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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所屬書籍: 長風渡

    「這……這怎麼說?」

    柳玉茹有些發愣, 顧思卻是道:「你想,按照孫壑所說, 他沒有參與庫銀之事, 不和劉春往來, 所以劉春才將東西放在他這裡圖個安穩。可見他是極為謹慎或者說膽小的人。那如今劉春死了, 他為什麼不跑, 還在這東都呆著等你們來找?」

    葉世安點了點頭:「思說得極是。」

    「再說洛子商, 玉茹與他相談的,不過是一些舊事, 章懷禮之事,玉茹就算把齊銘說了, 可他也沒有多問,他甚至沒有考慮一下, 讓玉茹回來, 他去查探一番,就直接告訴了玉茹孫壑的存在,他又是這麼容易說話的人?」

    「那他圖什麼?」柳玉茹皺起眉頭, 顧思思索著道,「這件事, 我也想了許久。但你們同我說太子一定要嚴懲我, 我卻有些想明白了。你們想,陸永是誰的人?」

    「陛下的。」葉世安果斷道, 「他一直在勸陛下再立皇后, 多誕子嗣。」

    「陸永雖然拿錢, 但他的確是陛下的人,而陛下雖然讓洛子商留在東都,也是為了打完劉行知回來收拾他。洛子商難道就不為自己打算一下嗎?洛子商如今的意圖,怕是忽悠了太子,以幫太子的名義,打算安插自己的人。你想,這一次勢必是太后和太子聯手,一定要把陸永或者我拉下來,拉下來之後,戶部職位就有空缺,他們就可以安排人上去。玉茹,你想想,如今你找到孫壑,如果我們不多想,你會如何?」

    柳玉茹猶豫了片刻,終於順著心意道:「勢必是要為你去討個公道的。」

    「對,你會去討公道,你把庫銀這個案子翻出來,把陸永的證據交上去,然後陛下一查,庫銀少了一千多萬兩,而劉春作為倉部司郎死得不明不白,這樣的案子,陛下不可能不震怒,但此時殺陸永,陸永手下的人怎麼辦?所以陛下大概率上,是要推我出去抵罪,而後安撫太后太子,讓陸永降級。我死了,陸永也不是尚書,戶部便是空了兩個位置,分給他們。而陸永調到其他地方去,逼著他想辦法弄回這一千多萬銀兩。他活著,他的人馬會繼續在朝廷紮根效力。這便是這個案子對於陛下來說最好的結局。若真如此,」顧思看著柳玉茹,眼裡露出苦笑,「拿著證據的你,也就留不得了。」

    「陛下不會如此。」葉世安聽到這話,有些不能接受,立刻道,「思,你這是把陛下當成那些卑鄙小人作想了。」

    「世安,」顧思平靜道,「我不當惡人,可我也不會覺得,這世上都是好人。」

    「這本也不是一條幹凈路。」

    這話把葉世安說愣了,柳玉茹獃獃看著跪坐在監獄裡的青年,他面色沉靜,恍惚讓她看到黑風寨上坑殺了一千之眾的那個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手微微發顫,但她讓自己鎮定下來,捏了拳頭,遮掩住自己的失態,刻意壓制了所有的情緒,同顧思道:「這便當做是最壞打算吧。若真是如此,思你覺得,該當如何?」

    「既然洛子商的目標是陛下,那我和陸永,其實並不是敵人。這件事你已經看到了,其實庫銀一事,很多年前已經開始,如果我們把這個案子,就做成劉春偷盜庫銀的案子,我和陸永都是新上任的官,不可能指使他偷盜這麼多年。偷盜庫銀本就是死罪,從一批罪犯找出官職最大那個來頂劉春之死這件事,便就完了。當然,若是能查到殺劉春的真兇,那就更好了。」

    顧思說出口,他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什麼,片刻後,他改口:「不對,我不能先見陸永。你們先想辦法,讓我見陛下。」

    「我去找陛下。」葉世安果斷道,「我和周大哥一起求陛下,讓他提審你。」

    顧思搖搖頭,他想了想,轉頭看向柳玉茹:「玉茹,你進宮去。」

    「我?」

    柳玉茹愣了愣,顧思接著道:「你拿著證據,進宮去,把所有情況告訴陛下,然後告訴陛下,我有辦法解決困局,讓陛下提審我。」

    「她怎麼進宮去?如今范叔叔已是天子之身,玉茹未經蒙召,怕是不能入宮。叔父和周大人都不願意再插手這件事,我和周大哥未經召見,也很難見到陛下,總不能早朝去和陛下說這事兒吧?」葉世安皺起眉頭,分析著開口,顧思正打算出聲,柳玉茹便道,「我有辦法。」

    柳玉茹立刻道:「我去順天府擊鼓鳴冤,要面見陛下。」

    「好辦法。」顧思立刻道,「玉茹去鳴冤,你和周大哥碰巧路過,然後再和順天府尹說一說,讓順天府呈報此事。」

    三人商量好,柳玉茹和葉世安這才出去。

    等出外面時候,已經是夜深,從牢里出來,柳玉茹感覺冷風吹過,忍不住顫了顫。

    葉世安回頭看了她一眼,詢問道:「冷?」

    「倒也沒有。」柳玉茹笑了笑,抬手將頭髮挽在耳後,聲音有些飄忽:「不知道為什麼的,人其實不冷,就覺得心裡有些說不出的發涼。」

    「不止你,」葉世安笑了笑,「我也是。」

    說著,葉世安轉過頭去,看著天邊星辰,慢慢道:「玉茹,你有沒有覺得,思有些不一樣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垂下眼眸,聽著葉世安道:「我記得他還在揚州的時候,我每次見著他,就覺得朝氣蓬勃。那時候揚州乞丐都特喜歡他,我聽說他腦子不好用,特容易被騙。」

    聽到這話,柳玉茹忍不住笑了:「他哪裡是腦子不好用?不過是心情好,心甘情願被人騙而已。」

    「如今不願意被人騙了,」葉世安嘆了口氣,「反而是會騙人了。」

    柳玉茹聽著這話,也忍不住抬起頭,好久後,她才道:「葉大哥,你說人會變嗎?」

    葉世安沒說話,好久後,馬車噠噠而來,葉世安送著柳玉茹上了馬車,等柳玉茹坐在馬車裡時,葉世安隔著車壁,站在車外,慢慢道:「玉茹,哪兒有不變的人呢?」

    柳玉茹捏緊了腿上的裙子,她心裡莫名就有些害怕起來。外面侍衛開口道:「夫人,回府了?」

    柳玉茹這才回過神,低聲道:「回吧。」

    柳玉茹回了府,還沒到門口,就聽見了沈明的聲音:「總算是回來了。」

    柳玉茹捲起帘子,看見沈明坐在馬車上,馬車另一端坐著叶韻。柳玉茹有些奇怪:「你們這是做什麼?」

    「就她,」沈明舉起馬鞭,指了旁邊的叶韻,「一直吵嚷著要來接你,吵得我腦殼疼,就來了。」

    聽得這話,柳玉茹不由得笑了。叶韻板著張臉,冷聲道:「是你要跟著我來的。」

    「不是你叫我的?」

    沈明立刻開口:「你不要翻臉不認人啊。」

    叶韻嘲諷笑開:「我叫的是侍衛,誰讓你巴巴跑過來?」

    「你……」

    「好了,」柳玉茹笑著打斷他們,「回去吧,我還有事兒要和沈明你說。」

    柳玉茹說完就放下了帘子,叶韻和沈明對看一眼,紛紛露出嫌棄表情,扭過頭去。

    等到了府,柳玉茹便立刻同沈明將情況說了一遍,然後道:「孫壑給的賬目和名單我看過了,你今夜就拿著冊子,挨著去找人,錄下口供來給我。」

    沈明點點頭,也不再等待,轉頭就走了出去。

    柳玉茹睡了一夜,等第二日醒來,吃過早飯,她便看到沈明拿了一大疊紙放在柳玉茹面前。

    沈明將腳往凳子上一搭,得意道:「怎麼樣,老子厲害吧?一晚上,」他往紙上敲了敲,「你看我這通天的能耐!」

    柳玉茹笑了笑,溫和道:「沈小將軍自然是厲害的。」

    說著,她從從旁邊拿了口供,一頁一頁掃過去,都是那些庫房裡的人招供他們如何偷盜庫銀的。

    柳玉茹看完,確認口供上沒有什麼銜接漏洞之後,便讓人將它謄抄了一遍,帶著副本裝進盒子里,然後穿上了藍色綉鶴雲緞華服,頭簪金簪,便捧著副本走了出去。

    她上了馬車,馬車搖搖晃晃,往著順天府過去,她抱著這些證據的副本,思索著等一會兒要如何開口。

    而沈明這時候,也去找葉世安和周燁,往順天府趕了過去了。

    柳玉茹先他們到的順天府,順天府外行人來來往往,而順天府的大鼓立在門口,已經長滿了藤蔓。

    柳玉茹上前去,強行將鼓槌從藤蔓抽出來。她做這個動作時,便有人駐足下來。

    「這是誰?」

    「穿著這樣華貴,應該是富貴人家。」

    「富貴人家,來這順天府做什麼?」

    「看見那馬車了嗎?」有人指了一旁的馬車,「是顧家的。」

    「顧家?哪個顧家?」

    「你不知道?就前陣子,那個年輕得不得了、從幽州過來的戶部侍郎,不是說因為劉大人的案子下獄了嗎?」

    「劉大人?你是說劉春劉大人?」

    「就是。」

    ……

    周邊人議論紛紛,柳玉茹拿著鼓槌,一下一下,砸在了鼓面之上。

    久未被人捶打過的鼓面發出震耳嗡鳴之聲,柳玉茹身材瘦弱,她似是費盡全力,一下一下砸在鼓面上,清麗的聲音高喊出聲:「妾身顧柳氏,求見天子,為夫伸冤!」

    這聲喊出來,越來越多人匯聚過來,這時候葉世安和周燁等人也趕到了,周燁身邊還跟著秦婉清,她站在周燁身邊,看著柳玉茹道:「你們不能直接讓順天府尹幫個忙嗎?非得讓她去冒這個頭?」

    「這個過程是得走的。」周燁小聲道,「玉茹在順天府伸冤告御狀,本來順天府尹也要呈報,我們就是順水推舟,讓順天府不要為難。但若沒有這個過程,順天府也沒有什麼幫她的義務。」

    秦婉清聽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周燁看了看周邊,同秦婉清道:「你幫我看著,我去找人。」

    說完他便離開人群,繞到了後門,私下找了一個侍衛,讓侍衛進去通稟道:「您同大人說,外面擊鼓鳴冤那位是我朋友,還望他多多照顧。」。

    侍衛看著「周」字的令牌,不敢怠慢,趕緊就進了順天府,通稟了順天府尹。

    周燁做完這事兒,便回到正門,這時候順天府大門終於開了,侍衛打開門,同柳玉茹道:「進去吧,大人叫你。」

    柳玉茹放下鼓槌,朝著侍衛行了個禮,便往大門裡走進去。這時候,外面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道:「沒想到會碰上順天府鳴鼓,」說著,一個女子便掀起車簾,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走了下來,柔聲道,「本宮便去看看吧。」

    聽到這個聲音,柳玉茹和葉世安等人都愣了,然而柳玉茹很快反應過來,率先行禮道:「公主殿下。」

    李雲裳走到門口,看著柳玉茹,忙扶起了柳玉茹,柔聲道:「原來是顧夫人,顧夫人怎麼在這裡?」

    說著,李雲裳露出瞭然的表情:「本宮明白了,怕是為了顧大人的事兒來吧?你不必擔心,這事兒本宮一定會幫你看著,今日本宮來了,一定會讓這事兒公正辦下去。」

    柳玉茹聽著這話,心裡「咯噔」一下,李雲裳卻是拉著柳玉茹,同所有人道:「這可是顧大人的夫人,我與顧夫人是舊識,你們可千萬要招待好了。」

    李雲裳這麼幾句話說出來,外面人小聲嘀咕著開口:「都和公主關係這麼好,到順天府求見什麼陛下?找公主不就好了?」

    「惺惺作態,賺個好名聲罷了。」

    ……

    柳玉茹雖然聽不見外面人群的話,但也大致能猜到。她被李雲裳牽著進了公堂,順天府尹一看見李雲裳,愣了愣後,忙上前來,行禮道:「殿下。」

    李雲裳放開柳玉茹,笑著道:「王大人,許久沒見了。今日見這位夫人在門外擊鼓,本宮一時好奇,便來看看。」

    說著,李雲裳由師爺引著坐到位置上,抬手道:「王大人不必在意本宮,自便就好。」

    順天府尹猶豫了片刻,終於才道:「唉!那下官就開審了。」

    說完之後,順天府尹抖動著一身肥肉,回到了桌邊,扶了扶帽子,輕咳了一聲,看著跪在地上的柳玉茹道:「堂下所跪何人?」

    柳玉茹垂著眼眸,冷靜開口:「妾身顧柳氏,乃戶部侍郎顧思之妻。」

    「所來何事?」

    「為夫伸冤。」柳玉茹叩首道,「我夫君為奸人所害,如今蒙冤獄,妾身偶然得知真相,但因此事不便告知大人,還請大人稟告天子,方便民女將手證據呈上。」

    「額,那……」

    「什麼證據,不便在順天府呈上呢?」李雲裳突然開口,順天府尹愣了愣,李雲裳坐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道,「顧夫人難道還怕順天府會將你這證據給毀了不成?」

    柳玉茹聽著這話,抬眼看向上桌,李雲裳搖著扇子,嘴角噙笑,柳玉茹沉默片刻,轉頭卻是看向順天府尹道:「大人,我夫君官拜幾何?」

    「正四品……」順天府尹不明白柳玉茹的意思,柳玉茹接著道,「死者劉大人,又官拜幾何?」

    「從五品。」順天府尹皺了皺眉頭,「你什麼意思?」

    「大人,您確定,您要審這個案子嗎?」

    柳玉茹靜靜看著順天府尹:「若大人執意要審這個案子,妾身便將證據呈上來。」

    「那便呈上來。」李雲裳果斷介面,順天府尹卻是急了,忙道,「等一下!」

    說著,順天府尹腦袋上帶了冷汗,他左思右想,轉頭同李雲裳道:「殿下,這個案子的品級,微臣管不了啊。」

    「那就請顧夫人去她能管的地方去。」

    李雲裳靠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道:「做事,總得合規矩才是。」

    「那敢問,」柳玉茹朗聲開口,「我大夏順天府職責何在?!」

    不等其他人開口,柳玉茹便果斷道:「管東都不平之事。我夫君之事發生在東都,如今人關在東都大牢,我有冤屈,登堂鳴鼓,王大人能審,應當在此主審,不能審,按順天府的規矩,也該呈報陛下,由陛下決定,我求見天子,王大人代為轉達,又有何不規矩?!」

    說著,柳玉茹抬眼看著李雲裳:「倒是公主,您公主之身,是何職位,能在這順天府堂之上越府尹之職,指手畫腳,干涉諸多?!您此時此刻坐在這裡,又合了哪條規矩?!」

    「你!」李雲裳捏了椅子猛地起來,看又想到外面伸著腦袋看著裡面的百姓和旁邊的衙役,她深深呼吸著,又慢慢坐了回去,轉頭同順天府尹道:「王大人,是本宮管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順天府尹趕緊擺手,隨後看向柳玉茹,柳玉茹靜靜看著順天府尹,一雙眼堅定清明,片刻後,他在心裡盤算過後,終於道,「那本官這就寫摺子呈入宮,但召見與否,就得看陛下了。」

    「等一下!」李雲裳再次開口,柳玉茹皺眉:「殿下何意?」

    「本宮想起來,」李雲裳轉動著扇子,「順天府擊鼓鳴冤,是要受刑的,男受三十大板,女受拶刑,若受刑,任何案子,順天府概不受理。顧夫人,」李雲裳笑起來,「你願受刑嗎?」

    柳玉茹愣了愣,而擠進順天府,站在不遠處聽到這話的葉世安和周燁頓時變了臉色。秦婉清皺起眉頭,低聲道:「將玉茹叫回來吧,總是有辦法。」

    「你不是說有冤屈嗎?」李雲裳看著柳玉茹,「顧大人犯下的案子,那可是抄家滅族砍頭的大罪,既然蒙受了這樣大的冤屈,區區拶刑又算得了什麼?」

    柳玉茹靜靜看著李雲裳,站在人群里的秦婉清看不下去,大聲道:「顧夫人,走吧,拶刑可不是開玩笑,再找辦法就是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李雲裳卻是笑了,她手裡的團扇在她手輾轉反側,李雲裳看向團扇上的圖案,嘲諷道:「顧夫人可知道,這順天府,也不是想來就來的。若真是有天大的冤屈,便不會怕酷刑。顧夫人今日來,可是做好了受刑的準備?」

    說著,李雲裳抬眼看她:「怕是沒有吧?顧夫人,顧大人可謂難得一見的天才,年紀輕輕,便走到戶部侍郎的位置上,揣度人心,審時度勢,都是一把好手。這樣的人,你當真他心純潔無垢?你當真敢在順天府明鏡之下擔保顧思受了冤枉?你敢信,他真的沒有半分污點,在此案沒有半點牽扯?」

    聽著這些話,柳玉茹抬起頭來,看著李雲裳的眼睛。

    柳玉茹的神色太平靜,平靜得有些滲人,李雲裳不由得愣了愣。

    然而柳玉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著李雲裳的話,突然就想起了昨晚上,想起了自己那一份遲疑,想起黑風寨上一千多條人命,想起顧思夜裡冷靜說著話的模樣。

    她注視著李雲裳,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無法出口的時候,又突然想起當初顧思傷痕纍纍站在揚州街頭,回眸那意氣風發一笑。

    「我信。」

    她突然生出無盡勇氣,冷靜又堅定開口。

    李雲裳愣了愣,柳玉茹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平靜道:「妾身願受拶刑,請大人稟報天子!」

    「玉茹!」

    葉世安聽到這話,再也耐不住,低喝出聲來,衙役上前一步,攔住了葉世安。

    周燁皺起眉頭,看著公堂之上的柳玉茹。

    柳玉茹彷彿沒有聽到葉世安的話,她跪在地上,神色從容。順天府尹愣了愣,猶豫片刻後,他朝著師爺揮揮手,便拿起紙筆,當堂寫了奏摺,讓人呈入宮。

    而後侍衛拿了指夾過來,他們看著柳玉茹,心裡也有些不忍,不由得道:「得罪了,夫人。」

    柳玉茹朝他們抬起頭,溫和笑了笑,卻是道:「打擾了。」

    侍衛們沒敢再看她,只覺這女子溫柔若蓮花,哪怕在即將上刑之時,也帶著超凡從容。

    指夾上套上柳玉茹的手,順天府尹還是有些不忍,不由得道:「顧夫人,陛下不一定答應的,您要不再考慮一下,我讓人把摺子追回來?」

    「嫂子!」沈明在外面,著急道,「你別犯傻啊嫂子!」

    柳玉茹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而後朗聲道:「我信我夫君為人公正無私。」

    說話間,指夾突然用力,柳玉茹猛地咬緊牙關,疼痛讓她瞬間白了臉色,她身子微微發顫,卻還是開口,聲線打顫,音色清明:「我信我夫君,上對得起皇恩浩蕩,下,對得起黎民百姓。」

    「我夫君,」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因為疼痛,汗水大顆流下來,她繃緊了全身肌肉,大聲道,「是個好官!」

    他是個好官。

    是個好夫君。

    是個好朋友。

    是個好人。

    縱然他心有算計,但他無愧於君,無愧於友,無愧於百姓,無愧於家人,更無愧於她,柳玉茹。

    她信。

    柳玉茹深深喘息著,感覺指夾猛地鬆開。

    在鬆開那一瞬間,疼痛縱然打竄,一個激靈直衝腦門,她失了所有力氣,驟然癱倒在地。

    秦婉清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旁邊人,衝到公堂上,扶起柳玉茹來,焦急道:「玉茹,你沒事吧?」

    順天府尹也站了起來,忙道:「叫大夫過來。」

    柳玉茹說不出話,她靠在秦婉清懷,低低喘息著。她的手指已經徹底烏紫,一直在抖,完全剋制不住。葉世安和沈明也沖了進來,李雲裳靜靜看著柳玉茹,許久後,她站起身來,淡道:「先送後院休養吧。」

    說完,李雲裳便領著人走了出去。柳玉茹躺在秦婉清懷裡,被人抬回後院。

    大夫趕過來後,只能是看一看,根本沒法觸碰。但骨頭必須要接上,只能咬著牙一根一根固定。

    這疼痛比受拶刑更讓人難耐,柳玉茹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旁邊叶韻和印紅也趕了過來,聽到柳玉茹的哭聲,叶韻衝上前去,一把將柳玉茹攬在懷裡,沙啞著聲音道:「李雲裳那個畜生,我早晚……」

    「韻兒,」柳玉茹虛弱著嗓音,低啞開口,「我渴。」

    叶韻紅了眼,她知道柳玉茹已經沒了力氣,說這話也不是真渴,只是為了讓她不要再胡說。

    印紅忙在旁倒了水,叶韻餵了柳玉茹喝下去,也不再胡說。

    柳玉茹綁好了手指頭,外面終於來了信,卻是一個公公站在門口,恭敬道:「顧夫人,陛下請您入宮一趟。」

    「改日……」

    葉世安話沒說完,柳玉茹便出聲道:「扶我起來。」

    然而說這話時,她已經是自己起來了。

    秦婉清和叶韻忙上前扶住她,柳玉茹被攙扶著,虛弱走到太監身前,她笑了笑,蒼白著臉色,柔聲道:「公公,請吧。」

    疼痛還在指尖,然而已經開始逐漸習慣。

    柳玉茹克制著自己,由人攙扶著,走到了順天府外,然後就坐上了轎子。她此刻受不得太大顛簸,馬車已經不能坐了,叶韻便為她早叫了一頂轎攆。柳玉茹由人攙扶著坐上去,然後一路抬著進了宮。

    太監見她狀態不好,便讓人提前回去通報,得了特許,將她一路抬到了御書房外。

    柳玉茹到的時候,范軒正在練字。看見柳玉茹,他愣了愣,柳玉茹依照宮規,規規矩矩給范軒行禮。

    范軒見她顫抖著跪下去,這才反應過來,忙親自去扶她,焦急道:「怎麼成這樣了?」

    「順天府告狀,需受拶刑。」

    柳玉茹跪在地上,完完整整叩完頭,這才起身來,沙啞道:「民女因刑失儀,還望陛下見諒。」

    范軒看著柳玉茹,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他讓人扶著柳玉茹坐上位置,嘆了口氣道:「以往在望都,總覺得你們見我很容易。如今在東都,才發現你們見我,卻這樣難了。」

    「陛下是天子了。」

    柳玉茹平靜回答:「天子自是不一樣的。」

    這話讓范軒愣了愣,他垂下眼眸,乾笑了一聲,隨後道:「你是為思求情吧?」

    「陛下,」柳玉茹冷靜道,「若是求情,便不會費這樣大功夫求見了。」

    范軒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道:「民女已經查到劉春案子背後的主謀,民女還有證據。」

    范軒捏緊了手的筆,有些緊張看著柳玉茹,柳玉茹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繼續道:「但民女知道,陛下並不願意將這個主謀繩之以法,或者說沒有辦法將他繩之以法,因為代價太大。此次來見陛下,一來告知所有情況,二來,求陛下提審我夫君,我夫君說,如今陛下困局,他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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