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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所屬書籍: 長風渡

    沈明是懵的。

    他這輩子沒被人扇過巴掌。他挨過刀, 過箭, 被人拳打腳踢, 卻從沒被一個男人扇過巴掌。

    等沈明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幫著,熊哥在另外一邊,因為是傷患,所以特別待遇。

    顧思坐在桌邊, 讓人端了茶,拿了從黑風寨搜出來的成員名單,一臉閑適模樣道:「你們兩似乎這三個月才出現在黑風寨?」

    沈明不說話,顧思轉過頭,同正在給熊哥包紮的大夫道:「大夫停止包紮吧,就這麼流血流死了好了。」

    「對!」

    沈明一聽這話,便老實了, 咬牙道:「三個月前來的。」

    顧思點點頭, 開始做筆錄:「打哪兒來?」

    「滄州。」

    顧思的筆頓了頓, 片刻後, 他應了一聲道:「以前的職業?」

    「街頭混混。」

    「遊俠!」熊哥忍不住開口道,「大人, 沈明他是個好人,他以前是去名門正派專門學過武的, 後來回了鄉里, 因為鄉里一個鄉紳糟蹋了一個閨女, 他動手把人殺了, 後來逃了出來。他只是衝動些,沒做過惡啊!是我害了他……」熊哥往前要掙扎著過來跪下,旁邊大夫淡定按住他,寬慰道:「別激動。」

    熊哥也來不及管旁邊人的聲音,只是道:「大人,滄州沒糧食了,那兒都是人吃人,我們沒有辦法,才來了幽州。幽州也沒個能討生活的地方,我才想著去黑風寨。沈明他沒殺過人的,他只是搶點銀子……」

    「沒殺過人?」顧思嘲諷開口,沈明挑眉,坦蕩道:「殺過啊。你們這種狗官,我見一個殺一個。」

    「小沈!」熊哥著急道,「你少說兩句。大人,沈明下手都是講分寸的,他講道義的啊。」

    沈明被熊哥一吼,扭過頭去,沒有多說,顧思轉頭看著熊哥道:「這三個月來,黑風寨一共作案兩次,一次是搶了趙家運輸的一批貨,你們乾的?」

    兩人不說話。顧思心裡有了底,隨後他道:「聽說沈公子不殺婦孺老弱,我倒想問問,怎麼在我夫人這事兒上,您就破例了呢?」

    「你夫人漂亮唄。」

    沈明脫口就來,顧思頓住記錄的筆,抬眼看著沈明,眼滿是冷意。

    「不是,顧大人,這都是誤會。」熊哥趕緊道,「我這兄弟是從來見不得這些事兒的,但鷹爺下了吩咐,這事兒我兄弟不做就得其他人做,要是換一個人,夫人可真就要去了半條命了。我兄弟也是為夫人著想,想著能救就救。我兄弟沒碰夫人一根手指頭啊!您看,最後我們也是早早跑了的,我這兄弟就為了提醒你們和寨子里的人動了手,這才下山晚了的啊。」

    顧思抬眼看著沈明:「真的?」

    「假的。」沈明冷笑,「要殺要剮趕緊的。」

    「家裡父母還在吧。」

    顧思聲音平靜,沈明不說話了。顧思將筆放下,把記好的口供拿起來,吹乾之後,放在一邊。

    他看著面前的沈明,兩人對視著,顧思猶豫了一會兒。

    這樣一個人,殺了有違他的本性,無論如何,沈明救了柳玉茹和他,這是實實在在的。當時若不是沈明出手,外面的人一把火燒起來,他的確要被逼著出了屋子,還能不能護住柳玉茹就說不定了。他始終不是曹操這樣的梟雄,也做不出「寧我負天下人」的事。

    可若留下,他出去胡說八道,對柳玉茹名節又有損。

    顧思思索著,沈明就靜靜等著顧思最後結果。

    過了許久後,顧思終於道:「大娘幾歲了?」

    「關你屁事兒。」

    「你不想活,大娘總是要活的。」顧思開口,沈明僵了僵,顧思朝著熊哥揚了揚下巴:「他也想活。」

    「有話就說。」沈明知道顧思是要說些其他的什麼,僵著聲催促。顧思猶豫許久,終於還是道:「你身手不錯,可以留下給我打個下手,一月兩銀,月休三天,如何?」

    沈明愣了愣,熊哥驚詫片刻後,趕緊道:「快謝謝大人!」

    「你從滄州過來,不就是想給家裡人求條生路,」顧思靠在椅背上,轉著筆,垂著眼眸,「想求條生路,就得收著脾氣,忍自己過去不能忍的,容自己過去不能容的。總不能一輩子像個小孩子一樣,嘴巴上嚷嚷著頭掉了碗大個疤,你的頭不值錢,你娘呢?」

    沈明抿緊了唇,顧思見他心動,也不耗心神。他站起身來,淡道:「黑風寨就剩下你們兩個,你要留下,你和這個人就發誓將玉茹去過黑風寨這事兒爛在肚子里,否則我夫人失了名節,」顧思冷了眼,他抬眼看著沈明,冷聲道,「我就要了你們全家的命。」

    「你不說我也不會亂說。」沈明僵著聲。

    顧思點了點頭,起身走出去:「給你一天的時間想想,要骨氣還是要命。要骨氣簡單,我馬上送你和你黑風寨的兄弟團聚。要命你就找人同我說,我會給你安排事兒做。」

    說完之後,顧思便出了門。

    他剛出門去,就看柳玉茹站在門口,她似乎是有些擔心,見著顧思出來了,她看了裡面一眼,隨後道:「我聽說你把沈明抓回來了。」

    聽到這話,顧思看了一眼門裡,心裡有那麼幾分不舒服。

    但他面上不顯,手攏在袖子里,點頭應了一聲。

    「審得如何?」柳玉茹猶豫著出聲,顧思抬眼看她,直接道:「你是想問如何處置吧?」

    「這也是要問的。」

    「殺了。」

    「啊?」柳玉茹有些詫異,顧思挑眉,似笑非笑:「怎麼,不妥?」

    「也……也不是。」柳玉茹磕磕巴巴道,「你這麼處置,總有你的道理。但……我……我就是瞧著也……也不是太壞的人……吧?」

    那個「吧」字出來,柳玉茹也有些不確信,她偷偷瞟他,想從他臉上看出幾分情緒,揣摩著自己的話說得對不對。

    顧思看著她這一副做賊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氣該笑。過了許久,他嘆了口氣,卻是道:「算了。」

    「嗯?」柳玉茹有些茫然,顧思微微彎了彎腰,將臉探到她邊上去,指了指自己的側臉道:「親一口,就算了。」

    柳玉茹被這個要求驚到了,她獃獃看著面前的顧思,顧思見她不動,皺眉道:「不樂意?」

    說著,他直起身來,雙手攏在袖間,轉過身去,冷著臉道:「那就罷了。」

    「哎哎哎,」柳玉茹見他不高興,雖然也不知道他說的『算了』是算個什麼,她還是一把抓住了他,顧思頓住步子,回頭瞧她。柳玉茹扭頭看了看邊上,似乎是有些害羞,見旁邊沒什麼人,她朝他招了招手道:「臉,過來點。」

    顧思沒想到柳玉茹真的會應這個要求,他其實也只是隨口一提,給心裡找個痛快。誰知道面前這個姑娘,卻是拽著他的袖子,緊張看著周邊,像是做賊一般,小聲道:「快啊。」

    聽到這話,顧思方才那點不快全都煙消雲散了去,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也有些緊張,可他卻還是故作鎮定,微微彎了腰,將臉湊了過去。

    柳玉茹踮起腳尖,輕輕親了他的側臉一口,隨後低下頭去,小聲道:「不生氣了吧?」

    顧思看著柳玉茹的模樣,他抿起唇。他覺得心裡像是開了花似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他抬手拉了柳玉茹的手,笑著道:「就這樣吧,饒他一命。」

    「也不用的。」柳玉茹趕緊道,「他要是以前真是大奸大惡,你也不用饒,只要罪罰相等就好,最重要還是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顧思翻了個白眼,「我想他去死。」

    柳玉茹聽了,她頗為遺憾道:「那就殺吧。」

    顧思被柳玉茹的口氣逗笑了,他挑了挑眉,忍不住道:「你是真覺得可以殺,還是哄我開心的?」

    「為了哄你開心,殺了也是可以的。」

    柳玉茹一臉認真。

    他聽這話,心裡終於徹底放下了,整個人樂得不行。他突然覺得自個兒和沈明計較,實在是有**份。畢竟,柳玉茹已經是他媳婦兒,他每天想抱就抱想親就親,沈明充其量也就是個排著隊的愛慕者,柳玉茹這麼好,有幾個喜歡的人再正常不過了。

    這樣一想,顧思心裡那點彆扭終於沒了,他輕咳了一聲道:「罷了吧,他人還不算壞,就是腦子傻點,留下來還是能用的。」

    這話在柳玉茹意料之,她抬手挽住顧思,靠著顧思道:「放心吧,我不會跟他跑了的。」

    「這種問題我完全沒在意過。」顧思立刻反擊,「就他那樣的能從我手裡拐人?!我借他一百個腦子也不能!」

    「這麼有信心啊?」柳玉茹壓著笑,「人家小沈,雖然腦子不好使,但長得還是很俊的。」

    「你是腦子壞了還是眼睛瞎了?」顧思瞟了柳玉茹一眼,「有病治病,費用我出,別耽擱。要說俊,他能比我俊?」

    「唔,」柳玉茹認真想想,隨後道,「各有千秋,那刀疤很有個性。」

    聽得這話,顧思也不走了,他雙手捧著柳玉茹臉,認真注視著她,眼裡全是惋惜惋惜,感慨道:「以前能看上我嫁給我,明明眼神還是挺好的,怎麼年紀輕輕就這麼瞎了呢?」

    柳玉茹笑得整個人都軟了,抬手用團扇拂開他的手。

    顧思見她笑得花枝亂顫,便將手環在她腰上,怕她摔著。

    懷裡的姑娘高興,他也就高興起來,這麼靜靜瞧著她笑,感覺整個秋日都變得溫柔又綿長。

    他覺得這個人,像是他一生的歸宿,一世的回家路。

    任這世上刀光血影,卻仍有這一方天地,安然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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