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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錦囊密令(2)

所屬書籍: 射鵰英雄傳

  成吉思汗那日在撒麻爾罕城忽然不見了郭靖,甚是憂急,擔心他孤身落單,死於亂軍之中,見他歸來,不禁大喜。華箏公主自是更加歡喜。丘處機隨大軍東歸,一路上力勸大汗愛民少殺。成吉思汗雖然和他話不投機,但知他是有道之士,也不便過拂其意,因是戰亂之中,百姓憑丘處機一言而全活的不計其數。花剌子模與蒙古相距數萬里,成吉思汗大軍東還,歷時甚久,回到斡難河畔後大宴祝捷,休養士卒。丘處機與魯有腳等丐幫幫眾分別辭別南歸。又過數月,眼見金風肅殺,士飽馬騰,成吉思汗又興南征之念,這一日大集諸將,計議伐金。郭靖自黃蓉死後,忽忽神傷,長自一個兒騎著小紅馬,攜了雙鵰,在蒙古草原上信步漫遊,痴痴獃獃,每常接連數日不說一句話。華箏公主溫言勸慰,他就似沒有聽見。眾人得悉情由,知他心中悲苦,無人敢提婚姻之事。成吉思汗忙於籌劃伐金,自也無暇理會。這日在大汗金帳之中計議南征,諸將各獻策略,郭靖卻始終不發一言。

  成吉思汗遣退諸將,獨自在山岡上沉思了半天,次日傳下將令,遣兵三路伐金。其時他長子朮赤、次子察合台均在西方統轄新征服的諸國,是以伐金的中路軍由三子窩闊台統率,左軍由四子拖雷統率,右軍由郭靖統率。成吉思汗宣召三軍統帥進帳,命親衛暫避,對窩闊台、拖雷、郭靖三人道:「金國精兵都在潼關,南據連山、北限大河,難以遽破。諸將所獻方策雖各有見地,但正面強攻,不免曠日持久。現下我蒙古和大宋聯盟,最妙之策,莫如借道宋境,自唐州、鄧州進兵,直搗金國都城大梁。」

  窩闊台、拖雷、郭靖三人聽到此處,同時跳了起來,互相擁抱,大叫:「妙計!」成吉思汗向郭靖微笑道:「你善能用兵,深得我心。我問你,攻下大梁之後怎樣?」郭靖沉思良久,搖頭道:「不攻大梁。」窩闊台與拖雷明明聽父王說直搗大梁,怎地郭靖卻又說不攻,心下疑惑,一齊怔怔的望著他。成吉思汗仍是臉露微笑,問道:「不攻大梁便怎樣?」郭靖道:「既不是攻,也不是不攻;是攻而不攻,不攻而攻。」這幾句話把窩闊台與拖雷聽得更加胡塗了。成吉思汗笑道:「『攻而不攻,不攻而攻。』這八個字說得很好,你跟兩位兄長說說明白。」

  郭靖道:「我猜測大汗用兵之策,是佯攻金都,殲敵城下。大梁乃金國皇帝所居之地,可是駐兵不多,一見我師迫近,金國自當從潼關急調精兵回師相救。中華的兵法上說:『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百里疾趨,士卒尚且只能趕到十分之一。及潼關到大梁,千里赴援,精兵銳卒,十停中到不了一停,加之人馬疲敝,雖至而弗能戰。我軍以逸待勞,必可大破金兵。金國精銳盡此一役而潰,大梁不攻自下。若是強攻大梁,急切難拔,反易腹背受敵。」

  成吉思汗拊掌大笑,叫道:「說得好,說得好!」取出一輻圖來,攤在案上,三人看後,無不大為驚異。原來那是一幅大梁附近的地圖,圖上畫著敵我兩軍的行軍路線,如何拊敵之背,攻敵腹心,如何誘敵自潼關勞師遠來,如何乘敵之疲,聚殲城下,竟與郭靖所說的全無二致。窩闊台與拖雷瞧瞧父王,又瞧瞧郭靖,都是又驚又佩。郭靖心下欽服,尋思:「我從《武穆遺書》學得用兵的法子,也不算希奇。大汗不識字不讀書,卻是天生的英明。」成吉思汗道:「這番南征,破金可必。這裡有三個錦囊,各人收執一個,待攻破大梁之後,你們三人在大金皇帝的金鑾殿上聚會,共同開拆,依計行事。」說著從懷裡取出錦囊,每人交付一個。郭靖接過一看,見囊口用火漆密封,漆上蓋了大汗的印章。成吉思汗又道:「未入大梁,不得擅自拆開。啟囊之前,三人相互檢驗囊口有無破損。」三人一齊拜道:「大汗之命,豈敢有違?」成吉思汗問郭靖道:「你平日行事極為遲鈍,何以用兵卻又如此機敏?」郭靖當下將熟讀《武穆遺書》之事說了。成吉思汗問起岳飛的故事,郭靖將岳飛如何在朱仙鎮大破金兵、金兵如何稱他為「岳爺爺」、如何說「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等語一一述說。成吉思汗不語,背著手在帳中走來走去,嘆道:「恨不早生百年,與這位英雄交一交手。今日世間,能有誰是我敵手?」言下竟是大有寂寞之意。

  郭靖從金帳辭出,想起連日軍務倥傯,未與母親相見,明日誓師南征,以報大宋歷朝世仇,今日這一日該當陪伴母親了,當下走向母親營帳。卻見帳中衣物俱已搬走,只剩下一名老軍看守,一問之下,原來他母親李氏奉了大汗之命,已遷往另一座營帳。郭靖問明所在,走向彼處,見那座營帳比平時所居的大了數倍,揭帳進內,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帳內金碧輝煌,花團錦簇,儘是蒙古軍從各處掠奪來的珍貴寶物。華箏公主陪著李萍,正在閑談郭靖幼年時的趣事。她見郭靖進來,微笑著站起迎接。郭靖道:「媽,這許多東西哪裡來的?」李萍道:「大汗說你西征立了大功,特地賞你的。其實咱們清寒慣了,哪用得著這許多物事?」郭靖點點頭,見帳內又多了八名服侍母親的婢女,都是大軍擄來的女奴。

  三個人說了一會閑話,華箏告辭出去。她想郭靖明日又有遠行,今日跟她必當有許多話說,哪知她在帳外候了半日,郭靖竟不出來。李萍道:「靖兒,公主定是在外邊等你,你也出去和她說一會話兒。」郭靖答應了一聲,卻坐著不動。李萍嘆道:「咱們在北國一住二十年,雖然多承大汗眷顧,我卻是想家得緊。但願你此去滅了金國,母子倆早日回歸故鄉。咱倆就在牛家村你爹爹的舊居住下,你也不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這北邊再也休來了。只是公主之事,卻不知該當如何,這中間實有許多難處。」郭靖道:「孩兒當日早跟公主言明,蓉兒既死,孩兒是終生不娶的了。」李萍嘆道:「公主或能見諒,但我推念大汗之意,卻是甚為耽心。」郭靖道:「大汗怎樣?」李萍道:「這幾日大汗忽然對咱娘兒優遇無比,金銀珠寶,賞賜無數。雖說是酬你西征之功,但我在漠北二十年,大汗性情,頗有所知,看來此中另有別情。」郭靖道:「媽,你瞧是甚麼事?」李萍道:「我是女流之輩,有甚高見?只是細細想來,大汗是要逼咱們做甚麼事。」郭靖道:「嗯,他定是要我和公主成親。」李萍道:「成親是件美事,大汗多半不知你心中不願,也不須相逼。我看啊,你統率大軍南征,大汗是怕你忽起異心叛他。」郭靖搖頭道:「我無意富貴,大汗深知。我叛他作甚?」李萍道:「我想到一法,或可探知大汗之意。你說我懷念故鄉,欲與你一同南歸,你去稟告大汗,瞧他有何話說。」郭靖喜道:「媽,你怎麼不早說?咱們共歸故鄉,那是何等美事,大汗定然允准。」他掀帳出來,不見華箏,想是她等得不耐煩,已怏怏離去。郭靖去了半晌,垂頭喪氣的回來。李萍道:「大汗不準,是不是?」郭靖道:「這個我可不懂啦,大汗定要留你在這兒幹甚麼?」李萍默然。郭靖道:「大汗說,待破金之後,讓我再奉母回鄉,那時衣錦榮歸,豈非光彩得多?我說母親思鄉情切,但盼早日南歸。大汗忽有怒色,只是搖頭不準。」李萍沉吟道:「大汗今日還跟你說了些甚麼?」郭靖將大汗在帳中指點方略、傳交錦囊等情說了。李萍道:「唉,若是你二師父和蓉兒在世,定能猜測得出。只恨我是個蠢笨的鄉下女子,只越想越是不安,卻又不知為了何事。」郭靖將錦囊拿在手裡玩弄,道:「大汗授這錦囊給我之時,臉上神色頗為異樣,只怕與此有關也未可知。」李萍接過錦囊,細細檢視,隨即遣開侍婢,說道:「拆開來瞧瞧。」郭靖驚道:「不!破了火漆上金印,那可犯了死罪。」李萍笑道:「臨安府織錦之術,天下馳名。你媽媽是臨安人,自幼學得此法。又何須弄損火漆,只消挑破錦囊,回頭織補歸原,決無絲毫破綻。」郭靖大喜。李萍取過細針,輕輕挑開錦鍛上的絲絡,從縫中取出一張紙來,母子倆攤開一看,面面相覷,不由得都是身上涼了半截。原來紙上寫的是成吉思汗一道密令,命窩闊台、拖雷、郭靖三軍破金之後,立即移師南向,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攻破臨安,滅了宋朝,自此天下一統於蒙古。密令中又說,郭靖若能建此大功,必當裂土封王,不吝重賞,但若懷有異心,窩闊台與拖雷已奉有令旨,立即將其斬首,其母亦必凌遲處死。郭靖呆了半晌,方道:「媽,若不是你破囊見此密令,我母子性命不保。想我是大宋之人,豈能賣國求榮?」李萍道:「為今之計,該當如何?」郭靖道:「媽,你老人家只好辛苦些,咱倆連夜逃回南邊去。」李萍道:「正是,你快去收拾,可別泄露了形跡。」郭靖點頭,回到自己帳中,取了隨身衣物,除小紅馬外,又挑選八匹駿馬。若是大汗點兵追趕,便可和母親輪換乘坐,以節馬力,易於脫逃。他於大汗所賜金珠一介不取,連同那柄虎頭金刀都留在帳中,除下元帥服色,換上了尋常皮裘。他自幼生長大漠,今日一去,水不再回,心中不禁難過,對著居住日久的舊帳篷怔怔的出了會神,眼見天色已黑,又回母親帳來。掀開帳門,心中突的一跳,只見地下橫著兩個包裹,母親卻已不在。郭靖叫了兩聲:「媽!」不聞應聲,心中微感不妙,待要出帳去找。突然帳門開處,光火耀眼,大將赤老溫站在帳門外叫道:「大汗宣召金刀駙馬!」他身後軍士無數,均是手執長矛。郭靖見此情勢,心中大急,若憑武功強沖,料那赤老溫攔阻不住,但尋思:「母親既已被大汗擒去,我豈能一人逃生?」當下跟著赤老溫走向金帳。只見帳外排列著大汗的兩千名箭筒衛士,手執長矛大戟,隊伍遠遠伸展出去。赤老溫道:「大汗有令將你綁縛。這可要得罪了,駙馬爺莫怪。」郭靖點點頭,反手就縛,走進帳中。

  帳內燃著數十枝牛油巨燭,照耀有如白晝。成吉思汗虎起了臉,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將你養大,又將愛女許你為妻。小賊,你膽敢叛我?」郭靖見那隻拆開了的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已是有死無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豈能聽你號令,攻打自己邦國?」成吉思汗聽他出言頂撞,更是惱怒,喝道:「推出去斬了。」郭靖雙手被粗索牢牢綁著,八名刀斧手舉刀守在身旁,無法反抗,大叫:「你與大宋聯盟攻金,中途背棄盟約,言而無信,算甚麼英雄?」成吉思汗大怒,飛腳踢翻金案,喝道:「待我破了金國,與趙宋之盟約已然完成。那時南下攻宋,豈是背約?快快斬了!」諸將雖多與郭靖交好,但見大汗狂怒,都不敢求情。郭靖更不打話,大踏步出帳。

  忽見拖雷騎馬從草原上急奔而來,大叫:「刀下留人!」他上身赤裸,下身套著一條皮褲,想是睡夢中得到訊息,趕來求情。他直闖進帳,叫道:「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救你救我性命,雖犯死罪,不可處斬。」成吉思汗想起郭靖之功,叫道:「帶回來。」刀斧手將郭靖押回。

  成吉思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趙宋,有何好處?你曾跟我說過岳飛之事,他如此盡忠報國,到頭來仍被處死。你為我平了趙宋,我今日當著眾人之前,答應封你為宋王,讓你統御南朝江山。」郭靖道:「我非敢背叛大汗。但若要我賣國求榮,雖受千刀萬箭,亦不能奉命。」成吉思汗道:「帶他母親來。」兩名親兵押著李萍從帳後出來。

  郭靖見了母親,叫道:「媽!」走上兩步,刀斧手舉刀攔住。郭靖心想:「此事只我母子二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成吉思汗道:「若能依我之言,你母子俱享尊榮,否則先將你母親一刀兩段,這可是你害的。你害死母親,先做不孝之人。」郭靖聽了他這幾句話,只嚇得心膽俱裂,垂頭沉思,不知如何是好。拖雷勸道:「安答,你自小生長蒙古,就與蒙古人一般無異。趙宋貪官勾結金人,害死你的父親,逼得你母親無家可歸。若非父王收留,你焉有今日?你我兄弟情深義重,我不能累你做個不孝之人,盼你回心轉意,遵奉大汗令旨。」郭靖望著母親,就欲出口答應,但想起母親平日的教誨,又想起西域各國為蒙古征服後百姓家破人亡的慘狀,實是左右為難。成吉思汗一雙老虎般的眼睛凝望著他,等他說話。金帳中數百人默無聲息,目光全都集於郭靖身上。郭靖道:「我……」走上一步,卻又說不下去了。

  李萍忽道:「大汗,只怕這孩子一時想不明白,待我勸勸他如何?」成吉思汗大喜,連說:「好,你快勸他。」李萍走上前去,拉著郭靖臂膀,走到金帳的角落,兩人一齊坐下。李萍將兒子摟在懷裡,輕輕說道:「二十年前,我在臨安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這孩子。一天大雪,丘處機丘道長與你爹結識,贈了兩把匕首,一把給你爹,一把給你楊叔父。」一面說,一面從郭靖懷中取出那柄匕首,指著柄上「郭靖」兩字,說道:「丘道長給你取名郭靖,給楊叔父的孩子取名楊康,你可知是什麼意思?」郭靖道:「丘道長是叫我們不可忘了靖康之恥。」李萍道:「是啊。楊家那孩子認賊作父,落得個身敗名裂,那也不用多說了,只可惜楊叔父一世豪傑,身後子孫卻玷污了他的英名。」嘆了口氣,又道:「想我當年忍辱蒙垢,在北國苦寒之地將你養大,所為何來?難道為的是要養大一個賣國奸賊,好叫你父在黃泉之下痛心疾首么?」郭靖叫了聲:「媽!」眼淚從面頰上流了下來。

  李萍說的是漢語,成吉思汗與拖雷、諸將都不知她語中之意,但見郭靖流淚,只道李萍貪生怕死,已將兒子說動,均各暗喜。李萍又道:「人生百年,轉眼即過,生死又有甚麼大不了?只要一生行事無愧於心,也就不枉了在這人世走一遭。若是別人負了我們,也不必念他過惡。你記著我的話罷!」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臉上神色極是溫柔,說道:「孩子,你好好照顧自己罷!」說著舉起匕首割斷他手上繩索,隨即轉過劍尖,刺入自己胸膛。郭靖雙手脫縛,急來搶奪,但那匕首鋒銳異常,早已直沒至柄。成吉思汗吃了一驚,叫道:「快拿!」那八名刀斧手不敢傷害駙馬,拋下手中兵刃,縱身撲上。

  郭靖傷痛已極,抱起母親,一個掃堂腿,兩名刀斧手飛跌出去。他左肘後挺,撞正在一名刀斧手胸口,格的一響,肋骨斷折。諸將大呼,猱身齊上。郭靖急撲後帳,左手扯住帳幕用力拉扯,將半座金帳拉倒,罩在諸將頭上。混亂之中,他抱起母親直奔而出。但聽得號角急吹,將士紛紛上馬追來。郭靖哭叫數聲:「媽!」不聽母親答應,探她鼻息,早已斷氣。他抱著母親屍身在黑暗中向前急闖,但聽四下里人喊馬嘶,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來。他慌不擇路的奔了一陣,眼見東南西北都是蒙古的將士,他縱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敵十多萬蒙古的精兵?若是騎在小紅馬背上,憑著寶馬腳力或能遠遁,現下抱了母親的屍身步行,那是萬難脫險了。

  他一言不發,邁步疾奔,心想只要能奔到懸崖之下,施展輕功爬上崖去,蒙古兵將雖多,卻無人能爬得上來,當可暫且避得一避,再尋脫身之計。正奔之間,忽聽前面喊聲大振,一彪軍馬衝到,火光中看得明白,當先一員大將紅臉白須,正是開國四傑之一的赤老溫。郭靖側身避開赤老溫砍來的一刀,不轉身奔逃,反而直衝入陣。蒙古兵齊聲大呼。郭靖左手前伸,拉住一名什長右腿,同時右足一點,人已縱起。他翻身騎上馬背,放穩母親屍身,隨手將那什長摔在馬下,搶過他手中長矛。上馬、放母、摔敵、搶矛,四件事一氣呵成,此時如虎添翼,雙腿一挾,搖動長矛,從陣後直衝了出去。赤老溫大聲發令,揮軍自後追來。敵陣雖已衝出,但縱馬所向,卻與懸崖所在恰恰相反,越奔相距越遠。該當縱馬南逃,還是先上懸崖?心下計議未定,大將博爾忽又已領軍殺到。此時成吉思汗暴跳如雷,傳下將令,務須將郭靖活捉。大隊人馬一層一層的圍上,更有數千軍馬遠遠向南賓士,先行布好陣勢,防他逃逸。郭靖衝出博爾忽所領的千人隊,衣上馬上,全是斑斑血跡。若不是大汗下令必須活捉,蒙古兵將不敢放箭,廝殺時又均容讓三分,否則郭靖縱然神勇,又怎能突出重圍?他手上只覺母親身子已然冰涼,強行忍淚,縱馬南行。後面追兵漸遠,但天色也已明亮。身處蒙古腹地,離中土萬里,匹馬單槍,如何能擺脫追兵,逃歸故鄉?

  行不多時,前面塵土飛揚,一彪軍馬衝來,郭靖忙勒馬向東。但那坐騎衝殺了半夜,已然支持不住,忽地前腿跪倒,再也無力站起。是對情勢危急已極,但他仍是不肯舍卻母親屍身,當下左手抱母,右手持矛,反身迎敵。眼見軍馬奔近,煙塵中嗖嗖聲響,一箭飛來,正中長矛。這一箭勁道極猛,郭靖只覺手中長矛一震,矛頭竟被射斷。接著又是一箭射向前胸。郭靖拋開長矛,伸手接住,卻見那箭箭頭已然折去。他一怔之下,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將軍勒住部屬,單騎過來,正是當年教他箭法的神箭將軍哲別。郭靖叫道:「師父,你來拿我回去么?」哲別道:「正是。」郭靖心想:「反正今日難脫重圍,與其為別人所擒,不如將這場功勞送給師父。」便道:「好,讓我先葬了母親。」四下一望,見左首有個土岡,抱著母親走上岡去,用斷矛掘了個坑,把母親屍身放入,眼見匕首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下拜了幾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親一生勞苦,撫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葬身於此,傷痛過甚,卻哭不出來。哲別躍下馬來,跪在李萍墓前拜了四拜,將身上箭壺、鐵弓、長槍,盡數交給郭靖,又牽過自己坐騎,把馬韁塞在他手裡,說道:「你去罷,咱們只怕再也不能相見了。」郭靖愕然,叫道:「師父!」哲別道:「當年你捨命救我,難道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就不會捨命救你?」郭靖道:「師父,你干犯大汗軍令,為禍不小。」哲別道:「想我東征西討,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大汗最多打我軍棍,不至砍頭。你快快去罷。」郭靖猶自遲疑。哲別道:「我只怕部屬不聽號令,這番帶來的都是你的西征舊部。你且過去問問,他們肯不肯貪圖富貴拿你?」郭靖牽著馬走近,眾軍一齊下馬,拜伏在地,叫道:「小人恭送將軍南歸。」郭靖舉目望去,果然儘是曾隨他出生入死、衝鋒陷陣的舊部將士,心下感動,說道:「我得罪大汗,當受嚴刑。你們放我逃生,若是大汗知道,必受重罰。」眾軍道:「將軍待我等恩義如山,不敢有負。」郭靖嘆了口氣,舉手向眾軍道別,持槍上馬。

  正要縱馬而行,忽然前面塵頭起處,又有一路軍馬過來。哲別、郭靖與眾軍盡皆變色。哲別心道:「我拚受重責,放走郭靖,但若與本軍廝殺,那可是公然反叛了。」叫道:「郭靖快走!」只聽前軍中發喊:「莫傷了駙馬爺。」眾人一怔,只見來軍奔近,打著四王子的旗號。

  煙塵中拖雷快馬馳來,倏忽即至,原來騎的是郭靖的小紅馬。他策馬馳近,翻身下馬,說道:「安答,你沒受傷么?」郭靖道:「沒有。哲別師父正要擒我去見大汗。」他故意替哲別掩飾,以免成吉思汗知曉內情。

  拖雷向哲別橫了一眼,說道:「安答,你騎了這小紅馬快去罷。」又將一個包袱放在鞍上,道:「這裡是黃金千兩,你我兄弟後會有期。」豪傑之士,當此時此情,也不須多言。郭靖翻身上了小紅馬馬背,說道:「你叫華箏妹子多多保重,另嫁他人,勿以我為念。」拖雷長嘆一聲,說道:「華箏妹子是永遠不肯另嫁別人的。我瞧她定會南下找你,那時我自當派人護送。」郭靖忙道:「不,不用來找我。且別說天下之大,難以找著,即令相逢,也只有徒增煩惱。」拖雷默然,兩人相顧無語。隔了半晌,拖雷道:「走罷,我送你一程。」

  兩人並騎南馳,直行出了三十餘里。郭靖道:「安答,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請回罷!」拖雷道:「我再送你一程。」又行十餘里,兩人下馬互拜,灑淚而別。

  拖雷眼望著郭靖的背影漸行漸小,在大漠中縮成一個黑點,終於消失,悵望南天,悄立良久,這才鬱郁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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