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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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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談心

月上中天,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伴著一聲長過一聲的蟬鳴和潺潺的山澗聲,秋欣然眼皮打著架,腦袋一點一點的直往下掉。

夏修言其實也早已困了,但第一回在這樣的野外過夜,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不禁心緒縱橫,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

這時再看身旁如同毫無心事的少女,不由有些意難平。

於是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人:「夜裡你睡在這山裡就不害怕嗎?」

秋欣然半夢半醒間,叫他搖醒了,神色還有些茫然,聽他這樣問,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回答道:「我從小住在山裡,你說我怕不怕?」

「你為什麼從小住在山裡?」

秋欣然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師父撿到我的時候就在山裡,我師父也住在山裡,所以我自然從小住在山裡。」

夏修言此前不知道她的身世:「你是個孤兒?」

「不是孤兒怎麼會在山裡學這個?」

秋欣然這話答得頗有些沒心沒肺,但說的也算是事實。

九宗雖是個大門派,也不乏有許多世家子弟上山學藝,但這些人多半集中在淵、金石、葯宗、劍宗這些地方。

會拜入卜算宗的,多半是求個棲身之處的孤兒或者為將來出師後有個一技之長傍身的弟子。

她分析道:「雖說當今聖上喜歡尋仙問道,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算不得正途,還是不如學一門踏踏實實的手藝來的靠譜。」

夏修言向來對這些神神鬼鬼之說沒什麼好感,也覺得六爻之術多是蠱惑人心的騙術,因而聽她此言不由涼涼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學這個?」

「因為我同他們不一樣,」秋欣然頗有些嚴肅地看著他,抿了個不大好意思的笑,「我師父說我是九宗卜算這一輩最有出息的,天生就要干這個。」

以為她要說出個什麼不同尋常的夏修言一時間竟半晌沒接上話

「你怎麼知道你師父不是騙你的?」

秋欣然莫名其妙:「我師父為什麼要騙我?

而且我替人看卦是真的很准,我自己知道。」

她一邊說一邊看著身旁的人有些回過味來:「你睡不著是不是在擔心明天走不出去啊?」

不等夏修言應聲,她又打了個哈欠:「要我替你算一卦嗎?」

夏修言冷笑一聲:「我不睡是等夜裡來了野獸,好一個人跑了叫它將你叼去。」

秋欣然聞言下意識瑟縮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唬她,便又輕哼了一聲:「這是皇家場,聖上駕到以後,侍衛一早就來清過山了,你當我不知道嗎?」

她實在困得厲害,說著聲音便低下去。

等過一會兒夏修言再轉過頭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早已閉上眼睛睡著了。

秋欣然第二日是叫人搖醒的。

她一睜眼發現天色還未亮,夜裡風涼,她睡前兩人還隔了點距離,醒來卻發現自己緊貼著身旁的人,夏修言倒也沒推開她。

秋欣然疑心他一晚沒睡,將她搖醒的時候他臉色雖有些睏倦,目光卻很清明。

「怎麼了,有人來找我們了?」

她揉揉眼睛,坐了一晚渾身酸痛得很。

夏修言卻嚴肅道:「你還記得昨晚說過要聽我的?」

昨晚他們困在山洞裡的時候,她確實答應過。

秋欣然神色有些警惕起來:「唔可現在我們已經脫險了啊。」

夏修言冷笑一聲:「你忘了那兩個人說,天亮會有人上山接應他們。」

「那我們趁他來前現在就下山去不就是了?」

「若半路遇上了哪?」

「不會吧,這麼大座山頭,哪兒那麼容易遇上。」

秋欣然皺眉道,「何況遇上了我們躲起來也就是了。」

「不行,」夏修言決然道,「我不會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僥倖上。」

秋欣然啞然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夏修言瞥她一眼,低聲道:「你過來。」

秋欣然將信將疑地將頭湊近過去,聽他在耳邊將整個計劃說完,大驚失色地看著他:「你瘋了嗎?」

對方面沉如水,雖不作聲但顯然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我要是答應了你,那就是我瘋了。」

秋欣然喃喃道。

夏修言冷笑一聲:「你誤會了。」

他瞧著清早剛剛晨醒腦子還未轉過來的人,補充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威脅你。」

聽他面容平靜地說出「威脅」這兩個字來的時候,秋欣然噎了一下,一晚上過去,這個人又一晃變成了個殺胚的模樣,全然沒了昨日那點微不可見的患難溫情。

於是不大一會兒工夫之後,秋欣然委曲求全地跪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催促踩在她背上的人:「你上去沒有?」

夏修言昨日傷了一條腿,這叫他爬到樹上的時候頗費了些功夫。

等終於上樹坐穩以後,天空已經開始翻起了魚肚白。

二人所在的地方是離那山洞不遠的一處草叢中,夏季草木茂盛,少年坐在樹上藏在茂密的枝葉後,若不走近了仔細看,難以輕易發現。

秋欣然等他上去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遲疑道:「你真得有把握?」

「只要你能記著我剛剛給你畫的線。」

樹上的人冷酷地回答她。

事到如今也確實沒有別的法子了。

秋欣然忍氣吞聲地在草叢後頭躲好,靜靜地等著天亮。

就這樣等了不多久,果然便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

她心中一緊,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些。

隔著茂盛的草叢,能看見上山的是個高大的男人,穿著行宮中侍衛的衣服,背上一把長弓,是個漢人長相。

他一上山立刻發現了山洞中的屍體,大吃一驚連忙進洞查看了一番,等過一會兒出來時,面色有些難看。

秋欣然拿不准他究竟是昨晚那兩人的同夥還是今早上山來搜救他們的宮中侍衛,不由心下躊躇了片刻。

她咬了咬嘴唇,輕輕挪了下身子,草叢發出了一聲窸窣輕響,立即驚動了山洞前的人,大聲喝道:「誰!」

秋欣然從草叢中跳起來,如一隻受了驚的兔子,飛快地往反方向跑。

那侍衛從山洞外一路追了下來:「站住!」

秋欣然當然跑不過他,且聽見身後拉弓的聲音,當即停住了腳步,回過身舉起手投降道:「好,你別過來!」

那人看清她長相,也像是一愣,繼而驚喜道:「你你是聖上身旁那位新晉的司辰官?」

「你認得我?」

「自然認得,昨晚你失蹤了,現在宮裡都在派人找你們。

夏世子可同你在一起?

還有那山洞裡躺著的又是誰?」

那侍衛放下弓,朝她走近了幾步。

秋欣然又忙後退一些,大聲道:「你你站在那兒別過來!」

那人腳步一頓,疑惑道:「怎麼了?

屬下是特意上山來救你們的?」

「你當真是宮裡派來找我們的?」

秋欣然狐疑道。

「千真萬確,這行宮守衛森嚴,除了宮裡的人還有誰能上來?

你既然說我們,可是知道夏世子的下落?」

秋欣然遲疑道:「世子受傷了,不在這兒。」

那侍衛大驚:「世子受傷了?

快,快帶我去找他!」

他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

秋欣然站在原地沒動,像是暫時放下了對他的懷疑。

眼看他快要到了跟前,站在樹下的少女又忽然高聲道:「等等!」

那人一愣:「怎麼了?」

「你當真是宮裡的侍衛嗎?」

十三歲的小姑娘個子還不到他胸口高,忽然側著頭問他,面上神色一派天真。

對方扯起嘴角笑了笑:「秋司辰還不相信,是要我把腰牌拿給你看嗎?」

秋欣然搖搖頭:「夏世子被人劫走,若是宮裡知曉,自然連夜要派人搜山,怎麼會等到天亮。」

那人勉強一笑:「正是天亮才叫下人發現世子不見了,所以這才上山來找。」

「即是天亮才發現不見了,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叫人擄到山上來了?

不該先在行宮各處找一找嗎?」

那人一愣,才道:「宮裡自然也找過了,找不到才又派人到山上來找。」

他有些不耐煩,皺起眉頭往前又跨了一大步,「時間不等人,秋司辰還是快些帶我去找世子,他若是有什麼不測,誰能擔待得起!」

秋欣然警惕地往後邁了一步:「你先別過來!」

但那人如何還耐煩與她打啞謎,三兩步就走到了近前,眼看著伸手就能抓住她的衣角,秋欣然猛地蹲下來尖叫一聲。

她這聲尖叫實在過於猝不及防了,那聲音尖利,驚起了林中棲息的飛鳥。

來人一個晃神,幾步外的樹梢上一支箭翎「嗖」的一聲直衝而下,千鈞一髮之際,他急急退開半丈避開了要害,但還是叫它一箭釘住了衣袍。

只聽一聲裂錦之聲,他已察覺危險,但對方反應極快,不等他閃避緊接著第二支箭羽又已迎面而來,這回一箭刺透了他的左膝叫他立時踉蹌一下,還未站穩緊接著又是第三支箭

對方動作極其穩健,換箭的速度也很快,沒有絲毫猶豫,不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且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來人終於叫第四箭當胸貫穿,跪在了原地。

秋欣然急急站起來撲上去,抽走他背上的箭矢抵著他的喉嚨。

那侍衛一時不敢再動彈:「秋司辰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手捂著胸口,神色僵硬地問道。

「行了,省省吧,誰派你來的?」

秋欣然瞥他一眼,很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氣勢。

對方梗著脖子依然是那個回答:「屬下是聖上派來搜救夏世子的,方才已經說過了。」

「你不說也無妨,等我下山一查便知。」

跪在地上的人聞聲抬頭,雖說他心中早有猜測,但看見樹上方才射箭之人當真是那個傳聞中病體纏身的夏修言時,目光之中還是不由流露出幾分訝異。

夏修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笑道:「你家中還有親眷嗎?

若是沒有朋友,兄弟總有幾個?」

那侍衛聞言臉色一變,沉著臉道:「世子就是當真懷疑我與那些人是一夥的,將我押下山去一問便知。」

「你還想活著下山去?」

夏修言像笑他天真,慢條斯理道,「你若能將幕後指使之人供出來,我倒能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那人臉色一變,知道他這是決意要將自己誅殺在此,突然起了狠性。

秋欣然見他忽然脖子往她箭尖上撞,嚇得下意識縮手,後退半步。

那人正是瞅准了她色厲內荏並不敢當真殺人這一點,化掌為爪朝她抓來!秋欣然大駭,急急退開,正是千鈞一髮之際,耳邊突然「哧」地一聲,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秋欣然下意識閉眼,等睜開眼便見咫尺之間,對方驀然瞪大的眼睛直直望著她,轉瞬轟然向後倒去。

一支箭羽擦著秋欣然的鬢髮刺透了他的喉嚨,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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