躲在牆邊,終究會給他找到。王妃心慈,或能救我。」危急中不暇再想,直闖進房,只見房中燭火尚明,那王妃卻在另室。他四下一望,見東邊有個板櫥,當即打開櫥門,縮身入內,再將櫥門關上,把金刀握在手裡,剛松得一口氣,只聽腳步聲響,有人走進房來。郭靖從櫥縫中望出去,見進來的正是王妃。只見她緩步走到桌邊坐下,望著燭火獃獃出神。不久完顏康進來,問道:「媽,沒壞人進來嚇了您嗎?」王妃搖搖頭。完顏康退了出去,與梁子翁另行搜查去了。王妃關上了門,便欲安寢。郭靖心想:「待她吹滅燈火,我就從窗里逃出去。不,還是多待一會,別又撞上了小王爺和那白髮老頭。這老頭兒剛才要咬我的咽喉,這一招實在古怪,師父們可從來沒教過,下次見到,須得好好請問。人家咬你咽喉,那又如何拆解?」又想:「鬧了這麼久,想來蓉兒早回去啦。我得快些出去,否則她定會記掛。」忽然窗格一響,有人推窗跳了進來。郭靖和王妃都大吃一驚,王妃更是失聲而呼。郭靖看這人時,正是那自稱穆易的楊鐵心。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早已帶了女兒逃出王府,豈知仍在此處。王妃稍一定神,看清楚是楊鐵心,說道:「你快走罷,別讓他們見到。」楊鐵心道:「多謝王妃的好心!我不親來向您道謝,死不瞑目。」但語含譏諷,充滿酸苦辛辣之意。王妃嘆道:「那也罷了,這本是我孩兒不好,委屈了你們父女兩位。」楊鐵心在室中四下打量,見到桌凳櫥床,竟然無一物不是舊識,心中一陣難過,眼眶一紅,忍不住要掉下眼淚來,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牆旁,取下壁上掛著的一根生滿了銹的鐵槍,拿近看時,只見近槍尖六寸處赫然刻著「鐵心楊氏」四字。他輕輕撫挲槍桿,嘆道:「鐵槍生鏽了。這槍好久沒用啦。」王妃溫言道:「請您別動這槍。」楊鐵心道:「為甚麼?」王妃道:「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楊鐵心澀然道:「是嗎?」頓了一頓,又道:「鐵槍本有一對,現下只剩下一根了。」王妃道:「甚麼?」楊鐵心不答,把鐵槍掛回牆頭,向槍旁的一張破犁注視片刻,說道:「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王妃聽了這話,全身顫動,半晌說不出話來,凝目瞧著楊鐵心,道:「你……你說甚麼?」楊鐵心緩緩的道:「我說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的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王妃雙腳酸軟無力,跌在椅上,顫聲道:「你……你是誰?你怎麼……怎麼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說的話?」這位王妃,自就是楊鐵心的妻子包惜弱了。金國六王子完顏洪烈在臨安牛家村中了丘處機一箭,幸得包惜弱相救,見了她嬌柔秀麗的容貌,竟是念念不能去心,於是以金銀賄賂了段天德,要他帶兵夜襲牛家村,自己卻假裝俠義,於包惜弱危難之中出手相救。包惜弱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只道丈夫已死,只得隨完顏洪烈北來,禁不住他低聲下氣,出盡了水磨功夫,無可奈何之下,終於嫁了給他。

  包惜弱在王府之中,十八年來容顏並無多大改變,但楊鐵心奔走江湖,風霜侵磨,早已非復昔時少年子弟的模樣,是以此日重會,包惜弱竟未認出眼前之人就是丈夫。只是兩人別後互相思念,於當年遭難之夕對方的一言一動,更是魂牽夢縈,記得加倍分明。楊鐵心不答,走到板桌旁邊,拉開抽屜,只見放著幾套男子的青布衫褲,正與他從前所穿著的一模一樣,他取出一件布衫,往身上披了,說道:「我衣衫夠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兒多歇歇,別再給我做衣裳。」這幾句話,正是十八年前那晚,他見包惜弱懷著孕給他縫新衫之時,對她所說。她搶到楊鐵心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見左臂上有個傷疤,不由得驚喜交集,只是十八年來認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時重來,自是鬼魂顯靈,當即緊緊抱住他,哭道:「你……你快帶我去……我跟你一塊兒到陰間,我不怕鬼,我願意做鬼,跟你在一起。」楊鐵心抱著妻子,兩行熱淚流了下來,過了好一陣,才道:「你瞧我是鬼嗎?」包惜弱摟著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總是不放開你。」頓了一頓,又道:「難道你沒死?難道你還活著?那……那……」楊鐵心正要答言,忽聽完顏康在窗外道:「媽,你怎麼又傷心啦?你在跟誰說話?」

  包惜弱一驚,道:「我沒事,就睡啦。」完顏康明明聽得室內有男人之聲,起了疑心,繞到門口,輕輕射門,道:「媽,我有話跟你說。」包惜弱道:「明天再說罷,這時候我倦得很。」完顏康見母親不肯開門,疑心更甚,道:「只說幾句話就走。」楊鐵心知他定要進來,走到窗邊想越窗而出,一推窗子,那窗卻給人在外面反扣住了。包惜弱惶急之下,心想只有暫且瞞過兒子再說,室中狹隘,無地可藏,於是指了指板櫥。楊鐵心與愛妻劫後重逢,再也不肯分手,拉開櫥門,便要進去。櫥門一開,房內三人同時大驚。包惜弱乍見郭靖,禁不住叫出聲來。完顏康聽得母親驚呼,更是擔心,只怕有人加害於他,肩頭在門上猛撞。郭靖一把將楊鐵心拉進板櫥,關上了櫥門。門閂跟著便斷,門板飛起,完顏康直闖進來。他見母親臉色蒼白,頰有淚痕,但房中卻無別人,甚為奇怪,忙問:「媽,出了甚麼事?」包惜弱定了定神,道:「沒事,我心裡不大舒服。」完顏康走到母親身邊,靠在她懷裡,說道:「媽,我不再胡鬧啦。你別傷心,是兒子不好。」包惜弱道:「嗯,你去吧,我要睡啦。」完顏康只覺母親不住顫抖,問道:「媽,沒人進來過嗎?」包惜弱驚道:「誰?」完顏康道:「王府混進來了姦細。」包惜弱道:「是嗎?你快去睡,這些事情你別理會。」完顏康道:「那些衛兵真夠膿包的。媽,你休息罷。」正要退出,忽見板櫥門縫中露出一片男子衣角,心中疑雲大起,當下不動聲色,坐了下來,斟了一杯茶,慢慢喝著,心中琢磨:「櫥里藏得有人,不知媽知不知道?」喝了幾口茶,站起來緩步走動,道:「媽,兒子今天的槍使得好不好?」

  包惜弱道:「下次不許你再仗勢欺人。」完顏康道:「仗甚麼勢啊?我和那渾小子是憑真本事一拳一槍的比武。」說著從壁上摘下鐵槍,一抖一收,紅纓一撲,一招「起鳳騰蛟」,猛向板櫥門上刺去。這一下直戳進去,郭靖與楊鐵心不知抵禦,眼見是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包惜弱心中大急,登時暈了過去。完顏康槍尖未到櫥門,已自收轉,心想:「原來媽知道櫥里有人。」拄槍靠在身旁,扶起母親,雙眼卻注視著櫥中動靜。包惜弱悠悠醒轉,見櫥門好端端地並未刺破,大為喜慰,但這般忽驚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軟,更無半分力氣。完顏康甚是恚怒,道:「媽,我是您的親兒子嗎?」包惜弱道:「當然是啊,你問這個幹嗎?」完顏康道:「那為甚麼很多事你瞞著我?」包惜弱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事,必得跟他明言,讓他們父子相會。然後我再自求了斷。我既失了貞節,鑄成大錯,今生今世不能再和鐵哥重圓的了。」言念及此,淚落如線。完顏康見母親今日神情大異,心下驚疑不定。包惜弱道:「你好生坐著,仔細聽我說。」完顏康依言坐了。手中卻仍綽著鐵槍,目不轉睛的瞧著櫥門。包惜弱道:「你瞧瞧槍上四個甚麼字?」完顏康道:「我小時候就問過媽了,你不肯對我說那楊鐵心是誰。」包惜弱道:「此刻我要跟你說了。」楊鐵心躲在櫥內,母子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怦然,暗道:「她現今是王妃之尊,豈能再跟我這草莽匹夫?她泄漏我的行藏,莫非要他兒子來殺我嗎?」

  只聽包惜弱道:「這枝鐵槍,本來是在江南大宋京師臨安府牛家村,是我派人千里迢迢去取來的。牆上那個半截犁頭,這屋子裡的桌子、凳子、板櫥、木床,沒一件不是從牛家村運來的。」完顏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媽為甚麼定要住在這破破爛爛的地方。兒子給你拿些傢具來,你總是不要。」包惜弱道:「你說這地方破爛嗎?我可覺得比王府里畫棟雕梁的樓閣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沒福氣,沒能和你親生的爹爹媽媽一起住在這破爛的地方。」楊鐵心聽到這裡,心頭大震,眼淚撲簌簌的落下。完顏康笑道:「媽,你越說越奇怪啦,爹爹怎能住在這裡?」包惜弱嘆道:「可憐他十八年來東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安穩穩的在這屋子裡住上一天半日,又哪裡能夠?」完顏康睜大了眼睛,顫聲道:「媽,你說甚麼?」包惜弱厲聲道:「你可知你親生的爹爹是誰?」完顏康更奇了,說道:「我爹爹是大金國趙王的便是,媽你問這個幹嗎?」

  包惜弱站起身來,抱住鐵槍,淚如雨下,哭道:「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這……這便是你親生爹爹當年所用的鐵槍……」指著槍上的名字道:「這才是你親生爹爹的名字!」完顏康身子顫抖,叫道:「媽,你神智胡塗啦,我請太醫去。」包惜弱道:「我胡塗甚麼?你道你是大金國女真人嗎?你是漢人啊!你不叫完顏康,你本來姓楊,叫作楊康!」完顏康驚疑萬分,又感說不出的憤怒,轉身道:「我請爹爹去。」包惜弱道:「你爹爹就在這裡!」大踏步走到板櫥邊,拉開櫥門,牽著楊鐵心的手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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