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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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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射殺

「大皇子!」

韋鎰眼見著李晗台拖著步子當真朝紗帳中走去, 不禁出聲喊道。

然而男子恍若未聞,直直撩開紗帳, 只見宣德帝坐在床榻上, 佝僂著背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轉頭看過來,望著床前臉色蒼白目光混沌的青年,那是他的長子。

李晗台出生時, 他還只是個親王, 到現在他都還記得第一次從產婆手裡抱過襁褓中的嬰孩時,那種激動的心情, 那是他的第一個兒子。

他也曾用心教導他, 在親王府的後院中同他一塊玩耍, 轉眼當年那個牙牙學語的男孩, 已經出落成這樣高大的男人了。

他是怎麼長成這麼大的哪?

宣德帝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那之後他登上帝位, 又有了許許多多的兒子

他沖著李晗台抬起手,像在示意他走近些。

他脫去龍袍,一身雪白內襟坐在床榻上時, 同一個尋常的父親無異, 望著眼前這個叫他大失所望的兒子, 眼眶中似有水光。

李晗檯面對著這樣的目光, 終於難以承受一般, 「撲通」一聲在他塌前跪下,隨即榻上的老人揚手用盡全力給了他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用了他全身的力氣, 甚至打翻了放在床頭的瓷盞, 崩裂的碎瓷四濺開, 劃破了李晗台的下眼瞼,他被這一巴掌打偏了腦袋, 臉上瞬間便起了掌印。

跪在塌前的男子雙手緊捏成拳,過了半晌才緩緩轉過頭,不敢面對榻上的人似的,抖了抖嘴唇,眼裡落下一串淚來:「父皇。」

宣德帝看著他,眼裡也升騰起一陣水霧,最終卻還是顫巍巍地將手放在他的臉上。

李晗台再也控制不住,忽然伏在他床畔失聲痛哭。

宣德帝伸手拍拍他的後背,像是嘆了口氣。

秋欣然神色漠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她知道皇帝原諒了他的兒子。

宣德帝已經太老了,若是七年前他得知這一切,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將他的長子誅殺在帳下。

可他現在已經將近垂暮,他的手已經提不起刀槍,也很難再拉開弓箭,他不再是當年那個領兵入京蕩平賊寇的親王。

他老了,對他來說,他已經體會過太多次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即便知道這個兒子的所作所為,他都不禁心軟起來。

多麼諷刺,李晗園曾原諒過她的兄長,七年後,她的父親又替她原諒了這個兒子。

不過顯然,面對著眼前這一幕,不能接受的並不只有她一個人。

韋鎰大步上前,停在紗簾之外,對跪在榻邊的男子恨聲道:「大皇子,你要背叛淑妃娘娘,背叛吳大人,背叛外頭那些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跟您背水一戰的兄弟們嗎!」

「今日事情敗露,您或許還有活路,可您想過沒有,他們還能活著下山去嗎?」

韋鎰恨鐵不成鋼,他素來知道大皇子性情優柔寡斷有些軟弱,但是眼看著章家舊案被翻了出來,夏修言顯然是有備而來,要是吳廣達倒台,下一個死的必定是他。

七年前他同吳廣達聯手陷害章永,換來了七年的榮華富貴;這一次,吳廣達找上他時,他知道又一個機會到了眼前。

只要事成之後,李晗台能夠順利登上帝位,不要說羽林軍統領,就是接手如今的昌武軍都不在話下。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局勢大好之際,忽然叫一個道士攪了局。

眼看著山下隨時可能生變,李晗台卻還在這裡哭哭啼啼,急得他恨不得立即上前替他一刀砍了皇帝。

正這樣想,外邊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聲,殿中眾人都叫這外頭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隨即一陣刀槍齊鳴的打鬥聲,殿外的守衛在門口慌慌張張地稟報道:「韋統領,定北侯帶人攻上來了!」

「什麼?」

韋鎰大驚,「誰來了?」

「定北侯!」

那侍衛著急忙慌地喊道,「定北侯帶著將士攻上來了!」

宣德帝也沒想到夏修言會在此時出現在此地,他一手按住李晗台肩膀,聲音沙啞地開口道:「台兒,扶朕起來,萬事還來得及。」

李晗台止住了哭聲,他抬起袖子輕輕擦拭眼淚,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他緩緩抬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喃喃著低聲道:「父皇,來不及了」

宣德帝心中大慟,眼皮微微一跳,餘光就瞥見李晗台猛一抬手,但右手剛到半空,又戛然而止,像是提線木偶叫人剪斷了牽引的繩索,就連臉上神色也是瞬間一滯,漸漸變得空白。

片刻後,男子嘴角一絲鮮血滑落,瞳孔完全失去了神采。

宣德帝怔怔低頭,看著青年當胸貫穿而過的刀尖,目光緩緩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不遠處。

李晗意一身紅衣,站在紗帳後,慢慢放下擲出長刀的手,冷冷看著榻邊的青年轟然倒地。

李晗台指間一塊鋒利的碎瓷,不知是什麼時候從地上撿起來藏在袖間,已經割破了他的手,鮮血淌了滿手。

隨著他身形倒下,碎瓷從他指尖滾落,一骨碌滾到腳邊,「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寢宮中,猶如塵埃落定的聲音。

男子睜著眼睛,臉上淚痕未乾,一口鮮血從喉管里嗆了出來,濺了一臉,像是還不知發生了什麼,雙眼兀自圓睜,但已終於失去了焦距。

秋欣然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最後拿在手裡的那塊碎瓷,到底是想用作自盡還是打算刺殺宣德帝的了。

徐書怡說他不得好死,最後他死在了自己的親兄弟手上,不知這種方式是否能夠告慰情人的怨魂。

苦辛殿的殿門從外面被轟然撞開,與此同時,李晗意終於也堅持不住又重新跌坐在了地上。

李晗台刺在他腰腹上的那一刀因為劇痛短暫壓制住了他體內的藥力,但是又很快叫他因為流血過多而開始感覺到失力暈眩。

鄭元武進門時所看見的,就是滿殿的狼藉,和躺在地上已經沒了呼吸的李晗台。

他瞳孔猛地一縮,看著殿中的幾人,幾乎立即就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只好在坐在榻上的宣德帝看上去安然無恙,雖然神色獃滯,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但此時不容他多想,韋鎰見李晗台身死,正準備逃離,不想鄭元武堵在門邊,昌武軍已經打到了宮外,要是硬闖,不等他邁出殿門半步,恐怕就要死在亂刀之下。

他橫下一條心,轉頭疾衝到紗簾後。

李晗意立即察覺到他的意圖,起身上前阻攔,但他傷口崩裂,失血過多,剛一動身子就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眨眼之間,韋鎰已經衝到榻前,反手抽出插在李晗台胸口的長刀,一下架在了宣德帝的脖子上。

鄭元武雖也很快意識到他的動作,但是到底因為距離太遠,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挾持了榻上的宣德帝,將其一把拖下床榻,緩緩朝著殿外走來。

韋鎰被逼至絕境,面色癲狂,全然已經是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他拖著身旁虛弱的皇帝走到門邊,每往前走上一步,鄭元武便只能往後退上一步。

二人就這樣一步步地走出了苦辛殿外。

昌武軍此時已經完完全全壓制住了山上的叛軍,殿外金戈之聲漸歇,四周一片寂靜。

眾將士衝進宮中,就看見退出殿來的三人,一時間無人輕舉妄動。

韋鎰看著外面屍首如山,一個個皆是今早隨他上山的手下,看著那些人彷彿就能看見他自己的下場。

而眼前里里外外站滿了披堅執銳的將士,一雙雙眼睛沉默地注視著他,如同注視著一個已死之人。

在這種無聲的壓力下,他忽然高聲狂笑起來。

他笑得連握著刀的手都不禁微微顫抖起來,而宣德帝在這樣的大笑聲中,不住地咳嗽起來,叫一旁的鄭元武觸目驚心,生怕他手上一個不穩,就割開了手中人質的喉管。

秋欣然追到殿外,正看見台階前這一幕,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二人的背影,茫然地轉頭去看站在一旁的鄭元武。

沒人知道要怎麼辦,這個匪徒挾持了全天下的皇帝,卻沒有開口提出任何訴求。

他站在宮殿的台階上,向著宮牆外遠眺,頭頂有飛鳥掠過天際。

但他自知自己已是死路一條,在殿內還有滿腔的不甘與拚死一搏的狠厲,到了殿外望著這浩大的天地,才知道已經窮途末路無處可去。

秋欣然焦急地望著他的背影,生怕他自知已無生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泄憤。

鄭元武在他五步遠外,沉聲道:「放下刀,或許還能饒你家人一條性命。」

韋鎰的笑聲終於漸漸停止了,他看向鄭元武,像是方才的笑聲已經用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喉嚨沙啞地同他確認道:「此話當真?」

鄭元武綳著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誰知韋鎰卻搖頭:「你做不了主。」

鄭元武神色一頓,轉頭去看被他拿刀挾持住的宣德帝,似在等他表態。

誰知,這位命懸一線的皇帝,面對著苦辛殿前眾多的將士,像是忽然間拾起了他帝王的尊嚴,雖叫他將刀架在了脖子上,竟還是面不改色,冷冷道:「你害死朕的兒子,朕出去之後,必然要你的兒子陪葬!」

秋欣然同鄭元武心裡同時「咯噔」一聲,眼見著韋鎰臉色大變,眼看就要失控,鄭元武隨時準備在他發作之前,上前奪下他手中的刀。

秋欣然則焦急地抬頭四望,終於在西邊的屋檐上看見一點亮光一閃。

她盯著那一點箭簇上的寒光,心中方才一松,但仔細再看那箭尖久久未發,似有幾分猶豫,她又不由心中一緊,不禁高聲喊道:「侯爺!」

話音未落,不等韋鎰驚醒,一支箭翎攜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刺穿了他的喉嚨。

宣德帝只感到頰邊一熱,耳邊一聲清脆的喉骨斷裂聲,箭尖刺穿韋鎰喉嚨時,他似乎能夠感覺到箭翎隔著幾寸距離也擦過了他的皮膚。

直到架在脖子上的長刀落地,他依舊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擂鼓一般的心跳聲漸漸如潮水退去,他才低頭看了眼腳下,男人的屍體從台階上滾落,他死前臉上還是一臉震驚,似乎至死也沒有反應過來,這一支箭究竟是從哪裡射來,在頃刻間取走了他的性命。

周遭一片寂靜,宣德帝輕晃一下身子,叫一旁的人攙扶住。

他抬頭望著方才箭羽射來的方向,房檐上已空無一人,那支箭所帶來的凌厲殺意隨著韋鎰的死頃刻間消失於無形,恍若只是他生死之間的些許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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