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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所屬書籍: 家有遺產

1

子一天天地晃過去,馬青梅依然空去看齊叔叔,欠他的錢,已經還了一萬多。趁鄭美黎不在家的時候她也去看葛秀,陪她聊一會兒天。葛秀空茫的眼睛裡像是藏了無盡的往事,她已漸漸適應了失明的生活,基本上能做到自己照顧自己了。鄭美黎上班前會把她中午的飯放在微波爐里,設置好程序,到時候她只要著一下加熱鈕就行了。下午四點半,放學回來,寫完作業後會帶她下樓轉一圈。

何志宏還惦記著剩下的拆遷款,鄭美黎也是,一想到葛秀手裡可能還有七十五萬塊錢,心裡就得慌,恨不能一把挖過來。為了找葛秀的存摺,她跟何志宏也沒少費心思,趁帶葛秀下樓遛彎的時候翻遍了她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卻什麼也沒翻出來。後來,她又何志宏教的,幫葛秀洗澡,趁洗澡的空當翻葛秀的衣服口袋,倒是翻出了一張銀行卡。看樣子是葛秀的工資卡,從表面上看不到存款數字,沒有密碼也沒查詢,何志宏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鄭美黎一想到這卡里存著幾十萬現金,心裡就得要命,悄悄跟何志宏說,實在不行就把葛秀的份證偷出來,去銀行提點兒錢花。讓何志宏罵了一頓愚蠢,說就算能提出錢來,銀行里也有監控,一旦了餡,葛秀肯定會憤,就算不告他們盜竊,她名下這套房子也危險了,不僅別指望著送給他們了,不好還會把他們趕出去……到時候,他們的損失可就大了。

何志宏對葛秀名下的財產,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房子他想要,剩下的拆遷款也想歸入自己囊中,所以,他讓鄭美黎別急,放長線,釣大魚……

為了不讓葛秀懷疑幫她洗澡其實是為了翻她的口袋,也為了一步討好葛秀,鄭美黎就把幫葛秀洗澡的這生活程序持了下來。

可鄭美黎發現她一給葛秀洗澡,葛秀就會淚滿面。一開始鄭美黎還以為是把洗髮到她眼裡了,就一遍遍地給她沖頭髮,可是,無論她怎麼沖,葛秀的臉上都是淚橫。鄭美黎覺得很奇怪,問是不是把她搓了。葛秀搖搖頭,說:「不是,是幸福。」

鄭美黎聽了就生氣,心想,都幸福得掉眼淚了,還不把錢拿出來給我?上卻甜地說:「葛阿,只要您覺得幸福,我就開心。」

其實,葛秀明白鄭美黎為什麼要給她洗澡,也知鄭美黎不止一次地翻過她的房間。因為人眼睛看不見了,對生活中的一切擺設和存放的東西都會很規律。倒不是盲人講究整齊,而是因為看不見就只能靠記憶和慣讓生活有條不紊地行下去。鄭美黎不是盲人,自然會不到這些,就算她翻過之後再恢復原樣,葛秀還是能感覺到細微的差別。

她知鄭美黎想找的是錢,雖然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她也一定要把剩下的錢留給鄭家浩夫婦,親再濃她也不能沒了義。

只是,她不能說破,如果說破了她依然沒有把錢拿給鄭美黎,鄭美黎勢必會惱羞成。何況她比誰都明白,一旦鄭美黎夫婦知這些錢不在她手裡了,肯定不會繼續收留她。她只想在有生之年和女兒多相一段時間,哪怕是用欺騙的手段。

有時候,鄭美黎也會半開著玩笑試探她打算怎麼花剩下的錢。葛秀就模稜兩可地說:「我都這把年紀了,也看不見了,想花也花不嘍。」

然後,她就不再說話。

鄭美黎就撅著,沖著葛秀恨恨地做鬼臉,用口型說:「守財奴。」

從廣州回來的經理帶給馬青梅一個好消息,一家新加坡的公司看好了馬良躬的專利產品,要來青島跟馬青梅簽署購貨合同。

馬青梅讓這個好消息給震暈了,一遍一遍地問鄭家浩:「家浩,你掐我一下,這不是在做夢吧?」

鄭家浩就捏了捏她的手,那麼溫暖那麼真實的感覺從手上傳遞到心裡,眼淚就滾了下來。

合同還沒簽,馬青梅不敢高興得太早,就跟鄭家浩商量,要是真把父親的庫存產品賣出去,掙的錢該怎麼辦?

鄭家浩憨憨地笑著說:「你說了算。」

「告不告訴大海他們?」

馬青梅想起了弟弟,自從新聞事件後,他們就沒再聯繫。倒是從熟人那兒傳來過三言兩語,說是馬大海和李小紅鬧崩了。聽說李去所里找過馬大海幾次,先是興師問罪,被馬大海頂撞了之後,對這個女婿徹底灰心了,三天兩頭催著李小紅和馬大海離婚。李小紅不想離,也不想回家,就一直拖著。

馬青梅知弟弟和李小紅鬧成這樣,不是感上的問題,而是那次新聞事件在兩人的生活中投下了難以消除的影。

馬青梅曾去過李家,本想個歉,說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希望她不要再責怪馬大海。李一開口就數落馬青梅當年不該多此一舉地替馬大海寄信,好像是因為那些信生生把李小紅的一生給毀了似的。要不是李小紅攔著她都打算把馬大海趕到街上去,然後把房子賣了。聽她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馬青梅不好繼續往下說了,生怕惹惱了她,她真會大張旗鼓地賣房子,那樣的話,馬大海和李小紅的婚姻怕是真的就沒救了。

馬青梅坐在那兒靜靜地不出聲。鄭家浩心裡明白,雖然馬大海可以把父親的債務推給她,可如果父親的產品賣出去了,就算馬青梅獨享利是理所應當的,馬青梅也做不出這樣的事,就說:「如果你想告訴大海的話,也別現在告訴,畢竟合同還沒簽。」

馬青梅點頭,「家浩,你會不會覺得我特顧娘家?讓你受委屈?」

鄭家浩說:「不會。要是這件事落在我上,我的態度跟你一樣。錢是什麼?是寶貝也是魔鬼,人要是沒點兒是非觀,非讓它給差遣成小鬼不可。」

馬青梅知,馬大海雖然自私地逃避了還債的責任,卻並不等於他沒廉恥,否則他就不會因為被報紙曝了光而和李小紅鬧到這種程度。如果她現在跟他說父親的產品賣出去了,她這做姐姐的要不計前嫌地與他共享利益,他肯定會慚愧到無地自容,更拉不下面子來接受。她要想個辦,讓馬大海接受得心平氣和,不至於讓他有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等你把合同簽下來,也別告訴他你爸的產品要賣出去了,就跟他說我們承擔這債務承擔得太累了,作為兒子他必須和我們一起承擔。只要他分擔了咱爸的債務,剩下的就好說了。」

馬青梅覺得鄭家浩說得對,就給經理打了個電話,讓他暫時對馬大海保密父親的產品即將賣出去的事實。經理以為馬青梅是怕馬大海知了這消息會來和她爭搶利益,原本對馬青梅的好印象就模糊了起來,說話的語調也淡漠了許多。可,等他聽馬青梅說完其中的原因,不由得就更是敬重她的為人,在促成這筆生意上,就更是用心了。

2

大約過了一周,新加坡的客商就來了,馬青梅上午跟他簽了合同,下午就去找了馬大海。

馬大海正坐在所里發獃,神落寞得像尊落滿了灰塵的雕塑,見馬青梅來了,愣了一下,站起來就想往外走。馬青梅就跟了出來,走到一個僻靜,才喊住了他:「大海,我有事跟你商量。」

馬青梅半拖半拉地把他拉了路邊的一家羊泡饃店,把他在座位上,「新聞報的事,我跟你解釋過了。」

「還有什麼事?說吧!」馬大海點上一支煙,地了一大口,對馬青梅看也不看,表猙獰得像只誤吃了辣椒的大猩猩。

「我想來想去,咱爸欠下的債,就算把我累死我也還不上。」

馬大海一聽就火了,氣沖沖地說:「你就是還不上也跟我沒關係!」

「有關係,你必須跟我一起分擔債務。」馬青梅的聲音不高,但口氣里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強,「讓你分擔債務,不單單是為了減輕我自己的負擔,而是我比誰都了解你。你不是個能把良心藏在黑影里過一輩子的人,你現在圖輕鬆甩了咱爸的債務不管,總有一天,你會內疚會慚愧的,那都是一把把在黑夜裡往你心上砍的刀。」

馬大海已經嘗到了內疚的滋,還有懊悔,可是,該付出的和不該付出的代價他都付出了,姐姐又主找上門來,出爾反爾地讓他承擔債務,就咽不下這口氣了。「你不願意一個人承擔債務你早說,你英雄也當了,名也出了,我黑鍋也背了,又跟我扯這些有什麼意思?」

「有意思,亡羊補牢就是為了不再丟羊。」說著,馬青梅從包里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放在桌子上,「咱爸的房子賣了三十二萬,就等於咱爸的債務少了三十二萬,欠小帆爺爺的那十二萬,我們可以暫時不要,還有這十九萬,你和我一起承擔,一人一半,我可以先替你還著,但你必須給我寫一張九萬五千塊錢的欠條。」

馬大海僵的目光從馬青梅臉上落到紙上,頓了一會兒,拿起筆刷刷地寫下了欠條,往馬青梅面前一推,站起來就走,馬青梅急忙拉住他,「別走,咱倆還是親姐弟明算賬吧,我不想到最後落個說不清楚。」

馬青梅又從包里拿出早就列印好的共同繼承遺產和遺債的協議,指著末尾的地方,說:「簽字。」

馬大海連看也不看,在兩份協議上籤了字,起往外走,馬青梅追上去,把一份協議他手裡,「這一份是你的。」

馬大海一把抓過協議,用嫌惡的目光掃了她一眼,馬青梅知馬大海跟她的隔閡是很難消除了。尤其是現在,她以威的姿態強拉著他一起承擔債務,是往原本就對她一肚子火的馬大海上又潑了一盆冰。

她在馬大海的目里轉了,緩緩走在街上,望著天空喃喃地說:「時間會化解所有無化解的矛盾。」

3

夜裡,鄭美黎又被隔壁的咳嗽聲驚醒了,她煩躁地翻了個,對何志宏說:「她是不是感冒了,怎麼老是咳嗽?」

何志宏把被子往頭上一拉,「蒙著被子,就聽不見了。」

「我覺警醒。」鄭美黎一把掀掉被子,「她老這麼咳,讓人怎麼?」

「那你去把她悶死吧,悶死她就不煩了。對了,悶死她之前,記得問問她銀行卡密碼是多少,別等她死了,提不出錢來。」

「悶你個頭!」鄭美黎恨恨地下了,「不行,我去找給她吃,別把給傳染感冒了。」

鄭美黎一說,倒提醒了何志宏,他一個骨碌坐起來,拽住鄭美黎,「她不是讓幫著她提過錢嗎?你沒問記不記得密碼?」

「我早就問過了,她提完錢還讓幫著查餘額了,上面一共不到三千塊錢。密碼的事我就連問都沒問,錢肯定在另一張卡或是存摺上。」

何志宏一聽就驚了,溜下,說:「不對,但凡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也沒翻出存摺來,拆遷款肯定在銀行卡上。」他從包里翻出一張沒錢的廢卡,「你把她的卡換出來給我,我去銀行查查,不好這老太瞞著我們把錢轉走了。」

鄭美黎猶豫著,沒接何志宏的卡,只是問:「如果讓她察覺出來怎麼辦?」

「你怕什麼?她是瞎子,換了卡她也發現不了。」何志宏把卡拍在鄭美黎手裡,「你不是要給她送嗎,等把送過去你就順說今天晚上忘了給她洗衣服了。」

鄭美黎瞪了他一眼,拿著卡披上衣服去了客廳。

鄭美黎從箱里翻出一包感冒,了葛秀的房間,順手打開燈,換上溫柔的聲調說:「葛阿,您是不是感冒了?」

葛秀聽見她來了,索著坐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影響你們覺了吧?」

「沒事,您還是吃點兒壓壓吧,感冒這東西,越拖越厲害。」鄭美黎把倒杯子里攪了一下,遞給葛秀。

葛秀接過來喝了,把杯子遞給她,歉意地說:「我也不想咳,可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著,又要咳。鄭美黎皺眉看著她,往後避著,「您想咳就咳吧,忍著多難受。」

葛秀想說什麼還沒說出來,一聲咳嗽又薄而出,大口地喘著氣說:「人老了,就沒個好樣了。」

「誰還沒個老的時候。」鄭美黎生怕自己被傳染了感冒,特意站得遠了一點兒,心裡琢磨著怎麼把葛秀的銀行卡給換出來,「葛阿,明天我帶您去醫院看看吧。」

沒等葛秀說什麼,鄭美黎就走到衣櫥旁,「明天去醫院,您換套衣服吧。」說著就打開衣櫥,拿出凈衣服放在頭,又拿起葛秀的臟衣服往外走,「我把您換下來的衣服放在洗衣機里。」

鄭美黎拿起臟衣服就往外走,葛秀在後說:「美黎,你把我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

鄭美黎已經走到客廳里了,邊應著說「好的」邊飛快地掏衣服口袋,葛秀的口袋裡就幾片皺成一團的面巾紙和一個很小的拉鏈式緞綉錢包。鄭美黎飛快地把銀行卡掏出來又把何志宏給她的廢卡去,才把錢包送回葛秀卧室。「要不是您說我還差點兒忘了呢,我把東西放在頭柜上了。」說著,生怕細菌會沾上她似的,飛快地跑了出去。

鄭美黎回到卧室,把銀行卡拍在何志宏手裡,「明天我帶她去醫院看看。」

「你可真孝順。」何志宏把銀行卡錢包里,嘲諷了鄭美黎一句。

第二天,鄭美黎帶葛秀去了醫院,醫生詢問完癥狀,給葛秀做了分泌物化驗和透,讓鄭美黎下午來拿結果,然後,給葛秀開了點兒。

從醫生的表上看,鄭美黎覺得問題有點兒嚴重,不像是感冒那麼簡單,她想詳細地問問醫生,可醫生看了一眼旁邊的葛秀,說等下午拿了結果再說。

鄭美黎就覺得更不妙了,礙於葛秀在面前,也沒刨問底,只好帶她回家。她本以為葛秀會在路上跟她討論自己的病,卻沒有。葛秀抿著巴,靠在計程車靠背上,偶爾忍不住咳嗽一下。她咳嗽的時候顯得表略微誇張,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何志宏在送上學的路上已經問出了葛秀銀行卡的密碼,他默念著這串數字,覺得有點兒熟悉,仔細想了一下,居然是鄭美黎的出生年月。

何志宏揣著一肚子難解的疑雲去銀行查葛秀銀行卡的入賬和支出明細,這一查他幾乎就要崩潰了。

拆遷款確實曾經在這張卡上,可現在,這些錢全部不見了。

何志宏氣沖沖地打電話讓鄭美黎過來,鄭美黎一聽何志宏的聲音就猜到了結果,對葛秀就沒好聲氣了,把她撇在家裡就匆匆去找何志宏。

一見到她,何志宏就把銀行卡往她面前一摔,「咱白對她好了一場,老太把錢都轉走了!」

鄭美黎撿起銀行卡,問:「她轉到哪兒去了?」

「拆遷款一共是一百五十萬剛出頭,我看了一下,買我們住的這套房子,她轉出去七十五萬,還剩下七十五萬,她提了一次款、轉了兩次賬就沒了。」

鄭美黎當即就要蹦起來,「她轉到誰賬上去了?」

「這還用問?」何志宏恨恨地點上煙,「肯定是給你哥了,我想想……她轉走二十五萬沒多久,你嫂子就開了店。她第二次是提了十五萬的款,接著又轉了一次賬,把剩下的錢就全轉走了。」

何志宏瞥了鄭美黎老半天,恨恨地說:「這算他的什麼事?我們雖然住在她買的房子里,可房子產權還是她的,等她一閉眼,說把這房子給誰就給誰,剩下的錢又給你哥了,我們這不是里里外外賺個白忙活嗎?」

鄭美黎帶著一肚子氣就要衝回家質問葛秀,被何志宏一把拽住了,「你什麼?」

「我問問她,憑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你痴了還是傻了?現在不是惹她的時候。」何志宏一把拽住她,「她沒事吧?」

「死了才好。」鄭美黎沒好氣地說。

「別說氣話。」

「醫生讓我下午去拿結果,我看不是感冒那麼簡單。」鄭美黎越想越生氣,都恨不能指著葛秀的鼻子把她痛斥一頓。「這事不能這麼就算完了,我去找我哥問個明白。」

「行了吧,我也是猜的,我們又沒有證據證明她確實把錢轉給你哥了。就算她轉了,我們也沒有辦,錢是她的,她自己說了算。」

「那我就把她趕出去,我不能讓這個吃里外的老太住在我家。」

「美黎!你忘了?咱住的房子還在她名下呢!」何志宏撓了撓頭,「我先去上班了,等我想出辦再告訴你。」

鄭美黎揣著一肚子氣回到家,歪頭看了葛秀一眼。她坐在上,臉沖著窗戶的方向,好像在安逸地享受著光,只是不時壓抑地咳嗽一下。

鄭美黎望著她的背影,眼睛都快出火來了,嗓子眼裡堵滿了刻薄話,只是看在房子還在她名下的份兒上,就竭力地忍著不讓它們薄而出。都中午了,她也沒給葛秀做飯,拎起包,連聲招呼也沒打,就出去了。

聽見門響,葛秀知她出去了,就索著倒了杯。快一個月了,她總覺得口悶得慌,忍不住想咳嗽,卻咳不上痰來。如果只是簡單的感冒,醫生就不會化驗她的分泌物,更不會讓她做透。

她隱隱地感覺到了不安,卻不想問醫生,更不想問鄭美黎。這種不問,不是害怕猜測被證實,而是不想讓醫生和鄭美黎為難。回想自己的這一生,能跟鄭美黎共同生活這麼久,她已經心滿意足了,不想再給她增加額外的煩。

4

拖到下午快下班時,鄭美黎才去醫院拿葛秀的CT結果。

果然是癌症,肺癌。

雖然鄭美黎早有預料,可這個結果還是把她嚇了一跳,就在醫院門口給何志宏打了個電話。

何志宏琢磨了一會兒,叮囑:「你現在誰都別說,連你哥哥、嫂子也別告訴。」

「我知,我都好長時間沒跟他們聯繫了。」

晚上,何志宏跟鄭美黎說:「有兩個辦,要麼葛秀自己掏錢住院治療,要麼把她送到你哥家。」

鄭美黎說:「告訴她病?」

「你傻?就說她感冒引起了肺炎,需要住院治療,我們有心送她醫院,可是手裡沒有錢。這樣一來,就能試探出來她是不是把錢轉給你哥了。如果沒轉給你哥,她就是換了一個存摺,你就順把她的存摺要出來,以提錢讓她住院的名義把密碼也套出來。」

「如果她說沒錢呢?」

「那錢肯定就是轉到你哥那兒去了,你就跟你哥說最近要出差,沒時間照顧葛秀了,把她送到你哥那兒去。」

「她要是一生氣,把這房子收回去怎麼辦?」

「老,你的腦子怎麼就不知拐彎呢?就算把她送到你哥那兒,也用不著跟她撕破臉。等過一陣,你就說出差回來了,空多去哄哄她,就說你最近有點兒忙,暫時不能接她回來。只要哄得老太太不起疑心就行了,她十有八九會把房子留給我們的。」

鄭美黎點點頭,目前也只有這麼辦了。葛秀上沒有錢了,絕症還要治,癌症這東西,真要豁上了跟它較勁的話,花個十萬二十萬是少的,砸去百八十萬人照樣沒了的例子也不少見。一想到這裡,鄭美黎原本還有些不忍的心就了起來,如果剩下的錢真的已經落到了哥哥的手裡,那就讓他們花錢給她治病吧。

何志宏說:「跟你哥哥、嫂子千萬別漏葛老太太得了絕症的事,要不然,他們不會讓你順利地把葛老太太送回去,再在葛老太太面前拿這件事挑我們的不是,葛老太太肯定生氣,到時候她留一個遺囑把房子給你哥,我們可就慘了。」

鄭美黎說就這麼辦,趁晚上洗澡的時候悄悄把葛秀的銀行卡給換了回去。第二天早晨才跟她說去醫院拿結果了,醫生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療一段時間,她有心送葛秀去住院,可是手頭的錢不夠。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說:「葛阿,住院押金一就是好幾千塊錢,我手頭沒有錢,可我沒有錢也不能耽誤了給您治病。我和志宏商量來著,您是不是拿出點兒拆遷款來住院押金?」

葛秀搖搖頭說:「不就是感冒嘛,在家吃點兒就行了,不去醫院費錢了。」

鄭美黎跟何志宏換了一下眼,鄭美黎就接著說:「葛阿,其實我要把您送到醫院去是有原因的,明天我要出差,您又感冒了,沒人照顧怎麼成?」

正在吃飯的聽見了,就回頭對鄭美黎說:「,你出差了我照顧葛奶奶。」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鄭美黎瞪了一眼。

就從沙發上站起來,沖鄭美黎嚷嚷:「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喜歡葛奶奶,我可以照顧她。」說著,就哭了,「放了學就我自己在家,我害怕,有葛奶奶陪著就不怕了。」

何志宏一把拉起,拉著她往卧室里走去,「趕快收拾一下上學去。」

生氣地把筷子一扔,回卧室背上書包撅著往外走,「我知你們討厭葛奶奶,怕葛奶奶拖累你們,因為葛奶奶病得很嚴重……」

何志宏一聽就急了,捂上她的就往門外拉,「小姑奶奶,再不走就遲到了。」

鄭美黎唯恐葛秀多想,連忙說:「葛阿,小孩子的瘋話,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在眼裡,需要打針住院的病,就是嚇死人的大病,這孩子從小就感冒,被感冒嚇怕了。」

葛秀笑笑說:「我知。」

鄭美黎看葛秀一直不鬆口就有點兒急了,忍著不快說:「您生病了,攥著大把的錢不住院,在家挨著算怎麼回事。讓不了解況的人知了,還以為我不給您治病呢。」

鄭美黎費了半天口,葛秀依然不肯住院,對錢的事也隻字不提。

其實,葛秀已經大知是怎麼回事了,因為眼睛失明了,她的耳朵特別靈敏。昨天晚上,鄭美黎兩口子在隔壁嘀嘀咕咕了半夜,大的意思,她已經聽明白了。

這六十二年來的光,她已經耳聞目睹了不少的癌症患者,一個家庭中一旦有人患上了絕症,簡直就是災難。明知是絕症,還要傾盡全力去治療,為的就是良心的安寧,可是,治療的結果往往是人財兩空,尤其是肺癌。

她已經想好了,配合鄭美黎夫的表演,裝作對自己的病不知,就算是他們向她捅破了,她也不會接受治療。和鄭美黎一起生活了這幾個月,她已終生無憾,不想在人生最後的時刻成為鄭美黎或是任何人的累贅。

照早先跟何志宏商量好的計劃,鄭美黎若無其事地幫葛秀收拾了一下東西,說:「葛阿,我要出差,您又不願意住院,留您自己在家裡我也不放心,我還是把您送到我哥家住幾天吧。」

葛秀心裡一陣陣的悲涼,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點點頭說:「好。」

5

鄭美黎知哥哥、嫂子不在家,就直接把葛秀送到了店裡,把借口說了一遍。馬青梅雖然覺得她突然把葛秀送過來有點兒奇怪,但還是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因為家裡沒人,怕眼睛看不見的葛秀自己在家裡不方便,馬青梅就讓她在店裡待著,等晚上一起回家。

葛秀坐在門口的光里,聽著馬青梅和鄭家浩歡快地招呼著客人,角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馬青梅也發現了葛秀老是咳嗽,就問:「葛阿,您是不是感冒了?」

葛秀說:「是老病了。每年冬天都這樣,等天氣轉暖就好了。」

馬青梅說:「這怎麼行?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葛秀把頭搖得跟撥鼓似的,決不去醫院。

馬青梅沒轍,只好讓鄭家浩到附近的店給她買了點兒止咳嗽的,先送葛秀回家,讓她好好休息休息。

夜裡,葛秀咳得更厲害了,馬青梅有點兒不安,捅了捅鄭家浩,說:「家浩,我怎麼聽葛阿咳嗽的聲音不太對。」

鄭家浩嗯了一聲,說:「明天帶她去醫院看看。」

第二天一早,馬青梅跟葛秀商量去醫院,她依然持是老病了用不著去醫院。馬青梅說:「就算是老病了也得看醫生,有多少老病因為不看醫生都拖成了大病。」

葛秀被馬青梅得沒轍了,只好說:「前天鄭美黎帶我看過醫生了,是感冒引起的輕微肺炎,在家吃點兒就行了。」

馬青梅拿她沒辦,想帶著她去店裡,又怕本就感冒了的葛秀在路上受了風寒,會加重感冒,就讓鄭家浩留在家裡陪著她,自己去店裡。

趁早晨店裡顧客少的空當,馬青梅去給顧客送預訂的搭扣,在公車上突然看見鄭美黎背著包正匆匆地往車站跑,就皺了一下眉頭,心想:她不是出差了嗎?

就她對鄭美黎的了解,鄭美黎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把好不容易搶到手的葛秀送回來,因為在鄭美黎眼裡,葛秀是個萬貫的巨大寶囊。

馬青梅挨到下午四點,估計已經放學了,就給鄭美黎家打了個電話,想從里套點兒實話。

一聽是馬青梅,就哭了,問:「是不是把葛奶奶送到你家去了?」

馬青梅說:「是呀,你是不是很喜歡葛奶奶?」

哭著嗯了一聲,說:「舅,你對葛奶奶好一點兒,葛奶奶病了。」

馬青梅耐心地問:「乖,跟舅說,葛奶奶到底得了什麼病?」

說:「葛奶奶晚上老是咳嗽,聽爸爸說,葛奶奶把錢都給了舅舅和舅,所以,他們就不想要葛奶奶了。」

馬青梅不好當著孩子的面說大人的是非,就對說:「我會好好照顧葛奶奶的,如果你想葛奶奶了,就到家裡來看她。」

馬青梅掛斷電話,就是捉不透鄭美黎夫為什麼要一口定葛秀把錢都給她和鄭家浩了,就給鄭美黎打了個電話。

鄭美黎一聽是馬青梅的聲音,就說:「我在外地呢,有事等我回去再說。」

馬青梅平靜地問:「你在哪兒?」

「你管這麼多什麼?在濟南!」說著,鄭美黎就掛斷了手機。

馬青梅又給她打了一遍電話。

「我不是跟你說等我回去再說嗎?你有完沒完?」

「你什麼時候去濟南的?」馬青梅不聲。

「我坐今天一早的齊魯號走的。」

「今天早晨都快九點了,我還在公車上看見你了呢。美黎,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事把葛阿送到我這兒來,你下班後到我店裡來一趟。」

「憑什麼你讓我去,我就去?」鄭美黎啪地就掛斷了電話。

馬青梅知鄭美黎本不會來,等收店以後,給鄭家浩打了個電話,讓他先去買菜做飯,她晚點兒回家,也沒告訴他自己要去鄭美黎家。

馬青梅估計鄭美黎還沒到家,也不想讓看見自己和她爭執,就在樓下等她。

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鄭美黎拎著幾包青菜慢騰騰地回來了。遠遠看見馬青梅站在樓下,鄭美黎轉就走,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對,馬青梅是個倔人,除非她想永遠不回這個家,否則,馬青梅就不會算完。

鄭美黎轉,走到馬青梅跟前,「來捉我現形?」

「我捉你什麼現形?聽說你帶葛阿去看過病了,我就是想問問葛阿的咳嗽到底是怎麼回事。」馬青梅不想跟鄭美黎吵架,只想把事明白。

「感冒引起的肺炎,你把老太太的錢都挖過去了,你給她治吧。」說著,鄭美黎就想往家裡走,馬青梅一步走到她前面,攔住了,「你就是因為這才把葛阿推出來的?」

鄭美黎用嗤之以鼻的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馬青梅,「嗬,原本我也就是瞎猜,沒承想你還不打自招了。」

「我是用了葛阿一部分錢,但不是我從葛阿手裡挖的,是她好心借給我的,我會還給她的。你懶得照顧葛阿就直接說,用不著拿這當借口。」說完,馬青梅轉就走。

鄭美黎氣得要命,氣咻咻地趕過來,喊:「馬青梅!你少跟我裝高尚扮清高,你不是從老太太手裡挖過去的也是哭窮騙過去的,你可真有本事,把老太太騙得爪凈的,一分錢都沒了。」

「我借了葛阿多少錢我心裡有數,你自己去問問她吧,是不是我把她的錢都騙光了。」

鄭美黎盯著馬青梅看了一會兒,好像突然明白了馬青梅的用心,「我不會上你的當的,我就是不去問。」

「鄭美黎,你說清楚點兒,我打算讓你上什麼當了?」

「切,我住的這套房子還在葛老太太名下呢。你想讓我去問葛老太太,藉機向葛老太太證明,我照顧她其實是沖著她的錢去的。這麼一來,葛老太太就會生氣,她一生氣,你再甜言語一頓,她就把這套房子收回去送給你。馬青梅,你也太貪太了點兒,就許你吃,我們連口湯都撈不著喝一口?我再傻也不會上你的當!你要是敢在葛老太太面前胡說八,我就告訴葛老太太,你為了把她名下的財產謀到手,不擇手段地搬是非!」

馬青梅雖然氣不過鄭美黎滿跑火車,不過還是很吃驚房子的事她已經知了,「房子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你管不著。」

馬青梅氣鼓鼓地回了家,把鄭美黎說的話告訴了鄭家浩,鄭家浩知馬青梅心裡憋屈得慌,就安她說:「她願意怎麼說就隨她怎麼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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