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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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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麗放下電話幾乎沒多久,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好自為之,家門已經被警察敲響。等明成瞪著眼睛很不以為然地被三個警察用手銬銬了帶走,朱麗和被吵醒出來看的蘇大強還如在夢裡。

    蘇大強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說這是怎麼了,他們一家做了那麼多年良民,怎麼今天明成被警察拿銬子給銬走了呢?「朱麗,明成……這是犯什麼錯了?」

    朱麗還處於目瞪口呆中,盯著敞開的大門發愣,沒聽見蘇大強的話。蘇大強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猶豫好久,才用手推推朱麗的手,等朱麗全身一震回過神來,他才又問一句。朱麗喃喃道:「明成打了明玉。」

    蘇大強自言自語:「他們從小打到大的。今天怎麼出動警察了呢?」

    從小打到大?朱麗怎麼都沒想到。而看公公說起這件事來輕描淡寫的樣子,難道他們家做父母的對此從來都熟視無睹,又或者,他們也是對孩子該出手時就出手?難道一直以為的蘇家母慈子孝,只是有意無意的假象?朱麗感覺蘇家就像一棵毛筍,婆婆去世後,筍殼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一層一層地剝開。

    但朱麗此時來不及追究這些了,天那麼晚,她沒法找父母岀主意,也不便打擾朋友找律師,身邊的公公只會添亂,沒法岀主意,她想到吳非剛才的那個電話,看來吳非早就知道。這個時候,能找的只有吳非了吧?大嫂現在肯定還沒睡,即使睡下,家中岀這麼大事,她能安睡?或者,通過大嫂做中間人,求求明玉?

    電話打過去,果然是大嫂接的。朱麗急急道:「大嫂,大嫂,明成剛剛被警察帶走了。」

    「這麼快?」吳非愣住,她只見到明玉簡單地打了兩個電話,還以為現在是晚上,事情又不是突發事件,公安局大約會拖到明天才處理,沒想到,這才不到半小時,好像明玉才被救護人員抬走,那邊明成卻已經被抓了。吳非一時說不出其他,只會驚訝地從喉嚨深處滾出「噯,噯」聲響。

    朱麗聞言,也不知道大嫂那邊究竟是什麼場景,只得繼續硬著頭皮道:「大嫂,你們住哪裡?我立刻趕過去,公公現在也醒著,他也擔心。我們一起求求明玉,總歸是一家人。」

    吳非心想,換作是她吳非挨揍,她會原諒明成嗎?起碼今天不會,明天也不會,後天再說了,估計也不會,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揍她的人。她剛剛看到明玉被打得需保安背上來,她都氣憤得恨不得自己找上門去揍明成,何況是明玉本人。她自己都知道,這時候不通知明哲,她本意是有點存心讓明玉在今晚不受阻撓地做一些事的意思。這時候朱麗他們來能做什麼?而她又能幫什麼?她打心底地不願幫明成。所以她直說:「明玉已經被救護車救走,你們來了也沒用,見不到她。我建議你們此時也別去醫院找明玉,天很晚了,別再折騰明玉。」

    「救護車救走?傷得那麼厲害?」朱麗再次驚呼,「大嫂,請你告訴我明玉在哪家醫院,我今晚不去,明天去行嗎?事情因我而起,我向明玉賠禮道歉。」

    事情因朱麗而起?吳非不由厭惡地想到了枕邊風這個詞。原來都不是好貨。吳非冷了心,敷衍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家醫院,明玉自己打電話叫的,我抱著寶寶不方便,沒法跟去。朱麗啊,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腦袋清醒了後再想辦法解決。我也得休息了,明天等明玉電話,而且,還得幫公公搬家。晚安。」

    「晚……安。」朱麗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即使心急火燎時候,也聽得出大嫂字裡行間不肯幫忙的意思,她很失落。眼下除了公公,還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還真只有睡覺了。現在即使吵醒朋友找到律師,只怕也只有明天才可以辦事。明天……唉。

    朱麗忽然想到,明天她能請假嗎?即使如同事所安慰的那樣,事務所失去這筆審計不純粹是因為她的失誤,而是另有其他主要原因,但是,她畢竟是導火索,是被人揪住的那條小辮子,大老闆豈會輕易原諒她?她明天上班除非夾著尾巴做人,讓大老闆找不出因由咔嚓了她,她怎麼還能在這當口請假?明天即將面對的處境,是明玉今天推手,雖然在明成面前一味埋怨明成當年刻薄妹妹才導致她今天受牽連,朱麗心中卻一直對明玉咬牙切齒。但是,現在還讓她如何咬牙切齒?她只有對明成咬牙切齒,可明成又可憐地被捉了。她連寄託怒氣的口子都找不到。

    朱麗心想,如果明天請事假,拋開面子告訴大老闆,家中因為明成不忿妹妹攪局揍了妹妹結果把自己送進班房,她連續幾天必須為丈夫奔波,然後不被大老闆原諒,同事又埋怨被她拖後進度,她家的「光榮」事迹被宣傳得沸沸揚揚,她最後還得被大老闆怒罵之下辭退。這幾乎是必然結局,而且她將退得非常難堪,永遠留下話柄。這是愛面子的朱麗最不願面對的結果。既然最後還是會被迫離開事務所,不如自己引咎辭職了吧,寧願承受一些補償方面的經濟損失,起碼,走得有擔當,也算是稍微挽回一點聲譽,而且還不會讓明成的事情在圈裡傳開。看來她只有明天一上班就遞上辭職信一途了。

    雖說是做一行恨一行,朱麗對她每天面對的枯燥數字和繁重的工作量也厭煩透頂。但真考慮到了辭職,考慮得放棄那麼多年培養起來的根基,考慮放棄薪資待遇在同行中屬於翹楚的事務所,她才百轉千回地留戀起來。真的要辭職嗎?

    但是不辭職,明成那邊怎麼辦?誰幫他去奔波?這明成怎麼一點不長腦子啊,竟然打一個比他弱的人,如大嫂所說,這還是人嗎?這人還是他妹妹。而且,明成這笨腦瓜就不會想想,他妹妹那麼厲害的人,能讓他白打了?真是白痴加白痴,沒救了的白痴。可是朱麗恨歸恨,明成畢竟是被警察抓了去,總得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問題是,她連明成被抓去哪裡都不知道,當時她都懵了,她記得警察來時說了他們是哪兒哪兒的,但她那時嚇呆了,根本是聽而不聞。她該怎麼辦才好?她現在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看看身邊的公公,朱麗心中暗嘆,死馬當活馬醫了,問問他。「爸,剛剛警察進來時候說他們是哪裡的沒有?」

    「說了,我被吵醒時候剛好聽到。」蘇大強一字不差說出。

    朱麗倒是傻了,但隨即反應過來,蘇家三個兄妹,個個腦筋一流,豈是婆婆一個人的功勞,自然,公公的腦筋也不會差。她忙找紙筆記錄下來,免得遺忘。

    朱麗忙碌時候,蘇大強跟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問:「明成會坐牢嗎?」

    「不知道。」朱麗回答完了,心想,公公怎麼沒問明玉住院了如何如何?她懷疑公公可能還不知道,忙又補充一句:「明玉被明成打得住院了,明天得趕緊過去看望一下。」

    蘇大強「噢」了一聲,輕聲輕氣地道:「明天看見明成跟他說一聲,惹誰不好,他怎麼敢去惹明玉。他媽以前都攔著他不讓他去惹明玉呢。唉。」蘇大強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他心裡總覺得,明玉跟她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看見長大後的明玉一直害怕。嘆完氣,蘇大強便回去自己客房了。他也知道,他在場也沒用,派不上用場。

    但蘇大強走到門口時候又站住了,回身很客氣地問朱麗:「那……明天搬房子的事怎麼辦?」

    朱麗搖搖頭,沒好氣地回答:「大嫂說她會做。」蘇大強聽了討好地笑一笑,又轉身走了。

    朱麗怔怔地看著公公走出,為他說的這兩句話,和淡漠的轉身離去,心中有明顯的厭惡。兒子被抓了,女兒進醫院了,他竟然沒事人一樣去睡覺,他關心的竟然是房子沒人搬。真讓人寒心。

    朱麗一個人客廳——書房,書房——客廳地漫無目的地徘徊,卻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把大嫂的電話想了又想後,發覺只有聽大嫂的,還是先睡覺,養精蓄銳明天有力氣做事。她回去床上躺下,才碰到床,立刻想到,明天的辭職信還沒寫。只得又起身,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打字的時候,才發覺兩隻手簌簌發抖,總按不準鍵盤。她的辭職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辭職信只是個幌子,所以不必太修飾。很快打好,又躺回床上,面對一室黑暗,朱麗輾轉反側。

    最先,想到明成不知道在做什麼,手銬被打開沒有,審問時候有沒有吃苦。慢慢的,一絲淡淡的淡淡的怨氣漸漸升上心頭。明成,明成,這就是沒了母親指點後本質的明成嗎?筍殼剝光後露出來的筍肉才是真實的明成嗎?

    朱麗也奇怪,按說她是個很會流淚的人,為什麼今天遇到這麼可怕的警察上門的事件都沒流淚?最先,或許是因為緊張,腦子混作一團,現在呢?她現在為什麼只有冷靜,只有嘆息,卻沒有眼淚呢?

    朱麗總覺得,今晚的事,好像是有一隻萬靈之手幫她揭開眼前粉紅瑰麗的美好面紗的一角,讓她似有非有地看到一些可能是真實的什麼。那面紗下的一角,敦促她以後想問題的時候可能得轉一個彎,多考慮一個層面,想想月亮的背面。

    明哲接到吳非電話的時候,只會一連串的「什麼什麼什麼」,其餘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還是吳非說完後問了一句:「大哥同志,你是不是準備請假過來一趟?」

    明哲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答非所問:「明玉那兒有消息了沒有?究竟要不要緊?明成呢?明成有消息嗎?」

    「我等下去醫院看望明玉。她昨晚到醫院後給我來了個電話,告訴我病房,說正在治療,等法醫過來驗傷。我正煨著粥,等收拾完寶寶就送過去醫院。明成那兒,等下問問朱麗。明哲,你還是別來了。你們蘇家兵荒馬亂,你可得保住剛拿到的工作。這兒有我。而且,你來有什麼用呢?說實話,依我看,整件事處理得重處理得輕,全在明玉一念之間。你以為明玉肯聽你的嗎?」

    明哲沉默了好久,想到上周六時候明玉在電話里跟他說的那一通話。明玉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用他這個做大哥的多管閑事。他今天如果插手,明玉能聽他的?可是他真沒臉說出,即使面對吳非,只得又答非所問地回一句:「他們兩個以前常打架。」

    「噢?妹妹怎麼打得過哥哥?」吳非下意識地又偏心了明玉,把自己代入到打架的一方。心說她以前小時候與弟弟扭打都沒必勝把握呢,男孩子終究力氣大一些。何況明玉還是妹妹。

    「打起來,肯定明玉不是對手,我看見也會拉開。但明成吃的暗虧也不少,明成腦袋一根筋一點,明玉比較狡猾,弄到最後大家互有輸贏。爸不管事,只有媽出來把明玉一頓罵。後來明玉上初中出去住宿了,大家不見面就不大打得起來。當時家裡很小,爸這人撥一撥動一動,媽又為了點補貼經常上夜班睡不好脾氣大,家裡常是雞飛狗跳的。呵,我怎麼這個時候說起舊事來了。非非,明玉是個倔性子,我來……」

    「肯定不管用。」吳非就直接幫明哲說了。

    明哲乾咳一聲,尷尬地道:「你比我細心,明玉看來又挺買你的賬,你幫我多照顧照顧明玉,她一個人待醫院裡受罪,只有家裡人會多想到她一點。明成那兒……我問問朱麗。等下你到醫院後,想辦法讓我跟明玉說幾句話吧。還有搬家的事。叫一家搬家公司,你千萬別自己動手,把差不多能搬的都先搬走,放著以後讓爸自己慢慢整理,我抽空也會過去整理。非非,你辛苦了,你忙來忙去都是忙我家的事。」

    吳非雖然「哼」了一聲,但聽著還是挺受用的,主要的是,這個大哥同志終於沒提出請假過來主持大局,她放心了。「明哲,我看明玉有點想在驗傷方面做手腳的意思,而且看來她有這本事做出點什麼。她昨晚去醫院時候不想讓我參與,估計昨晚已經做好手腳了。她昨晚……人不能動,腦袋異常清醒。」

    經吳非一次出走,而後又善加料理蘇家買房賣房大事,明哲對吳非的感覺,已不再是以前的出門一隻老虎後面跟著大小兩隻貓的主導感。而吳非也不再如以前一樣懶得管事,大事都扔給明哲的依賴。兩人彼此開始下意識地調整相處的方式。明哲雖然心中覺得彆扭,但嘴上還是問了出來:「非非,你覺得我媽在的話,她會如何處理今天的事?」

    「明玉已非當年吳下阿蒙,你媽在也沒用。不得不說,明玉明成衝突到今天這一步,你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你媽是個會做人的人,以前,還有她八面玲瓏地左提右挈,大家都相安無事。現在好像是一堆木頭中的一根先倒,其他幾根必須吱吱呀呀地經過一段時間調整,重新找到力量平衡點,才會歸於太平。我昨晚在想,明成與明玉,這回算是矛盾爆發開來了吧,也好,總好過一直捂著,等不知哪天爆發。」

    明哲聽了,無可奈何地承認:「確實如此,媽很強權,她對大家的影響非常大,她去世,即使在國外那麼多年的我都暫時無法適應。何況明成。對於明成而言,媽的去世,恐怕是去掉他的主心骨了。非非,明玉那兒,還需你給她多一點的關心,我這邊好好考慮一下,該怎麼與明玉說話。無論如何,明成該吃點苦頭,但也不能被治得太過頭。我還是希望蘇家以後能完成新的和諧,而不是從此分崩離析。讓我好好想想。明玉現在很難說話。」

    吳非也明白,家中岀這麼大事,明哲這個做哥哥的肯定得有所表示,但這個表示真難做,明玉不會聽他的,明成料想也不會聽他的,她都不知道明哲可以說什麼來感化這兩個弟妹。吳非讓寶寶跟爸爸說話,寶寶拿著無繩電話,三下兩下便讓明哲體會到電話被掛的滋味。等吳非從廚房出來,寶寶已經拿著電話到處扔了。吳非忙撿起來,再給明哲打,卻一直忙音。吳非只得喂寶寶吃粥。喂寶寶吃粥,向來是個鬥智斗勇的過程,是條艱難曲折前途不明的歷程。

    過一會兒,電話又響。看清楚是明哲的電話號碼,吳非才接起。「剛才有人打你電話?」

    明哲卻是出人意料地重重嘆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道:「爸打給我的。他很擔心,明成不知道會坐幾天牢。明成坐牢時間長了,朱麗會不會趕他出門。他要我快點給他買好房子讓他搬離。」

    吳非聽了,非常能理解丈夫的嘆息,只能勸慰:「老年人越活越回去的很多,別見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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