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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所屬書籍: 熟年

劉紅艷對倪俊說:“你什麼意思?你搞清楚,這是你奶奶,我只是來幫忙。”倪俊說:“行,這會就不把自己當倪家人了。”紅艷說:“你就是小心眼,你就是嫉妒,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倪俊說:“我有什麼不懂的,你不就是嫌我不上班么,我又沒吃你的白飯,你幹嘛去找小白臉。”劉紅艷咆哮:“你混蛋!”

倪俊氣鼓鼓地摔門出去。紅艷拚命拉住他:“你去哪?”倪俊沒好氣地說:“去買飯,你不吃,二叔還要吃呢。”紅艷這才放了手,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面。

不多會兒,沈即墨拿著一堆單子走過來,笑說:“都弄好了。”紅艷捋了一下頭髮:“不好意思啊,給你添這麼大的麻煩。”即墨說:“沒事兒,小問題。”紅艷說:“剛你墊的錢回頭我一定還你。”

“不著急,”即墨還是微笑,“有再給吧,老太太住院也要花不少錢吧,你為他們家真是鞠躬盡瘁了。”紅艷說:“走一步算一步吧,能怎麼辦。”沈即墨說:“這兵荒馬亂的,我就不跟著瞎摻和了。”說完,即墨轉身走了。

倪俊拎著兩包快餐朝醫院走,迎面撞見沈即墨,狠狠瞪了他一眼。倒是即墨大氣,微微一笑,飄過,啥都沒說。很有點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見到紅艷,倪俊恨恨地說:“行了,就算我們欠姓沈的一個人情。”

紅艷打趣道:“你自己才應該端正態度,你自己奶奶生病,人家來幫忙,你還不樂意了,上哪兒找去。”

兩人正說著,倪偉強從病房裡走出來,跟他們說:“媽先進重症監護室了,肺部呼吸功能有些衰竭,你們倆先回去吧,看看你爸怎麼樣了,這我看著。”

紅艷和倪俊聽了,也不堅持,畢竟他們晚了一輩,而且,由這麼個厲害的二叔照顧奶奶,他們也算放心。

倪偉強站在病房外,隔著厚厚的玻璃,看半躺著的憔悴的媽媽,不由得百感交集。老母親忙了一輩子,操心了一輩子,現在走到了人生的懸崖邊上,子欲孝而親不在,實為最痛,倪偉強就怕出了這個醫院門,就是永訣。偉強在病房門口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倪俊來換他,偉強還是不肯走,說要等老太太脫離危險才走。倪俊說:“叔,你累了一夜了,快去回家休息休息吧,嬸一個人在家也不安心。”倪偉強迷迷糊糊朝外走,剛走到挂號處,迎面走來一個人,撞了她一下,偉強睡眠不足,剛要發火,卻覺得頭悶悶的,不由自主地歪了下去。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床踏花被子。“醒了。”是周琴的聲音,偉強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見周琴端著一杯紅褐的水,用筷子迅速地攪拌著。“喏,”周琴把杯子遞過來,“喝了它。”偉強問這是什麼,我怎麼了。“喝了它再說,”周琴下命令。倪偉強心頭一軟,樂得溫柔地遵命,仰頭把水喝了。哦,是紅糖水。“你有點低血糖,要不是我及時出現,你小命玩完。”倪偉強憨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周琴打趣說:“你也知道你老了,有本姑奶奶這麼端茶倒水地伺候,你夫復何求。”倪偉強嘿嘿傻笑,覺得自己在周琴面前,不再是個半大的老頭子,而竟是個毛頭小夥子,整個人甜滋滋地,充滿了活力。“主要我媽突然病了,唉……”偉強說。“媽病了,你就更要注意身體,哦,媽病了,你再病了,剛巧你老婆也病了,你這一家子還過不過了。”偉強連連稱是,又問:“對了,小琴,跟方總談的合同送過去了嗎?”周琴白了一眼,道:“早送過去了,等你弄,黃花菜都涼了,你現在就是老年痴呆,忘這忘那的……”“是是是,周大小姐說的是,謝謝周大小姐。”偉強在床上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四處轉轉,這是周琴的宿舍,他以前很少來。他又問周琴自己昏迷的時候,她怎麼把他弄上來的。周琴笑說:“樓下收垃圾的老王,多給他一點錢,就把你湊合搬上來了,死沉!”

畢竟是單身宿舍,倪偉強怕自己待久了招人耳目,就找了個理由告辭了。他回到家,卻發現春梅不見了。他掏出手機,手機沒電了。他連忙找出充電器,充上電,開了機,才知道春梅跑去醫院找自己去了。

醫院重症監護室。春梅帶淚,倪俊扶著她。“人真是沒意思。”春梅想哭,“說倒就倒,說沒就沒。”倪俊平日里跟春梅伯母接觸不多,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過幾年,沒準我也這樣了,老了真沒意思。”春梅轉身出去,在病房門外的椅子上坐著,眼見著一個又一個病患被送來拉走,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經平靜。春梅忽然體會到人生的殘酷,歲月的無情。她真的覺得自己老了,更何況,又是一身病痛。她見倪俊有些不知所措,倒反過來安慰他:“嬸子這些話嚇到你了吧,你還是要往好處走,往高處走,你的大好日子多著呢。”倪俊也只能苦笑兩聲。

倪偉民自從背老太太下樓摔了之後,一直躺在家裡。老太太住院了,二琥倒抽出手來,結果還是繼續陪——以前是陪婆婆,現在是陪丈夫。在床邊,二琥一邊打掃衛生,一邊跟老倪嘀咕。“你說我這輩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以前是伺候兒子,兒子長大了,我開始伺候媳婦,再後來婆婆病了伺候婆婆,現在老伴兒病了伺候老伴兒,我就在想,哪一天我吳二琥躺倒了,誰來伺候我,阿彌陀佛,不敢想。”老倪說:“真有那一天,我伺候你!”吳二琥哧了一聲,“你,就你?你這身子骨?不說我說句大話,我們家的女的,一律長壽,你看我的祖奶奶,活了九十多……”老倪截斷她的話道:“還祖奶奶呢,你就不看看,你祖奶奶是活在哪個年代!人家可是山青水綠天藍藍的時候呀,現在咱呼吸的空氣,喝的水,吃的菜、肉,哪樣能保證啊。”二琥反駁:“但那時候醫療還不好呢,現在條件好,人都長壽。”老倪說:“也就賴活著吧,你去醫院看看,擠破頭,人都等著看病去了,活得一點沒質量。”二琥不耐煩:“行行行,我說不過你,我不跟你扯,反正人不說了么,死在夫前一枝花,你可別死在我頭裡,我一個人可顧不過來你這一大家子,你們老倪家,都是白眼狼,娶個媳婦也是白眼娘。”老倪道:“你不是倪家的媳婦呀?”二琥說他不過,氣呼呼地走了。

家裡鬧得沸反盈天,劉紅艷還是要上班,而且下了班,她還得去幫沈即墨辦一件事,算是還姓沈的一個人情。其實很多時候,劉紅艷更願意把沈即墨當成是一個閨蜜,什麼話都能說,什麼話也都敢說,當然,危急時刻,她也願意拔刀相助。

紅艷推開門,入耳的是柔軟的華爾茲,滿屋子都是舉著高腳杯的人。紅艷朝自己身上一看,立刻有些傻眼。牛仔褲,一件破舊的小西裝,一雙不起眼的暗紅色皮鞋。“來了啊。”沈即墨款款走到紅艷身邊。紅艷一面微笑,一面嘀咕:“怎麼不早說,你是存心讓我出醜是吧。”即墨還是微笑:“沒事,有我呢。”周圍人開始側目,竊竊私語。“行吧,反正就這一遭。”紅艷苦笑。沈即墨朝她擠了一下眼。有女人圍過來,一看就是即墨的愛慕者。即墨介紹:“這是沈麗娜,我遠方堂妹,這是劉紅艷。”麗娜聽罷冷笑:“紅艷,呵呵。”紅艷臉部頓時臊熱。

“紅艷小姐現在在什麼地方高就?”麗娜問。紅艷說在一家小公司做做。麗娜笑道:“哎呀,女屌絲就是辛苦,還要去小公司做做。”紅艷不動聲色,走過去,一腳踩住麗娜的高級鑲鑽鞋,然後微笑說:“不好意思哦。”

“我的水晶鞋。”麗娜大叫。

紅艷趕緊飄過。即墨湊到她的臉邊說:“去換一下你的衣服。”紅艷說什麼,結果走到柱邊的鏡子一看,自己的屁股後面濕了一大塊。紅艷發出求救的眼神。即墨狡黠一笑,“化妝間都準備好了。”

五分鐘後,紅艷出來了,一襲紅色裙擺,頭髮鬆鬆地挽著,耀眼奪目。

紅艷端著一杯紅酒,湊近幾個正在談話的中年男人。一個男人說:“慈善未必就是要捐錢,有些人捐錢,可能只是為了炫富。”另一個說:“慈善為的是自己的內心平安,但中國的慈善,哼哼,錢是捐出去了,可到誰口袋裡,就搞不清嘍。”幾個人談著談著,一個戴眼鏡的半禿男突然問:“你怎麼看?”紅艷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她強行提拉嘴角,尷尬地笑,翻轉眼珠,說:“慈善,慈善就是滑稽戲!”幾個男人倒抽一口冷氣,又突然齊聲讚歎道:“高!實在是高!”

紅艷似乎領會到了一些混上流社會的法則,那就是,裝。她又想起了自己此前看同事拿著的一本書——《假裝的藝術》。她頓時找到了勇氣,昂首闊步走進一撮女士中間。幾個女人正在談八卦。

“整容現在太正常了啊,明星個個整容,不整容都沒法看,不過我還好,我沒什麼要整的,頂多打點玻尿酸就完了。”

紅艷徑直走過來,說:“你要整的是你的內心。”

眾女子面面相覷。

紅艷找到了挑戰上流社會的樂趣,也愈發大膽。她東聊西逛,跟這個那個喝酒,打成一片,哪知道她根本不勝酒力,喝了沒多久,就越發放得開。這個也抱,那個也吻。又過了一會兒,劉紅艷小姐左搖右晃地走到樂隊音樂池區,拿起話筒,拍了兩下,又喂餵了兩聲,“大家靜一靜”,下面頓時鴉雀無聲,紅艷又說:“我給大家演唱一首歌,叫《嫁入豪門》,咳咳,不好意思嗓子有點干,‘我有一個大夢想,就是嫁豪門,豪門都有大house,還能拚命吃,只生個小孩子,就能有好日子,嫁入豪門就不用愁,再也不用愁。我有一個大夢想,就是嫁豪門,豪門媳婦不上班,整天到處玩,只要你控制你老公,就再也不用愁,再也不用愁;我有一個大夢想,嘿,就是嫁豪門,豪門儘管很齷齪,但外表很光鮮,只要你學會了假裝,冒充大尾巴狼,就能過上好日子,過上好日子!’謝謝大家。感謝大家參加我和沈即墨先生的派對,謝謝!”

底下頓時炸開了鍋。

幾個中年婦女一把扯住即墨的衣服:“你要敢跟這女人結婚,我們絕對不答應。”沈即墨兩手一攤,說:“如果今年必須結婚的話,這已經是最佳人選了哦。”

中年婦女們說:“不批准,我們堅決不同意!”

沈即墨忍住笑問那怎麼辦,紅艷猛地衝下台來,一把抱住沈即墨,哇啦一口,吃點冷餐全都吐在沈即墨的身上。周圍眾人有捂鼻子的,有尖叫的,有跳腳的,一團凌亂。即墨也忍不住犯嘔,他強拉著紅艷出了門。

看到紅艷紅彤彤的臉頰,沈即墨撲哧笑出聲來。

“我是不是……是不是個好演員……”紅艷醉醺醺,滿嘴酒氣。

“給你頒奧斯卡獎。”沈即墨溫柔地說,話沒說完,劉紅艷哇得一聲又吐出來。

老太太在重症病房住了三天,搶救,用藥,護理等等,雜七雜八算下來,要三萬多塊。倪偉強沒說什麼,自己偷偷墊付了。倪偉強有一點特男人,就是對家裡人,通常很少提錢,能他幫忙的,他一定幫忙,出去吃飯,聚餐,也是他付得更多。這不僅僅是因為倪偉強有錢,是整個家裡經濟狀況最好的一個,更因為在內心深處,倪偉強是有一種愧疚的。他總覺得自己奪去了大哥讀書的機會,比妹妹走運,而對於母親,他更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所以雖然他的公司現在正處於創業初期,正是大量需要錢的時候,但他還是一馬當先,該付的都付了。

“要多少費用,接下來怎麼辦?”春梅問。偉強不說話。春梅急了:“你啞巴了,你自己都付了吧?真是要命,沒錯,我們經濟條件是好一點,但這不代表我們就是冤大頭啊。”偉強脫口而出:“錢的事你不用操心!”春梅一聽毛了,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什麼叫我不用操心,我不是心疼錢,我是不滿你的態度,倪偉強,你大包大攬只能是縱容了其他幾家不負責任的態度,媽是全家人的媽,我們多出點可以,但這並不代表別人可以逃避責任,這麼多年,我們付出得還不夠多嗎?錢上面都數不過來,我的青春也搭進去了,現在我這個樣子,我都不敢想以後老了怎麼辦?大哥三妹都各有各的困難,可我們也不是一馬平川呀,我們也有我們的困難啊。”春梅說的有沒有道理?真有道理,可倪偉強就是張不開這個嘴,抹不開這個面兒。“還是等等再說。沒準媽很快就恢復了。”倪偉強還在抱幻想。春梅氣得不說話。生老病死,她活到小五十歲,可謂都經歷了,人生就那麼回事兒,說到底,人還是要為自己活著。為別人而活的人,最後大多數都會很慘。她得為自己留點後路,她甚至開始有計劃地存點私房錢。可是,她知道,老太太這一病,必然扔掉許多錢。她想勸阻,但又無法說服固執的丈夫。

倪偉強第二天沒去實驗室,也沒去公司,醫院由倪俊先照看著。偉強便一個人去公園的小河邊坐坐。他需要靜一靜。公園裡有不少老人在下棋,也有打麻將的,偉強圍過去看,只見兩個老大爺已經下到了殘局。一個小卒子過了河,前後受到夾擊,其中一個戴帽子的老大爺就要悔棋,想把小卒子往後退,另一個大爺嚷嚷:“哪有過河的卒子往後退的,過了河就沒有回頭路啊。”偉強覺得好笑,他現在又何嘗不像一隻過了河的小卒,沒有回頭路。

“怎麼跑這兒來了?”有人拍了一下偉強的肩膀,“打電話也不接。”

偉強回頭,周琴婷婷地站在他面前。“哦,沒看手機。”偉強有些不好意思,同時有些左顧右盼,他還是怕公園裡有熟人,“你怎麼來這兒了,虧得你能找到。”

“你還能去哪兒,死板得很,去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周琴說,便把提著的皮包遞給偉強。

“什麼?”偉強不解,“沒說要拿什麼東西啊。”周琴眉頭微皺說:“你先拿著,手都冷死了。”倪偉強趕忙接了。周琴這才半惱半笑地把偉強拉到一邊說:“什麼什麼,旁邊都是人你問什麼問,什麼,錢,三萬,好東西吧。”偉強有些發窘:“突然給我錢做什麼?”周琴打了偉強一下:“你媽看病不要錢啊,都住特護了,還裝什麼,最後一程,都給媽最好的吧。”偉強問:“你哪有錢。”周琴說:“你別做夢了,也不是我的錢,我哪有錢給你,是找方老闆要的預付金。”偉強說:“這樣……行嗎?”周琴不屑說:“有什麼不行的,他是大款不吃他吃誰,反正都是合作方,以後咱們也多出點力就是了,你媽不用救了啊,都到這時候了還行不行的。”偉強說:“不是這個意思,還有錢。”周琴搶白道:“有錢那是你的,是你老婆的,這是我的心意,收不收是你的事,送不送就是我的事了,好了我的事做完了,你看著辦吧。”說完,利落地轉身走人。偉強趕忙奔上去,從後面抱住周琴,“謝謝。”周琴沒有回頭,但卻笑了。

周琴的送錢與春梅的計較錢,雖然都不算是大事,但在倪偉強的世界裡前後腳出現,不自覺地就形成了一種對比,進而有些不舒服。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跟自己過了這麼多年,並且是從生死線上走出來的人,會如此的計較,而一個與自己只是露水情緣的女人,卻又偏偏如此大度和洒脫。偉強感覺不到,但他內心的情感天平卻開始不自覺地發生偏轉。千百個念頭在他腦海里轉著,不知不覺,他已經到了醫院。他全身一緊,大踏步走進去,在這裡,每一刻都是戰鬥。

“媽怎麼樣了?”偉強還沒進門就問。二琥替了倪俊在這裡看著。“還可以,比較平穩,只是說呼吸機不能停。”二琥愁眉苦臉。老太太的氣管被切開了,現在全靠呼吸機續命,光上呼吸機不算貴,但加上料理,看護,用藥等等,懂的不懂的,算下來一天就要花費將近五千。這在二琥看來,無異於一筆巨款。倪偉強沒來之前,護士已經來催過款了,二琥一陣討好,才把護士穩住,她是沒錢,即便有,她也捨不得往這個無底洞投。因為這完全是無回報投資。

“那就不停,不能停,都給媽用最好的。”倪偉強目光篤定。二琥在他背後直吐舌頭。

“誰是病人家屬!”小護士拿著記錄本走了進來。倪偉強忙說我是我是。“病人住院費該交了啊,這個星期的還沒交呢,還住嗎?”小護士若無其事。偉強忙說住,住,要住。“那去把錢交了,一共33292。”二琥聽了冒一頭冷汗。

偉強二話沒說,提著周琴剛交給他的小包,去了收銀窗口。“現金還是刷卡?”收銀的工作人員冷冷問。“都用。”偉強強擠出兩點笑,很是客氣。

包里的三萬塊,被點鈔機刷得嘩啦啦響。還沒捂熱,就貢獻給醫院了。偉強又從錢夾子里掏出信用卡,遞了過去。瞬間被划走3292塊,連個聲響都沒。

倪偉強努力使自己不心痛。可二琥卻心疼得受不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她可跟倪偉民抱怨開了。“你都不知道那花錢的速度,比神州5號都快,嗖嗖的,阿彌陀佛,真是罪過,我都不敢吱聲。”老倪問:“什麼不敢吱聲?”二琥道:“怕找我付錢啊!”老倪說:“看你那點出息。”二琥:“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就不會混成這樣了!”老倪說:“我混成哪樣了?”二琥哧了一聲,說:“行,你行,你行你去付你媽的住院費。”老倪一愣:“你罵人?”二琥沒理他,轉身,蓋被,睡覺。

老太太的看護工作,最開始是家裡人輪流看,可看了半個月,幾個人都覺得吃不消,白天都要上班,即便是不上班的二琥、倪俊,這麼一夜一夜地熬,身體也吃不消。偉強咬咬牙,索性請了一個男特護,每天就這麼看著。

就眼前看,倪偉強需要解決一個問題,錢。而解決錢的問題,他只有兩個途徑,一個是公司的資金,運轉公司用的,是活錢,還有一個就是春梅拿著的存摺,是死錢。活錢能動,但動了之後什麼後果,他心裡清楚——公司倒閉,錢途堪憂,雖不至於身敗名裂,但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他多少有些不甘心。而死錢,他從來沒想過,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鋌而走險。

站在家門口,倪偉強深吸一口氣。生活就是演戲,需要演技。

“春梅,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回來。”倪偉強嘴角強拉向上,裝出歡樂的樣子。可張春梅似乎並不怎麼高興,穿著個圍裙,手握水拔子,在修抽水馬桶。“以後能不能不要把手紙朝馬桶里丟,堵上了都弄死人,還有,讓你吃水果你不吃,拉硬屎,堵廁所……”偉強頭腦發脹,那個裝出來的高興勁兒一下就被春梅的碎碎念給擊潰了:“梅,你怎麼了,你現在的脾氣有多大可能你自己都意識不到,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你還不是這樣的呢!”張春梅怒吼,“以前我還可以戴文胸,穿裙子,以前你還叫我親愛的,帶我見朋友!以前媽還是好好的,以前斯楠在我們身邊!以前!誰都有以前,有用嗎?生活就是這麼殘酷。”

張春梅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泡沫塑料饅頭大小的東西,用力一摔:“我他媽的現在出門都得戴這個,還說什麼以前不是這樣的!”

兩塊塑料饅頭砸中了倪偉強的臉。偉強愣在那裡,彷彿被點了穴道。

他跟張春梅生活了那麼久,這是第一次聽她爆粗說髒話。生活是個大染缸,管你們才女、美女,掉進去,不變成豪放女就無法生還。對於受難的人來說,生活沒有含情脈脈。

張春梅和倪偉強就這麼面對面站著,靜默無聲,一秒,兩秒,牆壁上的趣味電子鬧鐘忽然開始報時,是倪斯楠錄好的,“老爸老媽,七點到啦,開始一頓美美的晚餐吧。”聽到女兒的聲音,張春梅的心忽然陷了一下。“對不起,是我態度問題。”她舞了一下水拔子。倪偉強哦了一聲,身體輕輕一躲:“這武器可不得了。”說罷提起他特地買來的白切雞,“孝敬”老婆。張春梅樂得“笑納”,一個晚上,兩人難得吃了一次開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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