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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巴洛克時期

所屬書籍: 蘇菲的世界

……宛如夢中的事物……

  蘇菲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接到艾伯特的消息了。她不時留意花園裡的動靜,希望能看到漢密士的影蹤。她告訴媽媽那隻狗已經自己找到路回家了,後來它的主人——一個退休的哲學老師一一請她進屋裡去坐。他告訴蘇菲有關太陽系的構造和十六世紀發展出來的新科學。

  她對喬安說得更多。她告訴她上次去找艾伯特的情形、信箱里的明信片以及她在回家途中撿到十塊錢的事。但她沒有告訴喬安她夢見席德,並發現那條金十字架鏈子。

  失控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二那天,蘇菲正在廚房裡洗碗。媽媽已經到客廳里去看電視新聞了。當新聞節目的片頭音樂漸弱後,她從廚房裡聽到主播報道挪威聯合國部隊的某個少校被炮彈擊中斃命的消息。

  蘇菲把擦碗布扔在桌上,衝進客廳,剛好在熒屏上看到那名喪生少校的臉。兩三秒鐘後主播就開始播報其他新聞了。

  「天哪!」她叫了出來。

  媽媽轉過身來看著她。

  「是啊,戰爭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蘇菲開始哭泣。

  「可是,蘇菲,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呀!」

  「他們有沒有報出他的名字?」

  「有,不過我不記得了。只知道他好像是葛林史達那裡的人。」

  「那不是和黎樂桑一樣嗎?」

  「怎麼會呢?傻孩子。」

  「可是如果你住在葛林史達,你不是也可能到黎樂桑來上學嗎?」

  蘇菲已經停止哭泣,但現在輪到媽媽有反應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關掉電視,問道:「蘇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

  「我看一定有事。你有一個男朋友對不對?我猜他的年紀比你大很多。我要你現在就回答我:你認識一個在黎巴嫩的男人嗎?」

  「不,不完全是……」

  「你是不是認識某個在黎巴嫩的男人的兒子?」

  「我沒有。我甚至連他的女兒都沒見過。」

  「誰的女兒?」

  「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我看大有關係。」

  「我看問問題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麼爸爸老是不在家?是不是因為你們沒有膽量離婚?也許你交了男朋友,不希望讓爸爸和我知道……還有很多很多。要問就大家一起來問嘛!」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也許吧!不過我已經累了,我要睡覺了;我的月經來了。」

  蘇菲幾乎是一邊飲泣一邊上樓。

  她上完廁所,鑽進被窩後,媽媽就進房裡來了。

  蘇菲假裝睡著了,雖然她知道媽媽不會相信的。她也知道媽媽知道。儘管如此,媽媽還是假裝相信她已經睡著了。她坐在蘇菲的床邊,撫摸著她的頭髮。

  蘇菲心想一個人同時過兩種生活是多麼複雜呀!她開始期待哲學課程早點結束。也許在她生日時就可以上完吧。至少在仲夏節席德的父親從黎巴嫩回來時……「我想開一個生日宴會。」她突然說。

  「好啊!你想請誰呢?」

  「很多人……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們的花園很大……希望現在的好天氣會一直持續下去。」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在仲夏節那天舉行。」

  「好,就這麼辦。」

  「這是很重要的日子。」蘇菲說,心裡想的不只是她的生日而已。

  「確實是。」

  「我覺得我最近好像長大了不少。」

  「很好呀!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

  到目前為止,蘇菲一直把頭半蒙在枕頭裡講話。現在媽媽說話了:「蘇菲,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為什麼好像……失去控制的樣子?」

  「你十五歲的時候不是有時也會這樣嗎?」

  「也許吧。可是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蘇菲突然翻身面對著媽媽。「那隻狗的名字叫漢密士。」她說。

  「是嗎?」

  「它的主人是一個名叫艾伯特的男人。」

  「原來如此。」

  「他住在舊城區。」

  「你那天一直跟著那隻狗走到那兒去?」

  「那裡並不危險。」

  「你說過那隻狗常常到這兒來。」

  「我說過嗎?」

  她現在得好好想一想了。她想儘可能把一切事情都告訴媽媽,但又不能全部吐露。

  「你總是不在家。」她試探著。

  「沒錯,我太忙了。」

  「艾伯特和漢密士曾經到過這兒來很多次。」

  「來幹什麼呢?他們曾經進屋子裡來嗎?」

  「你就不能一次問一個問題嗎?他們從來沒有進屋裡來,不過他們經常到林子里散步。這有什麼神秘嗎?」

  「不,一點也不神秘。」

  「他們散步時,就像其他人一樣,會經過我們的門口。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後跟那隻狗說了幾句話,就這樣認識了艾伯特。」

  「那有關白兔子和你說的那些話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是艾伯特告訴我的。他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家,他告訴我所有哲學家的事。」

  「你們只是站在樹籬旁邊談嗎?」

  「他也寫信給我。事實上,他寫了很多封。有時寄來,有時他會在散步途中把信放在我們家的信箱里。」

  「那就是我們說的『情書』啰?」

  「嗯,只不過那不是真正的情書。」

  「他在信上只談哲學嗎?」

  「是的。你能想像嗎?我從他那兒學到的比我這八年來在學校里學的更多,比方說,你聽說過布魯諾嗎?他在一六OO年被燒死在火刑柱上。或者,你有沒有聽說過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呢?」

  「沒有。有很多東西是我不知道的。」

  「我敢說你一定不知道地球為什麼繞著太陽轉,對不對?——你看,你還住在地球上呢!」

  「這個男人年紀多大?」

  「不知道——大概有五十歲吧!」

  「他跟黎巴嫩有什麼關係呢?」

  這可不容易回答。蘇菲很快想了一下,決定選擇一個聽起來最可信的說法。

  「艾伯特有一個弟弟是駐黎巴嫩聯合國部隊的少校,他住在黎樂桑。也許他就是從前住在小木屋裡的那個少校吧。」

  「艾伯特這個名字有點奇怪,是不是?」

  「大概吧!」

  「聽起來像是義大利名字。」

  「這個嘛……幾乎所有重要的東西好像都來自希臘或義大利。」

  「可是他會說挪威話吧?」

  「當然,說得才流利呢!」

  「你知道嗎?蘇菲,我想你應該找一天請這個艾伯特到我們家來。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真正的哲學家。」

  「再說吧。」

  「我們請他參加你的生日宴會,你看怎樣?請各種不同年紀的人來會很好玩的。說不定我也可以參加呀!至少,我可以幫你招待客人。你說這樣好不好?」

  「如果他肯來的話,跟他說話比跟我們班上那些男生講話要有意思多了。只不過……」

  「怎樣?」

  「他們搞不好會起鬨,說艾伯特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那你就告訴他們他不是呀!」

  「嗯,再說吧!」

  「好吧。還有,蘇菲,我和你爸爸有時確實不是處得很好,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第三者……」

  「我想睡了。我經痛得很厲害。」

  「你要不要吃一片阿斯匹靈?」

  「好。」

  當媽媽拿著藥片和水回到房裡時,蘇菲已經睡著了。

  神秘的書信五月三十一日是星期四。整個下午蘇菲在學校上課時都覺得時間很難挨。自從開始上哲學課後,她在某些科目上的成績進步了。通常她大多數科目的成績不是A就是B,但上個月她在公民課與作文課上都拿A。不過她的數學成績則遠遠落後。

  最後一堂課時,老師發回上次寫的一篇作文。蘇菲選的題目是《人與科技》。她長篇大論地談到文藝復興時期的種種和當時在科技方面的突破、對大自然的新觀念,以及培根所說的「知識就是力量」。她特別指出是因為有了實證法才有種種科技的發明,然後她談了一些她認為對社會未必有利的科技發明。在最後一段,她寫道:人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利有弊。善惡好壞就像一股黑線與一股白線相互交織,有時甚至緊密得無法分開。

  當老師把作業本發回時,他從講台上看著蘇菲,戲謔似地向她點點頭。

  蘇菲得了一個A。老師的評語是:「你從哪裡學到這些的?」

  她拿出一枝筆,在作業本旁邊的空白處寫:因為我正在研究哲學。

  當她把作業本合上時,有一個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那是一張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

  蘇菲俯身在課桌前看著信中的內容:親愛的席德: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們大概已經在電話中談過這裡發生的死亡悲劇。有時候我會問自己:如果人類的思想比較清楚的話,是否就能夠避免戰爭與暴力?也許消除戰爭與暴力最好的方法,就是為人們上一門簡單的哲學課程。也許我們應該出版一本《聯合國哲學小冊》,譯咸各國語言,分發給未來每一位世界公民。我將向聯合國主席提出這個建議。

  你在電話上說你愈來愈會收拾照管自己的東西了。我很高興,因為你是我所見過最會丟三落四的人。然後你又說自從我們上次通話後你只掉過一個十塊錢的銅板,我會盡量幫你找回來。雖然我還在千里之外,可是我在家鄉有一個幫手(如果我找到那十塊錢,我會把它跟你的生日禮物放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開始走上漫長的歸鄉路了。

  愛你的老爸蘇菲剛看完明信片,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就響了。她的思緒再度陷入一團混亂。

  喬安像往常一樣在遊樂場等她。在回家的路上,蘇菲打開書包,拿明信片給喬安看。

  「郵戳上的日期是幾月幾號?」

  「大概是六月十五日吧……」

  「不,你看……上面寫的是5/30/90。」

  「那是昨天呀……就是黎巴嫩那位少校死掉的第二天。」

  「我懷疑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能夠在一天之內寄到挪威。」

  喬安繼續說。

  「再加上地址又很特別:請富理亞初中的蘇菲代轉席德…」

  「你認為它會是寄來的嗎?然後老師把它夾在你的作業本里?」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跑去問老師。」

  然後,他們換了一個話題。

  「仲夏節那天,我要在我家花園裡舉行一個宴會。」蘇菲說。

  「你會請男生來嗎?」

  蘇菲聳聳肩。

  「我們不一定要請那些笨蛋來。」

  「可是你會請傑瑞米吧?」

  「如果你想的話。還有,我可能會請艾伯特來。」

  「你瘋子!」

  「我知道。」

  談到這裡,他們已經走到超市,只好分道揚鑣了。

  蘇菲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漢密士是否在花園裡。果然沒錯,它就站在那裡,在蘋果樹旁邊嗅來嗅去。

  「漢密士]」

  有一秒鐘的時間,漢密士並沒有動。蘇菲知道為什麼:它聽到她的叫聲、認出她的聲音,決定看看她是否在聲音傳來的地方。然後,它看到了她,便開始向她跑來。它愈跑愈快,最後四隻腳像鼓錘般地疾疾點地。

  在這一秒鐘的時間裡,發生的事情還真不少。

  漢密士沖向蘇菲,忙不迭地搖著尾巴,然後跳起來舔她的臉。

  「漢密士,你真聰明。下去……下去……不要,不要把口水弄得我滿臉……好了,好了!夠了!」

  蘇菲走進屋裡。雪兒又從樹叢里跳了出來。它對漢密士這位陌生訪客相當提防。蘇菲拿出貓食,在鸚哥的杯子里倒一些飼料,拿一片生菜葉子給烏龜吃,然後便留一張紙條給媽媽。

  她說她要帶漢密士回家。如果到七點她還沒回來的話,她會打電話。

  然後他們便開始穿越市區。這次蘇菲特別在身上帶了點錢。她本來考慮帶漢密士一起坐公車,但後來決定還是問過艾伯特的意思再說。

  當她跟著漢密士走的時候,腦海里一直想著動物到底是什麼。

  狗和貓有什麼不同呢?她記得亞理斯多德說:人與動物都是自然的生物,有許多相同的特徵。但是人與動物之間卻有一個明顯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人會思考。

  他憑什麼如此確定呢?相反的,德謨克里特斯則認為人與動物事實上很相似,因為兩者都由原子組成。他並不認為人或動物擁有不朽的靈魂。他的說法是:人的靈魂是由原子組成的,人一死,這些原子也就隨風四散。

  他認為人的靈魂與他的腦子是緊緊相連,密不可分的。

  不過,靈魂怎麼可能是原子做的呢?靈魂不像身體其他部位一樣是可以碰觸到的。它是「精神性」的東西。

  他們已經走過大廣場,接近舊城區了。當他們走到蘇菲那天撿到十塊錢的人行道上時,她自然而然的看著腳下的柏油路面。就在她那天彎腰撿錢的同一個地方,她看到了一張明信片,有風景的那面朝上。照片里是一個種有棕櫚樹與橘子樹的花園。

  蘇菲彎腰撿起明信片。漢密士開始低聲怒吼,彷彿不願意蘇菲碰那張明信片一般。

  明信片的內容如下:親愛的席德;生命是由一長串的巧合組成的。你所遺失的十塊錢並非沒有可能在這裡出現。也許它是在黎樂桑的廣場上被一位預備前往基督山的老太太撿到,她從基督山搭乘火車去探視她的孫兒。很久以後也許她在新廣場這裡又把那枚銅板給丟了。因此那枚銅板非常可能在當天被一名急需要錢坐公車回家的女孩撿到了。這很難說,席德,但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必須問一問是否每一件事都是天意。現在,就精神上而言,我已經坐在咱家旁邊的船塢上了。

  P.S:我說過我會幫你找回那十塊錢的。

  愛你的爸爸地址欄上寫著:「請過路人代轉席德」。郵戳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

  蘇菲跟在漢密士的身後跳上台階。艾伯特一打開門,她便說:「閃開,老爹,郵差來了。」

  她覺得自己現在有十足的理由生氣。

  蘇菲進門時,艾伯特便讓到旁邊。漢密士像從前那樣躺在衣帽鉤架下面。

  「少校是不是又給你一張明信片了,孩子?」

  蘇菲抬眼看著他,發現他今天又穿了另外一套衣服。她最先注意到的是他戴了一頂長長鬈鬈的假髮,穿了一套寬鬆、鑲有許多花邊的衣服,脖子上圍了一條顏色異常鮮艷的絲巾。在衣服之上還披了一件紅色的披肩。另外他還穿著白色的長襪和顯然是皮製的薄薄的鞋子,鞋面上還有蝴蝶結。這一整套服裝使蘇菲想起她在電影上看到的路易十四的宮廷。

  「你這個獃子!」她說,一邊把明信片遞給他。

  「嗯……你真的在他放這張明信片的地方撿到了十塊錢嗎?」

  「沒錯。」

  「他愈來愈沒禮貌了。不過這樣也好。」

  「為什麼?」

  「這使我們比較容易拆穿他的面具。不過他這個把戲既誇張又不高明,幾乎像是廉價香水一樣。」

  「香水?」

  「因為他努力要顯得很高雅,但實際上卻虛有其表。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居然厚臉皮的把他監視我們的卑鄙行為比做天意嗎?」

  他指著那張明信片,然後就像以前那樣把它撕成碎片。為了不讓他更生氣,蘇菲就沒有再提在學校時從她作業本里掉出來的那張明信片。

  「我們進房裡坐吧。現在幾點了?」

  「四點。」

  「今天我們要談十七世紀。」

  他們走進那間四面斜牆、開有天窗的客廳。蘇菲發現這次房裡的擺設和上次不同。

  茶几上有一個小小的古董珠寶箱,裡面放著各式各樣的鏡片。

  珠寶箱旁邊擺著一本攤開來的書,樣子看來頗為古老。

  「那是什麼?」蘇菲問。

  「那是笛卡爾著名的《方法論》,是第—一版,印製於公元一六三七年,是我最寶貝的收藏之一。」

  「那個箱子呢……?」

  「……是我獨家收藏的鏡片,也叫做光學玻璃。它們是在十七世紀中由荷蘭哲學家史賓諾莎(Spinoza)所打磨的。這些鏡片價格都非常昂貴,也是我最珍貴的收藏之一。」

  「如果我知道史賓諾莎和笛卡爾是誰的話,也許比較能了解這些東西到底有多珍貴。」

  「當然。不過還是先讓我們熟悉一下他們的時代背景好了。我們坐下來吧!」

  理想與唯物主義他們坐在跟上次一樣的地方。蘇菲坐在大扶手椅里,艾伯特則坐在沙發上。那張放著書和珠寶箱的茶几就在他們兩人中間。當他們坐下來時,艾伯特拿下他的假髮。放在書桌上。

  「我們今天要談的是十七世紀,也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巴洛克時期(BaroquePeriod)』。」

  「巴洛克時期?好奇怪的名字。」

  「『巴洛克』這個名詞原來的意思是『形狀不規則的珍珠』。這是巴洛克藝術的典型特徵。它比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要更充滿了對照鮮明的形式,相形之下,後者則顯得較為平實而和諧。整體來說,十七世紀的主要特色就是在各種相互矛盾的對比中呈現的張力。

  當時有許多人抱持文藝復興時期持續不墜的樂觀精神,另一方面又有許多人過著退隱山林、禁慾苦修的宗教生活。無論在藝術還是現實生活上,我們都可以看到誇張華麗的自我表達形式,但另外一方面也有一股退隱避世的潮流逐漸興起。」

  「你是說,當時既有宏偉華麗的宮廷,也有僻靜的修道院?」

  「是的。一點沒錯。巴洛克時期的口頭禪之一是拉丁諺語carpediem,也就是『把握今天』的意思。另外一句也很流行的拉丁諺語則是mementomori,就是『不要忘記你將會死亡』。

  「在藝術方面,當時的繪畫可能一方面描繪極其繁華奢靡的生活,但在角落裡卻畫了一個骷髏頭。從很多方面來說,巴洛克時期的特色是浮華而矯飾的。但在同一時期,也有許多人意識到世事無常,明白我們周遭的美好事物終有一天會消殞凋零。」

  「沒錯。我想意識到生命無常的確是一件令人傷感的事。」

  「你的想法就和十七世紀的許多人一樣。在政治方面,巴洛克時期也是一個充滿衝突的年代。當時的歐洲可說是烽火遍地。其中最慘烈的是從一六一八年打到一六四八年的『三十年戰爭』,歐洲大部分地區都捲入其中。事實上,所謂『三十年戰爭』指的是一連串戰役,而受害最深的是德國。由於這些戰爭,法國逐漸成為歐洲象強大的國家。」

  「他們為什麼要打仗呢?」

  「有一大部分是由於基督新教與天主教之間的衝突。但也有一些是為了爭奪政權。」

  「就像黎巴嫩的情況。」

  「除此之外,十七世紀也是階級差距很大的時代。你一定聽過法國的貴族和凡爾賽宮。但我不知道你對法國人民窮困的生活知道多少。不過財富往往建立於權力之上。人們常說巴洛克時期的政治情勢與當時的藝術與建築有幾分相似。巴洛克時期的建築特色在於屋角與隙縫有許多細部裝飾。同樣的,當時政治情勢的特色就是各種陰謀與暗殺充斥。」

  「不是有一位瑞典國王在戲院里遇刺嗎?」

  「你說的是古斯塔夫三世(GustavⅢ)。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古斯塔夫三世遇刺的時間其實是在一七九二年,但當時的情況卻與巴洛克時期很像。他是在一場化裝舞會中遇害的。」

  「我還以為他是在戲院里被殺的。」

  「那場化裝舞會是在一座歌劇院舉行的。我們可以說瑞典的巴洛克時期隨著古斯塔夫三世的遇刺而結束。在古斯塔夫的時代已經開始有所謂的『開明專制』政治,與近一百年前路易十四統治的時期頗為相似。古斯塔夫三世本身也是一個非常虛榮的人,他崇尚所有的法國儀式與禮節。不過,他也很喜愛戲劇……」

  「……他就是因此而死的對不對?」

  「是的,不過巴洛克時期的戲劇不只是一種藝術形式而已,也是當時最常使用的象徵。」

  「什麼東西的象徵?」

  「生活的象徵。我不知道十七世紀的人究竟說過多少次『人生如戲』之類的話。總之,很多次就是了。現代戲劇一—包括各種布景與舞台機關——就是在巴洛克時期誕生的。演戲的人在舞台上創造一種假象,最終目的就是要顯示舞台上的戲劇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戲劇因此成為整個人生的縮影。它可以告訴人們『驕者必敗』,也可以無情的呈現出人類的軟弱。」

  「莎士比亞是不是巴洛克時期的人?」

  「他最偉大的幾齣劇作是在一六OO年寫成的。因此可以說,他橫跨了文藝復興時期與巴洛克時期。莎士比亞的劇本中有許多片段講到人生如戲。你想不想聽我念幾段?」

  「當然想。」

  「在《皆大歡喜》中,他說:世界是一座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過是演員:有上場的時候,也有下場的時候;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扮演著好幾種角色。」

  「在《馬克白》中,他說: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高談闊步的可憐演員,無聲無息地悄然退下;這只是一個傻子說的故事,說得慷慨激昂,卻無意義。」

  「好悲觀哪!」

  「那是因為他時常想到生命的短暫。你一定聽過莎士比亞最著名的一句台詞吧!」

  「存在或不存在,這是問題所在。」(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對,是哈姆雷特說的。今天我們還在世上到處行走,明天我們就死了,消失了。」

  「謝啦j我明白了!」

  「除了將生命比喻為舞台之外,巴洛克時期的詩人也將生命比喻為夢境。例如,莎士比亞就說:我們的本質原來也和夢一般,短短的一生就在睡夢中度過……」

  「很有詩意。」

  「公元一六OO年出生的西班牙劇作家卡德隆(Calder6ndelaBarca)寫了一出名為《人生如夢》的戲。其中有一句台詞是:『生命是什麼?是瘋狂的。生命是什麼?是幻象、是影子、是虛構之物。生命中至美至善者亦微不足道,因為生命只是一場夢境……,」

  「他說的也許沒錯。我們在學校里也念過一個劇本,名叫《傑普大夢》(JeppeOntheMount)。」

  「沒錯,是由侯柏格(LudvigHolberg)寫的。他是北歐的大作家,是巴洛克時期過渡到開明時期的一個重要人物。」

  「傑普在一個壕溝里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男爵的床上。因此他以為他夢見自己是一個貧窮的農場工人。後來當他再度睡著時,他們把他抬回壕溝去,然後他又醒過來了。這次他以為他剛才只是夢見自己躺在男爵的床上罷了。」

  「侯柏格是從卡德隆那兒借用了這個主題,而卡德隆則是借用古代阿拉伯的民間故事《一千零一夜》中的主題。不過,在此之前,早已有人將生命比喻為夢境,包括印度與中國的作家。比方說,中國古代的智者莊子就曾經說過:『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這個嘛,我想我們實在不可能證明究竟哪一種情況才是真的。」

  「挪威有一個巴洛克時期的天才詩人名叫達斯(PetterDass),生於一六四七年到一七O七年間。他一方面著意描寫人世間的現實生活,另一方面則強調唯有上帝才是永恆不變的。

  「上帝仍為上帝,即便天地盡荒;上帝仍為上帝,縱使人人皆亡。

  「但他在同一首讚美詩中也描寫挪威北部的鄉村生活,描寫魴魚、鱈魚和黑鱈魚等。這是巴洛克時期作品的典型特徵,一方面描寫今生與現實人間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描寫天上與來世的情景。這使人想起柏拉圖將宇宙分成具體的感官世界與不變的概念世界的理論。」

  「這些巴洛克時期的人又有什麼樣的哲學呢?」

  「他們的哲學特色同樣也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思想模式並存,而且兩者之中充滿了強烈的衝突。我說過,有許多人認為生命基本上具有一種崇高的特質。我們稱之為『理想主義』。另一種迥然相異的看法則被稱為『唯物主義』,就是指一種相信生命中所有的自然現象都是從肉體感官而來的哲學。十七世紀時也有許多人信奉物質主義。其中影響最大的可能是英國的哲學家霍布士(ThomasHobbes)。他相信自然界所有的現象——包括人與動物——都完全是由物質的分子所組成的。就連人類的意識(也就是靈魂)也是由人腦中微小分子的運動而產生的。」

  「這麼說,他贊同兩千年前德謨克里特斯的說法啰?」

  「在整部哲學史上你都可以看到理想主義與唯物主義的影蹤。

  不過兩者很少像在巴洛克時期這般明顯共存。由於受到各種新科學的影響,唯物主義日益盛行。牛頓證明整個宇宙適用同樣的運動定律,也證明自然界(包括地理和太空)的所有變化都可以用宇宙重力與物體移動等定律來加以說明。因此,一切事物都受到同樣的不變法則或同樣的機轉所左右。所以在理論上,所有自然界的變化都可以用數學精確地計算。就這樣,牛頓成就了我們所謂的『機械論的世界觀』。」.「他是否認為整個世界就是一部很大的機器?」

  「是的。mechanic(機械論的)這個字是從希臘文mechane而來的,意思就是機器。值得注意的是:無論霍布士或牛頓都不認為機械論的世界觀與他們對上帝的信仰有何抵觸。但十八、十九世紀的唯物主義者則不然。十八世紀的法國物理學家兼哲學家拉美特利(LaMettrie)寫了一本名為《人這部機器》(L』hommemachine)的書,他認為,就像人腿有肌肉可以行走一般,人腦也有『肌肉』可以用來思考。後來,法國的數學家拉普拉斯(Laplace)也表達了極端機械論的觀點。他的想法是:如果某些神祗在某個時刻能知道所有物質分子的位置,則『沒有任何事情是他們所不知道的,同時他們也能夠看到所有過去及未來的事情』。他認為所有事情都命中注定。一件事情會不會發生,都是冥冥中早有定數。這個觀點被稱為決定論』。」

  「這麼說,他們認為世間沒有所謂自由意志這回事啰?」

  「是的。他們認為一切事物都是機械過程的產物,包括我們的思想與夢境在內。十九世紀德國的唯物主義者宣稱,思想與腦袋的關係就像尿液與腎臟、膽汁與肝的關係。」

  「可是尿液和膽汁都是物質,但思想卻不是。」

  「你說到重點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類似的故事。有一次,一位俄羅斯太空人與一位腦外科醫生討論宗教方面的問題。腦外科醫生是個基督徒,那位太空人不是。太空人說:『我到過太空許多次,但卻從來沒有見過上帝或天使。』腦外科醫生答道:『我開過很多聰明的腦袋,也沒有看過一個思想呀!」』「可是這並不代表思想並不存在。」

  「沒錯。它強調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思想並不是可以被開刀或被分解成較小單位的東西。舉例來說,如果一個人滿腦子幻想,你很難開刀將它去除。我們可以說,它生長的部位太深人了,無法動手術。十七世紀一位重要的哲學家萊布尼茲指出:物質與精神不同的地方在於物質可以不斷被分割成更小的單位,但靈魂卻連分割成一半也不可能。」

  「是呀!要用什麼樣的手術刀才能分割靈魂呢?」

  艾伯特只是搖頭。過了一會,他向下指著他們兩人中間的桌子說:「十七世紀最偉大的兩位哲學家笛卡爾和史賓諾莎也曾絞盡腦汁思考靈魂與肉體的關係,我們會更詳細地討論他們的思想。」

  「好吧,不過如果我們到七點鐘還沒結束的話,我就得借你的電話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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